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晚上,母亲犹如失魂一般,到了卧房后终于支撑不住哭倒在床上,几度晕厥。
我厌恶我的继弟崔翊,他十六岁中探花,郎艳独绝。
父亲因为他冷落我,婚事也因为他被搅黄。
我看着崔翊从青州来的卑微少年,变成汴京贵女追捧的君子。
他步步为营,抢走了我的朋友、亲人、嫡女的尊荣。
甚至连我的母亲也被他蒙骗。
崔翊在人前对我尊重有加,但我知道他是个伪君子。
因为他觊觎我。
订婚那日,崔翊闯入我的闺房,眼底欲念汹涌:
「姐姐,我站得还不够高么?为什么你从来……看不到我。」
1
我从小锦衣玉食,被父母娇养在手心长大。
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去书院听那些夫子念咒。
直到父亲将一个阴翳漂亮的少年领进门。
「宁昭,以后他——便是你弟弟了。」
这个叫崔翊的少年,竟是父亲与外室的私生子。
父亲低着头不敢看我,手却紧紧牵着崔翊,似乎怕我为难了他去。
母亲强作镇定,可我还是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我想冲上前去揪住瘦弱的崔翊,质问他是哪里钻出来的野种。
母亲却是隐忍地拽住我,含泪摇头。
父亲应该是提前告诉了她这件事。
想象中鸡飞狗跳的场景并未出现。
一家人各怀心思,竟和气地同在一张桌上吃完了饭。
味如嚼蜡。
那天晚上,母亲犹如失魂一般,到了卧房后终于支撑不住哭倒在床上,几度晕厥。
我一直觉得父母举案齐眉,父亲从未纳妾。
他们是汴京城中的一对神仙眷侣。
却没想过律己甚严的父亲,早已在外有了别的女人。
如今那女人死了,才不得不把野种接回家。
我握紧了拳头,发誓要让崔翊好看。
第二日,我拿出嫡长女的气派,热情地与崔翊寒暄。
他生得容颜如玉,挺拔身姿如水洗过的翠竹,修长舒展。
「姐姐。」
他怯生生叫我,身上还穿着寒酸的衣袍。
我应下,牵着崔翊的手走到内室,让他换上早已备好的华服。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腰带,我好整以暇地靠在床边,没有要走的意思。
崔翊有些尴尬地让我先出去。
我胸中恶意翻滚,赶走了所有仆从。
早在昨日吃饭时,我就想好好整治他一番的。
2
我一言不发扒下崔翊的上衣,捏着他漂亮苍白的脸蛋:
「弟弟,你长得真像是女子,莫非是女扮男装诓骗父亲吧?」
「脱衣服,我要验一验。」
崔翊诧异地望向我。
我冷笑,在我心中,这是最高规格的羞辱。
他不动,我便准备自己动手。
崔翊沉默片刻,垂下眼睫,「姐姐想看,我只有从命了。」
他解开衣襟,神色自若。
以前府里有个下人因长相柔美,出行游玩时被人调笑是女子,同行的公子顽劣,玩笑着要解他的腰带。
少年挣扎间一头撞上石柱,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
我扬起马鞭,阻止了这场闹剧。
于是我知道了,男子的腰带以下是尊严。
所以我要毁掉崔翊的尊严。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却没有半点被羞辱的神色。
那双明亮的丹凤眼毫无杂质地凝视着我。
衣料坠地的瞬间,我突然觉得一股热气窜上面颊,忍不住夺门而出。
我面红耳赤,在门外气恼地捶墙,与崔翊的较量首战告败。
片刻后崔翊推门出来。
我有一瞬的哑然。
眼前金质玉相的少年,犹如汴京城最俊美的世家公子。
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投向我时如惊动了一池春水。
连初见时那层阴翳也消失不见。
「姐姐为何一直盯着我?」
我愣了一下,而后恶狠狠道:「谁盯你,难看死了!」
崔翊有些受伤地咬住唇,小心询问:
「姐姐,昨日还好好的,不知今天我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我一脸冷漠:「你的存在就让我不高兴。」
「那姐姐想我怎么做呢?」
3
「滚回青州去,不然你知道我的手段。」
崔翊一头墨发如瀑布,低眉顺眼,再抬眸时已泪光莹莹。
我竟然有一瞬心软。
但为了母亲,我必须让这个野种从崔府离开。
机会很快到来,父亲让崔翊进了我所在的书院读书。
还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他。
我表面甜笑着答应,心里却涌出无数个坏念头。
第一天,我将崔翊的经书掉包成春宫图册。
晨读时崔翊只要打开书,就一定会在大家面前丢脸。
我期待的画面并未发生,崔翊竟然可以流利地背出那些长篇大论。
那本图册没有被翻开一页。
我有些失望。
此时他的眼神却与我交汇。
而后迅速移开,耳尖浮现薄红。
崔翊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按着书卷,好像手底下是毒蛇猛兽。
失败后我没消停,把他写的字换成一只精心绘制的乌龟。
假装不知道藏书阁里有人,将他锁在阁楼一天一夜。
我一次比一次过分,换来的是崔翊步步退让。
