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存仁回忆28:困居苏州坐立不安,遇老友才知仓皇出逃是一场虚惊

360影视 欧美动漫 2025-05-31 08:34 2

摘要:我坐在马车上,要车夫介绍我一家旅店,一连问了三家,都已客满,原来这个时候,正是十九路军在苏州举行追悼阵亡将士大会前夕,由南京赶来参加的人很多,后来好容易在一个小巷口找到一家旅馆,这个旅馆是一个旧家所改造的,老板领着我去看一间官房,房间既小,设备又简陋,我在无可

困居苏州 痛苦万分

到了苏州码头,果然有马车等着,我就依约定的话送她回家,并且还在她家中坐了一会,饮了一杯茶,封了一个红封包,欢笑而别。到护龙街再找一间客栈。

我坐在马车上,要车夫介绍我一家旅店,一连问了三家,都已客满,原来这个时候,正是十九路军在苏州举行追悼阵亡将士大会前夕,由南京赶来参加的人很多,后来好容易在一个小巷口找到一家旅馆,这个旅馆是一个旧家所改造的,老板领着我去看一间官房,房间既小,设备又简陋,我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也只好住了下来,老板问我:"你怎么没有带被头铺盖?"我说:"匆匆忙忙出来,来不及带。"他说:"这房间每日租金一元二角,租一条被头,大洋一角。"我说好的。过了一会被头拿了来,这被既厚且硬,重达六七斤。我也吃不下东西,倒下去就睡,可是睡在床上,鼻头接触到被头,闻到的味道,真想呕出来,这时虽然天气很冷,但是臭虫(木虱)依然大肆活动,实在难以入睡,又想到家中是否会受到日本军人的搜查,又不知道我的母亲会不会受到惊吓。

东想西想,反复而卧,朦朦胧胧已经天亮了,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洗脸,但他们并不供应毛巾,他们说:"本来我们用日本货的铁锚牌毛巾,现在因为抵制日货,只有青布毛巾,牙刷我们是没有的。"因此我也就胡乱地洗了一通,我在洗面时,照一下镜子,只见自己在整日整夜地消耗之下,显得憔悴不堪。

我走出房门,问老板哪里可以买到毛巾牙刷?老板告诉我:"现在为时尚早,没有一家店铺开门,你最好上'吴苑'去吃茶,那里有毛巾可借,可能连牙刷都买得到。"正在这时,隔房走出一个老头子,给我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吴铁口"三字,他开口就对我说:"昨天你到旅馆来时,我看到你满面晦气,今朝一看你的面相,恐有杀身之祸。"我一听了这话,真是说到了我心里,连心都像要跳了出来,只好强自镇定地说:"不会有这种事,你不要胡言乱语。"说罢这句话,正想逃避他,不料他一手拉着我说:"我铁算盘算出来的事是不会错的,我只讲一句话,对的你就请我算命,不对的话,一个钱都不要。"我说:"我不喜欢这一套,不必多说。"他说:"你呀,十岁之前已经丧父。"这句话我听了,倒有些心乱起来,因为我早年丧父,在上海的友人都不知道,何以他会知道,再一想这种人碰不得,于是我就拂袖而行,好像逃一般走出旅店。

走到太监弄"吴苑",这是一个大茶馆,里面一连有几间连贯相通厅堂模样的茶厅,吃客大半是苏州的老乡绅,还有小半是古董商人和地皮掮客等,他们的座位无形中都有规定的,我随便拣了一个位置坐了下去,四周的茶客都以奇异的目光看着我,原来我坐的这一个位子,是一位老客人天天来的,茶房问我要些什么?我说:"要一条毛巾和一支牙刷。"他说:"都有。"不到一会儿,他就把毛巾和牙刷拿来,并且带了一盒无敌牌牙粉,我就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脸,刷了牙,然后叫了一碗小肉面进食。

