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村里的事，说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但那年夏天发生的事，至今想起来还让人心里堵得慌。

我们村里的事，说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但那年夏天发生的事，至今想起来还让人心里堵得慌。

六月底的时候，村支书老张家传来了好消息——他儿子张伟考上清华了。

消息是从镇上邮递员老刘那里传出来的。那天老刘骑着摩托车进村送信，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张支书，张支书！你家有北京来的信！”

老张当时正在村委会门口和几个老头下象棋，听到这话棋子都掉地上了。他拿着那封厚厚的录取通知书，手抖得连信封都撕不开。

“是清华！真的是清华！”

老张的声音颤抖着，眼泪滴在了录取通知书上。那张红纸黑字的通知书在六月的阳light下闪闪发光，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消息传得比风都快。不到半小时，整个村子都知道了张家出了个清华大学生。

老张家的院子很快就挤满了人。大家伙儿排着队要看那张录取通知书，就像看稀罕物似的。村里的王大妈还戴着老花镜仔细端详，嘴里念叨着：“清华大学，那可是首都的大学啊。”

张伟那孩子倒是挺淡定，站在一旁腼腆地笑着。他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成绩一直不错，但谁也没想到能考上清华。

“伟伟，叔叔问你，清华大学一年学费多少钱啊？”村里的李叔开口问道。

“学费倒是不多，就是…生活费什么的。”张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老张这时候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知道，虽然有了录取通知书，但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

当天晚上，我路过张家的时候，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桌上摆着那张录取通书，旁边是一堆皱巴巴的钞票。

老张媳妇正在数钱，一张一张地数着。那些钱有新的有旧的，有的还粘着胶带，看起来是从各个角落搜罗出来的。

“一共两万三千八。”她抬起头，眼圈有些红。

“还差不少。”老张吸了口烟，烟头在黑暗中闪烁着红光。“光是第一学期就得准备五万块，还不算买电脑、被褥这些东西。”

张伟坐在旁边没说话，低着头盯着脚下的地面。院子里的蟋蟀叫得很响，远处还能听到邻居家电视机传来的声音。

“要不…我不去了。”张伟的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

“胡说什么！”老张猛地站起来，“这是清华！清华大学！就算砸锅卖铁也要送你去读书！”

张伟的妈妈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钱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装起来。

我没有打扰他们，悄悄地走开了。回到家里，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总是想着张家的事。

第二天一早，村里就开始流传着各种说法。有人说老张家要卖房子，有人说要卖地，还有人说老张媳妇准备去城里打工。

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是另一个样子。

第三天上午，村里的大喇叭响了。

“各位乡亲父老，现在通知一件事。我们村的张伟同学考上了清华大学，这是我们整个村的光荣…”

广播里传来村委会主任老赵的声音。他平时说话结结巴巴，但这次特别流利，听得出来是提前准备过的。

“…现在村委会决定，为了支持张伟同学完成学业，我们要组织全村进行爱心捐款。希望大家踊跃参与，为我们村培养出一个清华大学生贡献力量。”

广播结束后，村子里议论纷纷。

“这事儿听起来不错，但谁知道能筹到多少钱？”

“张支书平时为村里办了不少事，这回该我们帮帮他了。”

“清华大学生啊，以后说不定能当大官呢。”

当天下午，村委会门口就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的捐款箱。老赵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记账。

第一个来捐款的是村里的老党员刘大爷。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包，里面包着几张十块钱的纸币。

“我捐一百。”刘大爷的声音很响亮，“张伟这孩子有出息，应该支持。”

紧接着，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有的捐五十，有的捐一百，还有的只能捐二十块钱。

让人意外的是，连平时最抠门的王寡妇都来了，她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零零散散的硬币和小额纸币。

“我捐八十。”她把钱倒在桌子上，“都是一块两块的，你们自己数。”