他像一条狗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甚至会主动为我遮掩恶行。
我每次做完什么坏事,都会被抹去痕迹。
我满腹疑惑,他却只是无辜地笑,好像对他做什么都会原谅的模样。
可越这样,我越觉得崔翊居心叵测。
他如此能隐忍,或许是想等自己羽翼丰满时,夺走我与母亲的一切。
我火冒三丈,觉得这便宜弟弟留不得。
好友为我打抱不平,崔翊是外室之子这件事,很快被众人知晓。
因为我太过直白的态度,书院里的王孙公子都不太乐意与崔翊来往。
他总是形单影只,但夫子却很喜欢他,说他有栋梁之才。
我觉得夫子当真是老眼昏花了。
崔翊当初来府里那副潦倒模样,想必在青州时没什么机会读书。
他怎么可能是什么人才。
不过是夫子想讨好我爹罢了。
十日后,在书院的考核里,崔翊的文章夺了魁首。
那一张薄薄的纸在书院内,被夫子们争相传看。
「好苗子,好苗子啊!崔翊这孩子将来必定封侯拜相,崔大人,你真是好福气!」
书院的孔夫子当晚来家中做客,赞赏得直拍大腿。
父亲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副引以为荣的模样。
我躲在屏风后气得牙痒痒。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崔翊不但生得一表人才,似乎还拥有某种潜力。
心里涌上莫名的慌乱和危机感。
情急之下,我仿照他的笔迹写了一封言辞露骨的情信,塞给了书院里骠骑将军的千金。
她平日里眼高于顶,收到这信定会大发雷霆。
我本就看她不顺眼,前几日在首饰店里,我预定的一对金雀缠枝簪被她强行买走,那簪子工艺极其复杂,所以很难买到。
如今正好恶心一下她,还能顺手惩治崔翊。
这叫戏文里说的什么来着……对了,借刀杀人。
4
第二日,书院里一阵喧闹吵嚷。
我乐滋滋地准备看戏,却见崔翊跟没事人一样站在旁边。
他怎么没有被刁难?
我正在思忖,那千金突然来到我面前,骤然翻开我的文章。
「你的字迹为何与这书信上的相似,是不是你搞的鬼?」
「崔宁昭!昨日见你鬼鬼祟祟下了学还不走,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她厉声质问,我登时心跳如鼓。
她、她怎么知道是我?怎、怎么办?
骠骑将军府的势力,不是我爹一个吏部侍郎能惹得起的。
我虽骄纵,但也知道天高地厚。
冷汗滑落,我硬着头皮道:「我不走是因为有事,你凭什么说是我,情信不是崔翊写的吗?」
「哼,我祖父可是书法名家,崔翊的字力透纸背,信件上虽刻意模仿,却分明未得其神,你当我是草包不成!」
我一时噎住,心急如焚时,崔翊站了出来。
他拿起我的笔迹对照那封情信,笃定地下了结论:
「姚小姐,这信上的笔迹虽然有相似处,但转折连接却不同,一定是有人故意想陷害我们姐弟二人。」
「我代姐姐赔个不是,姚小姐这般才智,定不会被有心人挑拨。」
崔翊脸上是柔和的微笑,方才怒气冲冲的人被他三两句说得没了脾气。
最后两人笑吟吟地讨论书法去了。
有惊无险。
我脸色煞白,只觉得今日险些酿成大祸。
我心底是感激崔翊的,他也许知道了我的伎俩,却没有拆穿。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璀然有神,却又有着我看不透的幽深。
短暂的和平相处几日后,我的及笄礼上,父亲竟然缺席了。
我站在宾客如云的院子里,一阵眩晕。
「崔家的嫡长女怕是要失宠了。」
「有了个才学过人的弟弟,她父亲哪里还会在意她,这么重要的场合都要陪着那外室生的儿子——」
众人低声的议论如刮辣的耳光,打在我脸上。
如今是天后临朝,男女都可以科考为官,但我与才思敏捷的弟弟比起来,是那样平庸。
我回卧房发了一通脾气,又忍着满腹委屈出去迎接宾客,强颜欢笑。
午后我正在气恼地修剪花枝,下人慌慌张张来禀:
「少爷中了乡试头名啦!」
咔嚓一声,一朵月季花被拦头剪掉。
沉重的花朵坠落在地。
我在弘文书院向来都是垫底,崔翊才到书院数月,便取得了名次。
父亲风尘仆仆地回来,眼里是掩不住的骄傲和光彩。
「翊儿不愧是我的儿子,将来州试,说不准也能有个好结果!」
父亲咳嗽着,连病也顾不上治了,在府里敲锣打鼓地说要大宴宾客。
5
我胡乱修剪花枝,气得掌心大的月季剪掉好几朵。
一双黑靴停留在鲜红的满地残红前。
如玉的指节捡起一朵花,放在鼻尖轻嗅。
「姐姐到底是在修剪花枝,还是拿它们出气?」
我抬眸看见崔翊,他向来小心翼翼的眼神,此刻竟直勾勾盯着我。
「我想怎么剪就怎么剪,你管不着。」
崔翊垂眸微笑,慢条斯理地用扫帚清扫干净。
而后在桌上放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你的及笄礼物。」
崔翊欲言又止,似乎在等待我打开盒子。
想到我在笄礼上因他所受的委屈,我气不打一处来。
抓起盒子扔出去,崔翊稳稳接住。
「姐姐不看看是什么吗?」
木盒开启,里面躺着一对流光溢彩的金雀缠枝簪子,因为镶嵌了和田玉作为金雀的眼睛,比被抢走的那对更好看。
我顿时心花怒放,小心地抚摸着簪子的纹路,转念想起崔翊还在眼前,冷淡道,「东西我收下了,你走吧。」
他唇角带着笑意,转身轻轻合上了门。
崔翊怎会知道我喜欢这只簪子呢?
