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疯了吗?妈六十大寿,你让我晚点去?"我瞪着周正国,拳头紧握,声音几乎颤抖。
六十岁的生日晚宴
"你疯了吗?妈六十大寿,你让我晚点去?"我瞪着周正国,拳头紧握,声音几乎颤抖。
外面飘着蒙蒙细雨,九七年的初春,窗外的杨树枝头刚冒出嫩绿的新芽。
屋里的煤炉烧得正旺,炉盖上的铁壶嘶嘶作响,水汽蒸腾,模糊了对面周正国的脸。
我叫李小芬,今年已经四十有三,北方某机械厂的质检员,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八五年,我嫁给了同厂的周正国,那会儿他还是车间里的普通钳工,凭着一股倔劲和那双能把螺丝拧出花儿来的手,硬是爬到了技术组长的位置。
正国心灵手巧,但嘴上却不灵光,每次开会讲话都紧张得满头大汗,让他形容一个零件,能说上半天;让他表达心里话,却像是从他嘴里拔牙。
我们膝下有个儿子,今年高三,正在为高考冲刺,天天抱着《高考指南》和试卷,连饭都顾不上好好吃。
厂里的宿舍不大,五十多平的筒子楼,住着我们三口人,紧凑但温馨。
最近,正国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厂里效益下滑,传闻要"下岗分流",虽然没点他的名,但我总能感觉到他眉宇间的那一抹忧愁。
我从小跟妈感情深厚,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妈姓张,名叫张桂兰,是纺织厂的老工人,年轻时当挡车工,眼疾手快,一人能顶两人用。
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每到冬天就会裂开血口子,抹上厂医务室发的红药水,疼得直吸气,却从不耽误一天工。
父亲年轻时喝了劣质酒,肝硬化去世,那年我才十三岁,家里全靠母亲支撑。
就这样,妈一个人拉扯我们姐弟三人长大,日子苦,但她从不在我们面前流泪,只是半夜里有时会听见她在被窝里偷偷抽泣。
今天是妈六十岁生日,家里早有安排,要在老家摆几桌酒席。
昨晚我就做了准备,蒸了妈爱吃的红枣糕,还用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一件她看了好久的驼绒保暖衣。
"妈这辈子没穿过什么好东西,这回咱得让她体面体面。"我一边包装礼物一边对正国说。
正国只是点头,手里摆弄着收音机的天线,争取收听到清晰的新闻联播。
本想一大早就过去帮忙,却被正国一把拦住。
"听我说,"正国声音低沉但坚定,眼睛里透着我少见的坚决,"中午十二点再去,相信我一次。"
"你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吗?"我气得眼眶发热,声音提高了八度,"妈过六十大寿,我该早去帮忙的!老天爷,你这是什么理由啊?"
邻居王大婶正好路过我们家门口,听见争吵声探头张望,我赶紧把声音压低。
"小芬,"他双手按在我肩上,力道不轻不重,"我有安排,你就听我一回,好吗?"
我不禁回想这些年来正国与我娘家的相处。
结婚第一年,妈病了,高烧不退,正国背着她走了五里地的山路,连夜送到县医院;去年春节,他用积攒的奖金给妈买了一台十四寸的彩电,让她能看清楚《西游记》里孙悟空的红脸蛋;平日里只要有空,他就骑着二八大杠,载着我回娘家。
我不明白平日里对岳母百般孝顺的正国为何今天这样反常。
"今天提前去了,万一累着了怎么办?你小妹不是说她准备好了吗?"正国搓着手说,眼神却飘忽不定,明显在撒谎。
"你是不是不想去?"我追问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是不是嫌我娘家穷,觉得丢人?"
厂里有些家属就是这样,嫌弃对方家里条件差,逢年过节找借口不去,背地里嚼舌根。
"瞎说什么呢!"正国难得提高嗓门,"你这么多年不了解我吗?"
"那你今天是怎么了?"我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他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口气:"你就信我一回行不行?"
