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是我的精神根脉 | 乔叶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5-28 11:16 2

摘要:在当下快节奏、高压力的时代,我们常常被抽象的概念和宏大的理想所牵引,忽略了身边那些具体而微的生命体验。爱,这个自古以来被无数诗人、哲学家歌颂与探讨的主题,在现代社会的语境下,似乎也逐渐变得模糊和遥远。我们谈论爱,却往往止步于宏大的叙事,忘记了爱最本质的模样——

作家乔叶

在当下快节奏、高压力的时代,我们常常被抽象的概念和宏大的理想所牵引,忽略了身边那些具体而微的生命体验。爱,这个自古以来被无数诗人、哲学家歌颂与探讨的主题,在现代社会的语境下,似乎也逐渐变得模糊和遥远。我们谈论爱,却往往止步于宏大的叙事,忘记了爱最本质的模样——它是关于具体的人,关于那些触手可及的情感交流与理解。

茅盾文学奖作家乔叶的新作《要爱具体的人》,提醒我们回归爱的本真,教会我们如何在日常的琐碎与平凡中,发现并珍视那些构成生活基石的具体之爱。

该散文分为4个章节,不仅是在讲述故事,更是在引导读者进行一次心灵的觉醒之旅,让我们重新审视自己与周围世界的关系,学会以更加细腻和包容的心态去爱。

《要爱具体的人》乔叶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Q:张佳璇(《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 记者)

Q:为什么取名为《要爱具体的人》?

A:这书名取自于书中一篇文章的题目。和编辑们商量书名时,我们所有人在第一时间都不谋而合地选中了它。我也觉得有点儿奇妙,这书名怎么就那么投我们的心思呢?后来想想,这个题目某种意义上还是能表达出这本书的整体情绪。具体的人本身就链接了很多东西,可以说就意味着生活本身。

要爱具体的人,要这个字颇有一种祈使句的口气,仿佛命令。但用在此处并非命令。这是我的自说自话,是我对自己的提醒。之所以有此提醒,是因为我发现,相比于具体的人,抽象的人总是更容易让人爱的。比如在舞台中央的明星偶像,亦或是活在传说中的历史人物。他们在抽象中纤尘不染,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就人的意义而言,这些抽象的人是我们的“诗与远方”。但身边所有具体的人,无论熟悉还是陌生,他们是多么的灰暗驳杂,懦弱易碎,与此同时,柔软温暖,刚硬热烈,坚韧顽强,这也是他们。走在大街上,坐在地铁里,看着身边这些陌生面孔,我知道,所有抽象的形容词都附着在这些具体的人身上。我清楚地知道着他们,如同知道着我自己。因为毋庸置疑,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最平平无奇的一个。我提醒自己去爱他们,其实就是提醒自己去爱自己,我自己也是如此平凡。

Q:你觉得爱应该是具象化的吗?

A:是啊。爱是如此珍贵美好的情感,这种情感的来源和对象肯定是具象化的。现在获取知识的渠道非常多样和便捷,纸上谈兵时大家都能侃侃而谈,很习惯于去抽象起来,去总结,去提炼。但同时,所有的情感、思想、意识最终都要还原到生活本身才有意义,所以具象化很重要。落实到具体生活中,如何从生活本身去学习、体会、感受,怎么跟家人、同事、朋友、陌生人相处,就特别考验人的能力,尤其是爱的能力。

Q:在你的文学道路上,有哪些人对你产生了重要影响?

A:有各种各样的人。比如我奶奶,她对我的影响我在年轻时意识不到。随着年龄增长和阅历增多,在文学道路上愈走愈远,在精神世界上的探索更加深广之后,再回头去看我奶奶对我的影响会更显著。很多亲人对我们的影响我们有时是不自知的,只有在你成长后再回头看才能意识到。所以这种影响很难将其界定为直接影响,但却是一种根本性的影响,反正对我来说是一个精神根脉似的存在。写作本质上是写情感的,我觉得奶奶打造了我的情感基底,奶奶的影响是从始到终的,所以我的多部重要作品里,都会有个“奶奶”。

还有一些影响是显性的。比如文学界的老师们、编辑们,他们对我的影响也很重要。比如李佩甫老师对我的影响就很大,我认识他已经20多年了。我在河南时,李佩甫老师讲的很多话我并不懂得,随着渐渐成熟我才慢慢消化他给我讲的一些东西。他曾讲“认识照亮生活”,我历经很多年才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现在我不但理解了它,它还在我这里得到了延伸——认识照亮生活,生活中也可以得到认识,生活与认识是互相作用的关系。这种影响一旦形成,在我的写作中它会永远起作用。

Q:你在文中提到“母亲总是压抑着骄傲说‘我那二妞... ...’,”“当她的孩子,就是那么好啊”,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她给予了你怎样的女性力量?

