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路过村西头程寡妇家那片高墙大院时,影影绰绰瞧见墙根底下有个黑影在晃荡,还扒拉着墙头边的歪脖子枣树。嘿!程寡妇程玉芬,那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厉害角色,守寡多年,泼辣得很,等闲没人敢招惹。
老辈子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我王小川这瓜,那是被人硬生生从藤上薅下来的,连带着藤蔓都给扯断了根!
这事儿,还得从那年夏天割麦子说起。我叫王小川,小名二川,家里排行老二。
爹娘走得早,跟着大哥大嫂和妹子秀兰过日子。大哥老实巴交,嫂子白秀云是个爽利人,把家操持得挺好。
那会儿正是大麦天,天热得能烙饼,为了抢收,都是起早贪黑。那天我割麦子割到后半夜,月亮都偏西了,才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家走。
路过村西头程寡妇家那片高墙大院时,影影绰绰瞧见墙根底下有个黑影在晃荡,还扒拉着墙头边的歪脖子枣树。嘿!程寡妇程玉芬,那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厉害角色,守寡多年,泼辣得很,等闲没人敢招惹。
她闺女杨宝妮,跟我年纪相仿,模样是十里八乡拔尖儿的,就是性子随了她娘,带着股子野劲儿。这深更半夜,谁在她家墙根下转悠?
八成是那游手好闲、惦记寡妇家没男人的三老奔!三老奔,本名李奔,排行老三,三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是村里有名的懒汉加二流子,就爱干些偷鸡摸狗、爬墙头听窗根的腌臜事。
前几天程寡妇的男人杨老蔫刚出殡,他这就惦记上了?忒不是东西!我王小川虽说不是什么大英雄,但也看不上这种下三滥。
一股子血气冲上来,心想着抓他个现行,扭送大队部,也算替程寡妇娘俩出口恶气,顺便在村里长长脸。我猫着腰,屏住呼吸,像只狸花猫似的悄没声地摸过去。
眼看离那黑影就差几步远了,我猛地一扑!“狗日的三老奔,看你往哪儿跑!”我这一嗓子没喊利索,因为扑上去的瞬间,我就觉出不对劲了。
两手搂住的腰身,软和和的,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胰子香(肥皂味),哪有三老奔那股子汗臭加旱烟袋的混合“光棍味儿”?更糟的是,怀里这人反应快得吓人,没等我撒手,一个拧身,膝盖猛地顶在我小肚子上,疼得我“嗷”一嗓子,紧接着就觉得天旋地转,“噗通”一声被她反剪双手,死死摁在了泥地上!
后背上还压了个沉甸甸、软乎乎的东西。“好你个王小川!平时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也干这偷香窃玉的勾当?说!爬我家墙头想干啥?” 一个脆生生的、带着火气又有点得意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是杨宝妮!我脑袋“嗡”的一声,心里叫苦不迭:完了!抓贼不成反被当贼抓了!“宝妮!误会!天大的误会!” 我脸贴着地,嘴里全是土腥味,急赤白脸地解释,“我刚割麦回来,看见有人想跳你家墙头,像是三老奔!我是想帮你家抓贼啊!谁知道那王八犊子溜得快,又碰上你了……哎呦,你轻点!我王小川是那号人吗?”
背上那沉甸甸的东西动了动,是她挪了挪屁股。说实话,杨宝妮劲儿真不小,压得我气都喘不匀。“哼,抓贼?” 她嗤笑一声,手上力道松了点,但没起来的意思,“抓贼抓到本姑娘身上了?你这贼抓得挺别致啊!说,是不是对我有啥非分之想,借着抓贼的名头来堵我?”
