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缠郎》作者:罗敷媚歌

360影视 欧美动漫 2025-05-31 11:31 4

摘要:直到那夜家宴,本应在阎罗殿的人长身玉立,赫然出现在灯火辉煌处,她的病弱夫君唤他,阿弟。

《戏缠郎》

作者:罗敷媚歌

简介:

宋婉心里有过一个人,思之既痛。

他死在了她无意罗织的谎言里。

被迫替姐姐嫁给病弱世子冲喜,她做好了当望门寡的准备。

只是那幽晦的魂影频繁入梦,梦中红烛摇曳,云鬓微散,别有幽情。

直到那夜家宴,本应在阎罗殿的人长身玉立,赫然出现在灯火辉煌处,她的病弱夫君唤他,阿弟。

后来,他一步步逼近她,拦住所有她的退路。

沈行眼尾的躁红未褪,喉结微滚气息灼热,“你没有心的,是不是?就当真忘了先前与我的旧情?”

她指尖抵住他的胸膛推了一把,抿唇一笑,“少不经事的戏言而已,二郎切莫当真嘛。”

*

日暮梦醒穷途,沈行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直到辗转回府后,在家宴上,她臻首微垂,未语先笑,倚在自己那病弱兄长身侧。

白日里,看她与兄长琴瑟和鸣,沈行只觉得嫉妒得快要发狂。

到了夜里,那双眼睛却湿漉含情,颤声唤他,且于梦里癫悖狂乱,爱恨不能,纠缠不休。

尽管胸臆中的嫉恨和不甘是如此汹涌,到了她面前,他却敛去了偏执和疯狂,咬牙道,“你尽可把我当作是他……”

她仓促地偏过头躲他,并未看见珠帘后的翩跹青袍。

沈行却慢条斯理地把衣襟系紧,俯身嗅她,保持着索吻的姿态,撩起眼看向帘后那人。

“还是……婉儿一直把他当作我?”

她锋利、冷漠、贪婪、谎话连篇。

他应怨她恨她轻视她。

可他偏只要她。

精彩节选:

暮色四起之时,荣亲王府的宫灯盏盏亮起,烛火在凉薄的夜风里微微摇曳,漾在石板小径上,泻下一地水波似的清辉。

过了青湖,烛火便暗了下来,再往里走,穿过月洞门,趟过盆景林,便是王府后门。

仔细听去,小径深处隐有人声。

薄雾微拢如烟,疏淡的月光下,宋婉的脸藏在阴影里,显得面色羊脂玉似的莹润,一双眼睛却如林中小鹿般漆黑而警醒。

“拿好了,东西就在食盒下层……”她压低声音嘱咐道,“出了后门自有人接应你。”

婆子接过后将食盒还给宋婉,认真承诺道:“姑娘放心,绝不会让此物落入他人之手!”

“好了别说,快走。”宋婉按住婆子的手,指了指后门的方向。

婆子不敢耽搁半分,头也不回地隐入墨染般的夜色中去了。

宋婉松了口气,一抹怅然的笑意在瓷白的脸上漾开,转身就要离去。

忽然一道急匆匆的声音传来,“谁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宋婉循声望去,来人身着暗红绣金缂丝缎袍,那身华贵之极的衣物在昏暗的夜色下泛着流光溢彩,正是白日里来参加荣亲王寿宴的太康县主。

“深更半夜的,世子吃多了酒犯了病,你不在他身侧伺疾,跑到这盆景林来做什么?”太康县主狐疑地环顾左右,“难道是要与谁私会?”

太康县主乃荣亲王独女,侧妃去世的早,所以一直养在侧妃娘家,到及笄之日才回到荣亲王府待嫁。

奈何县主嫁过去没几年那人就因党争而落了难,现在夫家全仰仗她过活。

如今回到荣亲王府一是为父亲祝寿,二是打打秋风。

对于太康县主的责问,宋婉反问道:“只要深夜在此就是与人私会,那县主您?”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太康县主冷哼一声,“我看还是世子太纵了你,让你从一个冲喜的贱婢一跃成世子妃。”

“你那盒子里装的什么见不得光的?莫不是还想将王府的细软拿出去贴补野男人?”