A:我母亲和无数母亲一样,给予孩子的力量就是爱的力量,我能感觉到自己被她爱着,这特别重要。当然这也有个漫长的过程。我的原生家庭里兄弟姊妹比较多,五个孩子,我排行老四,在女孩里是老二,小时候觉得自己不受待见,被家人轻视,是不被爱的,因此老给自己争取权益,跟家人吵架。后来我渐渐意识到爱有多种不同的方式,作为长辈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尤其是作为母亲。但她有自己的局限性,她只能那样表现她的爱。不理解时觉得这不是爱,现在理解了便明白这也是爱。

Q:你觉得对长辈来说,他们对头胎和二胎表达爱的方式是否有所不同?

A:头胎毕竟是第一个,父母对于生养没有经验,肯定会表现得更在意更紧张。二胎就会松弛很多。内心里的爱应该是一样的,只是表达方式会有差别。具体情况也要由多种因素的局限性决定。比如我跟我姐姐差七岁,她是家里第一个女孩,大人们就会偏宠,我要捡她的衣服穿。当然男孩也一样,我弟也要捡我哥的衣服穿,这在我小时候的年代很正常,当时条件所限。再比如我奶奶从旧社会过来,她就觉得男孩高一等,不自觉地就会重男轻女,这是时代的烙印,跟乡村环境也有关系。

Q:在《姐姐的高定》中,你提到姐姐寄来源源不断的快递,都是吃穿,虽看起来日常,但却是姐姐在生活中对你最细微的关心,开篇这样写有何巧思?

A:倒没有刻意安排,这些篇章我是散落地给编辑的,编辑很喜欢这篇,便放到书中开篇。在这篇文章里,我赋予了“高定”一个情感意义,这是爱的高定。其实姐姐做的衣服本身的料子都很便宜,最贵的才 40 块钱。姐姐用这个料子给我做了件连衣裙。我穿着这裙子参加了一个外事活动,还上了央视的新闻联播。衣服本身料子的价格不能决定这件衣服对我的意义,所以我一点也没有感到羞耻。朋友们问起来我就如实作答,内心还有隐隐的骄傲。这是姐姐的礼物,多好啊。

我姐姐现在依然在老家最基层的地方生活,我们经常视频聊天。我的亲人给予我的情感很朴素,也很温暖。这本书中还有一篇名叫《不会成为贵族》,与《姐姐的高定》相呼应。这些亲人们让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朴素的劳动人民。如果允许自我表扬一下的话,我有个优点就是还挺朴素的,朴素让我心里踏实。

Q:读《要爱具体的人》时,就像跟好朋友对话一样能即刻让自己放松下来,在书中你为什么提到了很多对陌生人的爱?

A:这本书里写了挺多陌生人的爱。比如《你是去跳舞吗》这篇,是我在国家大剧院散步时,有个老太太叫住我,跟我聊天,使我久久难忘。假使一件事很难忘,虽然我当时很懵懂,但我知道这事一定有意义,意义会沉淀出来。我就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跟我聊天,后来想明白了,我知道就是因为她很寂寞,很孤独。这样一个陌生人想跟我聊天时,我停下脚步跟她聊几句,是不是也是一种爱?她对我的莫名的信任感,是不是也是一种爱?

还有一篇叫《认真的人》,是春天我在一个地方看花时,碰见一个老太太也来跟我聊天,她妈妈95岁高龄,她75岁,她俩每年到处去看花,看牡丹、看月季... ...特别美好。她其实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讲那么多,但她就跟我讲了。我觉得很珍贵,便记录下来。大家都是陌生人,但聊几句,彼此笑着,这也是一种爱。

Q:《要爱具体的人》是部散文作品,你如何看待散文与小说之间的区别和联系?

