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支书,我家房子绝不能动!我宁可死在这儿!"大霞嫂双手撑住村委会的桌子,话音刚落,眼前一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倔强的大霞嫂
"老支书,我家房子绝不能动!我宁可死在这儿!"大霞嫂双手撑住村委会的桌子,话音刚落,眼前一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我叫周秀芝,今年六十有三,村里人都叫我大霞嫂。
这辈子没出过东风村,连县城都没去过几回,也没吃过什么大亏,直到村里要拆迁的消息传来。
丈夫张根生早年在公社修水渠时落下病根,没挨到改革开放就撒手人寰,留下我和儿子张志明相依为命。
那时候志明才十岁出头,瘦得跟根竹竿似的,眼睛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硬是咬着牙,靠着自家那几亩薄田和给人缝缝补补,把志明一路供到了县医院当了大夫。
村里人都说我周秀芝有本事,一个女人家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这些年,村里谁家办红白喜事,谁家儿女谈婚论嫁,谁家婆媳闹别扭,都要来找我拿主意。
我这张嘴,从不饶人,可也不曾亏待过谁。
倔强,是刻在我骨子里的,就像山上的那些老松树,再大的风也刮不倒。
那是七月的一天,骄阳似火,晒得院子里的石板都烫脚。
村里来了市里的领导,西装革履,汗都不带出一滴的。
老支书召集全村开会,说要把我们东风村拆了,建新农村示范区。
这消息像一颗石子扔进平静的池塘,激起千层浪。
政策是好政策,人人都能分到楼房,还有补偿款。
可我这房子,是我和老张头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墙缝里嵌着的是我们的汗水和盼头,怎能说拆就拆?
"妈,这补偿方案很合理,您就别犟了。"儿子志明接到村里电话,从县城赶回来,一进门就劝我。
他个子高高的,瓜子脸,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模样跟他爹年轻时一模一样。
"我不要钱,我就要房!祖宗留下的地方,哪能说走就走?"我一边切菜一边说,刀在菜板上咣咣作响。
"您瞧您,又上火了。"志明给我倒了杯凉白开,"您这不是为难村里吗?其他人家都签了协议。"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房子里有你爹的影子,有咱们家的根。他们签他们的,我自有我的道理。"
我把切好的青椒倒进锅里,油花四溅,"嗞啦"一声,像是我心里的那团火。
志明叹了口气,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
他从小就明白,他娘的脾气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
晚饭后,我摆弄着那台老式收音机,听着京剧《红灯记》。
这收音机是老张头七八年前从公社带回来的,听广播,是我晚上唯一的消遣。
"妈,您说咱们家为啥这么不一样?"志明坐在我对面,帮我择着豆角。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啥叫不一样?"
"您瞧,刘婶子家都高兴得不得了,说终于可以住上楼房了,用上自来水,上厕所不用半夜提着马灯去茅房了。"
我撇撇嘴:"那是她家的事。我周秀芝宁可住茅房,也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
夜深了,志明早早睡下。
我躺在老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床头柜上放着张老照片,是我和老张头结婚时照的,黑白照片,发黄的边角,两个人穿着崭新的对襟衫,我头上还戴着一朵红纸花。
那时候,日子虽苦,可心里甜啊。
转眼间,老张头已经离开十七个年头了。
房子里处处都有他的痕迹——堂屋的八仙桌是他打的,院子里的石磨是他搬回来的,就连墙角那株老梨树,也是他亲手栽下的。
我翻来覆去,想着这些年的风风雨雨。
想着那年大旱,全村没水吃,老张头半夜爬起来,挑着两桶水走了十里山路;想着志明发高烧,我和老张头轮流背着他走了一整夜的山路去县医院;想着老张头临走前,握着我的手说:"秀芝,好好活着,把志明培养成才。"
眼泪湿透了枕巾。
第二天一早,志明起了个大早,拿着我的老照片坐在院子里。
那是我和老张头结婚时照的,黑白照片,发黄的边角。
他忽然问:"妈,爸当年为什么执意要在村里盖房子?明明可以住在公社的宿舍。"
我放下手中的扫帚,目光落在墙角那株老梨树上。
那年春天,老张头从公社回来,带着分到的那点工分钱,兴冲冲地说要盖房子。
我们日夜操劳,省吃俭用。
一砖一瓦,都是血汗钱。
老张头亲手栽下这棵梨树,说等它长大了,结的梨子甜,就像我们的日子一样甜。
"你爸说,人活一辈子,总得有个根。"我声音有些哽咽,"这房子就是我们的根。"
志明沉默了半晌,眼圈有些发红。
他从小在这个院子里长大,每个角落都藏着童年的记忆。
"妈,我明白您的心思,可您也得为自己想想。"志明语重心长地说,"您这把年纪了,住在这老房子里,冬冷夏热的,多不方便。"
