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伴早就睡了，院子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我以为是野猫，没在意。这几年老有猫跑到我家院子里偷吃剩菜。

昨晚十一点多，我正在看电视新闻，突然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

老伴早就睡了，院子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我以为是野猫，没在意。这几年老有猫跑到我家院子里偷吃剩菜。

脚步声停在门口很久。

我把电视声音调小，仔细听。外面有人在抽烟，烟头明明灭灭的红光从门缝底下能看到一点点。

“谁啊？”

没人应答。

我穿上拖鞋去开门。门一开，看到是志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半支烟，低着头。

五年了，整整五年没回过家。

他瘦了很多，瘦得我差点认不出来。以前一米七八的个子，一百六十多斤，现在看着顶多一百三十斤。脸颊都凹进去了，眼窝也深了。

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看不出牌子，料子倒是不错。鞋子也是黑的，很新，像是刚买的。

“爸。”

他声音很哑，像是很久没说话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有一肚子话想问，想骂，到了嘴边又都咽回去了。

他把烟掐灭，丢在门口的垃圾桶里。那个垃圾桶是三年前村里统一发的，现在已经有点破了，盖子合不严。

“妈睡了？”

“睡了，你轻点。”

我领着他进屋。客厅里还是老样子，2018年的挂历还挂在墙上，上面的美女照片已经有点发黄了。茶几上摆着我的老花镜，还有半杯凉茶。

电视里正播着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志强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看四周。

“家里没什么变化。”

“能有什么变化，就我们两个老家伙。”

我去厨房给他倒水。水壶里的水已经不热了，我重新烧了一壶。等水开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他几眼。

他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像雕塑一样。

这五年里，我们通过电话，但很少。每次都是我打过去，他总说在忙，说话很急，三两句就挂了。过年过节也不回来，说公司忙，走不开。

去年春节我生病住院，老伴打电话告诉他，他说知道了，会抽时间回来看看。结果到出院也没见到人。后来老伴再打，他手机就关机了。

水开了。我泡了一壶茶，用的是家里最好的铁观音，是前年村支书送的。

“喝茶。”

他接过茶杯，没喝，就捧在手里。

我们坐在那里，谁都没说话。电视里正播一个相亲节目，一个女孩在台上哭，说男方家要求太高。

“爸，对不起。”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在我面前。

我愣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他摇头，眼泪就流下来了。

“爸，我对不起您和我妈。”

“有话好好说，跪什么跪？你都多大了？”

我去拉他，他不起来。

“爸，我这些年过得不好。”

他开始哭，哭得很委屈，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了一样。

我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

“慢慢说，不急。”

楼上传来老伴翻身的声音，床板吱呀响了一下。我示意他小声点。

他擦了擦眼泪，但还是跪着。

“爸，我没工作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

他断断续续地说，原来这五年他换了好几份工作。刚毕业那会儿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工资不高，但他觉得有前途。后来公司倒闭了，他又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

再后来又换了两家，最近这家是做外贸的，他在里面做翻译。

“我英语好，老板很器重我。”

“那怎么又没了？”

“公司出事了，老板跑路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原来那个老板欠了一屁股债，卷钱跑了。员工的工资也没发，志强三个月没拿到钱了。

“那你这三个月怎么过的？”

“借钱，信用卡，花呗，能借的都借了。”

“现在欠多少？”

“十几万。”

我倒吸一口冷气。十几万，对我们这个家来说，是天文数字。

“房租也交不起了，前天房东把我东西都扔出来了。”

难怪他看起来这么憔悴。

“那你现在住哪里？”

“网吧，有时候睡公园。”

我心里一紧。我的儿子，大学毕业生，居然沦落到睡网吧睡公园。

“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我丢不起这个人。”

他终于抬起头看我，眼睛红红的，胡子拉碴。

“我本来以为能在城里混出个样子，衣锦还乡。结果…”

他又哭了。

这时候老伴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老头子，谁回来了？”

“是志强。”

“志强？”

听到脚步声，老伴下楼了，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

“志强？真的是志强？”

她看到跪在地上的儿子，也愣住了。

“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想家了。”

我赶紧说。不想让老伴知道真相，她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

老伴走过来，也蹲下来。

“傻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她去拉志强起来，志强这才站起来。

“妈，我瘦了吧？”

“瘦了，瘦了好多。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志强点点头，没说话。

“饿了吧？妈给你下面条。”

老伴去厨房忙活了。我和志强又坐下。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要不先在家里住一段时间，慢慢想办法。”

“爸，我没脸见村里人。”

“有什么没脸的？年轻人创业失败很正常，马云不是也失败过好几次？”

这话是我从电视上听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爸，您别安慰我了。我就是个失败者。”

“什么失败者？你才二十七岁，人生还长着呢。”

厨房里传来煮面条的声音，还有老伴小声哼歌的声音。她高兴，儿子回家了。

“爸，我想借点钱。”

“借多少？”

“五万，先把最急的债还了。”

五万，家里倒是有。这些年我和老伴省吃俭用，加上政府的各种补贴，存了七八万。

“行，明天去银行取。”

“爸…”

他又要跪下，被我拦住了。

“别动不动就跪，你是我儿子，不是我孙子。”

老伴端着面条出来了，热气腾腾的，上面卧着两个鸡蛋。

“快吃，热乎的。”