当初他就是用这句话追到我的。
那年夏天,厂里组织青年突击队,我和他分在一组。
眼看要下雨了,我急着回家收晾晒的衣服,他拦着我说:"你信我一回,让我去帮你收。"
结果他真的冒雨把衣服全收了回来,还细心地用塑料袋包好,连一件也没湿。
就是那一刻,我对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动了心。
所以,面对他的坚持,我最终妥协了,但心里的委屈如鲠在喉,就像六月的西瓜,又酸又甜又涩。
早饭后,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里,看着外面的雨渐渐小了。
正国却不见了人影,说是去厂里拿点东西,一去就是两小时。
"这个死老头子,今天是吃错药了不成?"我一边骂,一边忍不住在窗口张望。
时针指向十一点半,正国终于回来了,衣服不知怎么湿了一大片,额头上还有一道小伤口。
"你干什么去了?"我责问道,却又心软地拿毛巾给他擦脸。
"厂里有点事,"他含糊其辞,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本,"你看,我去把咱存款都取出来了。"
存折上的数字不多,五千多块,是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原本打算给儿子上大学用的。
"你取这个干嘛?"我有些不安。
"今天是你妈大寿,不得表示表示吗?走吧,坐我的'专车'。"他挤了挤眼睛。
门外停着一辆面包车,是厂工会借来的,平日里接送领导开会用的。
"你这是托了多大关系才借到的?"我惊讶地问。
"别管那么多了,"正国催促道,"上车吧,再不走就真晚了。"
车子启动后,他突然说:"去买个蛋糕吧。"
"蛋糕不是早托小李买好了吗?"我急得直跺脚,"这都几点了,你还想买什么?"
"那个太小了,不够气派。"他语气坚决。
他把车停在了新开的"红霞蛋糕坊"前面,这是市里最好的蛋糕店,价格贵得吓人,一般人家根本消费不起。
"你疯了吧?一个蛋糕要花掉咱们一个月工资!"我惊呼道。
正国却不紧不慢地走进店里,像个专家似的指指点点,最终选了个双层奶油蛋糕,上面装饰着栩栩如生的寿桃和"福寿安康"四个大字。
看着蛋糕精美的包装,我内心五味杂陈。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车子重新启动后,我忍不住质问。
正国专注地开着车,嘴角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你啊,就是心急,有些事慢一点未必是坏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一个不太妙的预感:"你该不会是......"
话还没说完,车子就停在了村口的小卖部前。
"等我一下。"他又下车,买了两条中华烟和一瓶茅台酒。
"你疯了吧!"我瞪大眼睛,"家里不是已经准备了酒吗?还用得着这么破费?"
"这是给你大哥二哥的,他们都是厂领导,得有点面子。"他解释道。
我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平日里节省得连馒头也要掰成两半吃的正国,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终于到了老家门口,已是十二点二十。
小山村的泥泞路上,几只老母鸡懒洋洋地散步,一条黄狗警惕地朝我们汪汪直叫。
妈家的土坯房前,停着几辆自行车和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应该是二哥的新座驾,他在县化肥厂当车间主任,日子过得红火。
我正准备发作,责备正国耽误了时间,却听见屋里传来阵阵笑声和鼓掌声。
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我怔住了——
屋子里人声鼎沸,亲朋好友齐聚一堂。
妈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身着一件崭新的暗红色绣花唐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竟比平日里年轻了十岁。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红烧鱼、东坡肉、清蒸鸡,还有妈最爱吃的拔丝地瓜,色香味俱全。
墙上贴着大大的"寿"字和红色的剪纸,甚至还挂着一幅题字:"桂蘭堂上慶華年,福壽綿綿永不衰。"
大哥家的小闺女穿着红裙子,手捧寿桃走到妈面前:"祝姥姥福如东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满屋子人欢声笑语,仿佛过年一样热闹。
其中我认出了街坊四邻、远房亲戚,甚至还有妈曾经在纺织厂的老同事们。
"闺女来啦!"妈看见我,欣喜地招手。
正国轻轻推了我一把:"去吧,今天你只管陪妈,其他的我都安排好了。"
"您这是......"我一时语塞,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二哥笑着走过来:"你这个女婿真有心,一个月前就开始张罗了,你还蒙在鼓里呢!"
"正国他......"我转头望向丈夫,却见他已经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在厨房帮忙端菜去了。
堂屋角落里,我发现了那台旧三角牌录音机——是爸当年的宝贝,他生前最爱听评剧,尤其喜欢新凤霞的《刘巧儿》。
收音机上放着一盘磁带,标签已经模糊不清,但我认得,那是爸妈年轻时常听的老歌。
"别发愣啦,正国特意借来的,说是要给你妈放她喜欢的曲子。"小妹拉着我的手说。
我这才明白,正国早就联系了村里的李大嫂帮忙做菜,还找了厂里的美工师傅做了装饰,连我二哥一家从外省赶回来也是他暗中联系的。
他让我晚去,就是不想我忙前忙后,只希望我能作为女儿,好好享受与母亲共度的时光,也不想让我知道他这些天的忙碌和付出。
难怪最近他常加班到很晚,原来是在做这些事情;难怪今天早上他额头上有伤,原来是为了搬这些桌椅板凳;难怪他把存款都取出来,原来是为了置办这一切。
"这是个大日子啊,"妈含着泪对我说,"你爸要是在天有灵,看到这么多人来捧场,该多高兴啊!"