天地良心!我那时候心里装着别人呢!就是村东头老赵家的闺女赵小梅。可惜啊,人家爹娘嫌我家穷,兄弟多,硬是把她许给了邻村开拖拉机的张铁柱。
杨志彬(程寡妇男人)出殡那天,我在人群里看见小梅了,她看我的眼神,唉……那叫一个复杂,看得我心里跟刀剜似的,哪还有心思琢磨别的姑娘?“宝妮,你讲点理行不?我王小川对天发誓,绝没那心思!你快起来,让人看见……” 我话没说完,程寡妇家那两扇厚重的大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道手电筒光柱直直地打在我俩身上,晃得我睁不开眼。“宝妮!大半夜的,跟谁在外面吵吵呢?” 程玉芬那特有的、带着点沙哑又透着股子精明厉害的声音响起来,像盆冷水浇在我头上。
杨宝妮“噌”地一下从我背上跳起来,动作麻利得很。我赶紧也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程寡妇披着件外衣,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手电筒,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在我和杨宝妮身上来回刮。“娘,是…是二川哥。”杨宝妮的声音瞬间低了八度,带着点扭捏,“他…他……”
“程婶子!误会!真误会了!”我抢着开口,生怕杨宝妮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我刚回来,看见有人想爬你家墙头,我以为是三老奔那混蛋,想帮忙抓住他,结果他跑了,宝妮又把我当贼了……”
程玉芬没说话,手电筒光在我脸上停了停,又扫向杨宝妮。黑暗中,她那张脸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子压迫感让我后背直冒冷汗。“深更半夜的,在我家门口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程玉芬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都给我滚进来!丢人现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进去?这寡妇门,我这大小伙子半夜进去,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可看着程玉芬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旁边低着头、手指头绞着衣角的杨宝妮,我硬着头皮,垂头丧气地跟着进了院。
那感觉,跟上刑场差不多。进了屋,点了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程玉芬坐在炕沿上,我和杨宝妮像俩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杵在当屋。“说吧,到底咋回事?”程玉芬冷冷地问。
我刚要张嘴,杨宝妮却抢先一步,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娘…我…我知道错了。以后…以后再不晚上偷偷跟二川哥见面了……”“啥?!” 我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脑袋“轰”的一声,血全涌上来了。
这丫头片子!这不是火上浇油、往死里坑我吗?“杨宝妮!你胡咧咧啥!”我急得直跺脚,“程婶子,您别听她瞎说!我真就是抓贼!我对天发誓!我跟宝妮清清白白!”
程玉芬没理我,只是盯着杨宝妮,眉头拧成了疙瘩。她重重叹了口气,那声音里透着疲惫和一种我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妮儿啊,娘不是那不通情理的老古板。你们大了,有这心思也正常。”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我,那眼神锐利得像针,“王小川,这事儿,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就完了。明儿个,让你嫂子白秀云,找个正经媒人,上门来说道说道。该走的礼数,一样不能少!”
晴天霹雳啊!“啥?!说媒?!” 我差点跳起来,嗓子都喊劈了,“程婶子!您听我说!真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是为了抓贼……”“抓贼?”程玉芬嘴角一撇,露出一丝冷笑,那笑看得我心底发寒,“你跟我家啥交情?凭啥深更半夜帮我家抓贼?你抓贼,抓到我闺女身上了?你这贼抓得可真够准的啊!咋就那么会抓呢?”
她一连串的质问,像连珠炮似的,把我噎得哑口无言。我张着嘴,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再看看杨宝妮,头埋得更低了,肩膀还一耸一耸的,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偷笑。
这娘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程玉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怒气消了点,但眉头还是皱着。“行了,二川,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没完!你自个儿回去好好想想清楚!”
我如蒙大赦,顶着满脑袋的冤屈和浆糊,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程家大门。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可我心里憋屈得直想嚎两嗓子。
这叫什么事儿啊!抓贼抓出个媳妇来?还是被硬按着头认的!我王小川活了十八年,就没这么窝囊过!
打那天起,我是真怕了。白天看见杨宝妮绕着走,晚上更是离程寡妇家那片高墙大院八丈远。
惹不起,我躲得起!我寻思着,只要我不沾边,时间长了,这事儿也就淡了。可我王小川还是太嫩,低估了村里那些长舌妇的能耐,也低估了程家娘俩的手段。
没过两天,村里就刮起了邪风。村头大柳树下,碾盘旁边,井台沿上,到处都有人交头接耳,挤眉弄眼。“哎,听说了吗?王小川那小子,看着老实,花花肠子不少!半夜爬程寡妇家墙头,想偷香窃玉,被人家宝妮姑娘逮个正着!”“可不是嘛!听说都抱一块儿滚地上去了!让程寡妇撞个正着!”