A:散文更松弛,诚如你读的感觉“像跟好朋友对话”,我书写时也是在对好朋友讲述。我有个比喻——散文像睡衣,小说像旗袍。散文是在很舒适和松弛的状态下写的,是直接打开的,铺陈直述。小说呢,就像做旗袍,要量体裁衣,写短篇、中篇、长篇是不一样的。小说里还有虚构,所以会对现实有一种变形处理,我们称之为发酵,像做酒。写小说是从粮食到酒,虽然它们之间有密切的关系,但已经不一样。散文是从粮食到食物,有着更朴素的语态或面貌,更贴近日常生活。

Q:对于生活的态度,你在书中提到会去买名字好听的花、会去家居市场“淘宝”等都是加法日常。我注意到您在一些篇章如《减法》《删与不删》里提到对于一些无效社交会做减法。你觉得好的生活状态是以加法为主还是减法为主?如何去平衡加法与减法?

A:我觉得加法和减法其实是一条逻辑线上的选择。在那边做减法就是为了在这边做加法。减法是因为有时你没办法跟他对等的交流,你只能很无情的做减法。我们的人生如此有限,还是要把空间腾给能让自己感知到的很美好的东西,腾给那些带给自己更多愉悦、更多充实感的东西,腾给有价值的东西,腾给能让自己更爱自己、也更爱人世间的东西。

还有一点,我做减法的对象基本都是抽象的人,比如在生活中没有见过面或是见面极少的人,匆匆加了微信,我就会对他们做减法。我甚至想,如果我们在生活中有了具体交集,能够经常在现实生活中面对面,我肯定不会这么决绝。所以我还是更喜欢具体的东西。俗话说“见面三分情”,人见面之后,他的气息以及他的各种东西都是立体的,是能被感知到的,有温度的。一旦进入文字世界中,为何容易误会?因为信息是扁平的,里面的人也是扁平的,并不立体。比如互相发微信时要很谨慎,因为它很扁平。作为一个阅读者,我不可能去全息的还原出来对方当时的状态,我只能看文字去理解,所以它有特别大的局限性。

Q:你在《我就是来看看你呀》一篇中和《和婉婉在台北的一天中》都写到了珍贵的友谊,提到“相信对于自己的怠慢朋友总会宽容的”,你是如何看待友谊的?什么样的友谊才算得上是真正好的友谊?

A:对我来说,很纯粹的友谊是非常珍贵的。比如《我就是来看看你呀》中,我跟我朋友已经多年未见,但见了依然会感到很亲切。虽然两个人无法一下子畅聊什么,因为两人很久没有密集的交往后,彼此之间在这个时间段的信息是空白的,没什么话好说,但依然很亲。我们俩在年轻时有一段很频繁的交往,她的很多故事我知道,我的故事她也知道,是那种不为他人所知、只有我们所知的秘密。所以我在文章中写了这句话,很多读者都很喜欢:“所有的故人那里,都储存着当年的自己”。我和她在相见的一瞬间,就能够看到当年的自己,看似她是来看我,其实她是来看她自己的,所以我俩当时就都哭了。

包括《和婉婉在台北的一天》也是很纯粹的友谊。婉婉是我台北的朋友,见面不多,但心性相投。我去台北时她陪了我一天,见一次很不容易的,我们很珍惜,玩得很开心,很舒服。平时我们俩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微信聊天。有一句诗“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就是我们的状态,我觉得这也是理想友谊的状态。

Q:你提到幸福分为“看得见的幸福”和“看不见的幸福”,前者是壳,后者为核。请你详细讲讲这两种幸福?

A:“看得见的幸福”是物质层面的,是眼睛可视范围之内或身体能感知到的,是基础的、保障性的东西,比如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等,都很重要。我在文章里写得有点儿搞笑——生了病,这病能治很幸福。去医院,我有钱能看得起病,也很幸福。这都是“看得见的幸福”。“看不见的幸福”是精神和心理层面的。精神、心理、情感,都是“看不见的幸福”,相比来说,我觉得“看不见的幸福”还是更重要一些。

Q:你的代表作,如《最慢的是活着》、《宝水》等,这些作品在你创作生涯中占据怎样的位置?

