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周齐林:河流之上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5-29 06:28 4

摘要:时光流逝,霍叔在我脑海里的印象慢慢被简化成锯木头时发出的刺刺声和河流上传来的阵阵擂鼓呐喊声。他对每一根木头都心怀敬畏,熟悉它们的纹理和脾性。一棵棵矗立在山间的大树被砍伐在地,繁密的树枝和茂盛的树叶被剔除干净,凌乱地散落着,锯子以锋利的姿势插入木头深处,发出刺耳

河流之上

文 | 周齐林

一根木头深深嵌入霍叔的命运里。

时光流逝,霍叔在我脑海里的印象慢慢被简化成锯木头时发出的刺刺声和河流上传来的阵阵擂鼓呐喊声。他对每一根木头都心怀敬畏,熟悉它们的纹理和脾性。一棵棵矗立在山间的大树被砍伐在地,繁密的树枝和茂盛的树叶被剔除干净,凌乱地散落着,锯子以锋利的姿势插入木头深处,发出刺耳的响声。简陋的船厂里,弥漫在空气里的哀悼气息迅速被吞噬干净,一种神秘和庄重如墨汁般洇散开来。山间的木头在一双巧手的排列组合下,被赋予新的生命,最终化身为一条威严的龙。身姿轻盈的龙舟疾驰在河流上,河面上响彻天际的擂鼓呐喊声惊醒了沉睡的村庄。

一棵树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化为一条神龙疾驰于河流的过程,霍叔这辈子见过无数次。人到暮年,夜深人静时,一条龙舟气宇轩昂的模样不时在他生命的河流里疾驰或缓行。

“记得来看起龙,阿林。”霍叔操着一口地道的粤语朝我喊道。我转身回头,笑着说:“一定一定。”

再过两天正好是农历四月初八。“四月八,龙船兜底挖。”四月初八这天,要把深埋在河床下的龙舟挖起,清理干净,涂上肃穆喜庆的漆,迎接即将到来的龙舟比赛。

八日清晨,我驱车往东莞中堂斗郎村赶去。

天空中下着毛毛细雨,天色昏沉,晨雾弥漫在河面上。抵达霍叔所在的地方时,河岸上已经围满了人。

十分钟后,吉时已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大喊“起——龙”,仪式正式开始。岸上三十多个手持工具的年轻男子纷纷跳入河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坚毅的脸。

这条松木龙船就埋藏在河岸不远处。几十名男子通力合作一个多小时后,沉睡在泥沙深处三十多年的龙舟慢慢浮出水面。人们迅速用桶舀出船中的积水,清理淤泥,仿佛在给一个睡醒的婴儿沐浴。人们议论纷纷,记忆的骨殖因一条龙舟的苏醒而重新变得血肉丰满起来。

在那个遥远的年代,人们常用松木来制作竞渡的龙舟,松木忌风吹日晒,须藏匿于水底才能抵御时光的侵袭。一场盛大的竞渡过后,人们将它深埋于河沙之下。

随着龙舟的竞技色彩愈来愈浓,松木慢慢被弃用,上等的杉木成了制作龙舟的首选,杉木轻巧,船身轻盈,船速更快。船头、船尾则依然沿用樟木,古老的樟木木质坚硬,被视作神木。

看着浮出水面的龙舟,站在岸边的霍叔仿佛看见了久违的亲人。他走上前轻轻抚摸,久远的往事涌上心头。

龙生大泽。端午节到来时,需以隆重的仪式请龙出水。

水与舟形影不离。古岭南河涌交织,古越人伴水而居,靠水而生,多以舟楫为家。

古岭南瘟疫瘴气横生,这里潮湿闷热,经常遭受台风的侵袭,这块土地上的人们须与恶劣的环境斗争才能生存。

水是生命之母。他们把饥饿的目光投向一望无垠的河流。他们小心翼翼地下江捕鱼,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河神。他们把对水的崇拜转移到龙王身上。龙具喜水、好飞、善变的神性,担负兴云布雨、司水理水的神职,它象征着风调雨顺。

先祖们把对龙的敬畏和崇拜渗透到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他们把船打造成龙的模样,以求龙的庇护和保佑。当他们驾龙舟疾速穿行在晨雾弥漫的江面上,在一声声呐喊中与龙舟完全融为一体,仿佛真的化身为一条呼风唤雨的龙。