我带着簪子到书院招摇,惹得那千金眼红不已,花钱找我买。
我狮子大开口,她这才讪讪离开。
正得意时,撞见崔翊沉沉的眸光。像在看我,又像在看簪子。
我下意识摸着金簪,紧张道:「送我的东西,想要回去可不能了。」
崔翊璀然一笑,明亮的丹凤眼里透着阳光的颜色。
他大半张脸隐没在花影里,有几分温润如玉之感。
半月后州试。
父亲放心不下,拖着病体亲自陪同他去。
我原以为崔翊顶多捞一个末位的名次,毕竟他年纪还小。
却没料到他竟会是州试第一。
父亲高兴得药都多喝了两碗。
这下所有人都成了墙头草。
家中大宴宾客,父亲将自己多年的好友、同僚一一为崔翊介绍。
提到他时,是精通典籍六艺、州试头名、颇有才学,恨不得将天底下的溢美之词都给崔翊。
提到我时却只是淡淡一句小女愚钝略过。
崔翊身着鲜衣,沉稳地周旋于各色宾客中,显然是一副年轻家主的作派了。
我满腔愤懑,却又毫无办法。
心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张。
州试后崔翊的名气传遍汴京,一个伶人得知消息后,在崔府门前大闹,说他是崔翊的生父。
他被拦在大门外,被门房打得遍体鳞伤,却死死抱着石狮子不肯离开。
我归家时恰好撞见这荒诞的一幕。
我拿出碎银准备将人打发走,转念一想,何不借此敲打崔翊一番。
让他知道就算他再有能力,也不能肖想我的东西。
反正父亲去庄子养病不在家,还不是我说了算。
细看这戏子虽然容颜老去,眉眼间却还有股风流。
和崔翊那双含情的丹凤眼,倒真有些相似。
难怪他有这般自信来崔府门前打秋风。
我将人绑到内室,轻笑道,「待会儿好好羞辱他一番,本小姐重重有赏。」
戏子眼里有贪婪的光芒,点头如捣蒜。
6
我派人将崔翊叫了过来,屏退左右后开始看戏。
「弟弟,这戏子说他是你的亲生父亲,我特地叫你来问问。」
崔翊攥紧手指,面上还在微笑,眼里却像结了寒霜。
「是吗,姐姐有何证据?」
我示意戏子说话,那人眼珠一转编造道:
「回小姐,崔翊的母亲名唤绿云,和小的曾有一段私情。这孩子就是我们生的,当年我们一家三口还差点一起去江南。」
「若是不信,他胳膊上有一块月牙形印记,大可叫他脱衣检查。」
「小的绝无半句谎话,如今儿子有出息了,就该为我养老送终。」
崔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浑身都在颤抖,清冷的丹凤眼里一片水色,似乎是痛苦到极点。
「姐姐,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手段?」
崔翊极力克制怒意,但我还是看到了他衣袖下紧握成拳的手。
见他这副样子,我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了。
我刚想叫人来结束这场闹剧,那戏子突然变了脸。
「崔翊,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便到处散播你是个野种,你也不想你现在的爹知道,他头上戴了顶绿帽吧?」
「为了你的前途,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我要黄金一百两。」
崔翊沉默片刻,应下了。
「你疯了?今日给他百两,明日他就敢要千两!」
平时八面玲珑、能言善辩的人,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惧怕这个卑微的戏子。
「他是我弟弟,崔府的二公子,你这般编排,当心我送你去报官!」
「只管去报,反正他是我的亲骨肉!」
本是为了看好戏,没想到这戏子却蹬鼻子上脸,一副要敲诈勒索的贪婪模样。
我勃然大怒,叫来两个小厮将他痛打了几十棍。
「崔府还轮不到你撒野,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送到大牢里。听说里面的老鼠个个硕大,最喜欢吃人肉……」
我拍拍手掌,命人将他丢了出去。
崔翊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眸色浓黑,情绪难辨。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人不是你找来的吗?」
我怕被父亲责罚,连忙撇清关系:
「别瞎说,是他自己在门外大声嚷嚷,为了你的脸面,我才把人弄进来的。」
「我起初不过想戏弄一下你,谁知他说话这般过分。你放心,我会将此事处理好的,这人满口的谎话……」
「倘若他说的是真的呢?」
我呆楞住。
崔翊缓缓捞起衣袖,在他左臂上,竟然真有一块月牙印记。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那人说的是真的,可崔翊如此有才学,一看便继承了父亲的学识,又怎会……
我顿时明白了。
崔翊是在试探我,若是我真的信了闹到父亲眼前去,不知道要被怎样惩罚。
好歹毒的心计!