“啧啧啧,人不可貌相啊!平时闷葫芦一个,胆子倒挺肥!敢去招惹程玉芬那母老虎的闺女?”“嘿,说不定是宝妮那小辣椒勾搭的呢?那丫头,野着呢!”“管他谁勾搭谁呢,反正俩人搂搂抱抱是实锤!程寡妇发话了,让王家赶紧找媒人呢!”
这闲话像长了翅膀,很快就飞进了我家院子。那天吃晚饭,嫂子白秀云端着碗,看看我,又看看埋头扒饭的妹妹秀兰,欲言又止。
秀兰也时不时拿眼瞟我,眼神怪怪的。“二川,”嫂子终于开口了,语气带着试探,“今儿个…在碾盘那儿,听李二婶她们说…说你…说你和程家宝妮…那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脑门!手里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放他娘的屁!”我气得浑身哆嗦,“嫂子!你信她们嚼舌根?我王小川是那样的人吗?那天晚上就是误会!我去抓三老奔那王八蛋,让杨宝妮给误会了!程寡妇也跟着瞎掺和!”
我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把三老奔揪出来生撕了:“肯定是三老奔那狗东西!他跳墙头没跳成,怀恨在心,故意编瞎话坏我名声!我饶不了他!”看我脸红脖子粗,眼睛都气红了,嫂子白秀云“噗嗤”一声乐了。
秀兰也捂着嘴偷笑。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嫂子,你笑啥?”“嫂子当然信你不是那种没皮没脸的小子。”嫂子忍着笑,给我碗里夹了块咸菜,“不过二川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真要是有相中的姑娘,偷偷摸摸见面,虽说不大好,可也不算啥大罪过。嫂子是过来人,懂。既然现在闲话都传成这样了,咱们老王家可不能装聋作哑,让人戳脊梁骨说咱不负责任。赶明儿,嫂子就去找王媒婆……”
“不行!”我一口回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嫂子!我跟杨宝妮啥事没有!找啥媒婆啊!这不是坐实了那些瞎话吗?”“二哥!”秀兰放下碗,小脸绷着,一本正经地说,“那天我回来解手,明明看见宝妮姐在咱家灶房跟你说话,她还冲我笑呢!这…这都被人撞见了,你还不认账?你想始乱终弃啊?” 小姑娘还学会用成语了。
我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始乱终弃个屁!我跟她就说了两句话!这事儿你们别管了!我自己解决!”我气呼呼地撂下话,起身就往外走,身后传来嫂子和秀兰的叹气声。
好你个三老奔!老子跟你没完!我憋着这股邪火,像头拉磨的驴,在村里转悠了好几天,终于在地头逮住了正叼着草根晒太阳的三老奔。
这家伙一看我脸色不对,想溜,被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堵在了田埂上。“三老奔!”我瞪着他,拳头攥得嘎嘣响。“哎呦,二川兄弟,啥…啥事啊?”三老奔堆着笑,眼神闪烁。
我二话没说,积攒了多日的怒火化作一拳,带着风声就砸在他那张猥琐的脸上!“嗷!”三老奔惨叫一声,捂着脸原地转了个圈,差点栽沟里去。“狗日的!让你编排老子闲话!让你往老子身上泼脏水!老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我揪着他的衣领,又是一拳。
三老奔被打懵了,捂着脸鬼哭狼嚎:“哎呦喂!打死人啦!王小川你个愣头青!你个二百五!我啥时候编排你闲话了?我李奔对天发誓!那闲话不是我传的!我自个儿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哪有闲工夫管你们那点破事?你冤枉好人啊!”他一边嚎一边挣脱我的手,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回头骂:“王小川!你个缺心眼儿的!活该你被程家那俩娘们算计!等着当上门女婿吧你!”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连滚带爬跑远的背影,一口唾沫狠狠啐在地上:“呸!敢做不敢认的怂包!”可冷静下来,三老奔那话像根刺一样扎进我心里。
算计?程家娘俩?难道……
收拾了三老奔一顿,心里那口恶气出了点,但闲话就像地里的野草,越踩越长。我打定主意,惹不起躲得起,坚决不沾程家的边。
白天在地里拼命干活,晚上累得像死狗,倒头就睡。程寡妇家墙头外那片草窝子?打死我也不去了!喂蚊子事小,再惹一身骚事大!日子一天天过去,麦子割完了,晒干了,入了仓。
地里的活计松快了些,我寻思着在自留地的瓜田边上搭个瓜棚(也叫庵子),看着快熟的瓜,别让野物或者手脚不干净的人祸害了。瓜棚搭得挺结实,铺了厚厚一层干麦秸,睡上去软乎乎的。
这天傍晚,天阴沉沉的,闷热得喘不过气,一丝风都没有。我在瓜棚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的汗黏糊糊的。干脆爬起来,跑到村外的小河沟里,脱了个精光,痛痛快快洗了个凉水澡。
洗完澡,浑身清爽,回到瓜棚,黑灯瞎火的也懒得点煤油灯,摸黑钻进棚里,往麦秸上一躺。凉气顺着汗毛孔往里钻,别提多舒坦了。
一天的疲惫涌上来,眼皮子打架,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正睡得香甜呢,翻了个身,感觉有点不对劲。
咋这么挤呢?棚子不算小啊?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在做梦,梦见跟人抢炕头了。我也没在意,咂咂嘴,准备继续会周公。
突然,几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唰”地射进瓜棚,还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二川?二川在棚子里吗?”“嫂子,你看,好像有人!”“这死孩子,睡这么死?”
