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外婆生了四个女儿，数我妈最不讨喜。大舅妈、二舅妈都是县城里的姑娘，一个是小学老师，一个在供销社上班。我妈呢？十六岁就跟着人贩子跑了，嫁到我们村，一辈子种地。

我妈这人，从小就土。

外婆生了四个女儿，数我妈最不讨喜。大舅妈、二舅妈都是县城里的姑娘，一个是小学老师，一个在供销社上班。我妈呢？十六岁就跟着人贩子跑了，嫁到我们村，一辈子种地。

小时候我们家穷得叮当响。墙角那台14寸黑白电视，还是我爸捡废品换来的。天线用铁丝绑着两个啤酒瓶盖，风一吹就呜呜响。我妈总是拍两下电视顶部，嘴里念叨：“怎么又花屏了。”

每年春节，我们都要去外婆家拜年。

外婆住在县城南门那条老街上，一进院子就能闻到腌菜和煤炉子的味道。大舅家的孩子穿着毛呢大衣，脚上蹬着小皮鞋。我穿的是我妈连夜赶制的棉袄，袖口还能看到补丁的痕迹。

“哎呀，小宝来了。”大舅妈总是这样打招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会转身跟二舅妈继续聊城里的新鲜事，什么单位分房子了，谁家孩子考上师范了。我妈坐在角落里，手里拎着从家里带来的土鸡蛋，不知道该放哪儿。

“妈，我们家那只老母鸡又下蛋了。”我妈小心翼翼地说。

“嗯。”外婆应了一声，眼睛还盯着电视里的春晚。

那台彩电是大舅买的，29寸，搁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我记得我第一次看到彩色的春晚，激动得一夜没睡着。回家后跟村里的小伙伴吹牛，说我在县城看到了彩色的赵本山。

大舅家的表哥叫小军，比我大两岁，从小就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

“土包子，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拿着一个游戏机在我面前晃悠。

我摇摇头。

“这叫俄罗斯方块，城里人都在玩。”他得意洋洋，“你们村里有吗？”

我又摇摇头。

“就知道没有。”他撇撇嘴，跑去找其他表兄弟了。

我妈在厨房帮忙洗碗，大舅妈在一旁指手画脚：“这个碗要用洗洁精，那个不能用钢丝球擦……”她的语气里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耐心，就像在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年吃年夜饭。

大舅妈做了一桌子菜，有糖醋里脊、红烧鱼、白切鸡。我妈夹了一筷子鱼肉，刚要往嘴里送，大舅妈突然说：“哎呀，小妹，你不会挑鱼刺吗？这样吃会卡着的。”

我妈的筷子停在半空中，脸一下子红了。

“我…我知道。”我妈放下筷子，低着头没再说话。

后来我才明白，我妈其实会挑鱼刺，她是想夹给我吃，怕我卡着。但大舅妈那句话，把她所有的小心思都击碎了。

饭后，大舅妈开始分发红包。

“小军，这是给你的，好好学习。”一个厚厚的红包。

“小丽，这是你的，考试要加油。”又是一个厚厚的红包。

轮到我了。

“小宝，来，这个给你。”红包薄得像一张纸。

我用手指摸了摸，里面大概是一张五块钱。我妈从兜里掏出一个揉得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她攒了一年的一百块钱。

“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妈把钱递给外婆。

外婆接过钱，随手放在茶几上，被风吹得哗哗响。

“行了行了，你们也不容易。”外婆的语气很敷衍。

从那以后，我妈再也不主动联系大舅妈了。逢年过节，大舅妈也不来我们家。偶尔在街上碰到，她会远远地点个头，然后绕道走。

我妈从来不在我面前说她的不好，但我能感觉到我妈心里的委屈。

有一次我问我妈：“为什么大舅妈不喜欢我们？”

我妈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人各有志，不强求。”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在院子里喂鸡。那只老母鸡咯咯叫着，围着她的脚打转。夕阳西下，把我妈的影子拉得很长。

初中毕业后，我没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只能去镇上读书。我妈为了供我上学，开始养猪。

那几年，我们家的猪圈里总是有七八头猪在哼哼唧唧。我妈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拌猪食、喂猪、清理猪圈。她的手被猪食槽的边缘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但从不抱怨。