我微微一笑,「弟弟你瞎说什么呢,今天的事姐姐跟你赔不是,虽然我常骂你是野种,但那不过是玩笑话。」
崔翊唇角浮起一丝奇怪的笑。
而后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7
戏子的风波过去后,我始终有些不安。
那日崔翊的眼神太过奇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对那戏子的厌恶好像不似作假。
而且他从来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起伏,可那日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浓厚的愤怒和杀意。
一次看话本时,看到后妃以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我后知后觉,突然想到了那日与崔翊眉眼相似的戏子。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浮现。
我让心腹去了一趟青州,起初没得到什么结果。
直到下人跟踪那戏子去当铺,发现他当掉的东西里,有崔府的东西。
顺藤摸瓜追查下去,才发现崔翊的母亲,确实与戏子苟合,生下了他。
假作真时真亦假,我整日骂崔翊是个野种,没想到他还真是。
我接到密信,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我要告诉父亲!
这个念头一瞬间涌入脑海。
父亲啊父亲,你背叛与母亲的誓言,为这个儿子自豪不已,却不曾想这人是个李代桃僵的赝品,多么可笑!
我将信件小心揣好,放进衣袍深处。
快步跑到厅堂时,我听见了父亲的咳嗽声。
「大人,你身体过于劳累,这场大病来势凶险,万不可再为少爷奔波了。」
「我累些不要紧,只要翊儿能成才,我崔家也算有望了。」
「宁昭是个不懂事的,我就指望着翊儿能光耀门楣。」
我止住脚步。
父亲从去岁便缠绵病榻,若是让他知晓,自己最为得意的儿子竟是小妾与戏子偷情所生,那他会不会气得一命呜呼?
而且崔翊如今名声颇大,此事传开,必然会让父亲在朝野上下饱受非议。
他的身体还能经受住这些摧残吗?
我突然摇摆不定起来。
在门外徘徊许久,我终是离开了。
等父亲的病好一些再做决定吧。
没过几天我又得知一个坏消息。
8
父亲竟然要将我的书房给崔翊!
我的书房,那间朝南的、有竹子有鱼池和紫色睡莲的书房,变成了崔翊的所有物。
虽然说我不爱读书,但我最爱在书房品茶、晒太阳,看看时兴的话本和图册。
崔翊竟连我唯一的乐趣也要剥夺掉吗!
我气得质问父亲,得到的却是冷漠回应:
「你弟弟如今准备省试,别去烦扰他。」
我气得咬牙切齿,想抖落真相,气死他得了。
崔翊在父亲面前装得很懂事。
「父亲,既然姐姐喜欢,我便不掠美了,亭子里看书更自在。」
简单一句话,父亲立刻同意了。
傍晚我躲在书房里看话本,正看得脸红心跳时,身后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这些东西便这么好看,值得姐姐耽误大好前程?」
我吓了一跳,转身瞪着他:
「满肚子只有蝇角虚名的人,自然不懂我的乐趣。」
崔翊夺过我手中的话本,轻声念了出来。
「渐闻声颤把郎推,唇相凑,舌相偎……
「姐姐的乐趣还真是很独特啊。」
他的声音如玉石敲冰,没有半点旖旎,我却听得恼羞成怒起来。
「不过是过了个破州试,就敢管到我头上了,滚出去。」
崔翊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滚。
他将龙井在杯中摇香,沏了一杯茶。
又轻轻摇动扇子,为我驱赶盛夏的酷暑。
那双总是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睛,此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燥热。
崔翊一下下摇动着团扇,我却觉得越来越热。
因为他似乎离我越来越近。
我正要发作,父亲的身影却从窗边经过。
「又乱发脾气,多跟你弟弟学学。」
我连忙藏起话本,假装在认真读书。
轻笑声从头顶传来,我抬眸看见崔翊弯起的笑眼,夏夜的万千繁星好像都装进了这一双眸子里。
浓密的睫毛,比我还要长。
我起身大步离开书房,只要一站在崔翊身边,我就会忍不住与他比较,最后发现自己处处不如他。
这点令我无比生气。
我有意避开他,却总是碰上崔翊。
书房、花园、鱼池边、花房里,他阴魂不散,且执意要与我说话。
言语中每每带着讽刺,令我火冒三丈。
我索性离开家,与同窗邀约去湖边垂钓。
到湖岸时他已在等我,我兴奋地跑过去拍了他的肩膀。
缓缓转过来的脸,却是崔翊。
9
「又是你?有完没完,到底想干什么?」
崔翊怔愣片刻,没有回答。
我怒了。
明知道自己身份低贱,却非要冒充父亲的孩子。
这样可怕的人在身边,我还不能拆穿他。
他背后是滔滔的湖水,我使劲儿将他一推。
崔翊坠入水中,我恶毒地想,他要是死在这里就好了。
但过了片刻,他还没浮上来。
青州背靠江海,我曾听闻青州男儿个个都会水,难道他竟然不会吗?
我有些慌了,纵身跃下去救人。
他拽着我的腰肢往下沉。
糟了,他定是呼吸不过来了!