说起爸爸,我的眼眶又红了。
爸走得突然,那年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办成,妈一直心存遗憾。
看着满屋子的人,看着那一桌丰盛的饭菜,我知道正国是在弥补这个遗憾,让妈的六十大寿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妈,这是我们给您买的礼物。"我递上那件驼绒保暖衣。
正国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绒布小盒子:"这是我特意找人定做的。"
盒子里是一枚玉如意吊坠,温润剔透,随着光线泛着淡淡的光。
"哎呀,太贵重了!"妈连连摆手,却掩不住眼中的惊喜。
"妈,您就收下吧,"正国难得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您这辈子操劳够了,该享享福了。"
大哥端着酒杯走过来:"妈,今天是您的好日子,儿女们都在,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您开心就好。"
"是啊,"妈擦了擦眼角,"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们这些好儿女,还有你,"她拍了拍正国的手,"比亲儿子还亲。"
看着妈脸上舒展的皱纹,听着屋内亲朋的笑语,我突然感到一阵暖流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像春风拂过心田,像阳光照进房间,温暖而明亮。
宴席开始了,正国张罗着给每桌都敬酒,那个平日里羞于开口的男人,今天竟然变得健谈起来。
"来,大家喝一杯,祝我岳母健康长寿!"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
我看着他端着酒杯,在各桌之间穿梭,脸颊微红,衬衫背后已经洇出一片汗渍,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些年来,我总是嫌他不善言辞,做事慢条斯理,有时甚至觉得他缺乏上进心。
可今天,看着他为妈张罗这一切,我忽然觉得之前的抱怨是那么幼稚可笑。
"小芬,"二嫂悄悄在我耳边说,"你这个婆娘有福气,找了个这么好的男人。"
我没有反驳,只是低头抿了一口酒,掩饰内心的激动和羞愧。
饭后,妈和几个老姐妹围坐在炕头上拉家常,孩子们在院子里打闹,大人们三三两两地聊天。
我走进厨房,看见正国正在帮忙刷碗。
"不用你刷,"我接过他手中的碗,"你已经忙活一天了,歇会儿吧。"
他没有推辞,只是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我。
"今天真的很惊喜,很感动。"我轻声说,目光投向窗外,不敢看他的眼睛。
"没什么,"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腼腆,"就是想让你妈高兴高兴。"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问。
"告诉你了,就不是惊喜了,"他咧嘴一笑,"再说了,你那张嘴,肯定藏不住秘密。"
我假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
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用他的方式诠释着对家的理解与责任。
我曾经误解他的沉默是冷漠,如今才懂,那是他内心深处最朴实的爱的表达。
他把最好的自己藏在平凡的日子里,像一杯温水,不惊艳,却滋养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日暮时分,大家开始散去,各自回家。
母亲坐在院子里的柳条椅上,看着天边的晚霞,像是在回味今天的热闹。
"妈,今天开心吗?"我在她身边坐下。
"开心,当然开心,"她拉着我的手,"就是可惜了正国,花了这么多钱。"
"没事,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笑着说。
"他前段时间还偷偷问我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什么样的花纹,"妈指着身上的唐装说,"这件衣服是他托人从城里买的,说是什么'旗袍改良版',特别适合我这个年纪的人穿。"
听着妈的话,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原来丈夫一直在暗地里做这么多,而我却浑然不知。
夕阳的余晖照在妈的脸上,那些皱纹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显得格外温柔。
她拉着我和正国的手,眼中闪烁着幸福的泪光:"有你们在,这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婚姻里最珍贵的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与体谅;亲情中最动人的不是惊天动地,而是细水长流的牵挂与呵护。
回家的路上,我靠在正国的肩膀上,听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路无言。
有些感动无需言表,有些理解来得虽晚却格外珍贵。
我想起小时候妈教我的一句话:"好男人不一定会说好听的,但一定会做应该做的。"
车窗外,黄昏的光芒洒在田野上,远处的山峦轮廓清晰,一排大雁掠过天际,像是给这完美的一天画上了句号。
"正国,"我突然开口,"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然后憨厚地笑了:"傻婆娘,说啥谢呢,都是一家人。"
是啊,都是一家人。
这简单的五个字,道出了人世间最深沉的温暖与力量。
天已经黑了,车灯照亮前方的道路,我们一起驶向家的方向,驶向更多平凡却珍贵的日子。
来源:旧时光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