“粤人习海,竞渡角胜,而大舟比常制犹异,十余年始一举。船广可三丈,长五之。龙首至尾,金光夺目,迭彩如层楼。上饰童男女,作仙佛鬼神及古英雄,凡数十事。旋转舞蹈,冒之以幔,数里外望犹可见。两旁持楫应鼓者百夫,银帽红衫,铙吹沸作。”明代学者何维柏在《天山草堂存稿》中对赛龙舟有过细腻而生动的记载,彼时龙舟之大令人咋舌。岭南的龙舟文化从古百越人身上沿袭下来。

千年过去,龙舟依旧漂流在这片古老的河流上,赛龙舟的擂鼓呐喊声穿透时间的迷雾,响彻在村庄上空。

一杯茶相伴,我和霍叔对面而坐,旁边是哗哗流淌的东江。“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霍叔叹息了一声,朝我说道。记忆滋养着他日渐干涸的生命,在频繁往复的讲述里,他与龙舟的一生慢慢呈现在我眼前。他的身份因龙舟得以确认,他是造龙人。

在东莞中堂,河涌密布,水网交织,霍叔的童年记忆里沾满水的影子。像古越人一样,作为水边长大的孩子,他四五岁时就学会了游泳。午后,当村里人都在梦境中徘徊时,他常和伙伴们偷偷摇着拴在岸边的船往江中划去。平静的水面如一面巨大的镜子,他们娴熟地抛出一块石子,迅速打破了这抹寂静。碧波荡漾,鱼不时浮出水面。他们把船划到平静的一隅,静静地在船上坐下来垂钓,直至晚霞满天时,才摇着船橹回去。

霍叔家里世代以造龙舟为生。年幼时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霍叔渐渐熟悉做龙舟的工具。霍叔的父亲是方圆几十里造龙舟的佼佼者。他经常看见父亲扛着满箱子的工具到隔壁村子里造龙舟,归来时已是深夜。霍叔的父亲做事勤勤恳恳,靠手艺说话,在食不果腹的年代,靠做龙舟养活一家老小。

霍叔不是家里的长子,但对造龙舟表现出独特的兴趣,他常痴迷地盯着父亲做龙舟。父亲见他如此,嘴上没说什么,心底却欢喜,这意味着祖辈传下来的手艺有了延续的希望。于是父亲去哪里都带上他,他也喜欢跟着父亲出去造船、修船。

“人无骨则立不住,龙舟的龙骨是最重要的部件。”做工的间隙,他的父亲时常指着笔直坚硬的龙骨,语重心长地说道。他似懂非懂,默默点头。

闲暇时,他常缠着父亲给他讲那些弥漫着传奇色彩的龙舟故事。

父亲跟他讲,民国时有个买家到他们村子里重金求船,当场交定金,但要求第二天交船。纯手工制作,一条龙舟最快也要一周才能完成。买家无异于故意找茬。村里为首的大师傅眉头紧蹙思考了一阵,疾步走到买家面前,目光坚定地从买家手中接过了定金,并约好了交货的时间。买家一走,大师傅迅速把全村的造龙人召集到村口的大榕树下。他分工明确,众人也干劲十足。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屋外夜色苍茫,屋内热火朝天。次日黄昏时分,买家按时来提货,看着眼前这条活灵活现的新龙舟,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这条龙舟后来在各项赛事中屡屡夺魁,快比流星,人称“过天星”。斗朗村制造的龙舟从此声名远播。

“再快也要保证质量。”父亲的这句话落在了他心底。

盛夏时节,乡村的夜晚寂静而清凉,萤火虫在半空中画下优美的弧线,不知名的虫子潜藏在草丛深处鸣叫着。

简陋的船厂里,一根长长的杉木经过不断打磨抛光,变成了一条完整的龙骨。类似于龙的脊椎和肋骨。龙骨固定在一排间隔有序的木桩上,用铁钉钉住,在长久的弯曲下呈现出龙舟首尾翘起的模样。龙舟的雏形出现在人们面前。霍叔紧跟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不断矫正着首尾的弧度。