“猪价涨了，一头能卖八百。”我妈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高中三年，我妈除了养猪，还种了两亩大棚蔬菜。冬天的早晨，她踩着霜冻去摘黄瓜，回来时鞋上都是泥。

“妈，您歇歇吧。”我心疼地说。

“不累，这些活儿我干习惯了。”我妈总是这样回答。

她从来不让我看到她的眼泪，但我知道，深夜里她经常坐在炕头上发呆。那台老电视还在墙角放着，只是更旧了，有时候画面会突然变成雪花点。

高考那年，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

我妈高兴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鞭炮。噼里啪啦放了一挂，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小宝考上大学了！”邻居们都来恭喜。

我妈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说：“托大家的福，托大家的福。”

她拿出攒了很久的钱，给我买了一套新衣服，还有一个崭新的行李箱。那个行李箱是帆布的，上面印着”学习进步”四个字。

临走的那天早上，我妈煮了一锅鸡蛋，用旧报纸包好塞进我的书包里。

“路上饿了就吃，别舍不得。”她叮嘱道。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见站台上的我妈在拼命挥手。她穿着那件褪了色的蓝布衫，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大学四年，我每个月都会给我妈写信。

信里我会告诉她学校里的趣事，室友们的情况，还有我学的专业知识。我妈不识几个字，总是拿着信去找村里的老师傅念给她听。

“我儿子说，他们学校有图书馆，里面有十万本书呢。”我妈逢人就这样说。

毕业后，我在省城找了一份工作，做市场销售。工资不高，但我妈已经很满意了。

“在省城工作，多有出息。”她在电话里高兴地说。

那时候我妈还是一个人在家里种地、养猪。电话里她总是报喜不报忧，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安心工作。

工作两年后，我攒了一些钱，决定带我妈去省城看看。

我妈第一次坐火车，紧张得手心出汗。她穿着最好的衣服，是前年春节买的那件红色毛衣。火车上的人很多，我妈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生怕走丢了。

“这火车跑得真快。”她趴在窗口看外面飞驰的风景。

到了省城，我带她去了动物园、公园，还有最繁华的商业街。我妈像个孩子一样东看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在一家快餐店吃饭的时候，服务员端上来一份汉堡包。我妈拿着汉堡不知道怎么吃，翻来覆去地看。

“妈，您这样吃。”我示范给她看。

我妈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头：“这个面包夹肉，还不如咱家的白面馒头香。”

那几天，我妈住在我租的小房子里。房子不大，但她很满足。

“你一个人住这么好的房子，真不错。”她坐在沙发上，摸着光滑的茶几表面。

临走的时候，我妈偷偷在我的枕头下面放了五百块钱。

“妈，这钱您拿回去。”我追到火车站想还给她。

“你在外面不容易，留着用吧。”她说着就上了火车。

火车开走后，我站在站台上哭了很久。

回到家后，我妈开始琢磨做点小生意。

她听说城里人喜欢吃绿色蔬菜，就扩大了大棚的规模。从两亩地扩到了五亩，又从五亩扩到了十亩。

“现在人都讲究养生，咱这无公害蔬菜肯定有市场。”我妈在电话里兴奋地说。

她不仅自己种，还组织村里的其他农户一起种。大家都叫她”蔬菜大王”。

我妈开始学开拖拉机，学记账，学跟客户打交道。那个曾经在外婆家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农村妇女，慢慢变成了一个精明能干的生意人。

2010年，我妈注册了自己的公司——“绿野蔬菜合作社”。

公司不大，就是在镇上租了一间门面房，但我妈特别重视。她请人做了一块大大的招牌，绿底白字，在阳光下特别亮眼。

“咱也是有公司的人了。”我妈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

那年春节，我带着女朋友回家过年。我妈早早就准备好了年货，还专门买了新被褥。

“这就是我们家的女主人了。”我妈拉着我女朋友的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女朋友是个城里姑娘，刚开始对农村的生活有些不适应。但我妈很用心地照顾她，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晚上还陪她聊天到很晚。

“你妈妈真的很好。”我女朋友私下里对我说，“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人特别善良，特别真诚。”