是嫂子白秀云的声音!还有…秀兰?还有…另一个声音?!我心里一紧,赶紧睁开眼,用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嫂子?秀兰?你们大半夜跑瓜地干啥?”我撑着坐起来,心里有点纳闷。
还好穿着睡觉的大裤衩子,不算太尴尬。就在这时,更让我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我身边,紧挨着我躺着的那个“占地方”的东西,竟然也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乌黑的头发散乱着,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碎花小褂子,睡眼惺忪地看向棚子外面……是杨宝妮!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触电似的从麦秸堆里弹了起来,连滚带爬就往棚子外面窜!
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钻进来的?!“王小川!你还想跑!”一声厉喝,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
是程玉芬!她也来了!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凉,血液都好像凝固了。程玉芬抓着我,手电筒的光毫不客气地照在我惨白的脸上。
“好啊!王小川!我算是看透你了!”程玉芬的声音气得发颤,眼神像刀子,“一次是误会,两次还是误会?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睡一个瓜棚!你咋解释?每次都是有胆做,没胆认的怂包!上次爬墙头,这次钻瓜棚,你当我们娘俩好欺负是不是?”
老天爷啊!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我啥也没做啊!我连她啥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程婶子!嫂子!秀兰!你们听我说!”我急得语无伦次,舌头都打结了,“我真不知道啊!我…我就洗了个澡回来,躺下就睡了!我…我睡着睡着觉得挤,还以为在做梦呢!我根本不知道杨宝妮她…她啥时候钻进来的啊!我对天发誓!我要说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我这话喊得情真意切,可棚子外面的三个人,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嫂子白秀云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是震惊和深深的失望。
妹妹秀兰小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看看我,又看看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杨宝妮,小脸憋得通红,最后重重叹了口气,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二哥…你…你真是…怪不得你非喜欢睡地里看瓜…原来…原来是为了图方便啊…” 这话像把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无地自容,脸上火辣辣的疼。
杨宝妮这会儿也“清醒”了,她看着外面的人,又看看我,突然“哇”的一声,双手捂着脸,跺着脚就冲出了瓜棚,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的田埂上。
“宝妮!宝妮你等等!你倒是说句话啊!”我绝望地喊着,可她跑得比兔子还快。她这一跑,性质全变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程玉芬死死拽着我的胳膊,生怕我跑了似的。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嫂子白秀云,语气硬邦邦地说:“秀云妹子,你是当家的嫂子。现在这事儿,你也亲眼看见了。两个孩子都这样了,你看着办吧!我们老杨家姑娘的清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毁了!” 说完,她狠狠剜了我一眼,甩开我的胳膊,也气冲冲地走了。
瓜地里,只剩下我、嫂子、秀兰,还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乱飞的蚊虫。我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浑身冰凉,百口莫辩。
巨大的冤屈和恐惧攥住了我的心。“嫂子…秀兰…” 我的声音干涩发哑,带着哭腔,“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发誓…我睡得死沉死沉的…”
嫂子白秀云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眼神复杂。秀兰拉了拉嫂子的衣角,小声说:“嫂子…二哥他…”
嫂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仿佛下定了决心。她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和坚定。“二川!”嫂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上次有闲话,这次是实打实被人堵在瓜棚里!杨宝妮一个大姑娘家,衣衫不整地从你瓜棚里跑出去,全村人的眼睛都看着呢!这事儿,没得狡辩了!”