太康县主的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宋婉脸上,她后退了几步,淡淡道:“县主可莫要信口雌黄,往我身上泼得脏水不过是看我出身低,可我再出身低现在也是荣亲王府的世子妃,将来世子袭爵,谁才能给县主体面,县主掂量清楚。”

“你还威胁起我来了?”太康县主上前拉住宋婉手臂,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就来气,不依不饶道,“世子体弱多病,你耐不住寂寞偷人还不承认?你若不跟我说清楚深夜在此作何,那我们就到父亲面前分辨个清楚!我可不能纵你混淆皇室血脉!”

争执间,动静越来越大。

她瞥见竹林尽头的影壁透出昏黄的微光,宋婉心念微动,忽然说道:“县主别逼我了,我说就是!”

果然,手臂上的力道松了。

宋婉眼中意味未明,刻意压低声音道:“今日寿宴上出了那样的乱子,小叔又闹了那么一番,他负气走得早,我想着他未用饭,才给他送些吃食过来。“

闻言,县主顿了顿,凝眉道:“你深更半夜来给我二弟弟送吃食?!你还真如传言中那样与我二弟有染?现在是丝毫不遮掩了!”

宋婉应付般扯了扯唇角,反正不是第一次将祸水引在沈行身上了,让他去解释吧。

太康县主见她要走,连忙拉住她的袖子,“你话还没说清楚,要去哪?”

“夫君快醒了,若不见我会着急。”宋婉低眉顺眼道。

“倘若你不跟我说实话,明日我就去告诉世子,让你夫君看看你的真面目!”太康县主气急道。

正争执间,松竹苑的门开了,颀长的一道身影投射在竹影间。

沈行过来,宋婉不动声色地闪身与他拉开距离。

他的眸光浅浅掠过她,向太康县主行了礼,冷声问道:“我听着外面嘈杂,原来是阿姐。阿姐怎么到这来了,可是有事寻我?”

太康县主与这弟弟并不熟稔,只听了许多他这些年在北境建功立业时的手段,那一张俊脸看似温文,可那股冷峻威压实在逼人,太康县主莫名怵得慌,一泄气,气势上就弱了几分……

“她这个时辰来这里,不知是做什么……会不会是私会哪个野男人?我问她她还攀扯上你,说是给你送吃食来……”太康县主道。

沈行听完,淡淡笑了笑,清俊的眉眼间似有讥诮,“哦,寿宴上我公务缠身走的早,未能享父王寿宴福泽,后来去跟父王认了错,父王便说让嫂嫂给我送来些。怎么,这都要与阿姐详说?”

继而眸光看向宋婉,“嫂嫂,你怎么不与阿姐说实话?莫不是不想让阿姐觉得父王厚此薄彼?”

宋婉一本正经地配合他演戏,低垂着眼,形容柔弱温良,“小叔,是我错了,让阿姐生了误会。”

事已至此,太康县主完全陷入厚此薄彼的困扰中去,尤其是这二弟沈行当场下了父王的面子,怎就忽然又和解了?

“劳烦嫂嫂了。”沈行让身后小厮接过宋婉手中的食盒,面无表情道,“天色不早了,二位都请回吧。”

……

宋婉独一人走在青湖边上,心里盘算着太康县主若是向王爷求证该怎么办?沈行可应付的过来?

正想着,忽然有人从身后捂住她的口鼻,高大的阴影覆盖而来,一个转身二人便隐入假山中去。

漆黑的夜,空气莫名黏腻,宋婉气息微喘。

想也不用想便知是沈行。

他松了手,起伏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冷冽的气息将她侵袭包裹着。

须臾的沉默后,宋婉决定继续装傻,“小叔这是做什么?”

作势要走,沈行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裹挟着强势的占有欲。

“小叔?如今你这称呼唤的倒是自然,怎么,不唤我珩舟了?”沈行的声音又冷又硬。

当年他便是用自己的小字与她初识。

“珩舟……”宋婉喃喃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中,但仅一瞬,她便恢复了淡漠,“妾不识此人是谁。”

沈行倏地将提着的食盒掷于地上,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婉一颤,连忙从假山中探出头来左右观望。

他看着她略显惊慌的模样,忍俊不禁地勾起一抹笑,他将她拉回来,“你既不认识我,那今夜为何来给我送这些吃食?”

她,是担心他饿着吧?

沈行勾起她的下巴,“怎么不说话?”

“方才把事情往我身上推的时候,不是很会说吗?”

“还是你真要去私会别的男人?”

她今夜来找他,他当然甘愿认下,可她若是真与什么野男人有染……

宋婉俯身提起食盒攥在手里,并不在意沈行愈发阴沉的眸色,她平静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最恨她这副模样,此时脑海中又浮现出今日寿宴之上的事,一双狭长的眸子染了不甘的阴郁,冷冷睨着她,“你当真要为我议亲?”

