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很少有事能让我们荷花村这么安静。平日里,村口的老槐树下总有几位老人摆着棋盘,村委会门前的小广场上大妈们跳着广场舞,孩子们围着秋千嬉闹。但那天不一样。村长家的院子里,四十多个人挤在一起,却没人说话。我看见三婶坐在人群中央的小板凳上,低着头,像是被剥了壳的蚕豆,显
很少有事能让我们荷花村这么安静。平日里,村口的老槐树下总有几位老人摆着棋盘,村委会门前的小广场上大妈们跳着广场舞,孩子们围着秋千嬉闹。但那天不一样。村长家的院子里,四十多个人挤在一起,却没人说话。我看见三婶坐在人群中央的小板凳上,低着头,像是被剥了壳的蚕豆,显得格外单薄。
这事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那是去年中秋前几天,我骑着电动车从镇上回来,路过三婶家时,看见院门大开,三叔站在门口拄着拐杖,神色慌张。
“老张,你看见你三婶了吗?”
我停下车,摘下耳机:“没啊,咋了?”
“走了一天了,手机也不接。”三叔皱着眉头,抿着嘴,那表情比他犯了老寒腿还难受。
我知道三婶前些日子刚退休,在乡镇医院当了三十年护士,攒了些积蓄。三叔腿摔坏了后,靠着三婶的工资和退休金过活。
“是不是去镇上买东西了?”
三叔摇摇头:“钱包也没带,存折不见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村里的微信群马上炸开了锅,有人说在县城汽车站看见三婶背着编织袋上了一辆开往省城的长途车;有人说三婶是去找她在外打工的儿子了;也有人暗地里嘀咕,说是不是和隔壁村的老杨跑了——老杨前阵子也突然消失了。
我对最后那种说法嗤之以鼻。三婶五十出头,人瘦瘦小小的,说话轻声细语,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连县城都很少去。她退休后常来我家串门,跟我媳妇学着用智能手机,说想和外地的儿子视频聊天。我媳妇刚教会她怎么加好友,她高兴得跟过年似的,还送了我家两瓶自己腌的辣椒酱。
三叔翻出三婶的手机通讯录,挨个打电话找人。就在这时,三婶的手机突然有了消息,是一条短信:“我在外地参加学习,很安全,不用担心,一个月后回来。”
短信没头没尾,看得出是用生疏的方式打出来的。三叔颤颤巍巍地拨过去,却提示已关机。
三叔强撑着精神,说:“她一向有主意,兴许是真去学习了。”但我注意到,他的手抖得厉害,拐杖在地上敲出一串不规则的声响。
一个月过去了,三婶没回来。三叔打探到消息,说三婶去取了医院的退休金和存折里的钱,一共十五万。这可是他们的全部积蓄啊!三叔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胡子拉碴的,整天坐在门口望着村口的方向。
我心里越来越不安。这年头,骗子多着呢,听说有专门针对中老年人的诈骗。前几天电视上还播了新闻,说有个传销组织专骗退休人员的养老钱。我把这事告诉了村长,村长却摇摇头:“三婶那么精明的人,怎会被骗?再说了,短信不是说了吗,她是去学习的。”
村长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不敢看我。
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三婶没回来的第四十天,我决定自己去寻找真相。
省城很大,我像是大海里的一条小鱼,不知道从何找起。还好三叔那里有条线索:三婶上车时的目的地是东江街。我在那附近租了间小房子,开始打听。
东江街附近有个老旧的商住小区,我在小卖部买烟时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大姐,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小女人,说话轻声细语的?”
小卖部的大姐上下打量我一眼:“你找人啊?这儿人来人往的,谁记得清楚。”
我掏出十块钱买了包槟榔,故意露出车钥匙:“我表姨来这边学习健康知识,说是能赚大钱。我寻思着也来试试。”
大姐的眼神变了:“哦,你说的是’事业’啊?”她压低声音,“三栋二单元,听说那里有个什么’健康俱乐部’,天天人进人出的。”
我点点头,假装漫不经心地走开,但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健康俱乐部”?我在网上搜了搜,发现这是传销组织常用的幌子之一。想到三婶可能陷在这种地方,我就心急如焚。
我在三栋楼下观察了两天,发现出入的人大多中年以上,衣着普通但神情亢奋,进门前都要敲三下门,喊一句”事业兴旺”。
第三天,我鼓起勇气上前敲门。“事业兴旺”三个字差点没从嗓子眼挤出来。
门开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笑盈盈地看着我:“新朋友?谁介绍你来的?”
我灵机一动:“老杨,隔壁杏花村的。”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让我进了门。屋里坐着十多个人,正围着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听课。墙上挂着”诚信、友爱、共赢”的横幅,桌上摆着各种保健品的宣传册。
我一眼就看到了三婶!她坐在角落里,低着头记笔记,脸色蜡黄,比以前瘦了一大圈。我赶紧低下头,怕她认出我来。
男人正激情澎湃地讲述着:“健脉通实业是全球领先的健康管理公司,年收入百亿美元!今天加入,明天就是百万富翁!你们每投资一万元,三个月后就能拿到三万元回报!而且只要再发展三个人加入,就能升级为初级经理,享受额外百分之十的提成!”