我察看四周的茶客,人头很整齐,他们都有自备的面盆手巾牙刷,寄留在茶房那边,每个茶客都是悠悠闲闲地相互招呼,我叫了一碗小肉面,不过动了一筷,就觉得吃不下去,因为心头好像有块石头压着,推来推去推不开。一忽儿,有一个身材细细瘦瘦的人走过我身边,大声向我招呼说:"陈师兄,你怎会独自到苏州来?"我抬头一看,正是老同学王慎轩,他是苏州有名的妇科医生,于是我就拉他坐下来,我也不便说到苏州来的原因,只说来苏州想休息十天八天,倒是一个人觉得寂寞得很。王慎轩说:"在我门诊时间,实在无暇陪伴你,让我的学生来陪你到苏州各处去走一趟。"我说:"那好极了。"吃罢之后,就跟到他的诊所,诊所中已经有七八个病人等着,我就在他医室中看看报纸。那时节上海到苏州的火车还未通,报上满版登载着白川大将被刺的新闻,说目前正在搜捕余党。我看了,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王慎轩说:"我的学生姓李,他可以整天地陪着你玩,晚间请你到我家中来吃便饭。"我说:"好极好极。"

出了门口,那姓李的问我,要不要到虎丘去玩一下?我说:"虎丘我早已去过。"他又说出好多地方,我都回说:"没有兴致。"最后他说:"那么我们走得远些到灵岩山去玩吧,那边风景绝美,你一定要去一次。"我说:"这个地方倒没有去过。"于是我们就坐上马车到枫桥,再换船到天平山下埠头,而且坐女人抬的轿子,上山向灵岩而去。

灵岩的风景,真是既秀丽又雄伟,是苏州最幽静的名胜。我们就在那边找到一家馆子,吃了午饭,点了四个菜,可以说每一个菜,都非常可口,但我仍是食不下咽,那姓李的说:"陈先生,你是否小病初愈,何以胃口那么差?"我说:"是的,是的。"姓李的说:"那么我不客气了,所有的菜,我可以照单全收。"不一会儿,只见他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一下子就吃光了。我心中暗暗佩服,毕竟心中无事,食欲才能旺盛,老古话是一句也不会错的。

灵岩山归来,已近傍晚,再到王慎轩家中,见到济济一堂,全是当地的同道,我虽尚能应付自如,但是人人都看得出我疲乏不堪,好像有病一般。

吃罢之后,回到旅馆,又撞到那个吴铁口,他一定要为我算命,并且口口声声说不要我钱。我心想样样都可以送,"命"是送不得的,我只好掏出小洋八角,对他说:"今天晚上我想好好睡一觉,这八角钱,就作为你今天早晨的相金吧!"料不到这位吴铁口又讲了一句话:"你印堂之中,晦气笼罩,我一定要替你算一个命,来报答你。"

我愤愤然地转身就把房门闭上,埋头便睡,可是这天晚上仍然转辗反侧,千愁万虑,总是睡不着,房间的一只钟又旧得很,滴答滴答声音极大,等到钟鸣四响,我还睡不着。本来我是反对迷信的,但是到了这时我"下意识"一冲动,就走下床来,去拍吴铁口的房门,吴铁口蒙蒙胧眬地起身说:"贵人来访,有何见教?"我说:"现在我来,你算命也好,测字也好,我要请你占下一下,最近几天之中,我和我的家中,会不会弄出大事体来。"那吴铁口披起衣衫,慢条斯理地应付我,而且烧了一炷香,详详细细问我的时辰八字,还细细地看了相,最后他来了一句结语说:"你这几天中,运道坏得很,不但你自己会大祸临头,而且你家也会弄到家翻宅乱。"他这几句说来,我回到房中更是心烦意乱,坐立不安,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最痛苦的一宵。

参加悼亡 忽获喜讯

我正在百般无聊的时候,知道这一天苏州十九路军举行追悼阵亡将士大会,忽然我的勇气油然而生,匆匆忙忙整理一下衣服,还特地剃了发,去参加这个追悼大会,要向阵亡将士鞠躬致敬。