我慌乱地捧着他的脸渡气。
唇与唇相贴许久,崔翊终于睁开双眸。
「姐姐,你都知道了对吗?」
「你不是想赶我走,让我身败名裂吗?」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让我死在这里。」
他在我耳边低语,眼底是无限哀伤。
「不行,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我心里某个地方突然难受了一下,将人拖上岸,看着晕过去的崔翊心乱如麻。
崔翊闭着眼,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
我吓得啪啪抽了他两个耳光,他隽美的脸迅速红肿起来。
谢天谢地,崔翊醒了。
他平静地看着我,没有出言责怪。
湿漉漉的眼神,沾水的睫羽,看起来格外可怜。
我声如蚊呐,「对不起,我只是不小心。」
他起身默默往前走。
我怕他告状,抓住他的衣袖,「你不许告诉父亲和母亲。」
「作为交换,我会暂时隐瞒你的身份。你要记住,崔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不许觊觎,考取功名让父亲高兴,就够了。若你敢生出旁的心思,你会死无葬身之地,懂吗?」
崔翊妖冶的丹凤眼凝视我,无声掠过我湿透的衣衫。
风一吹,我有些发抖。
「原来姐姐担心的是这个,我答应你。」
「属于你的一切我都不会觊觎,我只要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
我警惕地看着他。
「我要的是……」
10
他苦涩地笑了笑,「算了,往后再说吧。」
我道,「你往后做了官,食天家俸禄,自然不会缺少银钱。还想找我要东西,别太贪心了。」
崔翊拢了一堆火,将自己的外袍烤干后递给我。
他赤裸的上身被火光照亮,腰身劲瘦,肌理分明。
我有些尴尬,本不想与他多待,只是这样衣衫不整地回去,必定会引起议论。」
等待他烘干衣服时,我在温暖的火堆旁睡了过去。
却没看见那欲念深重的眼睛如毒蛇般缠上我。
醒来后换上干净衣裙,我干笑着说以后不会再为难他。
在父亲病好之前。我默默在心里补充。
归家后崔翊果然没有跟父亲说,我于是消停了几日。
与此同时,崔翊得到礼部大臣赏识,入皇宫编纂典籍。
他爬得越高,将来我铲除他的难度就越大。
如今他已是崔家的一颗毒瘤,若是强行除去,必会伤筋动骨。
我眼看着这个谎言越来越不能戳破。
正在烦恼时,好友静荷托我送去拜帖,要邀约崔翊去赏花。
「肥水不流外人田,帮我问问嘛。」
她挽着我的胳膊撒娇,我气得破口大骂:
「肥个屁!你看上他什么了?苏静荷,你知道我最讨厌他的,你重色轻友!」
「昭昭,若不是没办法,我也不会打你弟弟的主意。」
一番询问才知道,静荷的嫡母想拿她讨好权贵,送给年过五旬的太尉做小妾。
我挫败地接过拜帖,打起精神想,静荷成了我的弟媳也好。
往后我们一起看戏游船不是更方便了吗。
虽然我内心极其厌恶崔翊。
进门时崔翊正对着一幅画像沉思。
画中人有些熟悉,似乎就是静荷。
因为画中的粉裙我买了两条,其中一条就送给了苏静荷。
我轻咳一声,放下身段搭话,「崔翊,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崔翊微微挑眉,「有,就是这画中人。」
我心中一喜:
「你喜欢的是苏静荷吧?我帮你们牵线搭桥可好?」
崔翊撂下笔,手腕有些微微发抖。
「姐姐都还没有婚配,弟弟怎敢抢先。」
他眼神下移,盯着我不断开合的唇,似乎想让我住嘴。
11
「我不喜欢她,姐姐别自作主张了。」
不喜欢?那为何要画她?
「崔翊,你忘本了,觉得一个庶女配不上自己?」
「对,我如今身份不同,自然得配像姐姐这样的嫡女。」
「住口!没有崔家,你只不过是个低贱的野种……我不拆穿你,是为了大局着想,为着崔府的名声,为着父亲的脸面,假的就是假的,就像阴沟里的鼠蚁,永远上不得台面,少把自己当个人物!」
崔翊温柔地听着,唇角扬起的弧度有些嘲讽,我更生气了。
「你若能与静荷成亲那是高攀,别给脸不要脸!」
他突然靠近我,金线长靴卡进我的粉色绣鞋之间。
我看到了崔翊丹凤眼中的怒意,他眸光沉沉,落在我的唇上。
我本能察觉到一丝危险,想要躲闪,崔翊却伸手挡住去路。
他的胳膊与书案形成桎梏,将我牢牢圈禁在其中。
「刚刚不是还骂得起劲?接着骂。」
我嘴唇噙动着,骂了一句有病。
崔翊却还是不肯放开,拨动我脖颈间的玉佩。
「姐姐总是这般不识货,无论是挑东西,还是挑男人。」
「辅国将军的儿子,不过是个草包,我很好奇姐姐看上他哪一点?」
「是看中他流连花丛的风流,还是那具被掏空的身子,他能满足你吗,嗯?」
