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版唱片里的广东留声:《义勇军进行曲》发表90周年往事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5-30 09:14 1

摘要:1935年4月15日清晨,年轻的作曲家聂耳从上海坐邮船前往日本,好友郑君里等人悄悄目送他远行。大约在4月末5月初,聂耳把电影《风云儿女》的歌谱完成稿《义勇军进行曲》从日本寄给司徒慧敏。5月24日,《风云儿女》在上海金城大戏院首映。“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一

1935年4月15日清晨,年轻的作曲家聂耳从上海坐邮船前往日本,好友郑君里等人悄悄目送他远行。大约在4月末5月初,聂耳把电影《风云儿女》的歌谱完成稿《义勇军进行曲》从日本寄给司徒慧敏。5月24日,《风云儿女》在上海金城大戏院首映。“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一首与时代民众产生共鸣的歌曲由此传唱开来。

《义勇军进行曲》首版唱片灌制在上海百代公司完成。除了国人熟知的“田汉词、聂耳曲”,它的创作隐藏着广东人的身影。摄制《风云儿女》的电通影片公司,“灵魂人物”司徒慧敏是广东开平人;《风云儿女》的主要演员之一顾梦鹤生于广东广州;和司徒慧敏、顾梦鹤等人参与《义勇军进行曲》首版唱片灌制的郑君里、盛家伦原籍为广东中山。

今年是《义勇军进行曲》发表90周年。南都、N视频记者从史料文献里爬梳剔抉,寻找这首诞生于上海的救亡歌的广东缘分和声声回响。

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师、音乐史学者伍春明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义勇军进行曲》从《风云儿女》的银幕走向广阔的社会舞台,最终成为国家的象征,其历程印证了艺术与人民、民族命运的深度联结。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上海电影评论学会会长刘海波表示,站在民族立场,与时代同行、与人民心声合拍,才能创作出超越时代的优秀作品,这也是历史给予当下的启迪。

《义勇军进行曲》歌谱手稿。

“在暴风雨中诞生”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田汉在《中国电影》杂志上连载多篇文章,追怀影事。那是20多年前,位于上海的电通影片公司成立后拍摄了影片《桃李劫》,他以“陈瑜”为笔名给影片写了一首主题歌《毕业歌》。

田汉。

“由于这家公司跟党有很深的关系,在一次会谈上,我也承担了一个剧本,那就是以亭子间奇遇开始,以长城抗日结束的,写知识分子由象牙之塔断然走向民族民主战场的《风云儿女》。”田汉说,他交出故事不久就被捕了,电影台本由夏衍接手。

关于上述电影的歌词《义勇军进行曲》创作细节、写于何处,多年以后田汉坦承“我的记忆跟字迹一样地模糊了”。

有学者分析,田汉在被捕前的时刻,手边唯有一片香烟包装纸,于是将歌词记录在包装纸的背面。另有学者持不同意见,其以夏衍等人的回忆为依据,认为田汉将歌词写在剧本的末页。

聂耳。

不论如何,歌词交到了聂耳手上。这位年轻人当时虽然仅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早已凭《毕业歌》声名远播。“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我们今天是弦歌在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作为《桃李劫》的主题歌,明朗而强有力的旋律与田汉的歌词配合,在青年知识分子当中产生极其强烈的社会反响。

南都记者查询史料发现,在约请聂耳谱曲的过程中,司徒慧敏起到重要作用。他是电影技术专家,被视为电通影片公司“灵魂人物”。

据《百年司徒慧敏》所载,他原名司徒柱,广东开平赤坎镇人,1910年生于一个爱国华侨家庭。受父辈熏陶,又见时代风云激荡,中学便立志参加革命。1927年参加了广州起义,后曾留学日本,回到上海不久涉足电影界。

1935年,司徒慧敏(右)和家人。

1933年秋,他和堂兄司徒逸民、马德建、龚毓珂在上海法租界成立“电通股份有限公司”,为电影公司提供录音服务。1934年3月,由器材公司改组为“电通影片公司”,同年12月,公司第一部影片《桃李劫》上映。

电通影片公司是左翼电影企业,创作十分艰难。司徒慧敏后来形容“那样天昏地暗的暴风雨之夜,也如同我们当时所处的社会和政治环境,反映到我们每个人的心境一样,笼罩在紧张、恐怖之中”。

当司徒慧敏告诉聂耳,希望将《义勇军进行曲》谱写成曲时,聂耳很兴奋。聂耳说,自己生活在暴风雨时代,耳闻目睹帝国主义的侵略,深感军阀战乱的痛苦;他还为祖国的壮丽河山,以及中国人民的勤劳勇敢所激动。他很有信心地表示,一定努力去完成。

在编曲阶段,聂耳与友人讨论后,将田汉歌词的部分语句做了调整。其中,“冒着敌人的炮火”一句,田汉原文为“飞机大炮”,被改成“炮火”。

据司徒慧敏回忆,聂耳在不长的时间内谱写出《义勇军进行曲》的初稿,拿着初稿去向青年学生、工人、知识分子、中年人、老年人,甚至文化程度不高或者不识字的人请教。“在离开祖国的前夜,还亲自到电通公司荆州路的摄影棚来和我们一同练唱,最后还仔细倾听朋友们的意见,决心尽最后的努力去修改。”