这个会场大得很,皇废基的大广场中,右面站着的都是军人,中间站着许多长官,左边都是民众。开会时仪式十分庄重,军乐齐奏,大家已经流泪如注。最后有蔡廷锴、翁照垣等十几个名将,鱼贯而入,一时掌声如雷,历十多分钟不息,待到哀乐一奏,情绪更是激动,无数人暗暗饮泣,无数人失声痛哭,当地的政府官员和社团人士举行公祭。大家想到这一次战争死伤惨烈,都是心酸欲绝。最后由蔡廷锴演说。他说的是广东国语,大家虽听不懂,但是他讲来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我看到这一幕,感动得自身的危险都忘记了。

在这个大场面中,大家肃静地站立着,只有若干摄影记者,钻来钻去在场中乱窜。我一眼看见我的老友(上海摄影画报社长)林泽苍也在其内,背了一个相机拍个不停,我乘机和他招呼了一下,他忙得很,说:"你不要走开,等一下我和你一同走。"等到散会的时节,名将们先走,一群摄影记者和林泽苍等追随其后,林泽苍施一个眼色,暗示要我和他同走,我匆匆忙忙走近他,已有十几辆汽车等着,我也混在记者群中登车,一起到十九路军的军部临时办事处。

蔡廷错坐定之后,随便请各记者饮茶,林泽苍对我说他即刻要坐船回上海,以便冲晒底片即刻刊登报纸,忽然间他想出一句话来:"我动身时到过你家,想约你同来,谁知你已逃之夭夭。"我问他:"究竟日本军人有没有到我家去搜索过?"他说:"根本没有。"我又问他:"是不是在尹奉吉身上抄到我的名片。"他说:"也不是的,尹奉吉做事,干净净,不牵涉任何一个人,他身上挂着一块牌子,写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完全是英雄气概,但是日本人一定要抄朝鲜复国党革命机关总部,法租界派了程子卿去会同搜查,结果空无一人,空无一物,只是电话机旁边有一张电话号码表,十分之九已撕掉,只剩十分之一,上面有三个医生的名字,第一个是留学日本的西医汪企张,第二个是西医陆露沙,也是留日的,兼是戏剧家,第三个是老兄的名字。日本人把这纸角撕下,程子卿怕你受累,所以叫一个朝鲜人打电话给你,叫你快逃。后来日军到过汪企张家,问这个所在一共请你出过几次诊,搬过几次场,汪企张据实相告,也没有事,后来连陆露沙家都没有去过,所以你家也没有事。"

我听了这一番话,心中一块石头就放了下来,那相面先生的话,就此烟消云散,当时我就拖着他到一家小菜馆吃饭,顿时胃口大开,连添了两碗饭,几个菜也吃得津津有味。林泽苍说:"两点半,有一只新闻界合租的小船,要避免查关,绕道嘉兴回沪,你顺便搭这船回上海也就算了。"那只小船是由马达小轮拖行的,所以很快就到上海,一场虚惊,就随着林泽苍传来的喜讯而消散了。