我摆摆手:"我住了大半辈子,早就习惯了。冬天烧个炕,夏天门窗一开,比啥空调都舒服。"
志明叹了口气:"您啊,就是太倔了。"
午后,我拿着针线,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纳鞋底。
这个活计我干了一辈子,村里的婆娘们穿的千层底,大多出自我手。
志明在一旁摆弄着他爹留下的那架老式205半导体收音机,那是七十年代的宝贝,现在早就不多见了。
"妈,您知道吗,我小时候最喜欢听这收音机。"志明调着频道,沙沙的电流声中传来一段《东方红》的旋律。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活计没停:"知道,那时候你爹每天晚上都要听广播,你就趴在他腿上,一听就是一宿。"
志明笑了:"您记性真好。"
"我这辈子没念过几天书,可该记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低下头,穿针引线。
那天下午,志明硬是拉着我去县城看安置小区的样板间。
这是我头一回坐上志明的那辆桑塔纳轿车。
车子开过弯弯曲曲的山路,驶入平坦的柏油马路。
窗外的风景飞快地向后掠去,我有些晕车,却舍不得闭眼。
东风村越来越远,县城的高楼大厦渐渐清晰。
"妈,您看,那就是安置小区。"志明指着前方一排崭新的楼房。
白墙红瓦,六层高度,楼前还有个小花园,几个老人正在那里下象棋。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高的楼,住在里面会不会像笼子里的鸟?
样板间在三楼。
志明搀着我慢慢爬上楼梯,推开一扇崭新的防盗门。
宽敞的客厅,明亮的卧室,还有我从没用过的抽水马桶和淋浴器。
电视机是彩色的,比志明家里那台29寸的还大。
厨房里有煤气灶,不用再生炉子做饭了。
"妈,您看,这里比咱家好多了。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电扇,想洗澡随时都能洗,多方便啊。"志明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摸着崭新的墙面,忽然想起老房子墙上那些年轮般的裂缝。
每一道裂缝里,都藏着我和老张头的故事,藏着志明成长的足迹。
"新房子是好,可哪有老房子有人情味?"我喃喃道。
志明愣了一下:"啥叫人情味?"
我转过身,望着窗外的高楼:"就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种熟悉。你说这楼上楼下的,住着都是啥人哪?"
志明笑了:"妈,您这就想多了。咱们村的人不都搬来这儿嘛,还是那些老街坊,有啥不熟悉的?"
我摇摇头,心里清楚,住进这样的房子,日子肯定会变。
不会再有邻居隔三差五送来的自家菜,不会再有院子里的唠嗑声,不会再有鸡鸣狗吠的清晨。
回村路上,我一直沉默着。
窗外的风景在倒退,我的思绪却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想起我和老张头成亲那年,正赶上春荒,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
我们靠着树皮野菜熬过了那个春天。
老张头说,再苦的日子,只要有个家,就有奔头。
我掏出贴身携带的一本旧房契,那是老张头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这房契是建国初期发的,盖着红彤彤的大印章,上面写着"永远属于张根生家所有"。
这些年,我把它贴身带着,就像带着老张头的魂儿一样。
志明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样子,眼圈红了。
"妈,我懂您的心思了。"他轻声说,"咱们可以和村里商量,把老房子的一部分留下来。"
我侧过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真的可以吗?"
"试试看吧。"志明的声音坚定了许多。
回到村里,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在老房子的屋檐上。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熟悉的一切,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志明就去了村委会。
我在家里坐立不安,把院子里的地都扫了三遍。
中午时分,志明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
"妈,我跟老支书商量好了,村里可以给咱们留一部分老房子的材料,可以带到新房子去。"
我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志明点点头,"老支书说,理解您的心情,可以破例处理。不过,拆迁的事不能再拖了,明天就得签协议。"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行,明天去签。"
志明愣住了,没想到我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您...您真的想通了?"