1935年4月,由于形势危险,聂耳携初稿匆匆赴日。大约在4月末5月初,他把完成稿从日本寄给司徒慧敏。

“广东人留下的破绽”

1935年5月9日,司徒慧敏、袁牧之、顾梦鹤、郑君里、盛家伦、金山、施超等人,来到上海百代公司的录音棚。

司徒慧敏是首版唱片灌制的亲历者。他介绍了这支只经过几天练习“小小的临时合唱队”的组成人员:“有爱唱歌的青年盛家伦,有当年演过《大路》的郑君里,有正在排演《娜拉》的金山,有《风云儿女》的演员顾梦鹤,有新演员兼场记员施超,把不善于唱歌的我也滥竽充数地凑上去,共六七个人。”

百代唱片《义勇军进行曲》早期版。

自十九世纪末传入中国,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唱片在上海已非常普及,形成百代、大中华、上海胜利三家巨头。百代公司制作设备一应俱全、器材先进,在1932年已年产270万张唱片,无疑占据冠军位置。

90年前的声音被这种舶来品记录下来,至今清晰可辨。

首先是男声报幕:“百代公司特请电通公司歌唱队唱《风云儿女》《义勇军进行曲》。”演唱开始前,有几个小节特强的小鼓独奏,紧接着奏出军号前奏,引出的歌声像是呐喊和怒吼。

司徒慧敏还透露,当时经过多次电影胶片上的录音,众人一致认为不如最初一次的录音,于是决定把第一次唱片上的录音转录到电影胶片上来。几十年后忆及此事,他感到一丝抱歉:“今天,如果观众中有人听得出歌声中还夹杂着一些广东语音的话,那就是郑君里、顾梦鹤和我三个广东人留下的破绽。这也说明当时我们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为了赶时间完成任务,担当了力不胜任然而勉为其难的事。”

与其说留下“破绽”,不如讲留下“抹不掉的光荣”。南都记者搜罗了几位广东人的资料。

郑君里。

郑君里,祖籍广东香山(今中山),1911年出生于上海,原名郑千里。1928年,郑君里进入南国艺术学院戏剧科学习,加入南国社等进步社团从事戏剧、电影创作。1932年进入联华影片公司做演员,出演了《野玫瑰》《共赴国难》《奋斗》《新女性》《国风》《迷途的羔羊》等影片。

此次合作之前,他和聂耳早就相识。孙瑜导演的影片《大路》有四首歌,聂耳与郑君里等男主角、剧务主任、导演一共8人,齐唱了其中的《开路先锋》和《大路歌》。

顾梦鹤。

顾梦鹤,广东番禺人,1904年生于广州。1924年毕业于上海美专,后从事美术及话剧活动,曾参加田汉组织的南国社。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艺华、联华、新华、电通等影片公司任演员,出演《新女性》《夜半歌声》《风云儿女》等,尤以扮演《风云儿女》中的热血青年梁质夫,在观众中产生强烈影响。

除了司徒慧敏提到的三个,盛家伦也是广东人。

他原籍广东中山,1911年生于湖北武汉,1928年就读于文华大学,1932年去上海。他博学多才,精通音律。1935年与吕骥、沙梅等学者在上海组织业余合唱团,从事抗日救亡歌咏运动。曾为电影《夜半歌声》演唱插曲《夜半歌声》(田汉词、冼星海曲),在社会上影响广泛。

声音的力量

1935年5月8日,上海《大美晚报》刊登了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歌谱。数日内,《申报》等报刊杂志陆续刊登《风云儿女》的上映广告,并介绍影片歌曲。5月24日下午2点半,《风云儿女》在上海金城大戏院首映。

电影广告。

多年之后,田汉认为,比起里面的歌曲,电影《风云儿女》“不免有些逊色”。后世不少电影史研究者也赞同,歌曲的光芒远超影片本身。

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师伍春明,曾著书研究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流行歌曲。他介绍,聂耳把田汉的歌词写成节奏铿锵有力的进行曲,歌曲旋律除了沿用中国传统的五声音阶调式外,还融合了《马赛曲》《国际歌》等名曲的创作方法,大大加强了歌曲的紧张度和战斗性。

伍春明告诉南都记者,《义勇军进行曲》从调式革新、旋律动机、节奏革命等方面皆有其音乐特点,在歌词与音乐的搭配上,“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采用一字一音的朗诵性旋律,拒绝旋律对歌词的美化,直接传递紧迫感,与时代曲“以曲润词”的方式形成鲜明对比。

他总结道,聂耳以时代曲的传播技术(电影配乐)为载体,却颠覆了其内容内核,将个人化的“小资情调”转化为民族救亡的“集体呐喊”,实现艺术突破。《义勇军进行曲》的创作、传播与影响,是中国近现代史上艺术与民族命运深度交融的典范。

