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毅文｜铁血丹心——张万年上将的精神丰碑

摘要：初夏的阳光穿过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的松柏，在张万年上将的墓地前洒下斑驳的光影，我望着那块简洁朴素的墓碑，恍然间，又看见了他深嵌在棱角分明脸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明亮如炬，锐利似剑，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清潭，仿佛能穿透历史迷雾，洞悉世间风云变幻。

●廖毅文

张万年上将

初夏的阳光穿过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的松柏，在张万年上将的墓地前洒下斑驳的光影，我望着那块简洁朴素的墓碑，恍然间，又看见了他深嵌在棱角分明脸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明亮如炬，锐利似剑，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清潭，仿佛能穿透历史迷雾，洞悉世间风云变幻。

这双眼睛，有战场硝烟淬炼的锋芒，岁月风霜磨砺的深邃，见证了人民军队从“小米加步枪”的艰苦岁月，到建成世界一流军队的伟大征程。

1928年8月1日，张万年出生于山东黄县（今龙口市）一个贫苦农民家庭。这个出生日期，就预示着他与人民军队有不解之缘。14岁那年，大旱席卷乡野，父亲被日本人的枪托砸伤拖走，他攥紧母亲递来的破筐，出门乞食，母子相顾无言，泪落如雨。少年耳闻骨肉至亲的哀嚎，目睹侵略者的狞笑，使年幼的张万年胸中那簇国恨家仇的怒火，从此再未熄灭。年仅16岁的他，毅然参加八路军胶东军区部队。

入伍那天，母亲连夜为他缝制一双布鞋，鞋底纳得格外厚实。“儿呀，战场上要保护好自己！”母亲的叮咛，成为他最初的军旅记忆。在胶东军区第五旅，张万年从最基层的战士做起，先后参加了对日作战数十次，冲锋陷阵，奋勇杀敌。老战友回忆说：“万年虽然年纪小，但作战特勇敢，总是抢着执行危险任务。”

抗日战争胜利后，张万年随部队挺进东北，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战火淬炼出他非凡的胆魄与智慧。解放战争的烽烟中，他率突击排冲锋在东北民主联军秋季攻势中的营盘战斗，两处负伤仍死守阵地；辽沈战役塔山阻击战，他六昼夜不眠，守护通信命脉，荣立大功；最传奇莫过广西容县石头圩之战，他指挥20余人竟俘敌1500人，创下战争史上的奇迹。他还参加了平津战役中攻占康庄和怀来、解放张家口、对北平实施包围等战斗，并在战斗中表现出色，不仅准确执行上级命令，还在关键时刻提出有效的战术建议，为部队取得胜利做出突出贡献。这些战斗经历，让张万年深刻认识到了战术灵活的重要性，也为他日后成为一名优秀指挥员播下种子。1952年9月，国民党军队偷袭并占领了南澎岛。他被任命为南澎岛战斗前方指挥部作战训练股股长，负责夺岛作战的组织筹划。作战部队一举全歼南澎岛国民党守敌，巩固了粤东海防，受到中央军委的通令嘉奖。1953年7月，国民党军队1万多人，企图以优势兵力夺占东山岛，我41军奉命前往东山岛加入反击战。在前线指挥部与登岛支援部队通信联络不畅的情况下，他受命三进三出东山岛，了解战斗情况，向部队传达指挥部命令，为战斗胜利作出了贡献。。

他先后参与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新中国成立后的夺岛作战等工作。这些战斗中，张万年逐步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培养了敏锐的战场洞察力和果断的决策能力。他那双眼睛，始终如鹰隼般锐利。穿透硝烟锁定胜机，洞穿虚妄直抵本质的锋芒，令敌人胆寒，让战友心安。

新中国成立后，张万年先后在多个重要岗位任职。他按照中央军委提出的“积极防御”战略方针和我军建设总目标，狠抓新形势下的军事训练改革，深入探索部队正规化建设路子。他提出建立和保持“四个秩序”（战备、训练、工作、生活）和“一个形象”（军人形象）的要求，推动部队正规化建设。面对繁重的精简整编任务，他指导部队完成了全军合同战术训练改革试点等重大项目。1987年11月，他任广州军区司令员。为做好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冲突和局部战争的准备，他组织广州战区三军首长机关协同作战演习，提高了组织指挥方面军抗登陆战役和三军协同作战能力。他两次进入军事学院深造，为掌握现代军事理论，如饥似渴地学习思考，笔记记了厚厚十几本。

他在战场上的传奇，又在越南丛林中续写。南疆自卫反击战中，张万年靠前指挥、出奇制胜、四战四捷、威震敌胆，为保卫边疆立下赫赫战功。他率部担任主攻任务，在攻打谅山的战斗中，采取“正面牵制，侧翼迂回”战术，仅用三天就完成了预定作战目标。最险峻的是在指挥两个营孤军突渡奇穷河时，后援受阻，撤回则前功尽弃，坚守恐全军覆没。作战指挥所内烟雾缭绕，他一支接一支地抽掉七包香烟，眉峰紧锁如险峻山峦。黎明将至，“指南打西”的妙策，终在堆积如山的烟灰中诞生——虚张声势搅乱越军神经，成功掩护部队至天亮。指挥部劝他撤离，他坚定地说：“指挥员不在前线，怎么指挥打仗？”