老赵耐心地数着那些硬币，足足数了十几分钟。

到了傍晚，捐款箱已经满满当当的了。老赵把钱倒出来重新整理，居然筹到了五万二千多块钱。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我们村一共也就两百多户人家，平均下来每户都捐了两百多块钱。要知道，当时村里大部分家庭一个月的收入也就一千来块钱。

筹款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张家。

老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自家菜地里浇水。他放下水管，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五万二？真的假的？”

“真的，老赵刚才亲自来通知的。”邻居老李气喘吁吁地跑来报信，“全村人都捐了，连小孩子都把压岁钱拿出来了。”

老张听完，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捂着脸哭了起来。那是我见过的最纠结的哭声，既有感动，又有愧疚，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当天晚上，老张家来了很多人。大家都是来庆祝的，带着花生米、咸菜，还有人拎着一瓶白酒。

老张的媳妇在厨房里忙活着下面条，张伟则在一旁帮忙烧火。那个晚上，他们家特别热闹，院子里坐满了人，大家聊着天南海北的话题。

“伟伟啊，你到了北京可别忘了咱们村里的乡亲。”

“是啊，以后有出息了，要记得回来看看。”

“说不定过几年，咱们村就出了个县长、市长什么的。”

张伟一边给大家添茶倒水，一边腼腆地笑着回应。他看起来很开心，但我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些勉强。

那天晚上，大家一直聊到很晚才散去。临走的时候，老张一个一个地送到门口，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乡亲们，这份恩情我老张记一辈子。等伟伟毕业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大家。”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的气氛特别好。大家见面就聊张伟考清华的事，聊他将来的前程，聊村里能出这么个人才是多么不容易。

老张也变得特别忙碌。他要去县里给张伟办户口迁移手续，要去银行开卡，还要准备各种入学需要的材料。

张伟则开始准备行李。他妈妈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家里最好的衣服，又新买了一个行李箱。那个行李箱是在镇上的小商店买的，深蓝色的，看起来很结实。

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也经常到张家串门，向张伟请教学习方法。张伟总是很耐心地回答，有时候还会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给大家看。

那些笔记本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各种公式和解题思路，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一样。

“伟伟真是个用功的孩子。”大家都这么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底。张伟的开学时间是九月一日，老张已经订好了去北京的火车票。

八月二十九日那天，村里决定为张伟办一个送行仪式。

地点就选在村委会门口的空地上，大家搬来了桌椅板凳，还拉了横幅。横幅是红底黄字的，写着”热烈祝贺张伟同学考入清华大学”。

村里的几个妇女还准备了不少菜，有炒花生米、卤鸡蛋、拍黄瓜，还有人特意做了一锅手擀面。

那天下午，村里来了很多人。连邻村的一些人都赶来凑热闹，大家都想见见这个考上清华的孩子。

张伟穿着一件白衬衫，看起来精神抖擞。他站在人群中间，一遍遍地向大家鞠躬致谢。

“谢谢大家，谢谢乡亲们的支持。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为咱们村争光。”

掌声经久不息。

老张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比八月的太阳还要灿烂。他一遍遍地和大家碰杯，说着感谢的话。

那天的气氛特别好，大家吃着聊着，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散去。

临走的时候，很多人都过来和张伟握手，叮嘱他好好学习，别忘了家乡的父老乡亲。

张伟一一回应着，眼圈有些红。

“我不会忘记大家的恩情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八月三十日，也就是张伟出发前的最后一天。

那天早上，我路过张家的时候，看到他们一家人正在整理行李。那个深蓝色的行李箱摆在院子里，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

除了衣服和生活用品，还有老张媳妇准备的一大包家乡特产——晒干的豆角、自制的咸菜、还有几包手工挂面。

“这些东西带到北京去，想家的时候吃一口，就像回到了家里。”老张媳妇一边整理一边抹眼泪。

张伟坐在一旁，手里拿着那张录取通知书，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午的时候，村里又来了一些人，大家都是来送别的。有的带着鸡蛋，有的带着红枣，都说是让张伟带到学校去吃的。

