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扶了扶老花镜,黑白照片在屏幕上缓缓舒展。1953年的秋天突然活了过来——我穿着借的红布衫站在照相馆布景板前,身边的周正国才二十来岁,蓝布衫洗得发白,领口却闪着点异样的光。
翻出老照片和遗物,我才懂老伴藏了半辈子的“逃
平板突然发出“叮”的提示音,小慧举着屏幕凑到我跟前:“妈,您瞧这AI修复的效果!”
我扶了扶老花镜,黑白照片在屏幕上缓缓舒展。1953年的秋天突然活了过来——我穿着借的红布衫站在照相馆布景板前,身边的周正国才二十来岁,蓝布衫洗得发白,领口却闪着点异样的光。
“这是啥?”我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AI把照片拉得极近,周正国左衣领上那个原本模糊的小黑点,竟成了枚铜制徽章。五角星中间交叉两把刀,刀把上缠着褪色的丝带,像被岁月咬过的旧牙印。
小慧扒拉着手机:“妈,这好像是军统外围组织的徽章......”
我手一哆嗦,搪瓷杯“当啷”砸在茶几上,茶水溅湿了袖口。1953年的结婚照啊,那时周正国才22岁。可在我记忆里,他是1950年从南边逃荒来的,先在铁匠铺当学徒,后来支了个修自行车摊,一辈子没挪过这条老街。
“妈您别慌。”小慧忙扶我坐好,“说不定是相纸老化沾了铜锈?当年的照片薄得能透光呢。”
我摇头。周正国的蓝布衫我洗过八百回。那时候穷,他就两件换洗衣裳,我总把领口袖口搓得发白。要是真缝着这么硬邦邦的铜家伙,洗的时候早该硌得手生疼了。
夜里我翻出老樟木箱,箱底压着周正国的旧物。补了又补的劳保手套还带着机油味,修自行车的工具包拉链都磨秃了,最底下是个磨得发亮的铁皮饼干盒——他生前总说“这是男人的秘密”,我从未碰过。
掀开盒盖,里面没什么宝贝。几封旧信边角发脆,一张泛黄的小学毕业证书,半块缺角的怀表。我抖着拆开最上面那封,墨迹晕成模糊的团:“正国弟,自你走后,队里再没提过当年的事。你放心守着小家,哥替你把嘴封死......”落款是“李大山”,日期1978年。
1978年?那年周正国刚转成正式修理工,我们搬进修车铺后的小阁楼。我记得他蹲在门口抽了半宿烟,烟蒂落了一地,末了搓着我的手说:“秀兰,往后咱们日子踏实了。”
第二天我翻出压箱底的老相册。除了这张结婚照,周正国年轻时几乎没留照片。唯一一张是1965年,他蹲在修车摊前补车胎,蓝布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风掀起衣角,露出里面的白背心——和结婚照里的不是同一件。
“妈,我问了王奶奶。”小慧举着手机,“她说周伯伯刚搬来那会儿,左胳膊肘有道刀疤,说是逃荒被野狗扑的。可王奶奶说,那刀疤不像狗咬的,倒像刀砍的,疤口齐整着哪。”
我坐在藤椅上发怔。周正国的刀疤我见过,在左肘内侧,像条暗红色的蜈蚣。他总说“没啥,旧伤”,我也没多问——那年代谁没几处伤疤?
直到整理他遗物那天,我在工具箱最深处摸到个油纸包。打开时油纸上还沾着机油,里面躺着枚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徽章,还有张皱巴巴的纸条,是周正国的笔迹:“秀兰,若你看见这个,说明我走得急。1948年我被抓壮丁,后来跟了军统外围。我跑过三次,第三次被抓回来,他们在我胳膊烙了印。1950年偷了辆破卡车往北逃,半道车翻了,徽章掉在泥里。后来怕连累你娘俩,就把这东西藏了......”
纸条末尾有块深色的洇痕,摸起来有点凸,像是滴泪渗进纸里,又被反复摩挲过。
我攥着纸条坐在床沿,窗外梧桐叶沙沙响。想起1958年大跃进,他在铁匠铺打农具,双手磨得血泡叠血泡,我给他擦药,他倒笑:“没事,手糙了才握得住生活。”想起1961年饥荒,他把粮票全塞给我,自己啃榆树皮啃得吐绿水;想起1983年小慧高考,他凌晨三点起来煮鸡蛋,锅铲碰着瓷碗叮铃哐啷,说“咱闺女得吃好”。
“妈,您后悔吗?”小慧轻声问。
我摸出床头修复好的照片。22岁的周正国眉目清晰,眼神里有股我从未见过的锐利——像把被生活磨钝前的刀,还带着点锋刃的凉。
“后悔啥?”我把徽章重新包进油纸,“他藏了半辈子的秘密,不就是怕我夜里睡不着觉吗?”
窗外飘起细雨,我想起他临终前的样子。他攥着我的手,气若游丝:“秀兰,我这辈子最对的事,就是逃到你跟前。”
现在才懂,他说的“逃”不是逃荒,是逃开那个带着刀疤和铜徽章的自己,逃向有我熬的热粥、有小慧笑声的未来。
你说,这世上哪有完全透明的夫妻?有些秘密像埋在老树根下的酒,藏得越久,反而让日子越醇厚。
只是不知道,在那些我缝补他蓝布衫的深夜,他望着天花板抽烟的时刻,有没有后悔过没早点告诉我?
毕竟,要是他说了,我肯定会捧着他的脸说:“正国啊,不管从前是啥样,往后有我在,咱就只看眼前的日子。”
来源:就是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