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然而,绿已成了嫩黄。田野,竟是远近一统,天地一色,活活的一个琥珀的世界了。那风,竟带着翠黄的涟漪,蝴蝶般地飞走了。
01
清晨,夏风轻轻地吹进了屋,带着淡淡的新麦香,又携着刚开的月季花的清香,轻轻地,轻轻便来了。
于是,便醉了,便飘然,便蝴蝶般地飘进田野要寻那梦中的翠绿和清香。
然而,绿已成了嫩黄。田野,竟是远近一统,天地一色,活活的一个琥珀的世界了。那风,竟带着翠黄的涟漪,蝴蝶般地飞走了。
于是便目寻晨曦,却只见了飘游的雾朵;却只听见了翠鸟儿悠悠的歌唱;却只看见“算黄算割”在树枝间的亦啼亦翔。啊……还有,那路边木瓜瓜芙子蔓的花枝间,亦挂满了野蚕儿们一夜间新织的豆粒般大小的茧房。夏啊,真的来了。
于是,便浮想联翩,便思那“春蚕到死丝方尽”的诗句,便想李商隐何以要将百花残归罪于东风无力呢?
其实,夏风都是一样的,只是熟麦时节的风,是为农人和麦香而来。对那些初春时已开过的桃花杏花菜籽花,已无可奈何了。
不然,东风常在,黛玉何以要哭哭啼啼地葬花呢!因而便认为诗人用词高深,便格外地留意了碧黄麦海中的一株一株嫩绿的箩。看看:夏风亦有牵花时,只是,要看花是哪一位贾府小姐了。比如元春,探春;比如惜春,挽春;大概,应是挽春了。
02
多好看呀,你瞧:一汪的翠黄中,独独的,几株绿箩,缠绵交织,附麦枝而上。水晶似的藤蔓上,却缀挂了星星点点、形似马蹄的小花儿,红的、白的、蓝的、紫的、粉的,如黄萝帐中的玉坠,又如苍茫大海上的灯盏,美得吹口气似乎都要弹破花的嫩脸儿。便思她是去年秋播时,农夫不小心遗在麦籽中的一粒豌豆。
遂感慨曰:苍黄葱笼中,伊之婀娜,虽娇,却绝对是异类了。
瞅瞅:蒲松龄老先生笔下的那些狐精鬼怪花妖,较之人,哪一个不是异类呢!哪一个又不是美人!“异”得书生们舍生忘死、“异”得情痴们徘徊于忘川河畔。可见,“异”也算得上是一种大奇之美了。
嗟呼:豌豆之于春花,只是青春的时节不同罢了,夏风,却独独地将它妆成了豆蔻年华又情窦初开的少女,美哉!
03
儿时的万花筒里,北阡是摇篮,是憧憬。
北阡地处村北,距约十里。幅员虽大,却全为坡地,因不善存水,就异常旱瘠瘦薄。历史上,村人从不拿其当正田待见。
然而,每年秋时,人们却都兢兢地种上了小麦。
这是有讲究的。
在家乡,地再丑再瘦,万万是不可抛的。就如家有丑儿,再穷,一定要给娃娶个媳妇;就像家有丑姑,再贫,一定要给娃寻个女婿。
况且,古法有云:农人抛地,是渎职,是弃天物,是天道所不允的。
确实,北阡田里的麦杆儿瘦的像猴毛;麦穗儿长成了蝇子(方言:形容麦穗儿小,如蝇子那么大的意思)。
可是,那缠在细麦杆上的打碗花的蔓和竖在地中的蓟,却是叶肥茎粗花儿艳,竟将麦田妆成了花海一样的仙境。令儿童们痴狂的是:在那麦杆儿和打碗花交缠和蓟花交织的枝蔓中,却藏了太多“吱吱”鸣唱的蚂蚱和一窝一窝“突噜噜”弹飞的鹌鹑雏雀。
想了想,应该是生物链的缘故吧。草欺麦,蚂蚱食草,鹌鹑妈妈却又捕捉寄生在草上的各色野蚕和未生翅的蚂蚱幼虫,它们相克相生,相互依存,却和谐地组成了一方黄绿相伴的生活家园。
于是就有了儿童捕捉鹌鹑和蚂蚱的趣事。
04
轻轻地拨开草丛麦枝,你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突然,你的脚前就“突噜噜”地飞起一只鹌鹑,一个半麻雀般大,黑灰色,却没尾巴,擦着麦稍儿向前平去,很吃力,一丈多远时,就又“突”地坠入麦田里去了。