崔翊咄咄逼人,越凑越近,近到我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
他盯着我的眼神就像盯着猎物,我顿时被愤怒冲昏头脑。
「卑贱的野种!竟敢编排我!」
我扬起巴掌狠狠扇下去,反正我不是第一次扇他了。
他却截住我的手腕,强硬地反扣在书案上。
这次真的触碰到崔翊的逆鳞了。
因为他的手腕在颤抖、收紧,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不动手打我一顿。
「下次再乱做媒,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姐姐。」
崔翊用力扯下我脖颈间戴着的玉佩,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12
自从上次争吵后,我有两月没理睬过崔翊。
他来找过我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我为静荷的事四处奔波,攒了许多宴会为她物色,终于将事情定了下来。
一高兴,席间多喝了几杯酒。
晕晕乎乎上轿子时,我感觉脚下一轻。
有谁将我抱进了软轿里。
微凉的发丝落到脸上,有些痒。
有温热复上嘴唇。
极其温柔的辗转、轻咬,好像身处绵长的梦境里,眼前人有着好闻的荔枝香气味,很像谢书臣常用的那款香。
我叫着他的名字,仰头主动承受着这个吻。
而我上方的人却忽然暴怒,缠绵悱恻的吻变成惩罚。
强势的唇舌掠夺了我的每一寸气息,啃咬、勾缠。
我两腮发麻,唇瓣失去知觉。
眼角沁出的泪珠,让笼罩上方的阴影更加战栗。
薄薄的唇瓣之间,暧昧银丝勾连。
微凉的指尖抚过眼睫,梦中有人轻声呢喃:
「姐姐,总有一天我会是我的。」
那日我回到小院中,母亲看到的是崔翊把烂醉如泥的我扶进来,还贴心地叫下人送来醒酒汤。
母亲很欣慰,觉得崔翊至少是不讨厌我这个嫡姐的。
13
酒醒以后,我觉得唇上有些肿痛。
听母亲说起崔翊多么不计较,脾气多谦和,我很不屑。
为了他的前途,他当然得讨好我这个唯一的知情者。
接下来的日子,我从旁人口中听到了很多崔翊的消息。
听说太傅读完崔翊的策论,赞赏不已,要收他为关门弟子。
书院的夫子却不乐意,说崔翊早已是自己的门生。
无数大儒和高官争抢着要拉拢他,只因崔翊才学过人,却懂得变通,不是那等酸腐读书人。
官场上的人眼光都毒辣。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越好,别人越要锦上添花。
两个月后,崔翊通过省试,顺利进入殿试名单。
我祈祷着崔翊最好殿前失仪,惹得天后不快。
万万不要再往上走,否则我永远都要在他之下,仰人鼻息了。
在我焦急等待之时,传来崔翊高中探花的消息。
父亲激动得流下眼泪,感慨着祖宗保佑。
崔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我站在大门外,看见曾经被我踩在脚下的崔翊,如今一身红袍骑马游街,俊朗如谪仙的容颜惹得无数待嫁女娘心动。
目光交接之时,他冲我展颜一笑。
崔翊像一株不起眼的竹子,多年来在地底下暗自扎根。
如今已长到了凌云的高度。
他在人才如云的汴京,已走上一条金光大道。
流水般的礼物和恭维一起飞进大门。
看着我酸溜溜的目光,崔翊道:
「这些东西对我无用,姐姐看上什么只管拿去。」
他举起一个通透的玉镯,要为我戴上,我却撇开手。
他以为我不喜欢,又将一座红珊瑚摆件捧到我面前,我还是不要。
崔翊的眸光逐渐变冷。
「姐姐从前不是最喜欢这些珠翠首饰吗?」
「现在不喜欢了。」
「是吗?到底是不喜欢,还是因为送礼的人不对?别人送得,我送不得,姐姐终究还是瞧不上我。」
我疏离而客气地对他道一声恭喜,迅速离开。
没有注意到在我身后那道热切的眸光。
看着父亲在病中挣扎坐起,一脸自豪骄傲的模样,我将那炭火般的秘密压了下去。
不知何时,我的朋友逐渐与崔翊交好,属于我嫡长女的荣耀和注目,全部都被他抢走。
连我的母亲也以他为荣。
我越是不理睬他,他越要在我面前炫耀。
比如混入我与朋友的花宴,出尽风头;又比如我常去的酒楼,幕后老板早已换成崔翊。
他无所不能,他无处不在。
我嫉妒得半夜睡不着,手握着唯一的把柄,却又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外界认为他是崔家人,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若是在此刻揭开真相,父亲如何自处?天后会不会迁怒崔家?