今日寿宴上,荣亲王说宋婉长嫂如母,应担负起为小叔子拣选妻室的责任。

宋婉浅笑着应了,还说小叔如今位高权重,姿容无双,定会为他寻得贵女相伴。

沈行当时想在她脸上找些什么,却一无所获,她笑容真挚,端的是从容贤淑的长嫂做派。

“长嫂……”他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他,声音冷冽带着警告的意味,“你真是我长嫂么?”

宋婉语气放软了,说出的话却是以退为进,“你是拿我与你的过往威胁我么?你告诉他去吧,左右就是我替姐姐嫁了世子,事情败露,不过就是送到庄子里、庵堂里去?”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娇嗔带怨,又有隐隐的惧怕,像是在撒娇,她知他心软,最吃她这一套。

宋婉语气虽娇柔,身体却在他的钳制中挣扎,可试了几次,根本动不了。

沈行看她这般模样,胸臆间溢满的不甘和怒气消失了大半。

宋婉一边观察沈行的表情一边柔声细语道,手指轻轻抵住他的胸膛,“夫君快醒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听她自然而然地唤沈湛“夫君”,沈行心中酸涩难耐,对她的占有欲席卷而来,面容似寒霜笼罩,“你与我那大哥当真有情!?”

宋婉沉默片刻,抬眸看向他,戏谑道:“昨夜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昨夜与沈湛欢好时,屋顶有动静,唤了人来查看又什么都没有,宋婉的第六感告诉她,屋顶那人是沈行。

果然,环在她腰际的手加重了力道,那热意透过薄薄的衣衫如同烫在她心间,不知怎的,宋婉心底漫上难言的委屈来,眼底顷刻间盈满晶莹的泪光。

她顿了顿,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戚戚然道:“当初是他故意寻了算命先生来,以冲喜之名强娶了我,我这才与你生离,不是故意弃你。他要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沈行松了手,咬牙道:“果真如此。”

宋婉平复了心绪,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些,与他拉开距离。

她不能允许自己离他这样近,她不能再沾染他。

沈行察觉到她这一举动,面色冷下来。

他已记不清多久没有离她这样近了。

回府的这些日子,她对他守礼有序,保持着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的距离,实在让他心焦。

他的忍耐在今夜就要被消耗殆尽了,他就想问个清楚,想让她不要再逃避,不要再冷落疏远他,想……重重地吻上去。

“你我前缘已尽。”在他的身影覆盖过来的时候,宋婉低声道,“莫要再纠缠我了。”

沈行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他眼角眉梢泛起锋利的薄红,“这些年我一直后悔,当年你对我投怀送抱的时候怎就没……”

他还记得月色下她白生生的身子。

“小叔是君子。”宋婉打断道,那清明澄澈的眼眸终于直视他,“当年没有做的事,现在更不该做。”

沈行眼里淬着怨恨和不甘,一字一顿道:“君子?”

“君子就该被你所弃,就该设下圈套诓我去送死?”

她背过身去,肩膀隐隐颤动,只道:“当年之事,是我问心有愧。”

沈行的心绪却平静起来,他看着她的背影低低道,“问心有愧,就别再拒绝我,也别应承着给我议亲。”

“我已嫁作他人妇,你还巴巴地扰我……”月色下,宋婉转过身来,双眸幽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怎么这么贱?”

沈行只觉得心脏钝痛不已,恨声道:“你是不是恨不得我当年就死在外面?”