那天晚上，张家的院子里又聚满了人。大家围坐在一起，聊着各种话题。

“伟伟，你到了清华，可要好好学习啊。”

“是啊，咱们村几代人都没出过这样的人才。”

“你要是将来当了大官，可别忘了咱们这些乡亲。”

张伟一一回应着，但我总觉得他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看看手机，又时不时地看看天空。

大概到了十点钟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散去了，只剩下几个关系比较近的邻居还在陪着聊天。

我也准备回家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张伟在和他爸爸说话。

“爸，我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还出去干什么？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早点休息吧。”

“就在村里转转，很快就回来。”

老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看到张伟走出院子，朝着村东头的小河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星空。

那晚的星空特别亮，没有一丝云彩。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吵闹声。

开门一看，村里好多人都聚在张家门口，人群中传来老张媳妇的哭声。

我赶紧跑过去，挤进人群一看，老张正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手里拿着一张纸，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怎么了这是？”我问旁边的李大妈。

“伟伟走了。”李大妈的声音颤抖着，“昨天晚上走的，留了张纸条。”

我愣住了。走了？什么意思？

老张把那张纸条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是张伟的字迹：

“爸妈，对不起。我不能去清华了。这些钱是乡亲们的血汗钱，我不能要。我去南方打工了，会把这笔钱慢慢还给大家的。不要找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我有能力了，一定会回来报答大家的恩情。”

纸条的落款是”永远爱你们的儿子张伟”，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清华录取通知书放在书桌抽屉里了。”

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只能听到老张媳妇的抽泣声。

这时候，有人发现张伟的手机关机了，他的书包也不见了。显然，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老张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进屋里，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了那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那张纸现在看起来特别刺眼，就像一个残酷的玩笑。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老张的声音颤抖着，“这是清华啊，清华大学啊！”

村里的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天上午，老张和几个村民开车去县城找张伟，又去了火车站和汽车站，都没有找到。张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的气氛变得特别压抑。

大家见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红底黄字的横幅还挂在村委会门口，但现在看起来特别讽刺。

老张一下子老了十岁，整天坐在院子里发呆，手里拿着那张录取通知书，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老张媳妇也不说话了，每天就是机械地做饭、洗衣，眼睛总是红红的。

村里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吧，毕竟是清华，和咱们这里差得太远。”

“五万多块钱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老张这下可丢人了，全村人都帮了忙，结果…”

这些议论声传到老张耳朵里，让他更加难受。有几次，他想出门解释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星期后，村委会主任老赵来到张家。

“老张，那笔钱怎么办？乡亲们都在问。”

老张看着老赵，眼神里满是愧疚。

“我…我会想办法还给大家的。”

“你拿什么还？五万多块钱呢。”

老张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抽烟。

那根烟他抽了很长时间，一直抽到手指头都被烧到了，才把烟蒂扔掉。

又过了几天，村里开始传言说老张家要卖房子还钱。

这个消息让原本就很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大家心里都明白，老张家那几间破房子能值几个钱？就算全卖了，也还不了这笔债。

有些善良的村民开始后悔自己的捐款。不是后悔帮助张伟，而是后悔让老张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捐那么多了。”

“是啊，孩子不去上学，这钱就成了负担。”

但也有人说风凉话。

“我就说嘛，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下好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着老张的心。

有一天晚上，我路过张家，看到他们夫妻俩坐在院子里，面前放着一堆欠条。那些欠条是按照捐款记录写的，每一张都是老张的笔迹。

“这些钱，我们一定要还清楚。”老张对媳妇说，“就算砸锅卖铁，也不能欠乡亲们的。”

老张媳妇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伟伟这孩子，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张伟自己知道答案。