A:这几本书都见证了我的成长,都很重要。《最慢的是活着》是我最有读者缘的一部中篇小说,写的是奶奶的故事,《宝水》里奶奶也有很重的份额。在对奶奶的书写上,这两本书是小码和大码的关系。《最慢的是活着》发表于2008年,距今已经17年了。那时我的写作经验和能力有限,只能写个中篇,虽然我知道它有长篇的含量。当时我释放不出来的东西一直在内心储存着。等我在文学经验上有了更多的积累,在认识上也有了成长后,直到现在才有能力充分的把它释放出来,《最慢的是活着》里没有写完的东西就成了《宝水》。这两部作品折射出来的我个人的写作经验、写作能力和在文学上的认识,都有着密切的递进关系。

跟小说作品相比,《要爱具体的人》这样的散文集是很特别的存在。小说是有虚构的,你的、我的、他的、好多人的故事都可以融进小说里。散文基本都是我的故事,和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见证到的别人的故事。

Q:你在创作时如何平衡真实与虚构?

A:虚构也是真实,虚构不是胡编乱造。我们写散文时要写已有的、正有的东西,但写小说除了要写已有的,正有的,也可以写应有的、想有的,这就是虚构。

比如《最慢的是活着》,素材是我奶奶的故事。我如果写成散文的话,我奶奶的人生是很悲情的,是一个守寡了50年的含辛茹苦支撑家庭的很老派的乡下妇女。我曾经特别不理解,她年轻时怎么不再成个家呢?非要守寡 50 年吗?我奶奶说不能再找,因为我爸爸是独生子,奶奶要是带着他改嫁,他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我奶奶就是这样一个特别老实、安分的人。但在写小说时,我就极度不满足,我从我现在的女性立场和观点出发,特别希望她在漫长的50年里还有自己的情感生活。所以在小说里,我真的就给她增加了情感生活。但我也不能瞎写她的情感生活,要符合那个年代的条件。比如说我设计了一个情节:有个下派的干部到家里吃饭,她跟这个干部交往时间久了,便有了感情。这就是虚构,但绝不是瞎编,要符合她们当时的生活和时代的逻辑。《宝水》里也有类似的虚构,这就是小说的迷人之处,它让我的文学图景更加宽阔。所以很多人说小说家像魔法师,小说更复杂,更立体,也更逼近生活最真相的部分。

Q:你接下来有什么创作计划或目标吗?是否打算尝试新的文学体裁或风格?

A:我还是想写小说。现在在构思长篇,也许会有新的风格,这是由素材所决定的。比如写《宝水》时我不断去跑村和泡村,感受到了多样的乡村气息,以我习得的乡土文学的经验,再结合我看到的乡村现实图景,决定了这个小说必须得这样写。并不是我有一个新的想法,有了一个新的结构方式,我再找个素材实验一下。

形式和内容之间的关系是由内容决定的。内容如何,就得量体裁衣。形式本身也是内容的一部分。比如说《宝水》的四季结构,因为内容是书写乡村的一年,我就决定根据四季的轮换写这个村庄的一年,这是乡村极强的自然性给予我的一种必然选择。

Q:读《最慢的是活着》会发现人和人之间是会慢慢影响、渗透的。你希望通过《最慢的是活着》给读者传达什么?

A:我们应该怎么去认识和理解长辈,怎么在认识和理解中获得真正的成长。《最慢的是活着》总体表达的就是这个感受。比如我跟我奶奶的经历,看起来天悬地隔。我年少时总觉得她很落伍,有时还觉得我和她是背道而驰的,但实际上真是这样吗?奶奶她肯定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奶奶,她也曾是青春少女,也有充满活力的那一面,甚至有很先锋性的选择,比如她不愿意缠脚等。在那个时代,历史赋予我奶奶身上一定会有各种局限性的东西,但把她还原到具体情境中时,她一定有特别活泼、特别可爱、特别动人的魅力。我渐渐意识到了我和她的相近,我们的生命经验有重叠性。人们现在很爱标签化,还是尽量别去简单地标签化。彼此表象上很多的不同,其实本质上可能是很相通的。

作家简介

乔叶,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北京作协副主席。出版小说《宝水》《最慢的是活着》《认罪书》《藏珠记》,散文集《深夜醒来》《走神》等。获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2022中国好书、北京文艺奖、十月文学奖、春风女性奖等,多部作品被翻译为俄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等。

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