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屏幕上还沾着洗洁精的泡沫。我用毛巾擦干净,看到他发了张照片——一张皱巴巴的合同,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
我表弟建军给我发微信的时候,我正在洗碗。
“姐,你说我爸这是咋回事?”
手机屏幕上还沾着洗洁精的泡沫。我用毛巾擦干净,看到他发了张照片——一张皱巴巴的合同,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
建军在深圳的电子厂干了十年,攒了五十万。去年春节回来时,跟我们说要在老家盖房子,娶媳妇。
“城里的房子买不起,老家盖个小洋楼也好。”他当时这么说。
那会儿他穿着件格子衬衫,看起来精神多了。不像刚出去打工那会儿,瘦得像根豆芽菜。
谁知道今年七月份,他拿着建房图纸回到村里,却发现自家的宅基地上立着块牌子:“此地已售,请勿占用。”
二
我三叔——建军的爹,在村口开了个小卖部。
店里除了卖烟酒日用品,还代收快递。墙上贴着褪色的可口可乐广告,冰柜上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天天播着戏曲。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给人称散装洗衣粉。
“三叔。”
他手一抖,洗衣粉撒了一地。
“哎呀,你看看…”他蹲下身子扫洗衣粉,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等他忙完,才开口:“建军的宅基地,你真卖了?”
三叔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不是卖,是…是抵债。”
原来去年冬天,三叔迷上了赌牌。输了十几万,借了高利贷。债主天天上门催,三叔没办法,就把宅基地抵了债。
“我以为建军不会回来了呢。在深圳待了十年,应该在那边买房子的。”
三叔的声音越来越小。
外面突然下起雨来,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的。
三
建军从深圳连夜坐火车回来。
到家的时候是早上六点,他拖着个破旧的行李箱,眼睛红红的。
“爹,你把地卖给谁了?”
三叔正在院子里喂鸡,听到这话,手里的玉米粒洒了一地。
“小军,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建军的声音有点哽咽,“我在外面打工十年,一个春节都没舍得回家几次,就是想攒钱盖房子。”
他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沓银行卡。
“这是五十万,一分不少。我原本想盖个三层小楼,娶个媳妇,生个孩子。现在你告诉我,地没了?”
三叔蹲在地上,一粒一粒捡玉米。
“地…地还能要回来的。我去找老王商量商量。”
老王是买地的人,在县城做生意。听说要在那块地上建个小超市。
建军没说话,就那么站着,看着自己的爹在地上捡玉米粒。
雨还在下,院子里的积水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四
我陪建军去找老王。
老王的店在县城最繁华的街上,门面不大,但装修得挺气派。玻璃门上贴着”旺铺转让”的红字。
“王老板在吗?”
一个年轻女孩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我爸出去了,有什么事吗?”
建军把合同拿出来:“这块地,我想赎回来。”
女孩看了看合同,皱起眉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们等等吧。”
我们在店里等了两个小时。
期间进来买东西的人不多,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买点油盐酱醋。有个老太太买了包盐,忘带钱,女孩也没催,就说:“下次一起给吧。”
快到中午的时候,老王才回来。
他五十多岁,头发有点花白,穿着件蓝色的polo衫。
“小伙子,我听淑芬说了。”他指指那个女孩,“这地的事,确实不好办。”
“王叔,您看这样行不行,”建军站起身来,“我爹欠您多少钱,我双倍还给您。”
老王摇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我已经跟县里申请了建设许可,各种手续都办了。这会儿反悔,我的损失也不小。”
“那您说怎么办?”
老王倒了杯茶,慢慢喝着:“这样吧,我在东边还有块地,面积差不多,你要是愿意,我便宜卖给你。”
“多少钱?”