我看见三婶的眼睛亮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笔记本。
我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实际上在观察这里的情况。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墙角的插线板上插着七八个充电器,有人的衣服搭在沙发扶手上,看样子有人住在这里。
一个小时后,课结束了。人群散开,各自交头接耳。我借机向三婶靠近,低声道:“三婶,是我,老张。”
三婶一惊,眼里闪过慌乱和羞愧,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你来干什么?”
“三叔担心死了,村里人都在找你。”
“我在学本事呢,回去就能赚大钱。”三婶说这话时,眼神却不敢看我,手指绞着衣角。
我压低声音:“三婶,这是传销,是骗局啊!”
“你懂什么?”三婶突然激动起来,“我投了一万五,已经发展了两个人,再有一个就能升级了!到时候钱就源源不断地来了!”
我愣住了,没想到三婶被洗脑这么深。正想再劝,那个西装男走了过来:“新朋友?来,我给你讲讲我们的事业…”
我只好假装感兴趣地听着,心里却在盘算怎么救三婶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以新学员的身份混进了传销窝点。这里的人都住在一起,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背诵”信条”,然后听课、练习推销话术、发展下线。手机要上交,外出必须两人同行。我本想报警,但没有确凿证据,怕打草惊蛇反而害了三婶。
我注意到三婶身边总有个叫”大姐”的中年妇女寸步不离,像是在监视她。三婶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温和内向的性格不见了,变得特别能说,动不动就讲”事业”如何如何好,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第三周的一个晚上,我终于找到机会单独和三婶说话。大家都睡了,我借口上厕所,敲了敲三婶的门。
三婶开门时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屋里只有一张小床,床头柜上放着三叔的照片。
“三婶,跟我回去吧,三叔病了。”我撒了个谎。
三婶的手抖了一下,但还是摇头:“不行,我得把钱赚回来。我已经投了十五万了,发展了两个人,再找一个就能升级了。”
“什么两个人?”我惊讶地问。
三婶咬着嘴唇:“春花和老杨。”
春花是村里的寡妇,一个人带着儿子过。老杨是隔壁村的,前几个月突然失踪了,原来也是被骗到这里来了。
“那十五万呢?”
三婶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只知道交了”培训费”、“资料费”、“会员费”,还有购买了一堆所谓的”高科技保健品”。我心里一沉,知道这钱怕是要不回来了。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大姐”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三点一线,你们忘了吗?”
传销组织有规定,成员只能在住所、活动中心和发展对象之间”三点一线”活动,违反规定要受罚。
“大姐”盯着我:“新来的,你想干什么?”
我急中生智:“我想加入,但需要资金。听说三婶在我们村很有威望,想请她介绍几个人。”
“大姐”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警告我们不要乱来,就离开了。
三婶松了口气,小声对我说:“你快走吧,别害我。我还差一个人就能升级了,到时候钱就回来了。”
看着三婶憔悴的脸和执迷不悟的样子,我心如刀绞。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救她出去。
第二天,我假装出去发展”下线”,实际上去了派出所。警察说,没有人报案,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传销,他们不好干预。我只好返回窝点,继续寻找机会。
这时,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个”大姐”其实是村长的远房亲戚。她在这个传销组织里已经混到了”高级经理”,据说每月有上万元的收入。而且,更让我震惊的是,村里最近突然有好几个人消失了,包括村委会的会计老李。
我开始怀疑,这个传销组织在我们村里已经扎下了根。
就在我想着对策的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三叔在村里到处打听三婶的下落,无意中遇到了老杨的妻子,老杨的妻子也在寻找失踪的丈夫。两人一交谈,发现了蛛丝马迹,觉得丈夫和三婶可能是被骗了,就联系了县里的反诈中心。
反诈中心的人动作很快,他们早就盯上了这个传销组织,只是苦于没有内部线人。现在有了我们提供的信息,他们决定采取行动。
行动那天,我正在窝点听课。突然,门被撞开,警察冲了进来。传销头目想逃,但被当场抓获。三婶看到警察,惊得说不出话来,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原地。
我赶紧跑过去,拉着她的手:“三婶,回家吧。”
三婶这才如梦初醒,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老张,我、我被骗了…”
“没事,回家吧,三叔等着你呢。”
三婶摇摇头,泪流满面:“我把钱都投进去了,一分都没剩,还骗了春花…我、我怎么回去见三叔?”