杉木根须发达,再生力强,耐腐蚀。制作龙骨的杉木必须选用树龄四十岁以上的杉木,因为这样的杉木经过长年累月的暴晒,木质轻而浮力大。一棵在山间站立了四十多年的杉木以躺着的姿势被运到眼前这个龙舟密集的村庄。杉木看见一艘艘漂浮在岸的龙舟的那一刻,看见了自己的命运。

霍叔看着父亲和其他师傅魔术师般把一根巨大的杉木分割开来,做成龙身、龙骨、龙尾等主要部位。杉木在日夜不断的打磨雕琢下,变成一艘狭长轻盈的龙舟穿行在河流上。

龙头是龙舟的核心,它是灵魂所在。霍叔的父亲擅做大头龙舟,刀刀雕刻下,龙头的纹理清晰可见。龙头硕大,高高翘起,威武雄壮。龙头用有神木之称的樟木雕刻而成,再点睛,远远望去,栩栩如生。

看着一块块木头化身为龙体,霍叔兴奋不已,对龙舟制作的工序也慢慢熟稔于心。

安装好龙头的龙舟如神龙下凡,匍匐在地,等待着在河流上飞起来。他经常看见父亲静静地站在龙舟前,不时用手轻轻抚摸龙舟,眼底满是喜悦和光亮。一条龙舟完工后,父亲常让他去村口的小店打一壶烧酒,买一只烧鹅来庆祝。父亲喝得微醺,惬意而满足。龙舟是他孕育出的孩子。

龙舟制造完工后,家家户户日日期盼着新龙舟下水的日子到来。

良辰到来的那天,寂静的村子沸腾了。霍叔的父亲因技艺精湛、为人厚道,常被推选为跳头,指挥着众划手。在预先选定的地方,父亲娴熟地发出信号,顿时鸦雀无声,船头中一人把一碗糯米饭连同另一人跳下河中采得的一把青草迅速放进龙口之中,父亲猛然一跳,双脚在冚板上使劲一踏,船身禁不住颤抖起来,顷刻间锣鼓喧天,划手们随着节奏举桡奋力划起来,齐声喊着口号,声震四方。这样振奋人心的场景时常回荡在霍叔的脑海里。

纵然技艺纯熟,每次造龙舟对于父亲来说依旧是冒险。一墨一线、一凿一斧间,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里,霍叔仿佛看见父亲那颗颤动的心。

霍叔的父亲忙累了喜欢坐下来静静地抽上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霍叔的父亲喜悦与悲伤如影随形。那一年,霍叔的父亲总是眉头紧蹙。他苦心打造的龙舟参加省里的龙舟比赛,却屡战屡败。一而再再而三,失败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看着自己苦心打造出来的龙舟在外受了冷遇,仿佛看见自己的孩子受了欺负。薄暮时分,乌鸦在树上发出阵阵悲鸣。父亲在屋内沉默不语,他抄起一根长竿朝窗外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戳去,受到惊吓的乌鸦迅疾惊恐地朝天际飞去。

好的龙舟配上优秀的划手无异于如虎添翼,划手的臂力成了决胜的关键。

端午龙舟比赛即将来临,霍叔的父亲带着他乘船去了茶山。江面辽阔,江水荡漾,到茶山时已是黄昏时分。这是茶山增埗村。村里盛产优质白泥,这些挖出来的白泥需要用船运到广州。一艘船能载五六吨的白泥,只有一个划手护送这些白泥到广州的口岸。舟顺流而行时,划手惬意潇洒,遇上风浪,必使出浑身的力气才能确保船前行。承载重物的船在巨大的漩涡里左右打转,摇摇晃晃之际,划手咬紧牙根,力挽狂澜。这些在浪尖上讨生活的划手,拥有惊人的臂力,他们手中紧握的木桨要比平常的粗一倍。

这些臂力惊人的船工组成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划手王国。

霍叔看见父亲跟这帮独特的划手在不远处的石桌上默默讨论着什么。

半个月后,广阔的江面上,一艘艘龙舟各就各位,蓄势待发,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霍叔和父亲站在岸上,目光随着龙舟的前行而移动。河面上锣鼓喧天,有节奏的呐喊声此起彼伏。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在这群臂力惊人的划手的相助下,霍叔看见笼罩在父亲脸上良久的阴霾终于散去。此后,每年的赛龙舟,总会出现他们的身影。他们强强联合,逢划必赢。