“八十万。”
建军愣了一下:“我只有五十万。”
“那就没办法了。”老王站起身来,“小伙子,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你爹签了合同,按了手印,我也不能反悔。”
我们出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
建军在车上一句话没说,只是盯着车窗外的雨滴。
五
回到村里,建军把银行卡都摆在桌子上。
“爹,这五十万你拿去还债吧。”
三叔吓了一跳:“小军,这是你辛苦攒的钱…”
“不辛苦。”建军笑了笑,但笑得很苦,“反正我也盖不了房子了。”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坐在那张旧沙发上。沙发是十几年前买的,皮子都裂了,用胶带粘了好几处。
“我记得小时候,您总跟我说,男人要有出息,要有自己的房子。”
三叔低着头,不敢看他。
“我在深圳的时候,每天晚上加班到十一点。宿舍里八个人挤一间房,夏天热得睡不着觉。”
建军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有一次生病了,烧到39度,还是自己走到医院的。医生问有没有家属,我说没有。”
外面的雨停了,屋子里特别安静。
只有墙上的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那是建军刚参加工作时买回来的,已经走了十年。
“我想着,等盖了房子,找个媳妇,生个孩子,您也能享享清福。”
建军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六
建军决定回深圳。
他说在老家待不下去了,看见那块空地就心烦。
临走前,他来我家吃饭。
我炒了几个他爱吃的菜:红烧肉、糖醋鱼、炒青菜。还开了瓶酒。
“姐,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别说傻话。”我给他夹了块肉,“家总是要回的。”
建军摇摇头:“回来干嘛?看我爹的脸色吗?”
他喝了口酒,眼圈有点红。
“其实我不怪他赌钱,人总有个爱好。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他可能觉得你在外面过得好,不会回来了。”
“过得好?”建军苦笑,“姐,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没说话,给他倒了杯酒。
“为了省钱,我从来不买新衣服。这件衬衫还是三年前打折时买的。”他指指身上那件蓝色格子衬衫,袖口已经有点发白了。
“吃饭也是,食堂里最便宜的菜。有时候晚上饿了,就泡碗方便面。”
他停了一下,又说:“最难受的是过年。宿舍里空荡荡的,别人都回家了,就我一个人。”
“为什么不回来?”
“舍不得路费。”建军笑了笑,“从深圳到家里,来回要一千多块钱。我想着,省下这钱,早点盖房子。”
我忽然想起,确实有好几年春节,建军都没回来。我们还以为他在外面忙,没往这方面想。
“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我摇摇头:“不傻,你是个好孩子。”
七
建军走了之后,村里人议论纷纷。
有人说三叔做得不对,有人说建军太死心眼。
我去三叔的小卖部买东西,发现他瘦了很多。
“三叔,身体怎么样?”
“没事,就是睡不好觉。”他的声音很沙哑。
店里的生意明显不如以前了。以前村里人都愿意来他这里聊天,现在大家都绕着走。
“建军…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的,在厂里当了班长。”
其实建军过得并不好。他给我发微信说,回到深圳后,整个人都没精神。工作也不用心,被领导批评了好几次。
“我现在就想着多攒点钱,以后在深圳买个小房子,把户口迁过去。”
“还要多少年?”
“至少十年吧。深圳的房价太贵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心里很不是滋味。
八
转眼到了秋天。
老王的超市开业了,就在建军家原来的宅基地上。
开业那天放了鞭炮,很热闹。我路过的时候,看见超市门口摆了好多花篮。
超市里东西挺全的,价格也公道。慢慢地,村里人都习惯去那里买东西。
三叔的小卖部生意更冷清了。
有一天晚上,我经过他的店,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马路。
“三叔。”
他回过头来,勉强笑了笑:“哦,是你啊。”
“怎么不回家?”
“回去也睡不着。”他叹了口气,“老是想着建军的事。”
马路上偶尔有车经过,车灯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要不,你给建军打个电话?”
