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曲线环顾四周，大家都在屏幕前各忙各的。他试图使自己冷静，自己这副样子要是让人知道了，肯定会被笑话。

1

“一定要这样吗，会不会太残忍？”

曲线眉头紧锁，双眼紧紧盯着闪烁的屏幕，额头上流下汗珠。

“当然可以，除非你想被降为D级公民。”主管冷冷地说。

曲线环顾四周，大家都在屏幕前各忙各的。他试图使自己冷静，自己这副样子要是让人知道了，肯定会被笑话。

主管背着手走了。还有3分钟，曲线想，等到最后一秒吧。

他看着屏幕上的父女俩，长长叹了口气。几分钟前，电脑上传来红色消息，是最高等级——这预示着必须要做。他仔细一看，消息源来自那个戴着蝴蝶结的小女孩，黑色箭头指向牵着她的高瘦男人。

尽管刚从事这份工作不久，但曲线明白，几分钟后，小女孩的一个错误，她的父亲就会永远离开她。

而这一切，将由他一手制造。

2

温和的理论公开后，学术界震惊了。

20世纪初期，开尔文勋爵提出的、物理学大厦上的两朵乌云出现后，理论物理学飞速发展。在海森堡、薛定谔、玻尔、狄拉克等量子物理学家将这门“男孩儿物理学”发扬光大后，量子物理学逐渐应用于各个领域，扶物理学大厦于将倾。

温和更是以一己之力将这门学科提升到一个新高度。她的理论认为，量子纠缠将是“平行世界”之间的钥匙，如果理论正确，与其他世界建立联系只是时间问题。要知道，温和博士生毕业不到2年，有如此成就实属惊人。

“如果有平行宇宙，你最想做什么？”新闻发布会上，记者向她提问。

“找回我的爸爸，在另一个世界。”温和说。

“请问你今天的成绩，受爸爸的影响大吗？”

“非常大，可以说这一切是他引领我做的。”温和眼圈发红。

温和谢过众人，提前离开了发布会。22年前那个晴朗的午后，让她的记忆决堤。

那天下午，温涛牵着女儿的手徜徉在卢浮宫里——一年级的温和考了第一名，这趟巴黎之旅是她的礼物。

小温和头顶戴着漂亮的蝴蝶结，不时松开爸爸的手在各个展品前穿梭，瞪大眼睛歪着头认真观看。在一座雕塑前，她久久地站住了。

“爸爸，这是谁？”

“维纳斯。”

小温和左看一会儿，右瞧一会儿，小嘴巴大大地张开。她被眼前这件艺术品震撼了。

“她为什么没有双臂？”小温和不解。

“因为她太完美了。”温涛低头看着女儿。

7岁的女儿显然没有明白父亲的意思，更加茫然地望向他。

“有时候，不完美也是一种美。”温涛摸着女儿的头，“你长大就知道啦。”

从卢浮宫离开的路上，小温和满脑袋都是那个断臂女神的神秘微笑，没注意自己的鞋带开了，不小心绊了一跤。

斜后方冲出一辆大货车——它的刹车失灵了。

小温和跌向货车的瞬间，温涛鱼跃而起，伸出双手将女儿推开，自己却命丧车轮之下。

从此，小温和幼小的心灵被刻下了烙印。爸爸的死是自己粗心造成的，从此她的学习目标只有一个：学习科学知识，救回爸爸。

所有的理论知识中，最有可能的就是量子力学，其中的平行世界（多世界）理论让她着迷。如果发现了平行世界，那个世界里的自己一定小心将鞋带系好，牵着爸爸的手和他一起穿过马路。

接触过温和的同事和朋友都认为是她的努力刻苦，才做出了这个重大发现。

只有温和自己知道，之所以取得今天的成绩，背后是有人指点的。

而那个人，正是爸爸。

3

曲线闭着眼，按下启动键之后，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每个人都有第一次，你慢慢习惯就好了。”主管说。

