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个破喇叭断断续续的,“兹拉——各位村民注意——兹拉兹拉——”声音飘到老宅门口就没了。燕子拎着个LV包,踩着高跟鞋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地的枯叶和倒塌的鸡笼。
表妹燕子回来的那天,村里正在扯着嗓子播拆迁通知。
那个破喇叭断断续续的,“兹拉——各位村民注意——兹拉兹拉——”声音飘到老宅门口就没了。燕子拎着个LV包,踩着高跟鞋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地的枯叶和倒塌的鸡笼。
“姐,这房子还能住人吗?”
她问我的时候,脸上那个表情,就像闻到了什么馊味。
我在厨房洗青菜,手上沾着泥,“能住啊,我不是住得好好的。”
其实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城里人看农村,总觉得这里什么都脏,什么都破。可这老宅子陪了我三十多年,青砖绿瓦,冬暖夏凉,比那些钢筋水泥的房子有感情多了。
燕子在客厅里转了一圈,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咯噔咯噔”的。她伸手摸了摸老式的八仙桌,手指上就是一层灰。
“姐,要不咱把房子卖了吧?”
我放下菜叶子,“卖什么卖?这是爷爷留下的。”
“可是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冷清得很。再说,拆迁的事迟早要来,不如早点卖了,拿钱在城里买套小公寓,多方便。”
燕子说话的时候,眼睛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像是在估算什么。
我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她男朋友在城里开了个小公司,最近缺钱周转。燕子跟我提过好几次了,说想借点钱,但我那点积蓄实在不够她张口的数。
“燕子,你是不是又缺钱了?”
她脸一红,“姐,你别这么说。我是为你好,你看这房子,屋顶都漏了,墙角还长霉斑……”
确实,去年冬天下大雪,屋顶漏了好几个地方。我用塑料布补了补,看起来不太体面。墙角的霉斑也是老毛病,每年回南天都会冒出来,我刷了白灰也没用。
但是这些都不是卖房的理由。
爷爷在世的时候总说,这房子有灵性。他指着正堂上方的横梁告诉我,那是用百年老槐木做的,槐木辟邪,保佑家宅平安。
我小时候害怕打雷,每次电闪雷鸣,爷爷就搂着我坐在这横梁下,“不怕不怕,有老槐木在,雷公不敢进门。”
后来爷爷走了,奶奶也走了,我在这房子里过了半辈子。有过欢笑,也有过眼泪,每一块砖头每一片瓦都记录着我们家的故事。
怎么能说卖就卖呢?
燕子看我不松口,有点急了,“姐,你就是太念旧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这些破房子不放?”
“破房子?”我的火气上来了,“这是你太爷爷亲手盖的房子,你爸小时候就在这院子里学走路,你忘了?”
燕子撇撇嘴,“我又没在这里长大,能有什么感情?”
是啊,她从小就跟着姨妈在城里读书,后来又在城里工作,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她对这个家,对这个村子,早就没有感情了。
在她眼里,这里就是落后的代名词。
我不想跟她吵,转身去厨房继续洗菜。燕子在身后跟着,“姐,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你也要为将来考虑啊。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万一有个什么事……”
“我有什么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也不小了,总要为老了以后做打算。城里医疗条件好,生活也方便……”
我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就是心里不舒服。好像我已经是个废人了,需要别人安排我的生活。
正说着话,隔壁家的大黄狗开始叫。我探头往外看,是村长骑着摩托车来了。
村长姓李,五十多岁,黑瘦黑瘦的,一张嘴就是大嗓门。他把摩托车停在门口,还没进门就开始喊:“秀芳啊!在家不?”
我擦擦手出去迎他,“李叔,什么事啊?”
“听说你表妹回来了?”村长的眼光在燕子身上转了一圈,“这是城里的大小姐啊,越来越漂亮了。”
燕子客气地笑笑,“李叔好。”
村长点点头,然后转向我,“秀芳,我来跟你说个事。县里的开发商看中了咱们村这一片,准备建商品房。你家这块地位置好,他们出价不低。”
我心里一紧,“要拆迁?”
“也不是说马上拆,但早晚的事。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签合同,价钱比以后拆迁补偿要高。”
燕子眼睛一亮,“多少钱?”
村长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万。”
燕子倒吸一口气,“这么多?”
我却觉得不对劲。爷爷常说,这块地风水好,坐北朝南,背靠青山,面对河流。按现在的行情,三十万确实不少,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李叔,我考虑考虑。”
村长也不催我,“行,你好好想想。不过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他骑着摩托车走了,燕子却兴奋得不得了,“姐,三十万啊!你在城里买套小房子绰绰有余了。”
我没搭话,心里乱糟糟的。
晚上,燕子非要留下来住一晚。她说想体验一下农村生活,其实我知道她是想再劝劝我。
老房子晚上特别安静,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燕子躺在我旁边,翻来覆去睡不着。
“姐,你真的舍不得这房子?”