三叔摇摇头:“不敢打。怕他不接。”
其实建军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他跟我说过,只要三叔主动联系他,他就原谅他。
可是两个人都放不下面子,就这么僵着。
九
冬天的时候,三叔病了。
胃疼得厉害,在县医院住了半个月。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
“医生说是胃溃疡,压力太大引起的。”
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个老太太的儿子天天来陪床,嘘寒问暖的。
三叔看在眼里,眼泪就下来了。
“我对不起建军啊。”
“三叔,你给建军打个电话吧。”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让他安心在外面过日子吧。我这个爹,做得太失败了。”
我没办法,“你爹住院了。”
建军很快回复:“严重吗?”
“胃溃疡,医生说要好好养着。”
过了一会儿,他发来一条转账信息:“这是五千块钱,给我爹买点营养品。”
我看着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十
春节前,建军突然回来了。
他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直接出现在三叔的小卖部门口。
那天下午,我正好在那里买东西。看见建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小军?”三叔从柜台后面站起来,手里还拿着账本。
“爹。”
父子俩就那么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我识趣地出去了,但还是忍不住在窗外偷听。
“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三叔的声音有些发抖。
“店里生意还行吗?”
“还行,还行。”
两个人说话都很客气,像是陌生人一样。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建军说:“爹,我不怪您了。”
然后是一阵沉默。
再然后,我听见了哭声。
不知道是谁先哭的,反正两个人都哭了。
十一
建军这次回来,没有再提盖房子的事。
他在村里待了一个星期,每天陪三叔在店里坐着,跟进来买东西的乡亲们聊天。
“小军回来了?”
“回来看看。”
“在深圳混得怎样?”
“还行吧。”
建军的话不多,但脸上有了笑容。
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建军忽然说:“姐,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
“房子的事。”他夹了口菜,“其实在哪里都一样,有个家就行。”
“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深圳附近找了个小镇,房价便宜点。准备把我爹接过去,我们一起生活。”
三叔听了,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吗?”
“真的。您年纪也大了,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可是我不会说普通话…”
“没关系,那边也有很多老家人。您去了就知道了。”
我看着父子俩,心里暖暖的。
虽然房子没盖成,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十二
建军走的时候,三叔把小卖部转让了。
买店的是村里的年轻人,给了三万块钱。
“这钱您拿着,到了那边买点想吃的。”建军把钱递给三叔。
“不用不用,我有退休金。”
“拿着吧,我现在一个月能挣八千多,够花的。”
三叔接过钱,眼圈又红了。
临走那天,全村的人都来送他们。
老王也来了,手里提着一袋土特产。
“三叔,这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带着路上吃。”
三叔接过袋子,握着老王的手:“老王,这些年麻烦你了。”
“都是乡亲,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老王看了看建军,犹豫了一下,说:“小军,要不这样,那块地我还给你,你爹的债一笔勾销。”
建军摇摇头:“王叔,您已经投了钱进去,我不能让您亏本。再说,我现在也不需要那块地了。”
“真的不要?”
“真的不要。”建军笑了笑,“有些东西,放下了就放下了。”
车子启动的时候,三叔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跟大家挥手告别。
我看见他的眼里含着泪,但脸上是笑着的。
那是我见过的,最温暖的笑容。
尾声
建军现在在深圳附近的一个小镇上,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
三叔适应得很快,每天早上去小区门口的菜市场买菜,跟卖菜的大妈们聊天。
建军说,三叔现在每天都很开心,还学会了用微信。
有时候他会发一些做菜的照片给我,还有他们父子俩的合影。
照片里的建军看起来精神多了,三叔也胖了不少。
上个月,建军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他交了个女朋友,是厂里的会计,人很好。
“姐,我打算明年结婚。”
“在哪里办婚礼?”
“就在那个小镇上。简单办办就行,主要是两个人开心。”
我想起那句话:幸福不是拥有得多,而是计较得少。
建军现在就是这样,虽然没有自己的房子,但他有了真正的家。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初三叔没有卖掉那块地,建军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他会在村里盖一栋漂亮的房子,娶一个本地的媳妇,过着平淡的日子。
但也可能,他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宽容和理解。
人生就是这样,失去的同时,也在得到。
关键是要学会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