2012年，我和女朋友结婚了。

婚礼是在县城的酒店举办的，我妈穿着专门定做的红色礼服，头发也做了造型。那天她特别漂亮，笑得特别开心。

酒席上，来了很多亲戚朋友。大舅一家也来了，包括大舅妈和表哥小军。

大舅妈看到我妈的变化，眼神有些复杂。她主动过来敬酒，语气也没有以前那么冷淡了。

“小妹，你现在过得真不错。”她端着酒杯说。

我妈客气地回敬：“都是托大家的福。”

那顿饭吃得很和谐，大舅妈甚至主动跟我妈聊起了生意上的事情。

“你们那个蔬菜合作社，生意怎么样？”

“还可以，现在有二十几个农户跟着我们干。”我妈回答。

饭后，大舅妈私下里找到我妈。

“小妹，你看小军现在还没工作，能不能……”她有些尴尬地开口。

小军从师范学校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在家里待了两年，大舅妈心里着急。

我妈想了想，说：“让他来公司试试吧，不过得从基层做起。”

“那行，只要有活儿干就行。”大舅妈连连点头。

就这样，表哥小军进了我妈的公司，职位是保安兼库管。

刚开始，小军很不适应。他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现在要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才能下班。而且工资也不高，一个月就一千五。

“这活儿太累了，工资还这么少。”小军私下里抱怨。

我妈听说了，没有直接批评他，而是安排老员工带着他，慢慢教他做事的方法。

“做人要踏实，做事要认真。”我妈经常这样告诉公司的员工。

慢慢地，小军开始适应了公司的节奏。他发现我妈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做生意很有一套。她对每个客户都记得清清楚楚，什么时候需要什么菜，什么价格，从来不会搞错。

“舅妈，您真厉害。”有一次小军忍不住夸我妈。

“没啥厉害的，就是多用心而已。”我妈笑着说。

2015年，我妈的公司已经发展到有五十多个员工了。她在县城买了一个大院子，专门做蔬菜包装和配送。

那个院子里有办公楼、仓库、冷库，还有员工宿舍。我妈的办公室在二楼，窗户正对着县城的主街道。

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大大的办公桌，桌上放着电脑、打印机，还有厚厚的账本。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和各种荣誉证书。

“妈，您现在也是女企业家了。”我开玩笑地说。

“什么企业家，就是个种菜的。”我妈摆摆手，但眼神里透着自豪。

小军在公司已经工作了三年，从保安升到了业务员，工资也涨到了三千多。他现在对工作很认真，经常主动加班。

有一次，一个大客户临时要货，小军连夜组织工人装车，一直忙到凌晨三点。

“小军这孩子，现在越来越懂事了。”我妈对我说。

2016年春节前，大舅妈又来找我妈了。

这次她不是来求助的，而是来道谢的。

“小妹，真的谢谢你。小军现在变了很多，知道干活了，也知道体贴家里了。”大舅妈的语气很真诚。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谢。”我妈倒了茶给她。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聊了很久，聊起了以前的事情，聊起了各自的孩子，聊起了未来的打算。

“小妹，以前是我不对，总觉得你们农村人……”大舅妈有些不好意思。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妈摆摆手，“现在不都挺好的吗？”

那天晚上，大舅妈留在我们家吃饭。我妈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饭桌上，大舅妈主动夹菜给我妈：“小妹，你尝尝这个鱼，我今天特意买的。”

“你看，还是你手艺好。”我妈笑着说。

看着她们俩有说有笑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过年的情景。那时候的我妈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现在的她自信从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从生活中磨砺出来的智慧。

2017年，我妈的公司被评为县里的”农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

颁奖典礼在县政府举行，县长亲自给我妈颁奖。我妈穿着深蓝色的职业套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站在台上接受表彰。

台下坐着各界的代表，包括大舅一家。我看到大舅妈在台下使劲鼓掌，眼睛里闪着光。

“感谢各级政府的支持，感谢所有员工的努力……”我妈在台上致答谢词，声音清晰响亮。

那一刻，我为我妈感到骄傲。这个曾经被人瞧不起的农村妇女，用自己的努力和智慧，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颁奖典礼结束后，很多人过来跟我妈合影。县里的电视台也采访了她，问她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没什么秘诀，就是踏踏实实干活，老老实实做人。”我妈对着镜头说。

那期节目播出后，我妈在县里出了名。走在街上，经常有人认出她来，主动打招呼。

“你就是那个蔬菜大王吧？”