由苏返沪 日人来访

去由苏州悄悄地返回上海,又到理发铺理了发,然后回家,别人看到我容光焕发,以为我由外埠出诊回来,一些也看不出我已经过一场虚惊了。

不料,在我回诊所时,看见我的挂号桌前,悬上了一幅日本"明治天皇像",而且利用一只旧的丝绒衬阔边的镜框装上,看上去很是古朴而瑰丽,为我代诊的学生偷偷地告诉我:自从你走了之后,对面木行的老板告诉他:"成都路捕房约同一个日本警察,在你家门口窥伺了两三天,想来陈医生有些问题。"(公共租界的董事会,本来日本人也有份,各警察局中都有日本警官三五人。)他就问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不说是,也不答否,他说:"向来日本人捉人,动辄就打,其势汹汹,所以我寻出从前你由日本带回来的一张明治天皇像悬挂出来,作为挡箭牌,因为你从前讲过,日本军人看见明治天皇像都会鞠躬致敬,不会乱来了。"(此像系昔年在日本花日币五分买来,因为明治天皇是对汉医有历史的关系,所以我买来作为资料的。)我问:"究竟后来有什么事?"他说:"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后来过了一个月,淞沪战争结束,商业及社会繁荣完全恢复。有一天,门口来了一辆大汽车,车中走出四个便装日本人,开口就说:"要见陈医生。"他们抬头见到明治天皇像,即刻立正作九十度鞠躬完毕退后三步,又再鞠躬,然后进入客厅,家人见了他们,惊慌不已,我一看他们的卡片,原来来者是"自然科学研究所"所长中尾万三博士等,才放下心来,整衣下楼,亲自款接。

他们见到我,又是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坐谈之时,中尾博士说:"现在中日之战已和解了,我希望你仍然到本所来,继续帮我们的研究工作,军阀好战,我们学术界是反对的,请你也不要介意。"我说:"这一场战争,中国损失太厉害了。"这时恰巧我手头有一份报纸,刊出东方图书馆的损失,给中尾博士看。这张报纸说:"这一次烧毁闸北东方图书馆三十多万册的书本和五千多种的图片,如宋元明善本的各省府厅州志二千一百多种,公元十五世纪前所印的西洋古籍,远东唯一孤本德国李比希化学杂志初版全套,香港久已绝版的中国汇报,罗马教皇梵蒂冈宫所藏明末唐王的太后王后王太子及其司礼监太监皈依天主教上教皇书的影片,完全在牺牲之中。"又说林琴南生平所翻译,未刊的东西洋小说据调查所知,烧掉的有《金缕衣》、《情幻记》、《军前琐话》、《洞冥续记》、《五丁开山记》、《孝女履霜记》、《雨血风毛录》、《黄金铸美录》、《神窝》、《奴星叙传》等,共一百五十九种,尚有不知道书名的,当然更多云云。

中尾万三博士看了这段新闻,呆了好久,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一次协和的工作不能成功,于是他说:"我在三个月之后再来拜访你。"所谓"协和工作",即是后来的新名词所谓"统战工作"。

这次战事终了,淞沪协定签字之后,申明上海四周不得驻防中国军队,一切军事设备完全撤离,改用东北籍警察来维持沪市治安,报纸也登载市长吴铁城对这批警察训话时的摄影,我看了之后,认为以后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了。

这次"一·二八"战事,银行钱庄都不敢开业,银钱业中要人,天天在城隍庙"内园"开会。他们也发觉银元制度有绝大的漏洞,自从政府发表废两改元、废元改币之后,银钱两业,尽力协助,市面上的银元,果然绝迹,有银元的人,都存入银行,由银行掉换钞票。

我常常到戈登路的一家华洋染织厂去看病,看罢之后,总喜欢在那边附近徘徊,因为那处就是中央造币厂所在。我以为该厂从此以后不会再开工了,岂知他们放工时,还是有成千工人放出来,而且烟囱中还冒着浓烟,一望而知厂方仍未停工。最感到奇怪的是,我和工人们谈话,他们都顾左右而言他,不愿和我多讲话。

有一次,我就向华洋染织厂中人问道:"现在银元已废除,何以造币厂还要开工?"他们说:"现在造币厂,不是在做铸币的工作,而是将银元熔化成为银条,工作繁重,工人反而加添了不少,据说这种银条,有一定的规格,每天成箱成车的不知运往何处?"于是我才知道,废除银元的政策很成功,报纸上正在登载白银问题,在记忆中,记得那时节,黄金大跌,白银涨价,所以研究白银问题的论文越来越多。