霍叔慢慢体会到赛龙舟残酷的一面。做工精湛的龙舟需一场比赛、一个名誉来得以肯定。

1972年,高中毕业后,考学无望,二十岁的霍叔正式开始跟着父亲学造龙舟。

造龙舟之余,霍叔最喜赛龙舟。在长辈眼里,赛龙舟是祭祀和祈福,在年轻人眼里则意味着美食和爱情。春节一过,他就日夜期盼着赛龙舟的日子到来。龙舟首尾两头翘,船尾用的是长槽,由村里经验丰富的“老手”拿握,掌握航向。船头则由村里身高体壮的年轻人把握,手长脚长、灵活麻利,木桨才能划入水中。二十出头的霍叔长得人高马大,是“扒头桡”划龙头的最佳选手。在制作龙舟的过程里,他早已熟悉龙舟的每个部位,愈加懂得如何在水中驾驭龙舟。

端午节来临之际,一声号令,村里未婚的年轻人纷纷报名参与。这个盛大的节日,空气里弥漫着躁动的气息,这股气息迅速传递到了村子里每个人身上,男女老少兴奋不已。当天边出现一丝鱼肚白时,母亲和村里人纷纷把龙船饭抬到专门的龙舟上。这是招待客人和划手的美食。龙船饭通常是以黏米或糯米合煮成饭,再加入肉丁、虾仁、鱿鱼粒、豆角、鱼饺、肉饺等配菜,各色味道聚合在一起,会成一道美味。做好的龙船饭放入专门的大桶或铁锅中。

天亮后,霍叔一出门,看见村里与他同龄的年轻人都穿上了红色的背心。偌大的村庄,触目所及皆是喜庆的红色,村里的姑娘们则细心打扮,把自己最漂亮动人的一面呈现出来。

午饭过后,东江两岸人山人海,河面上的几条龙舟正跃跃欲试,调皮的孩子不时发出加油呐喊的声音。人群中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瞪大眼睛留意着每条龙舟上的“扒头桡”。他们一边看赛龙舟,一边暗地里挑选着自己的乘龙快婿。

年轻的霍叔身材魁梧,经年累月的体力活让他拥有发达的臂肌。他手持船桨坐在船头,时而朝人群中看一眼。他隐约感到那些岸上射向自己的目光。他试着活动了下筋骨来缓解内心不安的情绪。在村子里,哪条船赢得比赛拔得头筹,作为船的“扒头桡”就不愁娶不到老婆。“桡手长脚长,高大威猛,是最好的女婿人选。”闭上眼,他仿佛就看见许多媒人登门给他介绍老婆的场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香包里的香药弥漫出的味道。民间相传,端午的香包可以祛除疾病和灾害,香包内通常有香药,外包以丝布,再用五色丝线弦扣成索,绣成各种不同形状,有扇形、鱼形、芭蕉扇形等,玲珑可爱。在村里,每逢端午节,香包还是男女间传递情感的信物。

比赛终于开始了,岸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霍叔习惯性地朝岸上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他隐约感到她的目光正往自己这边射来,像一支支箭。他顿时浑身是劲,划桨的力度愈来愈大。喧闹的江面上,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她。

鼓手指挥着龙舟前进的速度,发出的一声声号子、一锤锤鼓点,时急时舒。这是一场长距离的竞渡,耗时达六个小时,经斗朗、糖厂、中堂等地,绕莞城、金鳌洲塔三圈,划手靠龙船饼充饥,溅起的水花则成了他们解渴的水源。

距离终点还有一公里时,大家筋疲力尽,船上的划手渐渐乱了节奏。船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后面的龙舟眼看越来越近。危急时刻,经验丰富的鼓手忽然停止打鼓。瞬时的寂静让众人清醒过来。当划手手中的木桨再次落水时,鼓手一记重锤落在鼓上,巨大的声音把人惊醒过来。适才打乱的节奏迅速重新衔接上,霍叔随着鼓声领着众人又拼命划起来。几分钟后,随着一声巨大的欢呼声,他们终于第一个抵达终点,拔得头筹。

“抢红了!抢红了!”人群里发出阵阵欢呼声。

比赛结束后,霍叔上岸,两个妹妹已在岸上等待许久。她们兴奋地递给他一个精致的香包。“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给我的。”大妹妹悄悄在他耳边说道,“这个是那个姐姐让我送给你的。”霍叔结缘了他生命中的另一半。龙舟给了他生命的全部。

