摘要:从前上海,要是有人离开本土而出国去的话,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因为上海人有句俗语,说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又说"出门一里,不如屋里",所谓屋里,即指家里而言。认为离乡别井,毕竟没有在家里来得舒服。
初次出国 一路顺风
从前上海,要是有人离开本土而出国去的话,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因为上海人有句俗语,说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又说"出门一里,不如屋里",所谓屋里,即指家里而言。认为离乡别井,毕竟没有在家里来得舒服。
尤其是上海城里的人,更是保守,要是不为生活所驱使,很多人一年之内,连租界都很少去,这种自满苟安的习气,比起沿海一带,如浙江定海、广东四邑和福建福州等地的人,自小就有向外发展的愿望,上海人是远远比不上的。
我上次远游广州、香港,一般亲友已经认为我有勇气,竟作千里迢迢的远游。这次我要去日本,亲友们竟人人感到骇然,老年人且认为我家有老母,怎能出门,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是指我不应该这样的。
那时节,一小部分人到美国去,叫做"镀金",到日本去叫做"镀银"。虽然我到日本不是读书,但是能够到日本走一次,在一般人看来,也有一些镀银的光辉,羡慕得很,因此消息传出之后,亲友们纷纷设宴饯行,有几位城内的老乡绅,还特地封了红封袋,里面放入二块钱,外面写着"程仪"两字送给我,其实那时我办理出国手续还茫无头绪,因为那时要领到一张护照,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没有人事,没有"路道",是拿不到的。
幸亏我有一位叔岳父王尔陶,他是留学生的老前辈,我去请教他,他说:"凡在民国六年(1917)之前,世界各国来来往往都不用护照的。你要到哪里就到哪里。只有少数外交官员,需要驻在国的保护,才有一张一尺见方的护照纸,平民反而是用不到的。民国六年之后,情形就转变了,任何一个国家,凡是入境的人都需要一张'派司",所谓'派司',即是指护照而言。上海人要领这种派司,就要到南京外交部去申请领取,你既非商人,又非学生,等一年半载是意料中事!"因为那时还没有旅游的名目,无缘无故到外国去游玩,不但中国没有,连日本也是稀见的。所谓旅游事业,在那时听都没有听过。
我一听到要向南京外交部去领护照,头都痛起来,在没有办法之中,就去请教姚公鹤老师,姚老师说:"我家有一位常来吃烟小叙的朋友,姓焦名易堂,他是国民政府的立法委员(焦易堂后来做到最高法院院长,兼任中央国医馆馆长),不如请他写一封八行书,介绍你到南京外交部去走一次,要便利得多。焦氏每周末一定到上海来一次,来则必然会到我家来。"于是我就很耐心地等着。
果然,几天之后,在姚老师家中给我碰到了焦易堂先生,经姚师介绍后,焦氏马上掏出三张卡片来,各写上几句话,并且说外交部在上海有一个驻沪办事处,他有几个陕西同乡在里面当秘书,这件事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公文的传递,恐怕时间很久。
我拿到焦氏的三张卡片,先到外交部驻沪办事处去见一位秘书,他见到焦易堂的名片,就取出三份表格叫我填写,表格中有一项是去日本的原因,我迟疑很久,秘书便对我说:"你想快,不妨写留学两字。"我就依了他的话,将表格填就,并且附照片六张,付工本费银元四块。