“嗯。”
“可是你一个人住着也没意思啊。”
我想起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聊天的情景。那时候燕子还小,总爱跟在我后面叫”姐姐姐姐”。现在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老了。
“燕子,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在这院子里捉萤火虫吗?”
她愣了一下,“好像……有这么回事。”
“你还记得奶奶在这厨房里给你做蛋花汤吗?你那时候挑食,只喝奶奶做的汤。”
燕子沉默了一会儿,“姐,可是人总要往前看啊。”
是啊,人总要往前看。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二天一早,燕子就催着我去村里找人商量卖房的事。她说趁热打铁,万一开发商改主意了呢?
我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去了。
村里的张师傅是个老木匠,什么都懂一点。他来我家看了看,摸摸这里,敲敲那里,最后摇摇头。
“这房子结构还行,但年头久了,要是有人买,估计也得大修。”
燕子问:“那能卖多少钱?”
张师傅想了想,“房子本身不值什么钱,主要是这块宅基地。现在农村的宅基地不好买卖,除非是本村人。”
燕子有点失望,“那怎么办?”
张师傅建议:“要不先把房子拆了,平整一下地基,说不定开发商会出更高的价。”
我听了心里一紧,“拆房子?”
“对啊,反正你也要卖,不如拆了干净点。”
燕子眼睛又亮了,“这主意不错。张师傅,拆房子要多少钱?”
“不贵,三千块够了。我找几个人,一天就能拆完。”
我想反对,但燕子已经拍板了,“就这么定了。张师傅,明天就开始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这座陪伴了我大半辈子的房子。月光洒在青瓦上,一片银白。我仿佛听见了爷爷的声音,听见了奶奶的笑声,听见了小时候燕子叫我的声音。
算了,也许燕子说得对,人总要往前看。
第二天,张师傅带着几个人来了。他们扛着锤子、撬棍,准备大干一场。
我躲在邻居家,不敢看。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敲在我心上。
下午,燕子跑来找我,“姐,你猜怎么着?”
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既兴奋又紧张。
“怎么了?”
“挖地基的时候,发现了个铁盒子!”
我心里一跳,跟着燕子回到家。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原来的房子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张师傅和几个工人围在一个坑边,坑里确实有个黑色的铁盒子。
“这是什么?”我问。
张师傅擦擦汗,“不知道,刚挖出来的。盒子挺沉,里面肯定有东西。”
燕子催促道:“快打开看看。”
张师傅小心翼翼地把铁盒子从土里挖出来。盒子大概有鞋盒那么大,表面已经锈迹斑斑,但还算完整。
我接过盒子,手有点发抖。这盒子我从来没见过,爷爷生前也从来没提过。
燕子等不及了,“姐,你倒是开啊。”
我找了个锤子,轻轻敲开了锈死的锁扣。盒子盖子缓缓打开,里面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沓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我小心地打开油纸,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字。
燕子凑过来看,“这是什么文字?”
张师傅眯着眼睛仔细看,“好像是……繁体字?”
除了这些纸张,盒子里还有几枚古铜钱,一块看起来很老的玉佩,还有一卷用丝绸包裹的东西。
我打开丝绸,里面是一幅画,画的是山水,虽然有些褪色,但笔触依然清晰。
“这些东西……会不会很值钱?”燕子小声问。
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看起来确实很古老,但值不值钱,我们这些外行人哪里看得出来。
张师傅建议:“要不找个懂行的人看看?”
正好这时候,村里的文化站长老刘路过。老刘是个读书人,以前在县文化馆工作过,对古董字画什么的有点了解。
我把他叫过来,让他看看这些东西。
老刘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一遍。当他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眼睛突然瞪大了。
“这……这画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燕子急忙问。
老刘放下画,摘下眼镜,“如果我没看错,这画的署名是……不对,让我再仔细看看。”
他又戴上眼镜,拿起画仔细端详。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画,脸色有些凝重。
“这幅画……可能不简单。”
“到底怎么了?”我有点急了。
老刘指着画的角落,“你们看这个署名,这个印章……”
我们几个人凑过去看,但都看不出什么门道。
老刘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可能是清代某位名家的作品。当然,我也不敢完全确定,得找专业的人鉴定才行。”
燕子问:“如果是真的,能值多少钱?”
老刘摇摇头,“这个不好说。现在古字画市场行情很好,如果真是名家作品,少说也得几十万。”
几十万?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
老刘又看了看那些文字纸张,“这些文件也有点意思,好像是什么契约之类的。还有这块玉佩,看材质和工艺,也不是凡品。”
燕子激动得脸都红了,“姐,咱发财了!”
我却有点懵。这些东西怎么会埋在我家地基下面?爷爷为什么从来没提过?
老刘看出了我的疑惑,“可能是你爷爷或者太爷爷埋的。那个年代战乱多,很多人家都会把贵重物品埋起来。”
是这样吗?
我想起爷爷临终前说过的一句话:“家里的根在土里。”当时我以为他是说房子的地基,现在想来,会不会另有所指?