"一·二八"后畸形繁荣

"一·二八"战争之后,上海的繁荣,简直是直线上升,因为人口一多,房租涨价了,各游乐场所,满坑满谷,各种商业无不门庭若市,有几个特点,是战前所没有的。

一、从前上海的无线电台只有少数几家,无线电收音机也销数不大,都是一些学生们自己装置一些小型矿石机,用着一副耳套听听音乐而已。到了战事停止之后,大家纷纷购买收音机,那时的收音机都是用真空管的,普通的是三个真空管,较贵的是五个,以飞歌和飞利浦出品销行最广。商店就利用电台来作为商品宣传,最有名而电力较大的电台是"亚美电台",后来就有许多电台继起,如"华东电台"等。当时有一家绸缎店,叫做老九和,是第一家在电台播送弹词节目,轰动得很,本来弹词家的范围不出几家茶楼书场,从这个时候起身价就不同了,走红的弹词家,每月的收入要达到数百元至近千元。

二、外埠逃难来的人,工余之暇,就是游览"大世界"、"新世界"等游乐场,后来什么场所都挤满了人。同时更兴起了几种新事业,除了弹词家沈俭安、薛筱卿、朱耀祥、赵稼秋、周玉泉,他们一时成为听众的偶像外,申曲界也出了施春轩、筱文滨、筱月珍、邵滨孙等。其中最突出的就是越剧,如袁雪芬、马樟花等,本来这些角色是在宋家弄一间小型戏馆唱的,后来竟风靡一时,出了十多位名角。

我对于这种地方性戏剧,向来不甚重视,但是我与越剧中人接触得多了,他们的生活状况,知道得比较详细,现在我来谈谈:

越剧产生在绍兴嵊县,班主被称为班长,多数拥有一只船,他就吸收当地的小姑娘,订了一种类似卖身契的条约,第一次付一百元至三百元,以后这些女孩子就归班长所有,戏班船到处飘泊,生活苦得很,早晨班长就教她们唱越剧,剧词主要的只有四句成调,女孩子一念之后,就会喃喃上口,但是她们却是一字不识的。到了一个小码头就演戏,由熟练的做主角,从前没有什么布景灯光,就是一味地唱,而剧情和唱词以及对白,都浅近得很,所以家庭妇女们都非常爱好。唱了若干时日,又换一个码头,就在浙江一带卖戏,船只行来行去。

班长对这班女孩子苛刻得很,拳打脚踢是常事,动不动还要用板子来打,年龄长大了些,班长就占有了她们,令到她们死心塌地地为他赚钱,要唱满三年之后,才有一些微薄的薪水,大约每登台一次,才给她们小洋四角至六角。

"一·二八"事件以后,大家提倡国货,三友实业社经理陈万运一天对我说:"我们办的是毛巾和棉织品,刚巧可以顶住日货铁锚牌,这是日本人最痛恨的。(当时国产商品叫做国货业,凡是在中国畅销的日本货,由国货业一样样仿制出来去代替,三友实业社的三角牌毛巾,就顶住日本货的铁锚牌,无敌牌牙粉则顶住日本货的金刚石牙粉,天厨味精顶住日本货的味之素,菊花牌蚊香顶住日本货的野猪牌蚊香,诸如此类,各方面努力推行,日货大受打击。)现在"一·二八"之战,经过《淞沪协定》之后,上海笼罩在日本人势力之下,所以三友实业社迟早是要被他们烧成一片白地的,但是三友实业社工人有两千人,我们总要想一个办法,开辟一个国药部,出售国产成药,这个部门要你来负担设计之职,因为你是我们的常年医药顾问,想来你也无法推辞的。"

我自从这次谈话之后,先想出一种真马宝,因为每一只马宝重达数斤,药店里出售三分马宝,就要三角钱,如果把马宝磨成粉,每五分装成一小铁盒,售价一元,表面上雅观得很,实际上利益甚丰,对本对利,陈万达就依照我的计划,开始登报发售。初时只出马宝一种,就赚了二三万元,陈万运非常得意。他认为马宝销路较狭,还要制造一种对大众有益的补品,于是由我处方,又制成了一种三友补丸和方便丸两种。三友补丸每盒售二元,方便丸每盒只卖三角钱。方便丸的原料只是一味大黄,不过将大黄经过水蒸熟,再用电烘干,吃起来既能通便,又无腹痛,一时销路极广。