就让他去汲汲于名利,去努力钻营,这于我而言也没有坏处。
想开以后,我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四处招摇。
我本就与辅国将军府的谢书臣打得火热,在我刻意推进下,他终于与我定下誓约。
一纸烫金的聘书,让我积郁多年的心,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14
谢书臣的父亲是开国功臣,外祖是前任首辅,而他自己是天后亲封的镇北将军。
这样完美无缺的身世,简直没得挑。
一时间我拥有了无上的荣耀,许多目光回到我身上。
用晚饭时,一直沉默的崔翊突然提及我的婚事。
「父亲,我听闻谢书臣流连花楼,恐非良人。」
我撂下筷子,冷脸道:「崔翊,你什么意思?」
父亲皱眉沉思片刻:「可是婚约已下,这……会不会弄错了?」
「姐姐心思单纯被蒙骗,我已派人跟了他半月,的确如此,望父亲为了姐姐考虑,去谢家退婚。」
我气得掀了桌子,大声道:「瞎了你的狗眼,崔翊,你为何要坏我姻缘?」
他无辜道:
「我一心为姐姐考虑,你为何要与这样浪荡轻浮的人成亲?」
我正要发作,谢书臣来了。
「此事全是误会一场,花楼中有不少边境胡商,我在其中安插了不少眼线搜集边防情报,崔兄若是不信,下次可与我同行。」
崔翊攥紧手指,眼如寒星。
我骄傲地看着谢书臣,白一眼崔翊。
「我早就知道书臣不是这样的人,若非怕泄露军机大事,我也不会隐瞒这么久。」
「崔翊,你别总是从门缝儿里瞧人。」
父亲打着圆场,崔翊却是死不认错,一直冷着一张脸。
我看不惯,让谢书臣陪我去看戏。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我待嫁闺中,整日沉迷于买这买那。
谁知半月后,边关突然闹饥荒,谢书臣作为抚查大臣前去救济灾情。
可一个多月过去,朝廷白花花的万两白银填进去,灾情却没能缓解。
有人上奏说抚查使欺上瞒下,第一日是白面馒头和黄米粥,后来全变成了糠皮和发霉的窝头。
天后震怒。
我的好弟弟崔翊,在朝中猛烈弹劾谢书臣。
说他纸上谈兵,耽误大局。
他请命去延北,十五日内解决此事。
15
谢家势大,倒不至于因此动摇根基。
只是我忐忑不已,外人眼中我与崔翊是一体,他这般落井下石,往后我还能顺利嫁入谢家吗?
崔翊到延北后,将朝廷的救灾粮从值钱的精米、白面换成了最劣等的米。
掺杂了鸟粪、石子等物。
我起初不解,后来才知道那些贪官污吏连灾粮都贪,唯有这么做,他们才不会抢过去高价囤积。
很快,延北没有再传出饿死人的消息。
谢书臣出生富贵,他根本不懂越是缺粮食的地方,越有人高价囤积。
哪里还能到灾民口中。
而那些人盘踞延北已久,根本无法短期内铲除。
大树被砍倒,只要地底的根还在,就可以再次枝繁叶茂。
崔翊自小心机颇深,能从千里之外的青州奔赴汴京,他自然比出身富贵的谢书臣更懂人心。
余下的银钱,他给了城中那些战战兢兢的地方官。
甜枣和巴掌,都要给。打通所有的路径后,事情变得无比顺利。
我在汴京城中隐约听见了风声。
朝野盛赞探花郎为政以德,正己修身,当真清廉如竹。
十五日后,如约归京。
崔翊踩着我未婚夫婿的肩膀,成功上位。
成了朝中最为有前途的新贵,被天后任命为太子少师。
他回到家中,母亲非要撵我去送些吃食表示关心。
我不情不愿,将食盒重重放在他书案上。
「天后问我要什么赏赐,姐姐想不想知道我要了什么?」
「什么?」我没好气。
崔翊琥珀色的眼里满是愉悦,「我请求陛下取消了你与谢书臣的婚约。」
16
茶碗坠地,瓷片飞溅。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我筹谋来的一切,就这样被崔翊亲手毁掉了。
「崔翊,你这个野种,竟敢做我的主了!我要告诉父亲你的身份,我要你死!」
「去吧,我等着。」
我号啕大哭奔向父亲的卧房,却见母亲焦急地抹着眼泪。
「大夫说,你父亲……命不久矣。」
我接连遭受打击,失魂落魄地走进房里。
我与崔翊同守在床边,各怀鬼胎。
「翊儿,你姐姐冲动鲁莽,你要好好照顾她,别让她被人诓骗了去,守、守好家业。」
我终究没忍心在父亲弥留之际,告诉他如此残忍的真相。
崔翊操持丧礼,刻碑选墓,做得尽心尽力。
也不枉父亲养他一场。
纸钱纷飞,我心中百种滋味交集。
父亲,你会恨我隐瞒了真相吗?
孝期过后,我从麻木中逐渐清醒过来。
随着崔翊的权势变大,我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
不得不承认,虽然厌恶他,但我毕竟也沾了这个弟弟的光。
我与谢书臣绝无可能了,他很快恢复了名誉,但我们从此站在对立面。
颓丧许久后,我打起精神与一些青年才俊来往。
然而奇怪的是,没来往两天,他们有的被贬官,有的被调任出汴州,有的另娶了他人。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我的姻缘通通驱散。
女子的青春最是短暂,在又一次挫败后,我有些慌了。
我头一次找上崔翊。
17
「弟弟如今身在高位,可认识什么出色的人物?」
崔翊听懂了我的意思,清冷而威压的眼神落在我脸上,「姐姐何必如此恨嫁。」
「总不能待在崔家一辈子吧,那也会影响你的名声,不是吗?」
「为什么不能?崔家的一切本就属于你。不过是姐姐不爱管帐,所以我代劳罢了。」
一番话说得我急赤白脸,想骂人时,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又生生忍了下来。
我气鼓鼓的模样似乎取悦了崔翊,他轻笑:
「我可以养姐姐一辈子,无需别的男人费心。
「或者,你也可以把我当作是你的夫婿。」
崔翊的手指缠绕住我的一缕长发,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而后低头轻嗅。
他做这个过分亲密的动作时,一双丹凤眼亮得可怕,毫无遮掩地直视着我。
「我如今俸禄不低,别人能做的我崔翊都可以,姐姐何必舍近求远呢。」
饶是我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呆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夏日异常的闷热,庭院里有风,树叶婆娑作响。
顷刻间暴雨落下,一道闪电照亮了崔翊俊美无匹的面孔。
他的眼中如寒星碎玉,上扬的眼尾里,是来势汹汹的情欲。
雨滴撞碎在他的肩膀,他一步步逼近。
我想逃,却被崔翊捏住下巴,温热指腹将鲜红的口脂揉成一片暧昧红云。
我紧张得浑身颤抖,为那个隐隐约约的真相。
在他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时,我狠狠将他推开。
「崔翊,你果然是个卑贱的野种!我是你的姐姐!」
他满不在乎地笑,「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姐姐。」
「如今我什么都有,只求你能看我一眼。」
「姐姐,不,崔宁昭,我一直都……」
我奋力甩开他的手,飞奔逃开。
崔翊,他真的疯了。
也许是从小丧母,让他不知礼教。
就像一颗漂亮的果子,内里已经烂透了。
他竟敢、他竟敢觊觎我!
