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季太空时代出新思

摘要：中国共产党党员，俄罗斯科学院外籍院士，中国科学院国家空间科学中心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天线与电波传播、微波遥感和空间科学探测领域的研究工作。

吴季

中国共产党党员，俄罗斯科学院外籍院士，中国科学院国家空间科学中心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天线与电波传播、微波遥感和空间科学探测领域的研究工作。

在第十个中国航天日这一天，“神舟二十号”顺利发射，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迎来发射成功55周年纪念日。这两个神奇的时刻在广袤的时空海洋中相遇，不禁令人回想中国人问天求索、迈向星辰大海的漫漫征途。在此前夕，我们见到了中国空间科学学会理事长，嫦娥一号、三号有效载荷总指挥吴季，由他领衔翻译并作序推荐的著作《地出：人类初次看见完整地球》由译林出版社出版，并与读者正式见面。

作为空间科学探测领域的专家，围绕“地出”这张20世纪最具标志性的照片之一，吴季常常在想：人类进入太空时代之后会有怎样的思考？而这些思考又将怎样重塑人类与地球的关系？

与《地出》相遇

4月末，中关村图书大厦内格外热闹，《地出：人类初次看见完整地球》新书分享会现场座无虚席，很多读者甚至站在一旁聆听，其中不乏一些小朋友。回想那次见面会，吴季谈到了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读者提问：“我记得在读者提问环节，有一个问题是关于我分享的PPT的最后一页内容，提到了‘地出’这张照片能够给人类带来哲学和社会层面的思考。有一个年轻人就提问，说能不能展开一下哲学方面的思考到底是哪些方面？”吴季继续补充说，“其实，这正如北宋诗人苏轼的那首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人类离开生存的家园——地球，再回望的时候，就会有不同的感觉和思考。这种思考不仅仅是关乎于科技层面，更多的是关于社会层面和哲学层面。例如，我们如何与地球共存？我们应该如何做到可持续发展，而不是亲手把自己毁灭？其实，我们今天讨论的顿悟和思考都是基于哲学层面的。”

《地出：人类初次看见完整地球》新书分享会现场

这本书的封面正是阿波罗8号宇航员拍摄的“地出”照片。“在太阳系内，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只有我们蓝色的家园——地球。‘地出’清晰地展示出，在黑暗无边的宇宙中，蓝色的地球是那样的生机勃勃。人类是太阳系中唯一的智慧物种。全体人类的命运就是一个共同体，或者说我们都乘坐在同一艘宇宙航船之中。保护好地球生物圈，就是保护了全人类。”吴季说道。

2030年，中国的航天员将代表人类再次登上月球，在吴季看来，这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新的视角，而这种新视角也会具有哲学意义。“这次登月行动不仅代表中国人，肩负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使命，同时也承担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责任。在人类可持续发展的进程中，中国的文化在人类历史上是唯一延续5000年不灭的文化，一定会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起到积极的作用。”

作为《地出》的译者，吴季与这本书（《Earthrise》）的相遇要追溯到2019年，那一年是阿波罗登月50周年，他正在写一本科幻小说，其间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50年过去了，人类没有再回去（月球）？随后，我在查阅大量英文资料时，不断看到一个词叫‘Earthrise’（地出）。”

于是，由英国中央兰开夏大学人文学院历史教授罗伯特·普尔撰写的《Earthrise》便进入了视野。“他（罗伯特·普尔）从历史学家的角度深入探究了这幅照片背后的历史及其诞生之后所带来的对地球、对人类自身产生的全新领悟。这是一本很棒的书，我一直想抽时间把这本书翻译出来。正好空间中心国际合作办的高级翻译许永建自荐请缨，我们立刻联系了这本书的作者罗伯特·普尔，跟他反复沟通后，他很高兴这本书可以与中国的读者见面。”

实际上，《Earthrise》出版于2008年，当时已经在英文读者中得到了很大的反响。当罗伯特·普尔得知有机会把这本书翻译成中文之后，他计划重新编写。直到2023年。新版《Earthrise》出版后，作者特别撰写了中文版序言。所以，这次出版是这本书在中文世界的首次亮相。

“通过阅读这本书，我们可以回顾50多年前，阿波罗8号的宇航员拍摄‘地出’照片前后的历史，这有助于我们为中国航天员的登月做好充分的准备。”其实，在翻译这本书之前，吴季见过多位阿波罗宇航员，并跟他们有过诸多交流。在他看来，这些宇航员对“地球家园”有着更为深刻的体会。

“阿尔德林就说过，‘我总是希望把阿拉伯人和以色列人同时送到空间站上去，让他们在那里体验一下地球和人类的关系。’当亲眼看到了地球的全貌，一个在黑暗的宇宙中孤独地静静地旋转着的行星，你肯定会有所体会。”吴季补充说，“亲眼回望地球，比阅读他人的体会肯定有所不同，那是更加深刻和难忘的。我相信，这些变化会在不久的将来慢慢地发生。”

科研工作与科幻创作

“每当我遥望月亮的时候，总感觉在雨海边上的虹湾（嫦娥3号落月的地点）那里，有我们中国的探测器，我们亲身参与了它的研制。虽然在地球上的我们肉眼不可见，但对我来说，月球变得比以前更加亲切了。”吴季说道。

早在1994年底，我国的载人航天计划刚刚起步，处在关键技术突破阶段。吴季博士毕业回到祖国，怀揣从事空间研究的愿望，来到中国科学院空间中心，参加到了载人航天应用系统建设中的一个天线近场测量实验室的建设中。1997年，吴季成为中心副主任，配合刘振兴院士推动了我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空间科学计划——地球空间双星探测计划。两颗卫星于2003年和2004年分别成功发射，使我国的空间科学登上了世界空间科学的舞台。

