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元 3 世纪前后的中国,正经历着自秦统一以来最剧烈的社会震荡。从黄巾起义(184 年)到西晋灭吴(280 年)的近百年间,中原大地陷入持续战乱,曾经繁华的都城化为废墟,人口数量锐减十之八九。
公元 3 世纪前后的中国,正经历着自秦统一以来最剧烈的社会震荡。从黄巾起义(184 年)到西晋灭吴(280 年)的近百年间,中原大地陷入持续战乱,曾经繁华的都城化为废墟,人口数量锐减十之八九。
范文澜在《中国通史简论》修订本中,以史家特有的冷峻笔触,勾勒出这一时期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的真实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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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基于《后汉书》《三国志》《晋书》等原始史料的记录,如同被岁月封存的胶片,虽未着墨情感,却在数据与事件的交织中,透露出乱世的刺骨寒意。
要理解三国时期的人口灾难,需先追溯两汉的人口基数。
据《汉书・地理志》记载,西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 2 年),全国户籍人口达 5959 万,这是中国历史上首次突破五千万大关。
王莽篡汉引发的战乱(9-23 年)使人口锐减,至东汉光武帝建武中元二年(57 年),人口仅余 2100 万。
经过近百年休养生息,到和帝元兴元年(105 年),人口恢复至 5325 万,接近西汉峰值。
值得注意的是,东汉中后期的人口统计存在特殊现象。
顺帝永和五年(140 年)户籍人口为 4915 万,但《晋书・地理志》援引皇甫谧《帝王世纪》称,桓帝永寿三年(157 年)实际人口达 5648 万,这可能是将 "流民" 与 "隐户" 纳入统计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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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官方数据与实际人口的差异,为后来战乱中的人口锐减埋下了注脚 ,当社会秩序崩塌时,那些未被户籍记录的人群,往往成为最先消逝的生命。
献帝初平元年(190 年)是关键转折点。
这一年,袁绍率关东诸侯讨伐董卓,洛阳城破后遭焚掠,"二百里内无复孑遗"(《后汉书・董卓传》)。
据《中国人口史》推算,184 年黄巾起义前,全国人口约 5600 万;至 220 年曹丕称帝时,人口已不足 800 万,三十余年间消失近 85%。
这种锐减并非线性递减,而是通过几次大规模灾难集中爆发:
董卓的焦土政策:190 年迁都长安时,"尽徙洛阳人数百万口於长安,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三国志・董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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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持续数月的迁徙,因缺乏粮食和医疗,导致 "二百里内无复孑遗"。
曹操的报复性屠杀:193 年为报父仇攻徐州,"凡坑杀男女数十万口於泗水,水为不流。五县城保,无复行迹"(《后汉书・陶谦传》)。
这种 "屠城立威" 的策略,使徐州从汉末人口大州(约 100 万户)变为 "墟邑无复行人"(《三国志・武帝纪》注引《魏书》)。
军阀混战的连锁反应:192 年董卓被杀后,李傕、郭汜在长安 "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傕等放兵劫掠,攻剽城邑,人民饥困,二三年间相啖食略尽"(《三国志・董卓传》)。
关中平原从 "膏腴之地" 沦为 "白骨盈野" 的无人区。
这些屠杀事件不仅直接消灭大量人口,更摧毁了农业社会的基本生产单元 —— 家庭。当青壮劳力被屠杀殆尽,农田无人耕种,幸存者也将面临更严峻的生存危机。
赤壁之战前后(208 年左右):瘟疫与战乱叠加,长江中下游 "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太平广记》引《抱朴子》)。
在军阀割据初期,后勤体系的崩溃使军队陷入 "以战养战" 的恶性循环:
袁绍军 "食桑葚":191 年,袁绍与公孙瓒争夺冀州,"士卒饥饿,人相食"(《后汉书・袁绍传》),不得已以桑葚、野果充饥。
这种非主食的大规模食用,反映出河北地区粮食储备已彻底耗尽。
袁术军 "食蛤":在江淮地区,袁术军队 "资实空尽,不能复振,乃烧宫室,奔其部曲陈简、雷薄於灊山,复为简等所拒,遂大穷渴,士卒散走,饥死於江、淮间"(《三国志・袁术传》),甚至靠捕捞河蚌维持生存。