她顿了顿,斩钉截铁地说:“明天一早,我就去找王媒婆!这事儿,必须定下来!你要再敢说个‘不’字,嫌丢人,想推脱,嫂子第一个不答应!咱老王家丢不起这个人!你也别怪嫂子心狠,是你自个儿把路走绝了!”
嫂子说完,拉着还在发懵的秀兰,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我孤零零地站在瓜地里,夜风吹过,明明是盛夏,我却感觉如坠冰窟。
看着黑洞洞的瓜棚口,那里仿佛张着一张吃人的大嘴。杨宝妮温热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旁边的麦秸上,可我只感到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巨大阴谋笼罩的绝望。
完了!彻底完了!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宝妮!程玉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对我来说就像一场噩梦,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走。嫂子白秀云说到做到,第二天就风风火火地请来了村里最会来事的王媒婆。
程寡妇那边,更是出奇地“通情达理”。王媒婆来回跑了两趟,回来就眉开眼笑地跟嫂子说:“程家那边说了,既然事已至此,都是乡里乡亲的,也别太讲究那些虚礼了。宝妮那孩子,心里也是有二川的(呸!鬼才信!)。程家嫂子意思呢,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闲话难听,干脆,直接订婚!越快越好!”
嫂子自然没意见,她巴不得赶紧把这桩“丑事”变成“喜事”,堵住悠悠众口。于是,仅仅三天后,一场仓促又透着诡异的订婚宴,就在我家那个不大的院子里摆开了。
说是订婚宴,其实就是请了本家的几个长辈、村干部(主要是为了当个见证,显得名正言顺),还有程寡妇和她本家的几个兄弟。饭菜也简单,炖了只鸡,炒了几个菜,烫了壶地瓜干酒。
我像个提线木偶,穿着嫂子临时给我翻出来的半新不旧的中山装,被按在堂屋的主桌旁。对面坐着同样打扮了一下的杨宝妮。
她今天穿了件红底碎花的新褂子,头发也梳得溜光水滑,脸上抹了点胭脂,低着头,偶尔抬眼瞟我一下,眼神里带着点得意,又有点我看不懂的紧张。程玉芬坐在她旁边,脸上挂着客套的笑,跟桌上的长辈们说着话,但那眼神扫过我时,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算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开始热络起来。村里的会计,也是本家一个叔公,端着酒杯站起来,准备说几句场面话,算是正式把这婚订下来。“各位老少爷们,今儿个是咱老王家二川,和老杨家宝妮的大喜日子…” 叔公刚开了个头。“慢着!”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院子门口炸响!像平地一声惊雷,把满院子的人都震住了!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扭头看去。
只见院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浆洗得笔挺的旧军装,腰杆挺得笔直,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嫂子白秀云,脸上带着惊愕和狂喜;另一个,竟然是…三老奔?!他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脸上还带着我前几天揍的淤青。
“大哥?!” 我猛地站起来,失声叫道!来人正是我在部队当兵的大哥,王大山!他不是说要下个月才探亲回来吗?怎么提前回来了?还带着三老奔?
大哥王大山没理我,径直走到主桌前,目光如电,先扫了一眼程玉芬和杨宝妮,那眼神锐利得让程玉芬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杨宝妮更是吓得往后缩了缩。“叔公,各位长辈,”大哥声音洪亮,自带一股军人特有的威严,“这婚,不能订!”
“哗——” 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懵了!程玉芬第一个反应过来,“腾”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王大山!你啥意思?你兄弟干了那见不得人的事,现在想不认账?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不是?”