意料不到,七天之后,已有通知书来了,我很高兴地带了两瓶白兰地酒,预备送给那位秘书,作为谢仪。护照拿到了手,我开心得很,正想把洋酒双手奉上,不料那位秘书,未脱书生本色,对我的礼物坚拒不受,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领到了护照,就到虹口内山书店,访问那位名满上海的日本人内山完造,谈了好久,他说:"你去日本,一定要坐日清公司的上海丸,而且要买二等票。"我说:"王一亭先生在船上有一间买办房,可以让给我住。"内山说:"这断断使不得,因为海关查关很精明,凭一张二等票占很多便宜,没有船票是会把你当做偷渡的。"内山很热忱,他替我排定了一个旅程,先到长崎,即转神户,再到名古屋、东京及横滨四个地方,而且还写了五张卡片给我说:"你人地生疏,遇到必要时,可以找这几个人,他们都是书商,对你会照顾的。"
接着我就到日清公司去买票,双程来回票的叫做"卜夫可",二等价格是大洋六十二元,我只买了一张票,因这次去日本,内子并未同行。头等票多数是官员坐的,三等单程叫做"卡萨卡脱",每票二十四元,双程票是四十元。(中国银元,等于日币一元六角。)船公司中日本人倒客气得很,反而同胞的从业员对中国旅客十分歧视,我真不懂为什么中国人对自己人有这种不礼貌的态度呢?在轮到我买二等票时,中国籍职员眼珠转一转,态度稍稍和婉一些,我就觉得这些人奴性很深,积习难改。
上船之日,亲友们纷纷要来送行。实际上,我知道他们是想乘机拖了大男小女来看看向所未见的"火轮船"。所谓火轮船,是那时上海人对外洋轮的统称,我见一家家都要求来送行,恐怕到时人数太多会闹出笑话来,所以我一再辞谢,他们都说:"这是我们的盛意,即使我们不上船,也尽了我们的情谊。"
那时节,日清公司的"上海丸",船小得很,只有四千吨重。是停泊在东熙华德路(今长治路)"汇山码头",上船时,我的母亲,嗣父与我的太太,同乘汽车到了那边,码头上已有亲友大大小小四十余人,他们见到我到码头,高兴得很,不由分说,浩浩荡荡地跟着我一齐上船,幸亏从前外洋船对送船的人数没有限制,不像现在是要凭送行券才可登轮的。
我也不知道"上海丸"的吨位多少,但是一登船上,觉得地方很宽大,有一个大客厅,里面铺上了青呢地毡,我就把亲友们安排在这个客厅中,自己去找舱位,原来二等舱是二人一间的,当时中国人坐二等舱的比较少,他们特地拣了一个中国人来与我同室,他是一个山东籍的府绸商人,我略略招呼一下,即想回到客厅,忽然有一个身穿船主服装的人,走进舱房来深深地向我们二人鞠了一个躬,并且操着纯粹的中国话,问我们"好吗?",跟着有一个中国侍者拿了两盒"寿司"来,这是一种日本点心,船主说:"今天你们有没有人送船,有的话,我准备每人送一盒。"我答说:"有是有的,只是人数太多,不好意思。"他说:"没有关系。"说着就走。
等我到客厅一看,自己觉得真难为情,亲友们大大小小一共有四十多人,而且小孩子初次脚踏青呢地毡,开心得了不得,有些翻跟斗,有些躺在地下,有些互相追逐,闹得不成样子。我正和几个老人家话别,见到母亲又笑又流泪,我说:"出门要图吉利,千万不可流泪,何况这种船是很稳妥的。"正谈话时,那船主模样的人带了一个侍者,手捧寿司,每人分派一盒,而且说:"欢迎你们都到日本去玩一下,我们有中国侍者招待。"他见到我的亲友那么多,非但不讨厌,还很欢喜,要我和亲友与他一同拍了当张相片,这也许是他们招徕生意的手法吧!
这样经过大约两小时有多,汽笛大鸣,并且通知乘客着送船的人立刻下船,于是我的亲友也鱼贯而下,大家站在码头上,挥手送别。
我在船上,周围去走了一次,见到有一间小商店,好多乘客都在买一样东西,名为"御守",日本人的读音叫做"欧麻毛利",是一种木片制成的护身符。据说带了这个符,在船上就一路顺风,不会遇到劫难的,我有搜集纪念品的癖好,也随俗买了一个挂在身上。
三等舱陈设旧得很,有许多日本男女,都是席地坐卧,中间不过隔着一道道木格板,在我们中国人看来,男女杂处,很不雅观。下边又有一个大统舱,连木格子窗都没有,男女混杂,更为紊乱,其中有几位中国劳工,竟然在一张矮桌上打起麻将来,日本人也懂得玩,因此有六七桌麻将劈劈拍拍地打得很热闹。
头等舱分洋式、和式两种,洋式的有床,和式的全是"榻榻米"。进餐时,大家都进餐厅,一律吃日本菜,彼此席地而坐,桌子上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某某某样",看来很有些像神主牌位一般,十分异样。