我叹了口气,搀扶着她走出了那个困了她三个月的牢笼。
回到村里那天,村长组织了一个会,说是要总结这次教训。村里人几乎都来了,坐在村长家的院子里。三婶坐在中间,低着头,谁的眼神都不敢接。
村长清了清嗓子:“这次的事,是个教训。老陈家的钱被骗走了,我们大家要引以为戒…”
我突然站起来打断他:“村长,不光是三婶被骗了,老杨、春花,还有会计老李,都被骗了,是不是?”
村长脸色一变:“这…”
我继续说:“而且,您的远房亲戚就是那个传销组织的’大姐’,您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举报,是不是还从中收了好处?”
村长的脸”唰”地白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又转向村民们:“这次警方一共抓了三十多个传销人员,其中有六个是我们村的!他们还打算继续在我们村里发展’下线’。如果不是三叔和老杨媳妇报了警,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愤怒,有人唏嘘,还有人低着头不吭声——那些差点上钩或者已经被骗但没被发现的人。
老杨的媳妇突然站起来,指着村长:“你们太缺德了!利用乡里乡亲的信任骗钱!老杨被骗了八万,那是看病的钱啊!”
三婶抬起头,眼泪汪汪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被鬼迷了心窍,以为能赚大钱,结果害了大家…”
“不全是你的错。”我说,“那些传销头目专门针对你们这样的退休人员,用高额回报诱惑你们,让你们去骗自己的亲友。他们知道,在农村,乡亲间的信任最容易利用。”
说着,我不由得想起三婶平时的样子:勤劳、本分、热心肠。她在医院工作了三十年,退休后原本打算好好享清福,谁知道晚年却遭此一劫。
“不过,”我继续说,“更可怕的是,有人明知这是骗局,却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我的眼神直视村长。
村长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我也是被骗了。他们说能投资致富,我信了…”
但没人相信他。因为警方调查发现,村长在传销组织有股份,从中获利不少。
三叔拄着拐杖走到三婶面前,弯下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回家吧。”就这简简单单三个字,三婶的泪水决堤了。
会后,村里陷入了沉默。那种沉默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大家都在反思:我们的村子,我们相互信任的乡亲们,怎么变成了这样?为什么一个传销组织能这么轻易地打破我们的信任,让我们互相欺骗?
三个月后,我重新见到三婶,她变了很多,人更瘦了,但精神好了不少。
她告诉我,她每天在村口摆摊卖自己做的豆腐脑和辣椒酱,慢慢地攒钱还债。三叔的医疗费是个大窟窿,但乡亲们你一百我两百地帮忙,总算度过了难关。
“老张,谢谢你。”三婶递给我一碗豆腐脑,上面撒着自制的辣椒油,香气四溢。
“哪里,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救了我,也救了村里好多人。”三婶眼里泛着泪光,“警方说,那个传销组织已经骗了全国几十个村的人,涉案金额上千万。”
我点点头:“所以我们更要引以为戒,告诫大家不要轻信高额回报的投资。”
三婶苦笑:“说来惭愧,我在医院上了一辈子班,到头来却被这么明显的骗局蒙住了眼睛。”
“这不怪你,三婶。”我叹了口气,“他们专门针对你们这样的人,知道你们辛苦一辈子,手头有点积蓄,又怕通货膨胀,想找个好出路。他们利用的就是人性的弱点:贪婪和恐惧。”
三婶沉思片刻,说:“最可怕的不是金钱的损失,而是信任的崩塌。以前我相信亲戚朋友的推荐,现在却时时怀疑。”
是啊,这才是传销最大的危害:它摧毁的不只是金钱,还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村长后来被判了刑,村里选了新的村委会。老杨回来后,成了宣传委员,专门负责反诈宣传。春花的钱虽然没要回来,但她儿子通过这件事倒考上了警校,立志当一名反诈民警。
至于三婶,她的豆腐脑摊子越做越大,现在已经在镇上租了个小店面。三叔的腿也好多了,每天推着三轮车帮三婶送豆腐脑。
有时候我路过他们的店,总能看见他们忙碌的背影:三叔弯着腰擦桌子,三婶在灶台前熬豆浆,店里飘着淡淡的豆香。
也许,幸福就是这么简单: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贪图不切实际的横财,珍惜身边的人和事。
前几天,我去城里办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街头发传单。定睛一看,是那个传销组织的”大姐”。她刑满释放了,但显然没有改过自新的意思,又开始物色新的”猎物”。
我拍了照片,当场报了警。警察很快把她带走了。
回村的路上,我看着道路两旁的庄稼,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我想,无论生活多么艰难,正道永远比歪路走得远。
三婶说得对,最珍贵的不是钱,而是信任和真情。那些被骗的钱,以后可以慢慢挣回来;但如果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和对他人的信任,那才是真正的损失。
所以,每当有人问起三婶的事,我总会说:不是每个骗局都能躲过,但每一次跌倒后的站起来,都值得尊敬。
因为生活的真相从来不是要我们变得警惕和怀疑,而是要我们在明白世界的复杂后,依然选择善良和信任。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