宋婉垂下眼不再回答,唇角轻轻勾起凉薄的笑,纤细的身影转身逶迤而去,渐行渐远隐入墨染般浓稠的夜色中。

这是宋婉与沈行相识的第四年,她本以为他早就魂归冥府。

谁知他却带着对她的恨归来。

又爱又恨。

四年前,大昭四十年,宋婉十六岁。

犹记得那年的夏末暑气难消,她还在青州宋府,日子过的百无聊赖又隐秘刺激。

那段时日连绵不绝的雨,宋婉至今都记得。

雨水将窗外的芭蕉叶洗的绿油油的,雨滴滴落在叶子上的声音,尤为容易入眠。

那时她正在胡榻上小憩,忽然被不远处廊下的嘈杂声吵醒。

起身推开窗,将窗子一扇扇用叉竿撑好,潮湿的空气扑了满面。

院中不知何时抬进来八口大红漆的雕花箱子,上面系着喜庆的红绸,还有执雁礼。

再仔细看去,箱子上刻着“荣”字,小厮婆子们正在清点着,舚舌咂嘴的。

成箱的胭脂口脂,钗环头面,案上还搁着犀牛角。

宋婉倚在雕花的窗沿边,眸光淡淡看着,知是荣亲王世子的聘礼到了。

前几日才过了小定,这是纳征下大定来了。

这门亲事对于父亲一个都水清吏司的五品郎中来说,本来是高攀了的。

姐姐是高嫁,应举家欢喜才是。

但……天上哪里有掉馅饼的事呢,那炊金馔玉养大的世子,其实是个病秧子,身子骨差得很。

据说,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终日闷在府里连门都不出,性子乖僻邪谬,几乎是个废人。

荣亲王寻遍名医也无法找到根治之法,不知哪里来的高僧,断言姐姐与世子八字相合,可合婚冲喜。

宋婉刚欲将窗子放下,便看见连廊低垂的凤尾竹帘下,婢女们脚步匆匆而过。

“不好了,娴小姐又闹起来了……”连廊下的婢女对另一个婢女慌忙道,“我去请郎中来。”

嫡姐宋娴自从得知要嫁给病弱世子冲喜,就三天一小闹,两天一大闹。

府里热闹的气氛中总透着一股怪异,像是压抑的,要爆发般。

宋婉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免得受到迁怒。

然而,门还是被哐哐叩响了,只听那些行色匆匆的婢女道:“娴小姐上吊了!夫人叫您过去。”

宋婉深吸一口气,收拾收拾往宋娴所居的院子去了。

院子里果然乱作一团。

宋娴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这次似乎是动真格的了。

郎中施了针,此时人已醒了过来,可整个人面如死灰,夏日里打着冷颤,左右就是一句话,“不嫁。”

见她如此,段氏掖着泪道:“我说姑娘你就别折腾了,说不准这冲喜就真冲成了呢?世子万一身体大好了,他可是现在唯一的……”

才说到这,就被宋老爷打断,狠狠斜了她一眼。

“给那病秧子冲喜?”宋娴笑了笑,本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闪动着狂乱的光芒,“我今日就死在这,让他们拿我的尸身去冲喜吧!我倒要看看这个喜还怎么冲!”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倒吸了口气。

若是真如此,合了八字的待嫁新娘死在婚礼前……这般触了眉头,荣亲王势必会震怒。

结亲家不成反成仇了。

“我的姑娘哎,你可不能想不通啊!娘就你这么一个闺女……”段氏哭嚎着扑在女儿身上,转头瞧着丈夫,“老爷,你说这可怎么好啊……”

宋老爷看向一旁的宋婉,道:“婉儿,你来劝劝你姐姐。”

而后冲段氏使了个眼色,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日头已经出来了,高悬于天际,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

“老爷,闺女是真的不想嫁。”段氏说,怅然地捏了捏眉心,“今日得亏是发现了,若是哪天一个没看住,闺女真寻了短见,只怕要将我们一家都填进去还不够。”

宋老爷叹息道:“你说的这些我能不知么?可若拒了荣亲王这种门第的亲事,谁还敢上门娶她?那不是跟荣亲王作对么?”

“娴儿嫁过去说是冲喜,那万一没冲成,那短命郎君一命呜呼了,届时娴儿该如何自处……你忍心看她年纪轻轻在高门里守寡吗?”段氏保养的极好的手捻住宋老爷的衣襟哀哀道。

见宋老爷有所动容,段氏继续哀泣:“且不说那世子的命途有多凶险……即使身体好,如今光景,也是不得善终之人啊!”

宋老爷颓然自语:“那你说!那你说怎么办!?”

段氏朝宋娴闺房中看去,只见宋婉坐在床榻边,托腮笑着,嘴唇翕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宋娴面色稍霁,竟是比方才好了很多。

一阵清风拂过,宋婉将鬓边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那侧颜精致美好,乍一看去和宋娴有几分相似,却比宋娴看起来要康健、红润。

段氏心里曾多次浮现的想法愈发清晰。

如今这忽而起的念头,俨然就是救命稻草!