二等客进餐,都是一套朱红色的漆盒,全是中菜,一汤一菜,一个点心。三等客吃一种"便当",这是木片饭盒,除了白饭之外,只有一条干鱼和几片黄色萝卜,汤是"味噌"冲的,是一种很普通的酱油汤,气息很特别。
我在二等餐厅中,也进食过日本餐,是一碟生鱼片,一碟炸虾(叫做天妇罗),一碗白饭,一碟寿司,只此而已,我见了这两样菜,简直不想进食,胡乱地吃了一些炸虾和白饭,就算了事。
但是日本人,个个吃得津津有味,多数还要饮一樽酒,叫做菊正宗(托可里),吃罢之后,高声击掌歌唱,醉得横七竖八。
船开出吴淞口,进入海洋,风浪就渐渐大起来,整艘船颠簸不停,我觉得有些受不了,想呕呕不出,头晕胸闷,难过之极,幸亏吃得不多,总算忍住没有呕吐。别的客人都走到甲板上吹海风,呕吐狼藉,甲板被弄得污糟不堪。从前的船只吨位不大,是经不起风浪的。
那位与我同室的山东商人,却安卧如常,他对我说:"坐这种船,千万不可吃得太多,也不能吃得太少,否则同样会晕浪的。"
次日早晨,到餐厅去进早餐,吃的是"玉子",即是鸡蛋,另外还有一个饭团和一杯清茶,这一顿,我倒吃得很舒服。但是餐厅中冷落得很,大多数乘客仍在晕浪情况中,所以都不进餐厅吃早餐。
这样经过了十六小时,才抵达日本长崎,先要留船二三小时,才到神户,验关时,头、二等客先上岸,看一看护照,连行李都不查。三等客没有那么通融,而统舱中几个劳工模样的中国人,却受到诸多留难,先看眼睛,如有砂眼,就要他们聚在一处,等候详细检验,面黄肌瘦的还要集中在一起,等待检查大便,据说拘留在那些地方两三天是不足为奇的。因此我心中深深地感谢内山完造要我坐二等舱的建议。
初试风吕 难以为情
在船上,我先把带去的银元和中国纸币,兑换日币。那时节一个银元可换日币一元六角。中国纸币种类繁多,他们只接受中国银行和中国通商银行所出的两种钞票。在船上那位山东商人指导我要多兑一些辅币,所以我也模仿日本人的方式,手里抓了一个盛辅币的布袋,随身只有一个衣包。在船上已有人照料行李。上码头之后,见到几十辆人力车(人力车上海人称它为东洋车,因为当时这些车子是来自日本的),车夫个个身强力壮,头上都扎了白布,身前背后,都有一个名字,如中田、木下、井上等字样,看上去真好像强盗模样。他们看见我穿了长袍马褂,争相接我的衣包,坐上了一辆人力车,我给他看一张纸条,上面写有"松下御屋"几个字,就是我准备进住的旅店名字,其实这间旅店距离码头极近,一坐上车顷刻就到。我给他一些辅币,车夫含笑鞠躬,接二连三地说了几声"阿里阿笃"。
我在那边纵目四望,见到遍地皆是一层高的木屋,店铺都小得很,唯有松下御屋是用红砖砌成的,两层高的砖屋,在那边已不多见了。房价是"一宿二餐",每天收费日币二元。
踏进松下御屋,即有主人出迎,再三再四地鞠躬,领我到一间有榻榻米的房间,那时没有电铃,主人击掌两下,就有一个很年轻的下女,来为我收拾东西。
这种房间虽很清洁,但是没有床,墙上挂着二三轴书画,只有一个梳妆台模样的茶几,那下女在屋角里取出一条很厚的被子,被子是五尺正方的形式,我在想这种被褥盖起来,连脚都遮不住,怎样能保暖呢?后来才悟会到日本人身材皆短小,所以被褥也不长的。(那时节日本人的身材矮小的很多,不比现在身材这么高大的。)
被褥摊好之后,就燃一个圆形的炭炉,是青紫色的窑器,很是古雅,在炭炉上边有一个铁架挂着一煲水,饮茶吸烟都取给于是。茶是不要钱的,牛奶六分,咖啡二角,水果三角,而且是招待外国人的价目。
室内最难看的是一只大木桶,下女取到很多热水,倒满一桶,原来这就是浴桶,那时普通租房是没有浴室的,下女倒好了水,室内已温暖得很,忽然间她自己脱了和服,只剩一条底裤。要我脱衣就浴,准备为我擦背。因为言语不通,我只是摇头,那下女也不明白我的意思,以为我不要这个私家的浴桶,即时取出几条木筹,上面有"风吕"两字,指着我要到另外一个公共浴室去,这种浴室就名为"风吕",她就重新穿上衣服,倒了杯茶,鞠躬而退。我看看这个房间,缺少厕所设备,于是我巡视各处,才见到一个公共厕所,小便是一个大桶,大便都拉在一个地坑中,臭气熏天,可见得那时日本旅馆的设备,还很简陋。
