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宁可一个人过,也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我拍案而起,推开椅子的声音在小饭馆里格外刺耳。
彩礼与人心
"我宁可一个人过,也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我拍案而起,推开椅子的声音在小饭馆里格外刺耳。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就像窗外那寒冷的春风,吹得人心里发颤。
那是1998年的春天,改革开放的浪潮已经席卷全国二十年,国企改革正如火如荼,下岗潮也悄然袭来。
我叫刘志强,一个从北方煤城走出来的大学毕业生,家里祖辈都是老实巴交的矿工。
爷爷常说:"咱刘家的男人,宁可头顶天,也不能低下腰。"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和程小燕相恋是在大学最后一年,那时她穿着白底碎花连衣裙,扎着马尾辫,安静地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
我鼓足勇气借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硬是坐在了她旁边。
小燕抬起头,露出浅浅的笑容,那一刻,我知道这辈子非她不可了。
从相识到相恋,我们走过了三年光阴,从学校的青涩到工作的忙碌,从手拉手逛公园到肩并肩规划未来。
小燕温婉贤惠,是单位里公认的好姑娘,每次下班都会给病房里的老人多说几句安慰的话,连院长都夸她有颗菩萨心肠。
那年我27岁,在省城一家机械厂做技术员,厂里效益还算稳定,月薪七百多,在同龄人中已经不错了。
每个月我都会存下大半工资,攒着买房子的钱,想给小燕一个安稳的家。
小燕比我小两岁,在市人民医院做护士,工资比我少,但她勤快能干,总是变着法子省钱。
我们都是独生子女,家里条件都不算好,父母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我爸是煤矿工人,常年在井下干活,腰都直不起来了;我妈在纺织厂做女工,手指被纺纱机磨得粗糙不堪。
小燕的父亲程叔叔是个退休干部,在区政府工作了一辈子,性格耿直倔强;她母亲程阿姨是小学教师,一双眼睛因为年复一年地批改作业已经近视到七百多度。
三年来,我省吃俭用,加上父母的积蓄,存了65万。
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足够在市区买套七八十平的小两居了。
记得那时候电视里播的《永不瞑目》正热,里面周志刚为了买房子到处借钱的情节,看得我爸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太难了,房子比天大。"
春节过后,我终于向小燕求了婚。
那天,我带她去了江边,掏出在地摊上买的小戒指,紧张得手心冒汗。
小燕红着脸点头,说要先跟父母商量。
"志强,我爸妈那一辈人,思想比较传统,可能会有些要求..."她小声说着,眼里有些担忧。
我拍拍胸脯保证:"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叔叔阿姨满意的!"
程叔叔住在老城区的一栋六层楼房里,那是单位分的福利房,七十多平米,客厅挂着一幅写着"家和万事兴"的字画。
我第一次登门,特意买了两条"中华"烟和一瓶"五粮液",还带了一盒程阿姨爱吃的阿胶枣。
程叔叔看起来很满意,抽着烟问我家里情况、工作前景,我一一如实回答。
临走时,他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不错,实在。改天咱们好好谈谈。"
我以为一切会顺理成章,直到那天晚上的饭局。
程叔叔特意订了城里最好的饭店"红星酒楼",要了一个包间。
菜上得很丰盛,有红烧鲤鱼、清蒸鸡、糖醋排骨,还有小燕最爱吃的虾仁豆腐。
酒过三巡,程叔叔放下筷子,正色道:"志强,听小燕说,你们打算结婚了?"
我连忙点头:"是的,叔叔。我已经存了些钱,打算买套房子,给小燕一个家。"
"存了多少?"程叔叔直截了当地问。
"六十五万,加上我父母给的一些,应该够首付了。"我如实相告。
程叔叔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满意,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志强,你看咱们这样行不行?"程叔叔敲着桌子,声音提高了八度,"第一,你把户口迁到我们家来;第二,结婚后住在我们家,方便照顾我们;第三,你们的财产必须公证在小燕名下。"
话音刚落,饭桌上一片寂静。
我手中的筷子悬在半空,心如刀割。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我从小受的教育是男子汉要顶天立地,这哪是把我当女婿,分明是当了上门女婿。
小燕低着头,手指紧紧绞在一起。程阿姨似乎也有些不安,轻轻碰了碰丈夫的胳膊。
"志强,你别误会,我们不是贪图你的钱。"程叔叔解释道,"就是担心小燕将来的生活..."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叔叔,我理解您的担忧。但我不要彩礼,愿意拿出全部积蓄买婚房,已经表明了我的诚意。这些条件...实在是..."
"怎么?嫌条件苛刻?"程叔叔的脸沉了下来,"现在的年轻人,结婚就想一步登天,不知道长辈的良苦用心!"
"爸!"小燕惊呼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站起身来,丢下一句"对不起,我做不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春夜的冷风吹在脸上,如同无数把刀子。我点了根烟,烟雾在路灯下缭绕,就像我此刻混乱的思绪。
小燕追了出来,拉住我的手:"志强,你等等,我爸他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苦笑道,"我愿意拿出所有积蓄帮忙买婚房,不要一分彩礼,却换来这样的条件?"