“老爷,莫不如、不如叫婉儿替了娴儿吧?”段氏压低声音道。

宋老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表情变了又变,袖中的手徒然收紧。

*

青瓦上的积雨忽然滑落一片,砸在廊下水缸中,惊得两尾鱼儿匆忙潜进睡莲底下。

忽然,那种被肆意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星月乌蒙,一道修长的身影被月光投落在窗纸之上。

来人身姿挺拔,利落的夜行衣将他的身形勾勒的肩宽腰窄。

“是我。”窗外的男子低声道。

宋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进来罢。”

他应是冒雨前来,鬓边半湿的黑发增添了几分蓬勃的生命力,露出的脖颈皮肤很白,一根青筋微微凸起,看起来又野又欲。

眉眼间压抑的几分漠然的戾气,在看见她时,便消散不见了。

青年的目光落在坐在床榻上的少女身上,脸色倏地一红,飞快地移开了眼。

她穿的实在单薄,薄薄的锦被也只是做样子般搭在腿上,露出的脚踝又细又白。

走得近了,才发现她枕畔的书,他俯身低声道,“烛火暗,仔细伤了眼睛。”

宋婉摇摇头,眼睛微红,看着他。

他走近才看清了她,忙坐下伸出手探宋婉的额头,“这么烫?怎么了?”

宋婉刚想说话,一张嘴却发现喉间灼热,她短促地咳嗽了两声。

“我去给你拿水。”青年心疼道,转身便去桌案上给她倒水。

宋婉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白日里,父亲对她说替姐姐嫁给那病弱世子的荒谬事,她虽讶异,但仅仅片刻便恢复了冷静。

父亲就是这样,在姐姐与她之间若是要取舍,断然舍去的会是她。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晚间,嫡母会以母亲的安危来威胁她,嫡母竟还知道了他的存在……

宋婉与沈行相遇时,他只告诉了她他的小字,珩舟。

宋婉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是荣亲王失踪半年之久的第二个儿子。

若说当时的她是为了报他不杀之恩,不如说是被他半威胁半诱哄,才收留了他在她房中养伤。

年轻男女,暗室相处数月,若说没有生出些情意,那是假的。

其实沈行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却迟迟舍不得离开青州,时不时地来找她,便被嫡母发觉了他的存在。

替嫁这样荒谬的事看起来已板上钉钉,但宋婉并未屈服,而是直接去问了嫡姐。

嫡姐宋娴果然有些心虚,开门迎了她,捂着口鼻装咳嗽,支支吾吾问:“你怎么来了?”

宋婉看她这模样这神色,便知她已知那火坑有人替她跳了。

宋婉反问道:“姐姐不知我为何要来么?姐姐既如此病弱,不如和你那病弱郎君一同冲冲喜,兴许就好了呢。”

宋娴也不装模作样了,放下手嘲弄道:“你也别用这话呲哒我,你去替我嫁人有什么不好?你若不嫁他,我母亲再给你指个人家,你打算如何,还能不嫁么?”

“我若是嫁去王府遭了罪,我母亲免不得迁怒于你,那你就等着看吧,要是有人上门讨你做小妾你也得认,到时候在人家府里备受磋磨,倒不如替我嫁给那病秧子,一来我与母亲会记你的好,二来则是嘉姨娘有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女儿,在府里的日子也能过得宽泛些,你说是不是?”

宋娴说完,微微仰起头颅,势在必得地看着宋婉。

宋婉微笑着向前走了半步,“多谢姐姐为我着想。”

下一刻,她却扬起手,劈手狠狠给了宋娴一巴掌,力道之大,宋娴差点儿被打翻在地。

她的速度也太快了,宋娴被打完都没有反应过来,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婉。

而宋婉冷冷睨着她,“我替你去嫁病秧子守寡,你受我这一巴掌,不过分吧?”

“在我嫁去王府之前,看好你母亲,都别惹我。”

宋婉推开了门走出去,门口的小厮和丫鬟谁也不敢拦她。

毕竟现在要嫁去王府的是二小姐了,以后的世子妃,不管守寡与否,王府的门第在那摆着呢。

更何况,把她惹急了,万一她不肯嫁了怎么办,现在的情况就是,只要她肯嫁,作威作福都不是事儿……

宋婉对白日里发生的事暂且不表,委屈都化作温柔,牵住沈行的手道,“你过来。”

他俯下身,喂她喝完水,顺从地坐在她床榻边。

宋婉纤长的睫羽掩住眸底最深的情绪,“能为我做一件事么?”