之后，吴季又成为探月工程一号探测器有效载荷总指挥，中俄联合探测火星计划“萤火一号”科学实验卫星科学应用首席科学家，嫦娥三号有效载荷总指挥，空间科学先导专项一期负责人……可以说，吴季经历了我国空间科学从无到有的变化。

如今，我国太空探索稳步推进，朝着建设航天强国的目标奋勇前行。在参与相关科研工作之外，吴季以“太空给人类带来的三次重要启示”为背景，用文字开启了自己的写作世界，“在专业书和教材之外，我的写作焦点都离不开人类要走出地球、走向太空，以及如何思考人类可持续发展问题。我们探索太空，不是因为要离开地球，而是将我们获得的新知识和顿悟思考反射到地球上，探究如何保护好我们的地球和做到人类文明的可持续发展。”

太空给人类带来哪三个重要启示呢？吴季谈道：“第一次启示是在1961年，宇航员加加林成为第一个进入太空的地球人，也是第一个从外太空看到地球的人，他目睹了太空视角下的地球，惊叹于地球的美丽，同时也见到了地球的脆弱。第二次启示在1968年，阿波罗8号第一次离开近地轨道，飞向月球进入绕月轨道。在38万公里外首次用月球视角定格‘地出’瞬间。第三次启示是1995年确认了第一颗系外行星，我们认识到人类在这个宇宙中不再孤独。”

于是，吴季的第一本硬核科幻作品《月球旅店》在2019年出版。书中通过前往月球的旅客，和基于当下技术背景的月球旅店的构思设计与融资构成两条故事线，展现了前往月球旅游对游客的独特吸引力，和实现这个愿景接近真实的技术途径与可行性。“写了这样一本书以后，好多人说既然有旅店，在旅店就会发生很多故事。所以就有了第二本书《月球峰会》，讲述2069年人类登月100周年时，中国邀请联合国安理会在月球上举办峰会的故事，以及我的第三本科幻小说《太空探针》，关于如何发现系外行星和地外智慧的启示。这些书与太空带给人类的第三次启示是息息相关的。”

采访临近尾声，谈及未来，吴季对“新航天”领域展现出了极大的信心。“我说的‘New Space（新航天）’，不仅仅是简单的商业航天。实际上，现在有很多从事商业航天的人，但推进商业航天的目的不是为了重复政府航天的工作，而是为了开辟新的市场。当下，进入太空的成本太高了，普通人还是无法支付的。但现在的短期太空旅游（仅仅飞到100公里的高度以上）已经让少部分人得到了进入太空的体验感。而且其运载工具已经逐渐实现了可持续重复利用。所以，我说的‘New Space’，包括降低进入太空的成本，其目的是让越来越多的人有机会进行太空旅行。”

56年前，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表面后说：“这对个人来说是一小步，对人类来说却是一大步。”今天，如果我们再次代表人类登月，会发出怎样的呼吁？吴季想了想，说道：“当我们再次代表人类来到月球，人类不只可以来自于美洲，还可以来自于亚洲、非洲、欧洲、大洋洲。当越来越多的人从这里回望我们的星球，我们的世界将会变得更加美好。”

Q-北京青年周刊

A-吴季

Q 书中提到“地出”照片改变了人类对地球的认知，这种改变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A 其实，在1957年人类进入太空以后，就开始思考人类和地球的关系，由此产生了环保运动等。在“地出”照片之前，人类也可以通过地球同步轨道卫星看到一个完整地球，但是那个地球无论是分辨率和色彩（实际上是黑白的）都不好，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震动。当时也存在各式各样的社会运动，希望航天任务能够提供一张清晰和彩色的完整地球的照片。这张照片的出现，第一次满足了人类希望从地球以外看到清晰的、彩色的地球的愿望，也给地球上的人类带来了震撼，所以这张照片就变成了一个标志。大家开始思考将地球想象为人类共有家园，或一艘行驶在太空中的航船，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这艘航船上的船员。我们能不能够和地球共存，能不能做到可持续？这张照片是一个出发点，给人类带来了一个顿悟。

Q 这对人类的宇宙观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A 正如后来阿波罗11号宇航员在纪念阿波罗登月40周年的时候讲过的一段话：“如果世界上的各国领导人能够从距离地球10万英里以外（10万英里就是16万公里）看到我们地球的话，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政治观将会发生根本的改变，因为在那个距离上看地球，所有那些所谓无比重要的边界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各种各样的争吵和争论也都平息了。地球只是一颗小小的行星，它持续不断地自转、公转，平静地忽略所有分歧。”

我们的太空科技只有60多年。在人类文明发展的过程中，也许就是一瞬间，我们也还处在一个太空科技所触发的新的文明的初级阶段。未来只要有更多的人进入太空，用他们的双眼，亲眼回望完整的地球，获得亲身的体验，我相信，那时太空所触发的人类文明的进步，才能深入人心。近年来，商业航天的发展正在逐渐降低进入太空的成本，促进太空旅游的普及。在不远的未来，让更多的人能够亲身获得太空带给我们的启示，已经不再是梦想了。

Q 对年轻一代科学家和航天工作者有何建议？

A 我想对年轻一代，特别是青年学生，希望他们要积极思考未来。航天这个行业是一个新兴的且发展迅猛的行业，而且它对人类未来的文明发展将起到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虽然，我们现阶段面临着很多困难，但人类对太空的探索才刚刚开始，这个“地出”带来的高潮已经过去了，但是我相信，随着中国人登陆月球，会给人类带来新的输入，所以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而且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事业。

当我们再次代表人类来到月球，人类不只可以来自于美洲，还可以来自于亚洲、非洲、欧洲、大洋洲。当越来越多的人从这里回望我们的星球，我们的世界将会变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