曲线还是无法接受，但这就是工作，为了升级成为B级公民，只能好好工作。

他们所做的，是对屏幕里的角色进行管理。屏幕里的世界，被他们称作“不完美世界”，所谓管理，就是制造混乱。

比如，一个角色和几个朋友在湖边草地上野餐，系统发出黄色提示，提示时间内曲线按下启动键，这个角色突然肚子疼，实在憋不住了，跑去灌木丛里解手。当然，也有更严重的混乱，曲线曾跟进过一个马戏团的表演者，启动键按下后，表演者所驯的狮子兽性大发，一口扯下他的手臂。

关于角色的死亡任务，曲线从未执行过。

温和一家他跟进很久了，平时温涛丢钥匙，温和弄坏全息屏幕，都出自他的设计。让这么一个温柔地爱着女儿的爸爸死去，真的太残酷了，这让他心态崩塌。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那个世界本是如此，通过‘不完美’来中和完美，来维持他们的平衡。”主管说。

“他们是真的人生，是吧？”

从同事们日常的谈话中，曲线知道了他们的工作实际是管理另一个世界。可以说这个世界里很多重大事件，都由他们所制造的混乱引发。“不完美世界”里的人管这个叫多米诺效应。如果只是游戏，曲线肯定无所谓，但自己的一举一动影响着别人的人生，让他心怯。

“你不做，自会有别人来完成，你被扣除绩效，别人增加绩效。”主管告诫说，“做这个工作，别那么玻璃心。”

没办法，自己出身不好，一出生就是C级公民。下一层的D级就是最底层了，因此曲线只能好好工作，一点点积累绩效，来完成升级。

还有一个方式，就是参加专业考试，分数优异可以破格升到B级。那个级别的日子，听同事们说简直像神仙一样，每每想起，就让曲线浮想联翩，忽略屏幕的信息。

但是自己天生智商不高，通过业余时间学习根本不能取得好的成绩。自己不是那类人，没办法，曲线只能工作。

他心一横，按下启动键。

温涛被轧成两半的画面，他根本不敢看。听到小温和撕心裂肺的哭喊，泪水顺着他的指缝流下。

4

出于愧疚，不忙的时候曲线就会点开温和的画面，看她在做什么。有时候在自己的权限内，帮她点掉一些不必要的混乱。

他发现温和在学习一门知识，他只能以上帝视角观看屏幕，不能切换主视角参与其中。他开始觉得好玩，这门学科讲的东西，似乎与他们这个世界有联系。后来知道温和学习是为了寻找父亲，他对这个小姑娘更关注了。

有一次，在欢送同事射线升级的晚宴上，射线兴奋过头，向大家讲述专业考试的经验。他所考取的是写作，他说自己在屏幕前，经常自由联想来模拟写作，时间久了，写作水平剧增，一举通过考试。

曲线羡慕不已，他好奇地追问其他学科。射线说了几个，曲线都摇摇头，表示根本没希望。随后射线说了一门叫作“万物”的学科，这门学科研究万事万物之理，比如光的速度、引力等等。

曲线觉得耳熟，仔细一想，眼前浮现出温和学习的书本上的一些常量。

他继续问射线要掌握哪些知识才能通过，射线说正好有个同学参加了考试，有一门前沿的知识是粒子的研究。即使只搞懂一部分，也绝对是能得高分的。

于是，曲线来到温和的梦中。

进入“不完美世界”中角色的梦，是曲线岗位的特权。有时候他们也要在梦里制造混乱，只是额度有限，他不能经常使用。

在梦里，曲线化成温涛的形象。这让温和极度兴奋，看他的眼神都充满光芒。

第一次试探性的梦，曲线了解到“不完美世界”里的“万物”知识比自己的世界高出几个等级。他非常兴奋，如果能从这里获取知识，那么通过专业考试肯定有戏。

于是，曲线省出额度，开始有计划地出现在温和的梦里。在梦里，他向温和请教万物知识，从最开始的质量、重力，慢慢学习到自然常数e。他用所学的基础知识在自己的世界里验证，果然两者相通。于是，他开始转向粒子理论的探索。