他垂眸凝视她片刻,道:“好。”

沈行的肤色很白,俊眉修目,下颌线瘦削锋利,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却没有隐于暗夜的局促感,整个人清冷而出尘。

宋婉知道,他答应了说好,那必然会做到。

就像之前他答应了她许多事那样,不问原因,每一件都做到了。

“怎么哭了?”他察觉到她的眼泪,伸手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面颊,“是谁又给你委屈受了?”

他看着她泛着病态潮红的脸和通红的眼眶,心中涌出强烈的自责来。

宋婉眉眼平静地看着他,心忽然被一种柔软所包裹。

更漏将阑,宋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剪水般的双眸中似有火焰在跳动。

她的手腕伶仃纤细,白皙细腻,下一刻,她伸出手,向那满眼是她的青年勾了勾。

沈行看着宋婉的衣衫一件件剥落在地,这是在他梦中都不敢想象的场景。

她赤着足向他靠近,乌黑的发蜿蜒地包裹住白生生的身子,整个人在月光下似乎蒙上了一层淡蓝色,泛起像玉一样的莹润光泽,如同神女。

沈行脑海中蓦然有一个想法,这就是月白色吧?

那时的他还不是如今侵略感十足的模样。

只见沈行的脖颈、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一片红,像是起了什么疹子似的。

宋婉甚至能听见他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沈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样的美好骤然呈现在他面前,让他一时间忘了移开目光。

这些日子他在夜里进入她的闺房,虽不合礼数,可实在是不得已——遭手足暗害,流落青州,保住一条命,却也受了重伤,好在她愿意帮他作掩护。

他喜欢她,她知道,却不作回应。

可今夜……

她目光凉凉的,淡淡的看着他,像一朵待采撷的花,美丽又脆弱。

在这样一个暗夜里,也许是在宋家压抑太久,也许是对未知的恐惧,她想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

看着他不动,宋婉的手如藤蔓般攀上他的脖颈,身体侵袭而来,带来燎原的热度,“你不是说一直想为我做些什么么?我现在,要的就是这个。”

沈行是一个很能忍耐克制的人,但是唯独对她的渴求,如同席卷一切的狂澜,让他无法自控。

帐子里只听得见青年凌乱粗重的喘吸声。

宋婉闭着眼睛,心中平静的可怕,有种献祭般的宁为玉碎的决绝。

许久,他不知用了多少努力才平复了呼吸,克制地为她披上了衣衫,抬手擦干她的眼泪,坚定地给出他的承诺:“我可以带你走,以后你跟着我,没人再会给你委屈受。”

宋婉在空气中打了个寒颤,神色倦怠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短暂地与他视线相接,似有情意在空气中流动,她轻轻点了点头,抿唇淡笑,“好啊,下个月旬日,我跟你走。”

他深吸一口气,她终于同意同他离开了,无法表述胸臆间忽然炸开的狂喜,只克制地点了点头,转身。

“珩舟。”她唤他。

他垂眸看去,自己的衣襟被她的手指捻住。

他的心里一热,回过身将她拥入怀里,低低唤了声,“婉儿,别怕。”

宋婉点点头,柔声道:“去吧。”

彼时的沈行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夜不仅是与她生离,还险些死别。

转眼,就到了旬日,令人沉闷的暑热终于过去。

锣鼓的喧闹声不绝于耳,荣亲王府接亲的队伍来了。

宋婉的视线仍然被红色挡着,只能看到父亲隐约的身影。

从小,她就鲜少见到父亲。内宅中的女子都归嫡母管理,作为妾室的孩子,又是个女儿,是可以被轻易剥夺承欢父亲膝下的权力的。

出了宋府就上了荣亲王府迎亲的马车,成亲本该是热闹的,又是这样的高嫁,可围观的宾客和百姓们却奇异地不发出任何喝彩的声音。

众人暗暗交换神色,高嫁又如何,注定是嫁去守寡的。何况王府哪里把她一个小官之女当正经世子妃呢,不过冲喜罢了。

从青州到云京王府,还要走上三天三夜。

“信,可送到了?”宋婉问自己的丫鬟。

“送到了,还跟那位郎君说了,府里办喜事,姑娘您不便多露面。等后天酉时,在码头见。”丫鬟鸦青道,试探着劝慰,“二姑娘,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是姑娘替了大姑娘嫁到王府去,姑娘肯定能将他甩的干净。”