三友补丸,因定价二元,初时不易推销,陈万运利用大幅的广告牌,遍布全上海,于是销数便渐渐地大起来,在那时节,电台上的节目号召力很大,但是弹词节目都已给老九和绸缎局独占。陈万运思想很敏捷,他向二千多工人发出一张调查表,表中开明了申曲、越剧、弹词、滑稽戏等七八个项目,叫他们填写喜听的节目,三天之后,工人都把表填好交来。统计下来,喜听越剧的最多,因此三友实业社自己创办了两个电台,专门播唱越剧,把越剧人才都拉拢得来,签订合约,其中以马樟花、袁雪芬、范瑞娟最红,本来这几个人都受卖身契的约束,陈万运运用一种手腕,把卖身契都一一以高价赎了出来,于是越剧演员格外地努力为三友实业社服务。

这种越剧演员,全是女的,向来生活恶劣,营养不良,差不多个个都有病的,陈万运特地在我家旁边设立一个三友医室,由我专门为她们和三友实业社同人诊断治疗。

我因为诊得她们的肺部都不健全,所以就要她们到虹桥疗养院去照 X 光,一照下来,马樟花已是肺病第三期,袁雪芬已是肺病第二期,那时节肺病还没有特效药,马樟花首先病倒,不能演出。这种女演员,有许多太太团及越剧迷将她们收为"过房囡"。有一位太太,坚决不信马樟花患病重笃,并且一定要她的儿子和马樟花结婚,经我们反对无效,但是结婚后三个月,马樟花就香消玉殒。

同时,陈万运对一班越剧女演员,除了在电台演唱之外,并不限制她们登台演唱,不料一登台之后,更轰动得不可收拾。

有一个女演员叫做筱丹桂,容貌既美,又有细致的表演,这种演员意志是比较薄弱的,被一个戏院老板张春帆引诱,发生了某种关系。这个张春帆是个恶霸,管得她很严,一切行动都要受他控制。有一个话剧演员,艺名冷山,是专为舞台设计灯光道具和编剧的,不免和筱丹桂常有接触。有一次,二人正在喁喁私语,被张春帆看到了,就打了筱丹桂两下耳光,冷山一看形势不对,避之趋吉。当晚筱丹桂就留下了"人难做、做人难、难做人"九个字的遗书,服毒自杀,消息传出来之后,全上海轰动起来,成为一时的大新闻。在出殡的那天,那家殡仪馆门口,拥满了戏迷数万人,秩序大乱,连窗格门户都被毁坏,比当年阮玲玉自杀后的出殡,还要热闹几倍。

【陈存仁(1908—1990),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名医。原名陈承沅,出生于上海老城厢一衰落绸缎商人家。在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师从丁甘仁、丁仲英父子。1928年创办国内第一份医药卫生常识方面的报刊《康健报》。1929年自设诊所,独立行医。1929年3月17日被中医界推选为五个代表之一,赴南京国民党政府抗议“废止中医案”。1935年主编三百余万字的《中国药学大辞典》,后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1937年东渡日本,收集汉医书籍四百多种,整理出版《皇汉医学丛书》。1949年赴港行医。1957年被推选为香港的高级慈善机构华东三院总理。1964年获韩国庆熙大学名誉博士衔。同年编撰出版《中国医学史》。1970年被选为香港苏浙同乡会副会长。1979年应日本“讲谈社”之邀,编撰《中国药学大典》(共四大册,1982年正式出版)。1980年初,获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名誉博士衔。1990年9月9日,病逝于美国洛杉矶寓所。】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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