正在游目四顾,见到有一间"风吕",这是一个很大的公共浴室,是男女同浴的,中间只隔着一重板,而板砌得很狭,上下两边,大家都看得到,男女浴客赤身裸体,一目了然,浴水热得很,热气弥漫全室,但是浴室的门是打开的,外面凛凛的寒风,不断向里面吹来,我见到这种情况,很是奇怪。(现在日本洋式大旅馆,每房都有厕所、浴室,但仍有一个共同入浴的风吕。)
过了一晚,次日我就到老街旧书铺去搜购有关汉医的书籍,这条街上书铺很多,但都是一些小铺子,内山完造介绍我的一家,书籍比较多,而规模亦较大,虽苦言语不通,我对他们都用中文笔谈,居然也很顺利。
从前没有什么游览名胜的旅游车,所以我也无法参观神户各地的名胜,决定买一天书,明天再到名古屋去。晚上那位下女又来招呼我,可是她并不再倒水在木桶中,所以我不得不到风吕去洗澡,真是有些难为情!既然已经进了浴室,也只好入境随俗,胡乱地洗了一通,面红红地走出浴室,许多老年妇人,见到我这种畏畏缩缩的神情,笑声四起。
游历胜迹 遍购医书
我经书铺主人的指导,乘搭铁道车离开神户,转移到名古屋,有一家其中堂书铺,过去我常年向他们邮购书的,所以主人见到我,欢迎得很,在那里我买到大批汉医书籍,主人名木下其中,对我很热忱,问我要不要去见一见汉医名家汤本求真,我说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他就摒弃了店务陪我同去。
我早就知道汤本求真是日本复兴汉医界的祭酒,彼时他年事已高,但依然很有礼貌地接待我,谈吐也很谦虚,他问了我许多问题,我一一对答,而且由他的夫人跪着煮茶,他们称为"茶道",这是招待来宾最有礼貌的表现,临别的时候,他送了我两部绝版的汉医书,而且约定以后相互通讯。(通讯不过两三年,汤本氏就逝世了,我第三次到日本时,曾经到他的墓前去凭吊。)
我在日本最感到痛苦的,就是吃不惯他们的东西,最受拘束,而菜肴又简劣,每晚旅客的聚餐,第一次还有趣味,第二次就再也无意参加了。所以常常到街上去找寻中国菜馆,那时正宗中国菜馆一家都没有,但是挂着"中华料理"招牌的铺子,却是多得很,所供应的东西,都是以叉烧面为主,所谓叉烧,实是一条白肉,涂上一些红色的颜料,切成薄片,就算是叉烧了。还有一种叫做"五目面",是五色杂陈的面点,包括一片肉、一片鱼、一片笋、一只虾、一些菜,花色虽美,但是一点也没有味道,只有一种炒面,是加酱油炒的光面,虽非美味,尚能入口,所以我天天就吃这种炒面。有若干挂着"西洋料理"招牌的菜馆,规模都小得很,做的菜全不像样,吃了一次再也不想去了。
离开名古屋,就到东京,那边我有好多朋友,几天之中玩遍了各处,而且也吃到了较为高等的中国菜。在新宿遇到老友徐卓呆,卓呆是一位日本通,又是戏剧家兼滑稽小说作家,他对我说:"日本的中国菜都不像样,你要不要上我家中尝试一下我做的苏州菜,我最拿手的是干贝炒肉丝,是人人赞美的。"我说:"好。"他表示很高兴,同时一连眨了几眨眼(卓呆一向有眨眼的习惯,越是高兴越眨得多),笑着说:"不过,我住的地方很简陋,而且在日本用的都是平底铁锅,只有我从国内带来一只老式的中国铁锅,是我习惯用的,所以炒出来的菜,味特别好。"接着他又笑说:"与我同住的郁达夫等,晚间常将此锅抹干净,作为洗脚之用,所以更有异味。"我听了这话,明知他是滑稽家言,并不置信。我在他的指导下,到帝国剧场去看了一场戏,觉得场面宏大。本来这家剧场的戏票,已订到六个月之后,但只要你拿出护照给售票人一看,他就会给你一张留给外国人看戏的座券,因此我坐到一个比较好的位子。
关于购书,在东京有一个神田区,都是一层高的平房,书坊铺一共有五六百家,有些专卖法律书,有些专卖小说书,其中有三四十家是专卖汉方医书,这回我欣喜若狂,买了大批的汉医书,他们的书是不二价的,不像上海有码洋与折扣之分。我选定了书籍,要他们全数用邮寄,打包寄回上海,为了怕遗失,叫他们挂号寄出,但他们对挂号两字,弄不清楚,后来托卓呆传译,他说这叫做"书留",于是就完成了我的搜购书籍的工作。