小燕抽泣着解释:"我爸妈年纪大了,他们害怕...害怕以后没人照顾..."
"这不是照顾不照顾的问题!"我打断她,"这是尊严问题!我爸一辈子在煤矿干活,从没低过头,我怎么能..."
话没说完,我看见小燕泪如雨下,心里一软,叹了口气:"我需要冷静一下。"
那晚,我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脑海里回放着程叔叔的话语和小燕的眼泪。
街角的小店里,收音机正播着崔健的《一无所有》,那粗犷的嗓音仿佛在诉说我此刻的心情。
回到单身宿舍,我辗转难眠。桌上放着和小燕的合影,那是去年国庆节在公园拍的,她靠在我肩上,笑得甜美。
"铃铃铃——"电话铃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我接起电话,是我妈。她说听出我声音不对劲,问我怎么了。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
"儿子,"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爸当年娶我,连床铺都没有,我们就睡在席子上。现在条件好了,人心却变了..."
挂了电话,我更加辗转难眠。窗外,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我一个人,在黑暗中思考着未来的路。
第二天上班,我心不在焉,差点在车间出了事故。
车间主任拍拍我的肩膀:"小刘,有心事?别想太多,日子总要一天天过。"
午休时,几个同事在聊最近的下岗潮,说隔壁纺织厂已经裁了一半人,大家都人心惶惶。
"现在找份稳定工作多不容易,别的都是浮云啊。"老王感叹道。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程叔叔的担忧。也许,在这个变革的年代,他只是想给女儿一份保障?
但那三个条件,仍然像三座大山一样压在我心头。
下班后,我没回宿舍,而是去了江边。春天的江水还带着寒意,但岸边已经有了新绿。
我坐在江堤上,看着夕阳西下,想起了和小燕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叮铃铃——"是小燕打来的电话。
"志强,你在哪?我担心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在江边,小燕,我需要时间想想。"
"爸爸他...他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担心我们以后的生活..."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他的担忧,但那些条件,我真的接受不了。"
电话那头传来小燕的啜泣声:"志强,你知道我爸年轻时的经历吗?"
原来,程叔叔年轻时家境贫寒,父母早逝,被远房亲戚收养,却遭受了不少冷眼。
他发誓要让自己的子女过上好日子,永远不再受人欺负。这份执念,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
挂了电话,我望着渐暗的天色,心里的怒气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理解。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我需要和程叔叔当面谈一谈。
三天后的深夜,我鬼使神差地来到程家楼下。
老式楼房没有电梯,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电影海报,《芙蓉镇》、《红高粱》,都是那个年代的经典。
透过二楼的窗户,我看见程叔叔独自一人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瓶二锅头和几样简单的小菜。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眼角有泪光闪动,时不时拿出一张旧照片看看,然后又收起来。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刚强的老人背后,也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脆弱和恐惧。
我悄悄上楼,敲响了他家的门。开门的是满脸惊讶的程叔叔。
"志强,你..."他的眼睛有些发红,显然喝了不少酒。
"程叔叔,我想和您谈谈。"我平静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侧身让我进了门。屋里收拾得很整齐,电视机上摆着一家三口的合影,小燕还是中学生的样子,笑得无忧无虑。
"小燕不在家?"我问道。
"值夜班。"程叔叔简短地回答,然后给我倒了杯茶,"有话直说吧。"
我深吸一口气:"叔叔,我想了解您提出那些条件的真正原因。"
灯下,程叔叔苍老了许多。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皮箱,里面是一些泛黄的照片和文件。
"这是我年轻时的东西。"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看看就明白了。"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夫妇,站在简陋的土房前,面容清瘦但神态坚毅。
"这是我父母,在我十岁那年拍的。"程叔叔轻声说,"那年冬天特别冷,家里揭不开锅,父亲外出找活干,遇上了暴风雪..."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讲述了自己年轻时因贫困失去父母照顾的经历,讲述了那个年代的艰辛与无助。
被远房亲戚收养后,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挑水劈柴,晚上还要点着煤油灯读书。
"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永远不受人欺负。"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我不能让小燕重蹈我的覆辙,你明白吗?"程叔叔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恳切。
"可是叔叔,时代不同了。"我轻声说,"我理解您的担忧,但那些条件..."
"我知道,我知道。"程叔叔摆摆手,"那天晚上我也喝多了,说话冲了些。但志强,你得理解,小燕是我们的命啊!"
"叔叔,我爱小燕,会用一生去疼她、护她。"我真诚地说,"但我也有我的原则和底线。"
程叔叔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眼中噙着泪水:"那你说,怎么才能让我放心?"
"我理解您的担忧。但我有更好的建议:不是苛刻条件,而是真诚承诺。"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愿意写下长期赡养协议,每月定期探望,有困难随叫随到。这比任何户口、房产公证都更有保障。"
程叔叔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小伙子,有骨气!"