学做龙舟至少需要七八年才能出师。1977年,做龙舟正渐入佳境的霍叔忽然遭遇人生变故,他年过六旬的父亲身染恶疾,在一个细雨飘飞的清晨溘然离世。临终前的一天,气息奄奄的父亲把他叫到病榻前,将一个发黄的小本子递到他手中。这个薄薄的小本子凝聚了父亲一生的心血,详细地记载了制作龙舟的种种细节和方法。这就是“龙舟尺寸簿”。

父亲的笔迹,让他的心底不由一颤,他明白父亲把本子交给他的深意。父亲去世后,他跟着大伯更加卖力地做龙舟。

霍叔终于在故乡的河岸边建起了自己的造船厂。船厂是铁皮建起来的房子,虽简陋,他却欣慰。走进简陋的铁皮厂房,站在一根根刨光的木头前,他屏住呼吸,一刀一斧间慢慢推进,胸中藏着的那条龙慢慢游至他的眼前。他珍惜每一块木料,竭尽全力地把它们化为龙的五脏六腑。这方寸之地是他生命的净土,更是他的造梦的地方。厂房外的河流上,则是年轻人的天下,看着他们驾驶着自己制造的龙舟疾驰在水面上,看着他们与龙融为一体,他就激动不已。

渡船曾经是村里人出行的必备工具。霍叔记得年幼时每次去县城买年货或者看亲戚都要到村里的渡口坐船。彼时,桥的影子还不多见,渡船是村里人穿越河流、抵达彼岸的主要交通工具。

斗朗村的人全部姓霍,先辈们从南雄珠玑巷迁徙过来的脚步声依然回荡在耳边。

霍叔没想到才短短的十几年时间,延续千年的交通方式就被搁置一旁。一座座宽敞平坦的石桥出现在人们面前,横跨河流两岸;木制的渡船迅速被铁驳船取而代之。村里熟悉的渡口渐渐长满青苔,江面上偶有孤舟左右摇荡,阵阵涟漪荡漾开来,仿佛时光的皱纹。

河流孤独地看着它头顶的那座桥,却只能整日面对它的背面。那些曾经在河流身上嬉戏玩耍的孩子如今正飞奔在桥面上,朝对岸的树林跑去。

霍叔苦苦支撑着简陋的船厂。斗转星移。如今的赛龙舟竞技色彩浓厚,对速度要求高,要求龙舟如一支利箭般破开水面,疾速在水中穿行,直至抵达终点。旧时长达五六个小时的竞渡慢慢被缩短成十几分钟。

这是一个快的时代。

旧物带着伤感的气息,承载着过往的记忆。看着角落里摆放着的一件件旧式工具,霍叔脑海里就浮现出父亲的身影。这些都是祖辈父辈传给他的,铅笔、墨斗、角尺、手工刨、手锯……他每一样都如此熟悉。父亲临终前托付给他的“龙舟尺寸簿”,薄薄的,却又如此沉重,压在他心口,喘息不过来。他做了一辈子龙舟,龙舟已融入他的生命,融入家族的血脉。一块木头一条龙舟给他构建出一道道生命的屏障。只有在故乡的水域里,他这条“老龙”才能重新焕发生机。

霍叔已年过七旬。造舟人这个群体树叶一般,在时光的侵袭下慢慢枯黄慢慢凋零。

不时有水涌入河涌,不时水流出河涌,汇入无垠的珠江里。就像眼前寂静的村庄和轰鸣的厂房,不时异乡人拥入村庄进入厂房谋生,也不时有在村子里长大的年轻人背着行囊远赴他乡。赛龙舟的拼搏精神已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他们在异乡打拼,直至扎根下来。

“阿林,过来看赛龙舟。” 霍叔在电话里高兴地说道。又一年的赛龙舟来临,岸上人影憧憧,江面上整齐有力的呐喊声响彻云霄。看着一艘艘在江面上疾速前行的龙舟,霍叔眼底冒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些悠远的往事顿时又浮现在他脑海里,他仿佛听见从时光深处传来的祖辈的呐喊声,那是血脉的回声。

来源:干爽的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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