时任师长时，他率部如尖刀般插入敌阵，战术之凌厉令越军闻风丧胆，却从不以勇猛自矜。越军阵地赫然出现中文传单：“消灭127，活捉张万年！”这位“铁军”师长已成越军梦魇，曾悬赏重金捉拿他，却始终未能得逞。

硝烟散尽后，张万年以军委副主席身份访问美国，美国陆军司令沙利一把抱紧他，高声叫嚷道：“当年在越南战场上没能捉到你，今天终于‘捉到’你了”，他听罢朗声大笑。笑声中没有胜利者的骄矜，只有军人之间的相惜；那一刻，他的眼睛闪烁着智慧宽厚的光芒，那是穿透历史烟云的目光，看透了战争与和平的本质。昔年悬赏捉拿的对手，此刻相逢一笑泯恩仇。那双曾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锐目，此刻漾起暖意，见证了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刻。

“军人当以智取胜，匹夫之勇不足恃”，他坚持狠抓军事训练，创新提出“三从一大”（从难、从严、从实战需要出发，大强度训练）的训练方针。这一做法后来在全军推广，对训练改革产生深远影响。他强调的科技强军、人才兴军，正是这种军事智慧的延续。他的作训指挥艺术，既有传统军事谋略的底蕴，又融入现代战争思维，形成独特的“张氏战法”，既灵活机动，又出奇制胜。

1992年10月，张万年任中央军委委员、总参谋长。他积极参与中央军委集体领导与决策，制定新时期军事战略方针，把军事斗争准备的基点，由应付一般条件下的局部战争，转移到打赢现代技术特别是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上来，展开全军新一轮军事训练改革，掀起学习高科技知识的热潮；深化联合作战研究，为推进中国特色军事变革的战略部署作出积极贡献；1995年，他任中央军委副主席，随后主持军委日常工作，坚决贯彻以新时期军事战略方针为统揽，紧紧扭住军事斗争准备这个“龙头”，实施科技强军和质量建军战略，推动“两个根本性转变”，深化中国特色军事变革。

面对世界新军事变革浪潮，在一次军事演习总结会上，他指着沙盘语重心长地说：“鸦片战争的教训告诉我们，装备落后要挨打，思想落后更要挨打。一支不能与时俱进的军队，注定要被历史淘汰”。他与军委领导一起主持制定《“九五”期间军队建设计划纲要》，指导制订了《军队“十五”建设计划和2010年前发展规划》，着力深化后勤建设和改革，探索建立三军联勤保障体系，明确提出“科技强军”战略，我军从此开启了以“精兵、合成、高效”为目标的转型之路。他直接参与组建驻港、驻澳部队，指导我军顺利进驻香港澳门有效履行防务，为促进香港澳门繁荣稳定奠定基础。特别是他对驻港部队提出的“特别讲政治、特别守纪律、特别能战斗”，赢得了香港社会各界的高度赞誉。

克劳塞维茨说过：“将领对士兵的爱，应当像父亲对儿子那般深沉。”无论是在猫耳洞潮湿阴湿的战场，还是在和平建设时期的军营，张万年记得许多普通士兵的名字和家庭情况。1995年，某部战士小刘父亲病重，他得知后立即安排医务人员前往救治。小刘事后写信感谢，他在回信中写道：“关心战士是军官的天职，你不必挂怀。”他下部队检查时有个习惯，必看三个地方——食堂、澡堂、厕所。他说：“这是关系士兵生活最重要的几个地方。从这些地方最能看出部队管理的真实水平。”这种务实作风，深深影响了一代代指战员。

战场之外，将军胸中自有另一片驰骋天地。闲暇之时，他最爱执笔挥毫，墨走龙蛇。那笔下的狂草，自有一股不羁之气，如沙场奔雷，似万马脱缰，笔锋所至，满纸皆是磅礴生气与豪情。我每次拜访，总忍不住“扫荡”几幅墨宝。有时，连铺在地上字迹未干的也不放过。将军见状，总是开怀大笑，爽朗真诚，让人无拘无束。这笑声，似时间长河中的珍珠，闪耀着温暖友善的光芒。他常说：“军人不可无文，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种文武兼备的修养，使他在治军理政中既有雷霆手段，又有春风化雨般的感召力。

如今，将军长眠于八宝山革命公墓。墓碑周围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四季轮回的草木与不变的忠诚，如同无声的卫兵，守护着永恒。当风过松针，飒飒作响，宛如低语倾诉，又似不息召唤。“一个真正的军人，应当是国家之剑，人民之盾。”他的这句话，正是对他一生的完美诠释。从战场上的铁血骁将，到和平时期军队现代化建设的领导者，他始终以赤子之心和高山般的担当报效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