“见不得人的事?”大哥冷笑一声,把手里的帆布包“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上,震得碗筷直跳。他一把拉过畏畏缩缩的三老奔,“李奔!把你那天晚上看到听到的,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再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
三老奔吓得一哆嗦,看着满院子的人,尤其是程寡妇那要吃人的眼神,腿肚子直转筋。“说!”大哥一声低喝,像打雷。
“我…我说…我说!”三老奔哭丧着脸,豁出去了,“那天…就是宝妮钻瓜棚那天晚上…我…我其实在瓜地旁边那片高粱地里解手…我…我看见宝妮姑娘…天擦黑那会儿,就…就偷偷摸摸溜到二川的瓜棚旁边,在…在外头转悠了好半天…后来看二川去河里洗澡了…她…她就…就钻进去了!进去就没出来!我…我吓得没敢吱声…后来…后来就看到秀云嫂子她们打着手电过来了…”
“你放屁!李奔!你敢污蔑我闺女!我撕了你的嘴!”程玉芬像疯了一样扑过来,被程家的几个男人死死拉住。“污蔑?”大哥王大山从帆布包里“哗啦”一下倒出一堆东西——一个小巧的、用红布包着的晶体管收音机(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还有一盒磁带!
“程婶子,还有宝妮妹子,”大哥拿起收音机,熟练地装上电池,按下播放键,把音量调到最大,“你们听听这个!”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后,录音机里清晰地传出了两个女人的对话声,正是程玉芬和杨宝妮!
程玉芬(声音压低):“…妮儿,听娘的没错!王小川那小子,看着闷,其实有股子韧劲儿,家里大哥当兵有津贴,嫂子能干,妹子也大了,以后负担轻。模样也不差,比那些油嘴滑舌的强!你嫁过去,吃不了亏!”
杨宝妮(声音带着犹豫和娇羞):“娘…可…可二川哥他…他好像不喜欢我…上次还拒绝我来着…”
程玉芬(冷笑):“哼!由不得他!娘教你,他不是在瓜地搭棚子了吗?等哪天晚上,瞅准他去洗澡的功夫,你提前钻进去!就躺他旁边!到时候娘带你嫂子她们去‘堵’!人赃俱获!看他王小川怎么抵赖!村里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到时候,他不想娶也得娶!这招叫‘生米煮成熟饭’!懂不?”
杨宝妮(声音更低了):“…那…那能行吗?万一…”
程玉芬(斩钉截铁):“没有万一!听娘的!娘还能害你?等订了婚,结了婚,他王小川就是咱家的人了!跑不了!他那股子牛劲儿,正好给你当牛做马!咱娘俩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录音放到这里,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连掉根针都能听见!程玉芬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筛糠,指着录音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宝妮更是“哇”的一声哭出来,捂着脸就想往屋里跑,被大哥带来的一个战士(后来才知道是大哥的战友,开车送他回来的)不动声色地拦住了。“程玉芬!杨宝妮!”大哥王大山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们娘俩,好深的心机!好毒的手段!为了赖上我兄弟,不惜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毁他名声,逼他就范!你们还是人吗?!”
“我…我…”程玉芬彻底瘫软在椅子上,眼神涣散。“不是的…不是的…”杨宝妮哭喊着,但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各位长辈,乡亲们都听见了!”大哥环视全场,声音铿锵有力,“我兄弟王小川,是清白的!他是被这对母女精心设计陷害的!她们利用我兄弟的老实和善良,设下圈套,企图用舆论和所谓的‘事实’逼他就范!这种婚姻,能要吗?这种亲家,能结吗?今天这个订婚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对!不能结!”“太缺德了!”“程寡妇,你心也太黑了!”“宝妮丫头看着挺好,咋也…”院子里顿时群情激愤,议论纷纷,矛头直指程家母女。
那些原本还觉得我“占了便宜”的人,此刻看向程家母女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我站在那里,看着大哥高大的背影,看着程家母女灰败的脸色,看着乡亲们态度的逆转,心中积压了多日的冤屈、愤怒、憋闷,如同火山一般,轰然爆发!但爆发的不是怒火,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的痛快!像三伏天喝下一瓢冰凉的井水,从头爽到脚!
“大哥!”我喊了一声,声音哽咽,眼泪差点没忍住。我知道大哥提前回来,肯定是嫂子觉得事情不对劲,偷偷给他拍了电报!大哥,你真是我的亲哥啊!
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鼓励和心疼。他转头看向面如死灰的程玉芬,冷冷地说:“程婶子,这事儿,你看怎么办?是你们自己滚蛋,还是我拿着这录音带,去公社,去县里,找领导评评理?告你们一个诬陷军属,破坏军婚(大哥是军人,我是军属)?这罪名,你们娘俩担得起吗?”