这些年我对他非打即骂,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他怎会喜欢我?
当真是个下贱胚子,令人鄙夷!
怎么办?我淋着雨,一阵天旋地转。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
如今崔家是崔翊撑着,若他罔顾人伦的丑闻传开,我也会受到牵连。
我决定假装不知道此事,只祈祷着崔翊能赶紧恢复正常。
第二日我便张罗着挑了几个最水灵的婢女送到崔翊院里,只希望他能看中某一个。
我有意暗示,谁有本事爬上崔翊的床,便能成为他的贵妾。
那些机灵的婢女摩拳擦掌,一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要上位。
紧接着我又到处宣扬弟弟如今到了婚嫁之时,媒人踏破了门槛。
毕竟崔翊这般有前途,房里又连个侍妾都没有,正是大家眼中的香饽饽。
18
我昏招迭出,第二日便看见辛苦塞进去的婢女都被打发到了厨房烧火砍柴。
不少人受不得这个苦,纷纷找我抱怨。
我只好给了身契放她们出府去了。
我感觉到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
自从表露真实意图后,崔翊更加明目张胆地对我好。
我今日多动了一筷子菜,明日厨房必定会上这道菜;
逛市集难以抉择的镯子,晚间便会两只都出现在房间里。
以前我还能欣然享受,但自从知道这份好背后的感情,我如受惊的雀鸟,片刻不得安宁。
夏日的夜,总是睡得不好。
帷幔飘飞,似乎有暴雨将至。
我被雷声惊醒时,发现崔翊就端坐在床边,眼神明亮地看着我。
我终于受不了。
「母亲,我要跟崔翊分家!我不要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不懂事,崔翊权势正浓,此时分家会让你弟弟背上坏名声。」
我撒泼打滚,耍脾气不吃饭,终于缠得母亲同意。
我迫不及待地在饭桌上提出这件事,崔翊黑眸里迅速结上一层寒霜。
「分家可以,不过母亲,姐姐心思单纯,我担心她被人刁难。上次姐姐心血来潮去收租子,不就被庄子里的人诓骗了吗?再说无故分家,会让人觉得我们崔家人生了龃龉……」
崔翊舌灿莲花,说得母亲动摇起来。
我眼见不对,将心一横,举起一把茶壶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就是要搬出去!谁也别想拦我,今天这家分不成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没人搭理我,母亲的眼神里更是失望。
我转身要用头去撞柱子,额头却触碰到一处温暖。
崔翊用掌心覆住我的额,轻声道,「那还是我搬出去吧,姐姐。」
「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厌恶我。」
崔翊走了,一人撑伞消失在茫茫风雨之中。
「昭昭,你也太娇纵任性了,怪我太惯着你!」
母亲罚我跪一夜祠堂。
我愤愤不平,跪在蒲团上越想越委屈。
都怪那该死的崔翊!
夜深时,烛火摇晃,一道人影从背后抱住我。
我本能想惊呼,却被捂住唇。
耳根处传来发烫的气息。
急促的吻落在我的脖颈、耳尖,是崔翊。
「以为分家就可以摆脱我吗,姐姐。」
祖宗牌位如林而立,崔翊被烛光拉长的影子在扭曲、变形,与竹叶的影纠缠在一处,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鬼。
「你疯了!这是祠堂!你敢在祖宗和父亲面前如此荒谬……」
「让他们看着我是怎么亲近你的,不是更好吗?」
「姐姐,你越是抗拒我就越想往前凑,也许我真的疯了。」
崔翊的眸光亮得异常,他扼住我的后颈,欺身吻了上来。
舌尖被含住的瞬间,我头皮发麻。
背德的恐慌席卷了我,好似身处无间地狱,红莲业火啃噬着每一寸躯体。
我拼命抗拒,狠狠咬了他一口。
崔翊吃痛,眸光却涌上兴奋,吻得更加用力和凶狠。
直到我快要喘息不过来。
崔翊这才放过我,欣赏着我的狼狈,笑得肆意而疯狂。
「我要娶你,姐姐,别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包括你自己。」
「今天,是你不乖的惩罚。」
我如遭雷劈。
这件事一旦为人所知,我、崔翊、我的母亲,整个崔家都完了。
我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来源:米花说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