一个月后，我们收到了张伟的一封信。

信是寄到村委会的，收信人写的是”全村父老乡亲”。

老赵把信拿到村里的大喇叭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念了出来：

“亲爱的叔叔阿姨们，我是张伟。首先，我要向大家道歉，对不起，让大家失望了。

我知道，我的离开让大家很不理解，也让我的父母很伤心。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

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应该是高兴的。但是，当我看到父亲为了学费愁眉苦脸，当我看到全村人为了帮助我而省吃俭用的时候，我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

我知道，五万块钱对于我们村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王大爷把看病的钱拿出来了，李阿姨把买新衣服的钱省下来了，还有很多小孩子把压岁钱都捐了出来。

这些钱，每一分都承载着大家的期望和信任。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这份期望。

万一我在清华学不好怎么办？万一我毕业后找不到好工作怎么办？万一我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怎么办？

这些’万一’像石头一样压在我心里，让我喘不过气来。

所以，我选择了离开。我现在在深圳一家工厂打工，每个月能挣三千多块钱。我会把这些钱慢慢寄回村里，还给帮助过我的每一个人。

也许有人会说我傻，说我放弃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是，我觉得这样做我心里踏实。

我不想让我的家庭背上沉重的债务，也不想让帮助过我的乡亲们的善心成为我的负担。

请大家原谅我的任性，也请大家不要责怪我的父母。这个决定完全是我自己做的，与他们无关。

等我攒够了钱，等我有能力了，我一定会回来的。到那时候，我会用自己的双手为家乡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谢谢大家的恩情，我张伟永远不会忘记。

此致 敬礼

张伟 2023年9月15日”

广播里传出老赵哽咽的声音，村子里静得出奇，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信念完后，村里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有些人开始理解张伟的选择，觉得这孩子是个有骨气的人，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

但也有些人觉得他太傻了，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孩子心理压力太大了。”

“也是，咱们的好心反而成了他的负担。”

“唉，都是为了他好，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老张听完信后，一个人走到村外的小河边，坐在河堤上发了一下午的呆。

傍晚的时候，他回到家里，把那张清华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一个相框里，挂在了堂屋的墙上。

“这是我儿子的。”他对前来安慰的邻居说，“不管他现在在哪里，他都是我的好儿子。”

老张媳妇也不再整天哭泣了，她开始学着接受这个现实。

“孩子有孩子的想法，咱们做父母的，只能支持他。”

从那以后，老张家的院子里每隔几天就会收到一封信，里面夹着几百块钱。那些钱都是张伟寄回来的，用来还债。

每次收到钱，老张都会记在一个小本子上，然后按照比例分给当初捐款的人家。

两年过去了。

张伟寄回来的钱已经还了大半，村里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也不像当初那么复杂了。

有人说，张伟其实是对的，至少他没有让家庭背上沉重的债务。

也有人说，如果当初大家不那么热心，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但更多的人觉得，这件事没有对错，只是选择不同而已。

老张现在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他重新当选了村支书，还是像以前一样为村里的事情忙前忙后。

那张清华录取通知书还挂在他家堂屋的墙上，每当有客人来的时候，他都会指着那个相框说：

“这是我儿子考上的，清华大学。”

语气里既有骄傲，也有遗憾，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至于张伟，他现在还在深圳。据最近的一封信说，他已经从工厂的普通工人升为了小组长，工资也涨到了五千多。他说等把钱全部还清了，就回家看望父母。

那张清华录取通知书的有效期早就过了，但它依然挂在老张家的墙上，就像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既美好又残酷。

村里的人们偶尔还会提起这件事，但现在大家更多的是理解和祝福。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要做。

张伟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来承担责任，虽然这个选择让很多人感到遗憾，但至少他没有辜负那些帮助过他的人的善心。

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不是所有的好心都能得到最圆满的结果，不是所有的梦想都能按照预期的轨道实现。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继续保持善良，继续相互帮助，继续对未来抱有希望。

因为，正是这些平凡而朴素的情感，让我们这个小小的村庄变得温暖而有意义。

来源：职场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