“不!不要!”程玉芬彻底慌了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山!二川!婶子错了!婶子鬼迷心窍!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娘俩吧!这婚…我们不结了!不结了!宝妮!快给二川磕头认错!”她拼命拉扯着还在哭泣的杨宝妮。
杨宝妮也吓傻了,跟着她娘就要下跪。“起来!”大哥厌恶地喝道,“用不着来这套!带着你们的东西,立刻滚出我王家的大门!从今往后,我兄弟王小川,跟你们杨家,再无半点瓜葛!要是再敢在外面嚼一句舌根,或者动什么歪心思,就别怪我王大山不讲情面!这录音带,我会一直留着!”
程玉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拉起哭哭啼啼的杨宝妮,在满院子鄙夷的目光和唾弃声中,灰溜溜地逃走了,连订婚的“彩礼”(其实就是几块布)都没敢拿。
看着她们狼狈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几个月的大石头,终于被彻底搬开了!阳光,从未如此明媚过!
程寡妇母女设计陷害我的丑事,如同长了翅膀,比之前的闲话传得更快、更远。她们在村里彻底抬不起头来,听说没过多久,程玉芬就托远房亲戚,把杨宝妮远远地嫁到了外县一个死了老婆的屠户家里,是去做填房。
而程寡妇自己,也收敛了许多,再不敢像以前那样张扬跋扈了。至于我?嘿!经此一役,我王小川在村里的名声,那叫一个响亮!再没人敢小看我这个“闷葫芦”了。
都说老王家的二小子,看着老实,心里门儿清!连程寡妇那么精的人都栽他手里了!更关键的是,我大哥王大山关键时刻的雷霆手段,让村里人对我家都多了几分敬畏。大哥在家待了半个月,帮我收拾了瓜田,又跟嫂子一起,把家里里外外拾掇得利利索索。
临走前,他把我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二川,哥知道你心里还念着赵小梅。可人家嫁人了,日子过得也不差。男人,得往前看。经了这事儿,你也该长点心了。以后找媳妇,眼睛擦亮点,找个真心实意跟你过日子的。”
我点点头,心里暖暖的。说来也巧,大哥回部队没多久,我们村小学唯一的老师生孩子去了,公社派了个代课老师下来。
新来的代课老师叫林晓月,是城里来的知青,长得文文静静,皮肤白净,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说话轻声细语,但教起书来一丝不苟。她刚来,人生地不熟。
嫂子白秀云是个热心肠,看林老师一个人住在学校旁边的空屋里,吃饭不方便,就经常让我给她送点自家种的菜,或者新蒸的馍馍。一来二去,我跟林晓月就熟了。
我发现林晓月跟村里的姑娘很不一样。她爱干净,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她喜欢看书,晚上总点着煤油灯看到很晚;她心地善良,对村里的孩子特别好,不管多笨的孩子,她都耐心教。
更重要的是,她听说了我被程家算计的事后,没有像别人那样只是当笑话听,反而很认真地对我说:“王小川同志,我觉得你是个正直的人。遇到那种事,能坚持自己的清白,最后讨回公道,很不容易。” 她的眼神清澈,带着真诚的敬佩。
那一刻,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后来,我帮她挑水,劈柴;她教我认字,给我讲城里的新鲜事。
我们一起在田埂上散步,看夕阳落下;一起在瓜棚里(这次是光明正大的)吃着沙瓤的甜瓜,听着蝈蝈叫。没有算计,没有逼迫,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美好。
一年后,在瓜果飘香的季节,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我王小川,堂堂正正、欢欢喜喜地把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林晓月娶进了家门。新婚之夜,我搂着媳妇,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里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在瓜棚里被算计得差点万劫不复的傻小子,如今能搂着心爱的媳妇,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想啥呢?”晓月靠在我怀里,轻声问。
我紧了紧手臂,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笑着说:“没想啥,就是觉得…这老天爷,有时候关上一扇门,真会给你打开一扇窗。而且啊,这窗外的风景,比那破门强多了!”
晓月抿嘴笑了,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像熟透的苹果,比月光还好看。
至于程寡妇和杨宝妮?她们后来如何,谁又在乎呢?
来源:赵小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