“你好你好，我就是个种菜的。”我妈总是这样谦虚地回答。

现在，小军已经是公司的业务主管了，负责整个华北地区的销售。他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在县城买了房子。

每年过年，他都会带着全家来给我妈拜年。小孩子叫我妈”奶奶”，我妈总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给孩子包大红包。

“奶奶，我长大了也要像您一样厉害。”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说。

“好好读书，将来比奶奶更厉害。”我妈摸着孩子的头说。

大舅妈现在跟我妈的关系特别好，两个人经常在微信上聊天。我妈学会了用智能手机，还会发朋友圈。她经常发一些公司的照片，配上简单的文字。

“今天又发了一车菜到北京，客户很满意。”

“公司的花开了，真好看。”

“小军今天又签了一个大单子，真为他高兴。”

每次我妈发朋友圈，大舅妈都会第一个点赞和评论。

去年，外婆90岁生日，我们大家族聚在一起庆祝。

外婆坐在主位上，看着围在身边的儿女们，特别满足。

“我这几个女儿，现在都过得不错。”外婆感慨地说。

大舅妈主动站起来敬我妈：“小妹，这些年你辛苦了。”

“都不容易。”我妈举起酒杯，“以后我们要多走动。”

“一定，一定。”大舅妈连连点头。

那天晚上，我陪我妈坐在外婆家的院子里聊天。

“妈，您现在满意了吗？”我问。

我妈看着满天的星星，沉默了一会儿。

“满意什么呀？我就是个种菜的，没想那么多。”她笑了笑，“不过现在日子确实不错，大家都和和睦睦的，挺好。”

“您从来没有怨过大舅妈吗？”我问。

“怨什么？人家也没做错什么。”我妈摇摇头，“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不能强求别人喜欢你。”

“那您现在怎么看这件事？”

我妈想了想，说：“现在想起来，当年她瞧不起我们，也有她的道理。我们确实土，确实穷。但是人不能一直穷下去，也不能一直土下去。只要你肯努力，愿意改变，总会有出头的一天。”

“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做人要有骨气。”我妈认真地说，“不能因为别人瞧不起你，你就瞧不起自己。也不能因为自己有了点成就，就瞧不起别人。人啊，要有自知之明，也要有宽容之心。”

那天夜里，我躺在外婆家的老床上，听着我妈在隔壁房间轻轻的鼾声，心里感到特别踏实。

这个从小被人瞧不起的女人，用她的善良、勤劳和智慧，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感化了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复什么，也从来没有因为成功而得意忘形。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什么叫做人生的智慧。

现在，每当有人问起我妈成功的秘诀时，她总是说：“没什么秘诀，就是踏踏实实干活，老老实实做人。人善被人欺，但天不欺人。只要你心里有善，手里有活，总会有好日子过的。”

这话听起来很朴素，但我知道，这是她用半辈子的时间总结出来的人生哲理。

前几天，小军打电话给我妈，说要带着全家去海南旅游，问我妈要不要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公司里还有事。”我妈在电话里说，“你们去吧，好好玩。”

挂了电话，我妈对我说：“这孩子现在真的变了很多，知道心疼人了。”

“妈，您不想去海南看看吗？”我问。

“想啊，但是现在公司正忙着春耕备货，我走不开。”我妈摆摆手，“再说了，我一个种菜的老太太，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您不是种菜的老太太，您是企业家。”我纠正她。

“企业家也好，种菜的也好，都是一个人。”我妈笑了，“人要知道自己的本分，不能忘了根。”

是啊，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取得多大的成就，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一个从土地里走出来的农民。

这样的女人，值得所有人尊敬。

而大舅妈现在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上个月她还特意开车来我们村里，买了一些我妈种的蔬菜。

“还是你们家的菜好吃，绿色无污染。”她一边挑菜一边说。

“都是应该的，食品安全最重要。”我妈认真地回答。

看着她们俩在菜地里有说有笑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复杂。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穿了就是一个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的过程。当你用真诚去对待别人的时候，别人也会用真诚来回报你。

我妈用了十五年的时间，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这个道理。

她没有用言语去证明什么，也没有刻意去改变什么。她只是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用结果说话。

这就是我妈，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