其实东京还有许多汉医可以拜访,可是我事前没有和他们通过信,不能贸然造访,不像现在我有很多日本医友,每月都有人来香港访问。
离开东京,就到横滨,横滨书铺不多,但是有一条中国街,街内商店林立,全是华侨开设的,其中也有五六家很大的菜馆,做的菜比较好得多,而且那里还有关帝庙、观音庙和一所中华学校,异邦相见,对此似乎更有亲切感,我同一个宁波籍的伙计谈得很投机,他说:"等我收工之后,带你去看几间大的寺院。"那一天玩得很高兴,我觉得日本人的居室都小得很,唯有庙宇却大得异乎寻常。
赴日一行,所费连船费不过二百元左右,买书(的钱)却大大地超出了预算,又花了好多时间。购书既毕,已近船期,于是就赶着返回上海。因为从前日本并无观光事业,也没有导游机构,所以我有好多地方未去过。幸亏后来在香港,连续去了五次之多,因此日本一切的名胜古迹,总算玩遍了。
归来一年 完成丛书
我从日本回来之后,亲友们又纷纷设宴为我洗尘,我的同学虞舜臣说:"中医界同人出国,老哥为第一人,归来神采焕然,脸上好像飞了金一样,所以我们都要设宴敬你一杯酒。"我也只得含笑接受。
热闹了一阵之后,我就开始为编书而工作,自己规定每天早晨工作一小时,晚间绝不再做,而且抱定不紧张、不马虎的态度,这一回练出一种不动情绪的功夫,所得到的工作效能反而好。我首先整理自己旧藏的日本汉医书籍,再加上随身带回以及陆续寄来的汉医书籍,共计四百的多种,先做删芜存菁的审阅工作,选定种类,分内科、妇科、儿科、外科、药物、方剂等项目,再加上了近代日本名医的新著作,成为完完整整的一部丛书。
其中大部分汉医书,全部是中国字,文句通顺得很,因为他们都是依着汉唐二代的笔调来写作的,所以只要加上标点就可以了。
小部分汉医书,是间夹有日本字母的,我请了一位在同文书院执教的老先生,为我翻译。倒是许多近代医论,译起来比较困难,但我也请到自然科学研究所的野村上昭先生负责这件事,他翻译好了之后,我略加润饰,工作也很顺利。
从前能译日文的人多得很,而且能将中文译得好的人也不少,这种翻译稿费是每千字二元五角,在当时代价已算很高。
世界书局方面,也一再派樊剑刚来催,我陆续交稿,他们就一边排版,一边送来给我校正,所以全部丛书,经过一年,就编校完成,开始付印。
将要出版时,我又在姚公鹤老师那边碰到焦易堂先生,他知道我从日本归来,编成这部丛书。他说:"现在行政院通过张之江当中央国术馆馆长,我当中央国医馆馆长,我就要给你一个名义,是考察日本汉方医学的专员,不久我会送给你委任状。"这都是后话了。
【陈存仁(1908—1990),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名医。原名陈承沅,出生于上海老城厢一衰落绸缎商人家。在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师从丁甘仁、丁仲英父子。1928年创办国内第一份医药卫生常识方面的报刊《康健报》。1929年自设诊所,独立行医。1929年3月17日被中医界推选为五个代表之一,赴南京国民党政府抗议“废止中医案”。1935年主编三百余万字的《中国药学大辞典》,后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1937年东渡日本,收集汉医书籍四百多种,整理出版《皇汉医学丛书》。1949年赴港行医。1957年被推选为香港的高级慈善机构华东三院总理。1964年获韩国庆熙大学名誉博士衔。同年编撰出版《中国医学史》。1970年被选为香港苏浙同乡会副会长。1979年应日本“讲谈社”之邀,编撰《中国药学大典》(共四大册,1982年正式出版)。1980年初,获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名誉博士衔。1990年9月9日,病逝于美国洛杉矶寓所。】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