老刘建议我们尽快找专业机构鉴定,“这些东西如果是真的,得好好保存。”
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大家都跑来看热闹,对着那个铁盒子指指点点。
村长也来了,看了那些东西,脸色有点复杂。
“秀芳,这下你不用卖房子了。”
是啊,如果这些东西真的值钱,我确实不用为钱发愁了。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反而心里空落落的。
房子已经拆了,再也回不去了。即使这些宝贝值再多钱,也换不回我的家。
燕子却异常兴奋,连夜联系城里的朋友,要找鉴定专家。她还建议我把这些东西拿到拍卖行去卖,“姐,如果真的值几十万,你就发达了!”
可是我不想卖。
这些东西是爷爷留下的,即使他生前没告诉我,但他把它们埋在家里,肯定有他的用意。
燕子不理解我的想法,“留着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总要搞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
老刘点头赞同,“对,这些东西背后肯定有故事。”
第二天,县文化馆的专家来了。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王,戴着厚厚的眼镜。
王专家仔细检查了每一样东西,尤其是那幅画,她用放大镜看了很久。
“这幅画确实是清代的作品,从笔法和印章来看,应该是某位文人的作品。虽然不是大名家,但也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燕子问:“能值多少钱?”
王专家想了想,“如果保存完整,市场价大概在十到二十万之间。”
燕子有点失望,“没有老刘说的那么多啊。”
王专家笑了笑,“古董这东西,价格波动很大。主要还是看买家的喜好。”
她又看了看那些文字纸张,“这些契约文件倒是很有意思,记录了清末民初的一些土地交易。对研究当地历史很有价值。”
最后,她拿起那块玉佩,“这个玉佩材质不错,雕工也很精细。从款式来看,应该是清代中期的作品。”
“这个值多少钱?”燕子还是关心价格。
“玉佩的价值主要看材质和工艺。这块玉佩虽然不是顶级材料,但雕工精细,保存完好,估计能值个七八万。”
王专家最后总结:“这些东西加起来,总价值应该在三十万左右。当然,如果遇到特别喜欢的买家,价格可能会更高。”
三十万!
燕子激动得不行,“姐,三十万啊!比卖房子的钱还多!”
我却没有她那么兴奋。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只是钱,更重要的是它们承载的历史和记忆。
王专家看出了我的心思,“如果你不急着出手,建议先好好保存。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东西的价值可能还会上涨。”
她走后,燕子还在那里计算,“姐,三十万可以在城里买套不错的公寓了。或者你投资理财,每年光利息就够生活了。”
我摇摇头,“我不卖。”
“为什么?”燕子不解,“你留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想卖。也许是因为这些东西是爷爷留下的最后秘密,也许是因为它们代表着我们家族的历史。
总之,我就是不想卖。
燕子急了,“姐,你怎么这么固执?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我们又吵了一架。最后燕子气呼呼地回城里去了。
临走前,她扔下一句话:“你愿意抱着这些破烂过日子就过吧,别指望我再管你。”
燕子走后,村子又恢复了平静。但我的心情却很复杂。
房子没了,燕子也生气了,虽然得到了一笔”财富”,但我觉得自己失去了更多。
老刘经常来看我,劝我别太在意燕子的话,“小孩子不懂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知道燕子不是坏心,她只是太现实了。在她看来,什么都可以用钱来衡量。
但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我把那些宝贝仔细包好,放在一个结实的盒子里。每天晚上,我都会拿出来看看,想象着它们背后的故事。
那幅画上的山水,会不会就是我们村周围的景色?那些契约文件,记录的是不是我们家祖辈的土地?那块玉佩,又是谁佩戴过的?
这些谜团,也许永远不会有答案。但正是这些未知,让这些东西变得更加珍贵。
秋天的时候,燕子又回来了。她没有再提卖宝贝的事,只是静静地陪我坐在院子里。
院子里现在只剩下一片平地,看起来空荡荡的。但夕阳西下的时候,还是很美。
“姐,你后悔吗?”燕子突然问。
我想了想,“后悔什么?”
“后悔拆了房子。”
我摇摇头,“不后悔。房子拆了可以再盖,但如果没有发现这些东西,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家里还有这样的秘密。”
燕子点点头,“也是。”
她停了一会儿,又说:“姐,我想明白了。钱固然重要,但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我笑了,“你终于想通了。”
“嗯。我决定不催你卖这些东西了。它们是咱们家的传家宝,应该好好保存下去。”
我拍拍她的手,“这就对了。”
现在,我在原来的地基上盖了一间小房子。虽然没有老房子那么大,但够我一个人住了。
那些宝贝就放在我的卧室里,每天陪伴着我。
有时候我会想,爷爷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埋在地下?也许他是想告诉我们,真正的财富不在地上,而在地下;不在眼前,而在心里。
家族的历史,祖辈的智慧,这些才是真正传承下来的宝贝。
至于那三十万的市场估价,反倒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钱可以花完,但这些承载着家族记忆的物件,会一代一代传下去。
这就够了。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