我看了他一眼:"我老周家的人,认准了的事,不会反悔。"
第三天,我和志明一起去了村委会。
老支书见我来了,忙让我坐下。
村委会的屋子里,贴着"为人民服务"的大红标语,墙上挂着毛主席的画像,跟我家里的一模一样。
"大霞嫂,您考虑得怎么样了?"老支书递给我一杯茶。
"我同意拆迁。"我平静地说,"但有个条件,我要把老房子的砖瓦带走。"
老支书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没问题,这个要求不过分。我们可以帮您保留一部分,您看需要哪些?"
"门楣上的那块石头,堂屋的八仙桌,院子里的石磨,还有......"我掰着指头数了一遍。
老支书一一记下,然后拿出协议书让我签字。
我盯着那张纸看了好久,才颤颤巍巍地按下了手印。
就这样,我同意了拆迁。
村里人都惊讶不已,说大霞嫂这回可真是让步了,不像往常那么倔了。
只有志明知道,我心里有自己的打算。
拆迁那天,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搬走我指定的那些东西。
老房子在轰隆声中倒塌,尘土飞扬,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棵老树,见证着时光的流转。
志明搀着我离开,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废墟中,仿佛还能看见我和老张头年轻时的身影。
接下来的日子,我住在志明县城的房子里。
城里的生活节奏快,人来人往的,没几个熟面孔。
我整天待在屋里,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心里空落落的。
志明每天下班回来,都会陪我说会儿话,可他忙,说不了几句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电视机我不会用,收音机没带来,连针线活也没心思做了。
"妈,您这是想家了。"志明看出我的心思,"别着急,新房子快建好了,到时候咱们回去住。"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着,那新房子,还是我家吗?
半年后的一天,志明兴冲冲地回来说:"妈,好消息,咱们的新房子分下来了,三楼,朝南,采光好,还带个小阳台。"
我听了,心里终于有了点盼头。
第二天一早,志明开车带我回村里看新房子。
路边的田野已经变了样,到处是新盖的楼房,原来的村道也变成了水泥路。
我认不出东风村了,如果不是志明指着说"到了",我真以为走错了地方。
新房子和样板间一模一样,宽敞明亮,家具电器一应俱全。
志明带我转了一圈,我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妈,您看着不满意?"志明有些失望。
我摇摇头:"房子是好房子,就是......"
"就是少了点烟火气是吧?"志明笑了,"您跟我来。"
他带我来到阳台上,指着楼下:"您看那儿。"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惊讶地发现,小区中央有一片空地,那里堆着我家老房子的东西——石磨、八仙桌、门楣石......
"这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跟物业商量好了,在小区里辟出一块地方,摆放这些老物件,做个小型的乡愁园,让大家都能看到,回忆从前的日子。"
我眼眶湿润了,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还有一样东西,您得自己去看。"志明神秘地说。
他带我下楼,来到小区的一角。
那里有一面墙,用老房子的红砖砌成,墙上嵌着一个玻璃柜,里面赫然是那本旧房契。
"这......"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让工人把老房子最好的砖都挑出来,砌了这面墙。以后您想家了,可以来这儿坐坐。"志明轻声说。
我抚摸着粗糙的砖面,仿佛摸到了老张头温暖的手。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家不只是四面墙,而是心中的那份牵挂和记忆。
"妈,您看,新房子里也有咱们的根。"志明站在我身边,轻轻地说。
我点点头,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搬新家也挺好的。
新的开始,新的生活,但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和坚持,却一直都在。
就像老张头常说的那句话:"人活一辈子,不在乎住在哪里,在乎的是心里装着什么。"
如今,我的心里装着老房子的回忆,也装着新房子的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新家的生活。
早上起来,去小区的空地上跟老姐妹们跳广场舞;中午在家做饭,有时候邻居们会串门来,尝尝我做的家常菜;晚上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灯火,想着过去的日子。
志明常说:"妈,您这不是挺好的吗?比在老房子里舒服多了。"
我笑着点头:"是啊,人啊,得学会跟着时代走。"
有时候,我会去那面红砖墙前坐坐,看着玻璃柜里的旧房契,想起和老张头一起的日子。
那本旧房契,见证了我们的一生,也见证了时代的变迁。
村里人说我变了,不再是那个倔强的大霞嫂了。
我却知道,我骨子里的倔强一直都在,只是学会了用不同的方式表达。
就像那面红砖墙,看似是旧物,却在新环境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倔强的大霞嫂,终于在新旧交融中,找到了安放乡愁的地方。
来源:村庄全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