于是,你两眼便死死地盯着它的坠落点,猫腰,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向那个地方移。然而到了时,却看不见它,正欲蹲下细寻,它却从你脚侧“突噜噜”地一声又去:擦着麦梢,平直,一丈远时,又坠下去了。
于是,你和鹌鹑又重复着前面的动作。
如此,便有小伙伴压低嗓子说:大人说了,要摔鞋子,鹌鹑最爱往鞋窝窝里钻。
又于是,你脱下鞋子,一投,轻轻地,近近地。
真怪,鹌鹑就“突噜噜”地起飞急追,鞋子落地,它亦尾之坠。
你可高兴坏啦,满以为这下一定在鞋窝里可捂住它,然而,当你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近前扑住鞋子时,它却从你的屁股下“突噜噜”地飞了。
如此反复数次,便知大人们说的是笑话,于是便笑,说鹌鹑儿子肯定以为鞋子是它妈而追它妈呢。
蚂蚱倒是能逮住的。
十几个小伙伴,顶着烈日,光着膀子,捏着用燕麦杆儿新编的青绿色的蚂蚱笼,吆喝着,呐喊着,满头大汗地四面围堵。忙活了一个中午,才捉到了几只油黑乌亮的“黑乌稍”。那“绿菜”和好看的“新媳妇”,便是:“只闻其歌美人吟,不见其人美人姿了。”
于是,一伙娃,就雀跃着,呐喊着飞回家去,美滋滋地饮一通生凉水后,便抱着蚂蚱笼,坐在院前的枣树下的草堆上昏昏地睡着了。
05
碾场是最热闹的。
中午十二点时,太阳正端,火力正旺。此时的碾麦场上,就有十几个穿着白粗布坎肩的赤臂大汉,高扬着红缨长鞭,呐喊着,吆喝着牛拉的或马拉的或骡拉的大碌碡在摊得一人高的蓬松的生麦丛中飞闪腾挪。马嘶声,笑闹声,骡铃声和碌碡砸麦时的喳喳声,便凑成了一场的大大的交响曲。
相对而言,此时最惬意、最有趣的,就是坐在场畔大槐树的树荫下的十几个拾粪娃娃。你看,不远处的野花丛中的蚂蚱“吱吱”地叫着,头顶树枝上冒出窝的黄嘴雏雀呆呆地瞅着。“运气”若好,就有一坨稀鸟屎正好落在了你的头上脸上或鼻尖上。所以,你便仰着头向树上仔细地寻,看是哪一位小姐姐与你有了缘分。
可是啊,起声了:“拾——粪——娃——巴——了——噢——”。
秦腔式的,长调,粗旷,豪野。
就有一个小伙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连滚带爬的冲入那生麦大阵,冲到一个碌碡前,双手捧起碌碡拨架上盛满了牛屎驴屎或马屎或骡屎的爪仑小心翼翼地走出场外,将粪倒在树荫一边的粪堆上后,复又连滚带爬地将空爪仑送了回去。
此时,你便觉得树萌下好极了:轻风徐徐,槐香幽幽,惬意极了。
拾粪娃最高兴的是喝快糖水。
你看,不一会儿,老饲养员便担着两木桶刚出井的新凉水一摇一晃地来了。于是,远远的,拾粪娃便站起来伸长脖子贪婪地看。
终于,老饲养员便到了树荫下。
只听“咚”的一响,水桶便从老汉的肩上卸下,重重地蹲在了地上。饲养员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在木桶的上方抖,就有不知多少个白色的小颗粒(快糖)落入到了桶中。饲养员就伸长脖子对着摇碌碡的赤臂汉子大唱:“快糖新凉水来啰——”。
又是唱秦腔,韵很长。
然而,等不及大人们来,拾粪娃便蜂拥而上,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用麦杆的做的长吸管插进水桶里贪婪地吸了起来。真爽啊!好甜好凉呀!
老饲养员便大笑:“明明是牲畜拉的屎,怎么就说:拾粪娃——巴了。”
来源:独眼影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