当年报刊杂志刊登的歌谱。

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上海电影评论学会会长刘海波也提到,《义勇军进行曲》因与时代合拍、把握了时代的主脉,所以才产生巨大影响。“1935年,日本侵华步伐紧逼、民族矛盾上升,国民政府却压制抗战热潮,这首歌唱出了国民心声。”

在天津,国际著名记者爱泼斯坦偶然间听到《义勇军进行曲》,被强烈吸引,认为这是一种强有力的新型的中国风格的曲调。

南都记者了解到,其时,倡导民众歌咏运动、发起民众歌咏会的刘良模提出“不为唱歌而唱歌,要为民族解放而唱歌”。《义勇军进行曲》被灌成唱片发行后,立即成为传唱的重要曲目。

1936年6月,刘良模在上海南市公共体育场,站在高凳上指挥民众歌咏会及数千群众齐声高唱《义勇军进行曲》等抗日救亡歌曲,声名大振。

类似场景数不胜数。“千百个人,一条心,用高昂的声音唱出了‘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雄壮歌声。”刘良模这样描述。

1940年,他到美国后在纽约组织华侨青年歌唱队,传播中国抗战歌曲,著名黑人歌手保罗·罗伯逊由此学会《义勇军进行曲》,并唱给美国人听。后来,保罗·罗伯逊和华侨青年歌唱队一起灌制一套包括《义勇军进行曲》在内的中国歌曲唱片《起来!》。

另据历史学者考证,盛家伦所在的业余合唱团经常组织练唱抗战歌曲和外国进步歌曲,“唱得最多的是聂耳的作品”。不少青年是参加合唱团后才集中接触到苏联歌曲、聂耳及其他左翼音乐工作者创作的救亡歌曲:“唱啊,练啊,我们这些年轻人火热的心跳荡着,血也沸腾了。”

纪念与回响

1935年7月17日,聂耳在日本神奈川县藤泽鹄沼海岸游泳时不幸溺亡,年仅23岁。

1937年7月7日,中国拉开全面抗战的序幕。《义勇军进行曲》不分民族不分阶层、广泛传唱于神州各地时,司徒慧敏转至香港,以电影鼓舞民众抗战。

司徒慧敏充分利用自己是广东人通晓粤语的长处,通过与粤语电影工作者接触交往,了解到粤语片在当地和海外拥有大量观众,于是积极筹划抗战粤语片的拍摄。

《血溅宝山城》剧照。

他导演的《血溅宝山城》,取材于中国抗日军队姚子青营长死守宝山城壮烈殉国的真实故事,1938年4月在香港上映。该片放映时“非常轰动”,有评论赞其为“粤语片中之太阳”。

在香港期间,司徒慧敏还时常潜回被日军骚扰的故乡,实地拍摄了纪录片《保卫大四邑》等,展现当地抗击侵略者的事迹,用纪录片宣传抗战。

1939年,郑君里从著名影星转身为纪录片导演。郑君里不仅辗转各个战区,负责拍摄反映全面抗战的纪录片《抗战特辑》;他还跨过黄河、长江,从西北走到西南,拍成一部反映少数民族万众一心支持抗战的大型纪录片《民族万岁》。

1945年,抗战最终取得胜利。1949年9月27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通过决议,决定“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歌未正式制定前,以《义勇军进行曲》为国歌”。2004年3月14日,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正式将《义勇军进行曲》作为国歌写入宪法。

1959年,新中国成立10周年,电影《聂耳》公映,导演是郑君里。

电影《聂耳》海报。

在篇幅很长的导演后记里,郑君里对昔日好友的作品做了如下评价:“《义勇军进行曲》是聂耳最后的,也是流传最广的一个不朽之作。它是应一部影片的需要写的,可是却概括了六亿人民的战斗意志。它是在一个晚上写成的,可是却概括一个时代的精神,也概括了聂耳短短一生的创作生活,并成为它的顶峰和结晶。”

2024年7月,原创民族歌剧《义勇军进行曲》公演,再现国歌创作历程,塑造了以田汉、聂耳、夏衍、司徒慧敏等人为代表的左翼文艺工作者群像。

今年是《义勇军进行曲》诞生90周年。刘海波向南都记者表示,站在民族立场,与时代同行、与人民心声合拍,才能创作出超越时代的优秀作品,这也是历史给予当下的启迪。

5月8日,“大国之声:永远的国歌——纪念《义勇军进行曲》诞生90周年主题特展”在上海开幕,展览将持续至9月。1935年《申报》《时报》《大美晚报》发表的词谱原件及复印件,电影《风云儿女》分镜头剧本及1949年10月1日紧急灌制的第一版国歌唱片等珍贵藏品集中亮相。

5月24日,一部重现《义勇军进行曲》创作始末的音乐情景剧《励国之歌》在复旦大学相辉堂首演。这部剧除了展现广为人知的词曲作者田汉和聂耳的故事,也还原了90年前为了这首歌的诞生,许多文化人做出的努力。

回到1935年。有观众看了《风云儿女》后,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加以赞扬。文末,他说自己更喜欢故事中的一支歌《义勇军进行曲》,感觉歌唱比表演更体现“紧张和悲壮”。

因此他特地把歌词抄录于下:“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马辉

来源:南都N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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