志强接过碗，眼泪又下来了。

“妈，我想你们。”

“想就回来住，城里有什么好的？空气都不如咱们这里。”

老伴在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村里的变化，谁家娶了媳妇，谁家生了孙子。

志强一边吃面条一边听，不时点点头。

吃完面条，老伴让他早点休息。他的房间一直给他留着，被子床单都是干净的，老伴隔三差五就会拿出来晾晒。

“房间里有点潮，你先凑合住。”

“妈，能住就行。”

老伴上楼了，我和志强又坐了一会儿。

“爸，我对不起您的期望。”

“什么期望不期望的，你平平安安就行。”

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也有怨气。村里人问起志强，我总是说他在城里发展得不错，公司里的骨干。现在想想，挺可笑的。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可能先找个工作，把债还了再说。”

“要不回县里找找？我托人问问。”

“县里能有什么好工作？”

“好工作坏工作的，先有个着落再说。”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我在说，他在听。说着说着，我发现他睡着了，靠在沙发上，呼吸很沉。

我没叫醒他，给他拿了条毯子盖上。

看着他睡觉的样子，我想起他小时候。那时候他很乖，成绩也好，村里人都夸他有出息。高考的时候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全村人都羡慕。

送他去上大学那天，我和老伴在火车站哭了。不是舍不得，是高兴。觉得我们家终于出了个大学生。

现在他回来了，灰头土脸的。

但没关系，他还年轻，还有机会。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去菜市场买了他爱吃的菜。回来的路上遇到村里的老王。

“你家志强回来了？”

“回来了。”

“在城里发展得怎么样？”

“还行。”

我还是这么说。有些事情，没必要让全村人都知道。

回到家，志强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抽烟。

“早饭做好了，快来吃。”

老伴在厨房喊。

吃早饭的时候，志强说他想在村里住一段时间，找找机会。

“住多久都行，这是你家。”

老伴很高兴。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别一个人扛着。”

志强点点头。

“还有，别觉得丢人。每个人都有不顺的时候，关键是怎么面对。”

吃完早饭，我带着志强去了银行。取了五万块钱，全是百元大钞，厚厚一沓。

“爸，这钱我一定还您。”

“不急，慢慢来。”

从银行出来，我们路过村委会。村支书看到志强，很热情。

“志强回来了？在城里干得不错吧？”

“还行。”

志强有点不自在。

“有时间到我办公室坐坐，村里正在搞电商，你懂电脑，可以给我们指导指导。”

“好的，好的。”

回家路上，志强问我：“爸，您觉得我应该留在村里发展吗？”

“这个得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觉得，哪里都一样，关键是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我想先观察观察，看看有什么机会。”

“行，慢慢来。”

下午的时候，村里来了个收废品的。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些旧报纸和纸箱子。

志强帮我整理，翻出来不少东西。有他小时候的课本，奖状，还有一些他写的作文。

“爸，您怎么还留着这些？”

“留个纪念。”

其中有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志强写的是想当发明家，为人类做贡献。

“那时候想法挺简单的。”

他拿着作文本，有点感慨。

“简单有什么不好？人活着，不就图个简单快乐？”

“可是现实…”

“现实是现实，理想是理想。不冲突。”

我们把废品卖了，得了二十多块钱。

“爸，您说我是不是太虚荣了？”

“怎么这么说？”

“这些年，我一直想证明自己，想让村里人看得起。结果越想证明，越证明不了。”

“你啊，想太多了。什么叫看得起不看得起的？你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谁敢看不起你？”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伴做了一桌子菜。志强的胃口好了很多，吃了两碗米饭。

“妈，您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在城里吃不到这些吧？”

“吃不到，外面的菜都没有家里的香。”

老伴笑得合不拢嘴。

饭后，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聊天。天很黑，星星很亮。

“爸，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成功不成功的，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

“这就对了。”

“我以前总觉得，不混出个样子，就没脸回家。现在想想，真傻。”

“人嘛，总要摔几个跟头才能长大。”

老伴靠在我肩膀上，眯着眼听我们聊天。

“志强，妈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你要是愿意，就在村里开个小店。现在村里发展得不错，外地人也多，生意应该不错。”

志强想了想：“开什么店？”

“你懂电脑，可以开个网店。或者开个便民服务的，帮人充话费、交电费什么的。”

“这个想法不错。”

我也觉得可行。现在村里年轻人不多，这类服务很需要。

“而且投资不大，风险小。”

“我考虑考虑。”

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很晚。

志强说了很多这些年在城里的经历。有苦有甜，但更多的是苦。

房租贵，生活成本高，工作压力大，人际关系复杂。

“有时候我就想，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

“那你为什么坚持这么久？”

“可能是不甘心吧。觉得自己应该能行。”

“现在呢？”

“现在觉得，能行不能行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过得开心。”

一个月后，志强真的在村里开了个小店。

就在村口，租了间门面房，主要做便民服务。充话费、交电费、代收快递，还帮人修电脑修手机。

生意还不错，一个月能挣三四千。

不多，但够生活了。

而且他脸上的笑容多了，人也胖了些。

村里人都说志强变了，变得接地气了。

有时候我想，人生就是这样。

绕了一大圈，最后发现，简单的生活可能就是最好的生活。

志强现在每天晚上都回家吃饭，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聊天。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