宋婉垂眸不语。

哪里是要甩了他呢,而是嫡母以母亲的命和他的命相逼啊。

想起他……他虽然隐于暗夜,行止间却有风骨,肩膀不晃,腰身挺拔,就算是夜探香闺也给人一种从容感。

宋婉知道,这是从小受到熏陶和培养出来的仪态。

这样的人,都会被人追杀至此。

他的身份,是她不敢沾染的。

宋婉无数次庆幸自己只继承了母亲姣好的容貌,而没有继承她的优柔寡断和满脑子情情爱爱。

有时候,凉薄是一件好事。

三日后便到了云京,荣亲王府果然峥嵘轩峻富贵迷人眼。

大抵是顾及到世子的身体,大婚的礼仪并没有宋婉想象的繁杂。

观礼的宾客忽然骚动起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中有世子的名字。

下一刻,她手中的红绸另一头被人牵起了,清苦的药香袭来。

宋婉眼前都是红色的,只看到清瘦单薄的剪影,是那个病的数月都下不来床的世子,亲自来了么?

微微的骚动平息,所有人都又恢复了奇异的安静。

开始拜天地。

她一手拎起繁复沉重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跪下,怎料还未跪实,另一只手中的红绸陡然一沉。

“干什么!”是男子沉而冷的声线。

声音忽然变了,尖锐而愤怒,“狗奴才,扶我干什么?我自己连堂都拜不了了?”

“滚开!”

他的声音冷冽,让人无端地想到冷月下的某种瓷器,清冷,暗哑。

这样好听的声线现在却揪成一团,化作尖锐的利器从每个人的心上划过。

有一道视线落在宋婉身上。

阴冷,审视,危险,似乎能穿透她的红盖头。

宋婉闭上眼,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觉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接下来是剧烈的咳嗽声,有一种不祥的颤栗感。

他竟直接倒了下来,气血攻心,一口血直直喷在了她绣鞋上!

一切都乱了。

*

折腾到后半夜,沈湛本面无人色的脸才缓了过来些,但额上仍有虚汗,刚喝了药。

王妃早逝,荣亲王看着儿子这般,脸色也没比儿子好多少,走出门槛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婢女们也噤若寒蝉地退了出去。

“世子怎么、怎么这么生气啊,管家就扶了他一下。”

“你来的晚,不知道世子不喜人触碰他?不过你说是不是这喜事办的不是时候?二公子至今生死未卜呢,王府就恍若无事的办起了喜事……”

“唉,不冲喜,怕世子活不到过年呢,不过拜个堂就这样了,那还圆房吗?”

“想什么呢,世子怎么能……不过世子妃嫁过来也不亏,世子那么俊。”

“什么世子妃,可别瞎说乱了规矩!”

婢女慌忙捂住嘴噤了声,垂首匆匆走过。

成亲本该是喜庆热闹的,却因为世子的吐血昏倒而笼罩了一层不祥的阴翳。

宋婉被丢在了婚房次间,不时地有煎煮过的浓重药味儿飘散过来。

灯花跳动,红烛泣泪。

大夫悬针不语,婢女鱼贯而行。

一切有条不紊,安静无声,却有种莫名的诡谲。

宋婉垂着眸,在袖中的手绞紧了,忍着彷徨和不安,起身,“我、我能做点什么?”

话音一落,离得她最近的婢女快步冲上来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莫出声……世子他,他不喜有人声。”

宋婉这才注意到,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婢女们似乎也都穿着特制的软底锦鞋,行走间都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她刚要说话,就听屏风后面那道声线又响起,“让她过来。”

他的声音没有了方才的戾气,矜傲,透着隐隐的压迫感,宋婉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凉薄的贵公子。

宋婉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了世子沈湛的床边,听得一阵窸窣的声响,盖头被挑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暧昧的绯红色,朦胧中,她看见伺候在两侧的婢女们竟都以薄纱遮面,而大红锦缎簇拥下的青年,全然不似她想象的行将就木之人那样凿牙穿腮、枯槁可怖。

青年苍白的脸上是病态的潮红,肩膀很宽,带着嶙峋的清瘦,将俊美的五官显得有些凌厉。

幽幽的烛火映在他狭长的眼眸上,一摇一摇地轻颤。薄唇上染着些许血色,有种超越男女近乎妖异的美。

居室内很静,仔细听,能听到他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他并未向她靠近,宋婉却有种非常难受的被束缚的感觉。

沈湛漠然垂眸看着自己的新娘,她也同样看着他。

“闭上眼。”沈湛道。

婢女想将宋婉扶下去,谁料沈湛脸色一沉,斥道:“下去。”

婢女们便低头畏惧地都退了出去。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宋婉仍然闭着眼没敢睁开,并不知道沈湛肆意的有些恶毒的目光。

“世子。”她柔声唤道。

“你。”沈湛看了她一会儿,顿了顿,“也滚出去。”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冷而沉,好像是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玩意儿。

宋婉知道在这王府,若是新婚夜被世子赶出了婚房,她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更何况这事要是传到了宋府,只怕母亲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想到母亲,宋婉忍气吞声道:“世子,我已经进了荣亲王府的门了,并无过错,怎能新婚之夜不在您左右伺候呢?”