温和非常开心，她每周差不多都会梦到爸爸。开始醒来后发现是一个梦，她会产生巨大的落差，但是慢慢适应后，她认为是冥冥中的天意，开始享受梦境。

但是非常奇怪的是，爸爸在梦里反复向自己提问那些基础的物理知识，比如加速度公式、杠杆原理等等。而最近几次，他开始问量子力学的事情，问如果一个电子穿过两个缝隙时，会选择哪一个？

温和不解，问他为什么会问这些，爸爸说好奇。

温和在梦里追问爸爸自己的生日是哪天，爸爸答不出。她又问了几个私密的问题，爸爸支支吾吾，那眼神完全不像曾经舍命救了自己的那个人。

“你究竟是谁？”温和问。

5

曲线没办法，他没想到自己的把戏被温和看穿。

如果不回答，那后面的万物知识将无法获得。他一咬牙，道出了事实。

温和十分震惊，但这毕竟是梦，她无法相信。等到第二天曲线在屏幕的另一端向她验证混乱的产生时，温和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

就这样，曲线开始在梦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对温和来说，自己如愿以偿地与“爸爸”重逢，她更开心了。哪怕他并不是真的。

曲线的量子物理学知识突飞猛进，慢慢地可以与温和学术对话了。他也知道了，从休·艾弗莱特的多世界理论开始，到阿兰·阿斯佩、约翰·克劳泽和安东·塞林格对量子纠缠的重大发现，温和的世界在量子物理领域的研究已非常深入。

有一天，温和讲到自己的研究领域，她在三位大师量子纠缠的研究结论上，结合了自己的观点。她推论，如果自己的设想成立，那么量子纠缠将可以让平行宇宙建立联系。

但是关键的一点她一直没想通，量子纠缠究竟怎么实现这一切？

“量子纠缠是什么？”曲线问。

温和告诉他，就是对一个粒子诱导后，另一个粒子会自然产生相反的行为，无论它们相距多远。

“这不就是我们的梦？”曲线大惊失色。

原来，他们与“不完美世界”里的人们在梦里相见后，他们采用另一种混乱制造法，即梦里对这些人进行正向的混乱制造，那么“不完美世界”里的人们会受到反向的干扰。比如梦里让你吃饭，真实世界是你会恶心呕吐。当然，这正向和反向的具体内容是可以实现诱导的。

原来在平行世界建立联系，就是通过梦境！

温和这时才反应过来。她和曲线所在的世界，正是两个平行世界。而自己研究领域的钥匙，正在这人类始终无法理解的梦里。两个相隔一个天文单位的人，可以在梦里相遇交互，而这一现象，只能通过量子纠缠来解释。

温和心跳加速，梦醒之后她把自己关起来，在实验室里拼命研究。

理论证明调整的猜想是成立的。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自己就有可能见到爸爸了。在曲线的世界里，只要不让他按下启动键，爸爸就会回来。但这一切，只凭自己肯定无法实现，这需要全球专家的支持，实现这一切，她必须将理论公开，举全世界之力进行研究。

但是，曲线警告过她，千万不要公开这一切。这在他们的世界，可是不可触碰的底线。如果管理者知道是他泄露的，自己将被注销。

到底该怎样做呢？

6

经过一夜深思，温和还是决定将发现公布于众，无论如何，她都要再见父亲。而且，这在整个人类历史上，也是绝对的突破。

发布会上，温和让自己放松下来，默念桌上的稿子。

曲线紧紧盯着面前的屏幕，他的手就放在“注销键”上，但没有系统的命令，他无法按下键。如果擅自操作，自己也将面临重大刑罚。

但如果不这样操作，自己违反规则的行迹暴露，可能面临极刑。

他没有想好。

“一定要这样吗，会不会太残忍？”

立方体双手颤抖，自言自语道。

“你必须要做，除非想被系统注销。”主管冷冷地说。

还有2分钟，立方体想，豁出去了，自己不做的话也会有其他人做。

他闭上眼，敲下启动键。

他知道，眼前屏幕里的世界里，这个叫作“曲线”的角色将被头顶落下的书砸到。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的是，他的手将会按下启动键。

立方体想，一个多米诺效应即将开启。但是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就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要知道，这世界本身就是不完美的。

作者：张佳风

来源：中国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