他倒了两杯酒,递给我一杯:"来,喝一个。你小子,倒是和我年轻时候挺像的。"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从他年轻时的经历,到我们这一代人的梦想与困惑。
临走时,程叔叔拍拍我的肩膀:"志强,记住,家和万事兴。有什么事,咱们当面说,别憋在心里。"
第二天一早,小燕就打来电话,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志强,我爸跟我说了你们昨晚的谈话。谢谢你理解他。"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谢的。"我笑着说,"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两个月后,我们在房产中介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套合适的房子,不远不近,恰好方便照应。
签合同那天,程叔叔主动提出要出一部分钱:"这是我和你阿姨的一点心意,不算多,但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我本想拒绝,但看到他诚恳的眼神,还是接受了。这不是施舍,而是一家人的互相扶持。
装修房子时,程叔叔每天都来"监工",对水电线路、墙面质量提出各种意见。
我原本有些不耐烦,后来才明白,这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
婚礼定在了国庆节,既是新中国的生日,也是我和小燕爱情的新起点。
婚礼很简单,没有豪华的排场,只有亲朋好友的真诚祝福。
程叔叔穿着整齐的中山装,显得格外精神。婚礼上,他亲手写下了一幅字:"相互扶持,情比金坚"。
"志强,记住,家不是一个人的,是大家的。"他握着我的手,眼中满是欣慰,"以后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说出来,咱们一家人一起想办法。"
我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真正的彩礼,不是金钱,而是人心;真正的家,不是房子,而是彼此的牵挂与守护。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充实。我和小燕每周都会抽时间回程家吃饭,程阿姨总会做一桌好菜,程叔叔则会讲一些他年轻时的故事。
有一次,他拿出一个旧木盒,里面是一枚军功章和一些泛黄的信件。
"这是我当兵时候的东西,"他轻轻摩挲着那枚军功章,"那时候我们连队执行边境任务,大雪封山,粮食只够吃三天..."
听着他的故事,我渐渐理解了那一代人的坚韧与担当,也明白了他对小燕那份近乎偏执的保护。
次年,小燕怀孕了。程叔叔比我们还要高兴,每天变着法子给小燕补身子,连厂里大师傅送的人参都舍得拿出来。
"老程,你这是要把人参当白菜啊?"程阿姨笑着说。
程叔叔摆摆手:"这有什么,咱闺女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不能马虎!"
小燕临产那天,我正在厂里开会,接到电话就往医院赶。到医院时,程叔叔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脸上写满了焦急。
"医生怎么说?"我急切地问。
"说是顺产,应该没问题,但小燕从小体弱..."程叔叔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拍拍他的肩膀:"叔叔,别担心,小燕会没事的。"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我和程叔叔在走廊上来回踱步,谁都说不出话来。
终于,产房的门开了,护士抱出一个小小的婴儿,笑着说:"恭喜,是个健康的男孩!"
程叔叔一下子老泪纵横,拉着我的手说:"志强,谢谢你给我们老程家添了香火..."
我有些哽咽,只能使劲点头。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家人之间的牵绊,远比我想象的要深厚得多。
儿子取名叫程思远,寓意思想远大。程叔叔非常喜欢这个名字,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每当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我就会想起当初和程叔叔的那场"交锋",心中充满感慨。
如果当时我真的怒而离去,不再回头,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和睦的家庭,不会有这个可爱的小生命。
有一天晚上,程叔叔来我们家串门,看着小思远玩得满头大汗,忍不住说:"当年要不是你小子有骨气,我还真看不上你呢!"
我笑着倒了杯茶给他:"叔叔,您那三个条件,现在想想还挺吓人的。"
程叔叔哈哈大笑:"那不是我老糊涂嘛!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那样?还是你小子有主见,没听我胡说八道。"
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一幕,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家,不完美但真实,有摩擦但更有理解与包容。
如今,我和小燕的小家已经稳稳当当,程叔叔的担忧也烟消云散。每周的家宴成了我们最期待的时刻,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一周的喜怒哀乐。
有时候我会想,人生的道路上,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坎坷,但只要心中有爱,手中有责任,再大的困难也能迎刃而解。
那天,我和程叔叔在阳台上喝茶,看着楼下小思远和邻居家的孩子玩耍。
"志强,"程叔叔忽然说,"谢谢你当年没有放弃小燕。"
我笑了笑:"叔叔,应该是我谢谢您,谢谢您把小燕交给我。"
他拍拍我的肩膀,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好好过日子,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看着远处的夕阳,我忽然明白,生活的真谛不在于拥有多少,而在于珍惜眼前人。
彩礼,不过是一种形式;真正的嫁妆,是父母对子女的爱与牵挂,是一代人对另一代人的期许与托付。
这份情感,比任何金钱都更加珍贵,也更加恒久。
来源:浮生若梦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