"收编流民" 的隐性掠夺:曹操在兖州 "收编青州黄巾三十万",看似壮大实力,实则将百万流民纳入军籍,其粮食需求远超地方承受能力,导致 "人相食"(《三国志・武帝纪》)的惨剧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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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掠夺式生存模式,使东汉末年的 "千里无烟" 不仅是战争结果,更是长期资源枯竭的必然。
曹操后来推行屯田制(196 年),正是对 "掠夺经济" 的系统性修正 ,通过强制流民耕种官田,才勉强稳住了北方农业崩溃的颓势。
相较于战争的直观破坏,疫病的杀伤力更具隐蔽性与持续性:
张仲景家族的悲剧:这位 "医圣" 在《伤寒杂病论序》中沉痛写道:"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死者三之二,伤寒十居其七。"
一个两百人的大族,十年间因伤寒死去 140 余人,死亡率高达 70%,足见疫情烈度。
建安大瘟疫的扩散:从 196 年至 220 年,疫病呈周期性爆发。
217 年(建安二十二年)的大疫最为惨烈,王粲族兄王凯、曹植好友徐干、陈琳等建安七子中的五人皆于此年病亡。
曹丕在《与吴质书》中回忆:"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 连贵族阶层都难以幸免,平民境遇可想而知。
医疗体系的崩溃:汉代基层设有 "医工长" 负责公共卫生,但战乱中郡县解体,防疫体系荡然无存。
张仲景在南阳行医时,目睹 "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不得不 "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在临床实践中总结出《伤寒论》,却依然无法遏制疫情扩散。
疫病与战乱形成死亡循环:屠杀和掠夺导致人口密集流动与生存环境恶化,为病原体传播提供温床;而疫情又削弱军队战斗力,引发更多掠夺与战争。
这种恶性循环,使汉末人口如同被镰刀反复收割的麦田,再无复苏之力。
在史书的冰冷数字之外,同时代文人的作品为我们提供了更具画面感的记录:
196 年,17 岁的王粲从长安逃往荆州,途经三辅地区时写下:"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诗中 "白骨蔽平原" 的写实描写,与《后汉书》中 "长安城空四十余日,强者四散,羸者相食" 形成互证。
那个被母亲遗弃的婴儿,正是千万流民命运的缩影,在生存极限面前,连最基本的人伦亲情都已崩塌。
这位曹操的幕僚在政论中指出:"汉兴以来,相与同为编户齐民,而以财力相君长者,世无数焉。"
但到献帝时期,"名都空而不居,百里绝而无民者,不可胜数"。所谓 "千万户" 的户籍统计,不过是官府自欺欺人的数字游戏。
真实的中原大地,已是 "田畴无行,樵牧随之"(《昌言・理乱篇》),连最基本的乡村聚落都已消失。
作为战乱的参与者,曹操在诗中罕见地流露出悲悯: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这位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在诗中承认了军阀混战对民生的毁灭性打击。
当决策者都发出 "念之断人肠" 的感慨,可见当时社会已到何等惨烈的境地。
面对 "千里无烟" 的惨状,曹操集团不得不探索新的生存模式。
196 年,枣祗、韩浩提出屯田建议,将无主荒地收归国家,招募流民耕种,收成按比例分成(用官牛者,官得六民得四;用私牛者,官民对分)。
这一制度迅速在许昌试点成功,"得谷百万斛",随后推广至各州郡。
屯田制的本质,是用军事管理手段重建农业秩序。曹操将流民编为 "屯田客",虽人身自由受限(不得随意迁徙),却能获得基本生存保障。
至 213 年,仅许下屯田区就累计产粮数千万斛,不仅解决了军粮问题,还吸引周边流民归附。
这种 "以战养屯,以屯养战" 的模式,使北方在战乱中勉强保住了经济命脉,也为曹魏统一北方奠定了基础。
但屯田制的代价同样沉重:为保证粮食征收,曹操实行 "收编户民为屯田客,不得复除" 的政策,将农民固定在土地上,形成新的人身依附关系。
仲长统在《昌言》中批评:"今者土广民稀,中地未垦;虽然,犹当限以大家,勿令过制。其地有草者,尽曰官田,力堪农事,乃听受之。"
这种对土地资源的绝对控制,折射出乱世中生存优先于一切的残酷现实。
臧嵘在《历史教学》中引用的户籍数据,成为这场灾难的最终注脚:
157 年(桓帝永寿三年):户籍人口 5648 万(《帝王世纪》),实际人口约 6000 万。
263 年(魏灭蜀):魏国户数 66.3 万,人口 230 万;蜀国户数 28 万,人口 94 万。合计约 324 万。
280 年(西晋灭吴):吴国户数 52.3 万,人口 230 万;西晋总户数 245.9 万,总人口 560 万。
从 6000 万到 560 万,这不是简单的数字变化,而是意味着:每 10 个汉末人口中,仅有 1 人活到三国末期;平均每个家庭,有 9 名成员在战乱、饥饿与疫病中消失;中原大地的人口密度,退回到春秋战国时期的水平。
当 280 年西晋完成统一时,所谓 "大一统王朝" 统治的,不过是一片伤痕累累的废墟。
来源:幺幺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