沈湛目不转睛地看着宋婉,一张脸白皙莹润,腮凝新荔,下巴却尖尖的,这样的脸形配了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此时低垂着,平添了几分娇态。

她的气息,和她看他的眼神一样,都让他烦躁不安。

宋婉说完话,等着他的反应。

然而,居室内一片寂静。

她实在不耐,抬起眼,便对上沈湛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他正凑近了看着她,瞳孔似乎眯成了一条锐利的细缝,如同兽类捕食时。

冷静专注。

宋婉忽然想到小时候见过的蛇。

毒蛇。

沈湛向后靠了靠,看似专注,实则并不在意她说的话,探究地看着她,“你是叫宋娴吗?”

宋婉很想将实情说出,但还是咬牙道:“闺名宋娴,世子可唤我娴儿。”

沈湛神情冷漠,伸手指了指门的方向,吐出两个字:“出去。”

宋婉心虚的以为他发觉她并非宋娴,要让她回宋府去。

她眸光微动,深吸一口气,忽然抄起一旁的铜鎏金嵌宝烛台,用尖锐的那一头抵住了沈湛的脖颈。

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宋婉想着左右没了活路,不如挟持这病弱世子,借他的权柄让父亲放了她与母亲。

全然没想到沈湛看上去清瘦,实则手掌心传来的触感却是肌肉紧绷,似乎积蓄着隐隐的爆发力。

她心中一惊,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干脆跨坐在他身上。

另一只手失了准头,他冷白的脖颈竟渗出一抹血色。

其实沈湛在她坐在自己腿上的刹那,就失去了思考能力。

头皮发麻,还有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来了。

就像她第一次抬眸看他时的那样——没有故作淑女的娇怯,而是隐隐的审视和锋利。

他只觉得烦躁不安。

她身形纤瘦,这点力道和那烛台根本不足以挟制住他。

他明明可以推开她。

但他却无法动弹。

其实他并非厌恶人触碰,而是自从生病起,王府的所有人都极为慎重的照料他,下人们唯恐因为他忽然发病而被迁怒,便对他谨慎恭敬,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

母亲早逝,父亲因为天然和儿子的疏离,与他的相处不多,并不热络。

久而久之,他便不习惯与人接触了。

然而此刻,这个女子,跨坐在他身上,她贴着他颈侧皮肤的手指还在抖。

这颤抖,像是羽毛撩在他心尖,让他呼吸一滞。

从未有人靠他这么近过。

这样大面积的、紧密地触碰他。

居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红烛爆破的“哔啵”声。

沈湛的脑子乱极了,狭长的双眼充满困惑和震颤。

片刻,沈湛喉结微微滚动,语气森冷,一字一顿道:“宋娴,回侧间去。”

宋婉即刻明白了过来,他不是要她回宋府……

她尴尬地从他身上下来,小心翼翼的退到了次间去。

新婚夜本要燃尽的龙凤烛火被吹灭了,眼前一片黑暗。

适应了黑暗后,宋婉隐约看见沈湛的轮廓动了动,在床榻上躺平。

她和衣而卧,脑海中思绪万千,浑身酸痛无力,那些混乱的想法,惶恐不安都只能压抑在心中。

在窗外泛起鱼肚白时,宋婉才疲惫的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很热,衣裙里出了汗,那汗珠子顺着皮肤滑过,像是某种虫子,宋婉悚然惊醒。

现下虽然是夏末,可还是暑气难消,她才发觉居室内居然没有放冰盆,连窗户都没开,她又何衣而眠,怪不得热呢。

宋婉环顾四周,居室内光线昏暗,从窗缝中透出隐隐的蟹壳青来,她就着微光,大胆打量床榻上的世子。

他闭着眼,侧脸瘦削冷峻,苍□□致,让宋婉想到寺庙里那些神姿高砌的……假人。

锦被平整的盖在身上,他好像一夜都没动过。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沈湛一双狭长的眼睛幽幽睁开。

来源:勇往直前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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