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更梆子刚过,更夫老张头缩着脖子往城隍庙檐角躲,忽听得身后木屐叩地声,一声声踩着露水往城外去。
青石板路上浮着薄雾,像是谁家晾晒的素绢未及收拢。
三更梆子刚过,更夫老张头缩着脖子往城隍庙檐角躲,忽听得身后木屐叩地声,一声声踩着露水往城外去。
他回头望时,只见一双猩红缎面的绣花鞋悬在半空,鞋尖缀着的东珠在月华下泛着幽蓝,鞋面上金线绣的并蒂莲竟似活物,随夜风摇曳生姿。
老张头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他认得这双鞋——上月城南绸缎庄王掌柜新纳的妾室,便是穿着这般式样的红鞋悬了梁。
那日他打更路过,分明瞧见绣鞋在梁上滴着血,将将染红了半幅白绫。
此刻绣鞋忽地转向,鞋尖正对老张头眉心。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响动,却见鞋面上金莲绽开,竟吐出缕缕青烟。
待要闭眼时,后颈忽遭重击,眼前一黑便栽进泥里。
城西义庄的铜铃在寅时三刻无风自动。
守夜的老吴头握着桃木剑冲进停尸房,却见那具王家小妾的尸身好端端躺在门板上,只是脚上那双红鞋不翼而飞。
月光透过气窗斜斜切进来,正照在尸身脚踝处——两道青紫指痕深可见骨,倒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生生拽去了鞋履。
"作孽啊……"老吴头颤巍巍摸出腰间罗盘,却见铜勺在尸身上方疯狂打转。
忽听得瓦当碎裂声,他抬头望时,但见半扇窗棂洞开,夜风卷着片猩红缎面飘进来,不偏不倚覆在尸身面上。
那缎面遇血即化,转瞬渗进七窍,尸身竟直挺挺坐了起来。
茅山第七代传人凌九霄踏着北斗罡步赶到时,义庄已飘起细密血雨。
他玄色道袍下摆浸在血泊里,左手持五帝铜钱剑,右手握着半截断香。
方才他以天眼通观气,见东南方怨气冲天,待要掐诀推算,怀中祖师爷亲传的雷击枣木牌竟自行裂作两半。
"好厉害的阴兵借道。
凌九霄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铜钱剑上。
剑身顿时泛起青芒,映出停尸房内重重鬼影。
但见十二具着寿衣的尸身围着王家小妾载歌载舞,那些尸身面皮肿胀如发酵的面团,眼窝里却迸着绿火,随着鼓点踏出诡谲步伐——正是《洞玄灵宝玄门大义》中记载的"阴司踏罡"。
凌九霄瞳孔骤缩。
这等失传千年的招魂阵法,怎会出现在小小义庄?
他正要掷出五雷符,忽觉后心发凉,反手将铜钱剑横扫而出。
剑锋撞上无形之物,迸出串火星,隐约现出个身着霞帔的女鬼,凤冠上九尾凤钗正对着他咽喉。
"茅山小儿也敢管本宫闲事?
女鬼声音似金石相击,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她广袖翻飞间,十二具尸身齐齐转头,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凌九霄这才看清,每具尸身天灵盖上都钉着根三寸长的冰魄银针,针尾系着红线,另一端正攥在女鬼手中。
"娘娘怕是认错了人。
凌九霄咬破中指在剑身画符,"晚辈追查的是双红绣鞋,非是娘娘的冰魄摄魂阵。
话音未落,他忽觉怀中一烫,竟是祖师爷所赐的乾坤镜自行飞出。
镜面照在女鬼身上,映出的却是个宫装丽人,眉心一点朱砂痣,分明是前朝永乐年间的装束。
女鬼厉啸一声,十二具尸身同时爆开,腐肉血雨中现出十二道黑影。
凌九霄旋身避开,手中铜钱剑化作游龙,剑尖挑起张黄符:"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三界侍卫,五帝司迎!
符纸无火自燃,化作十二道金光将黑影钉在墙上。
"娘娘可知这双绣鞋的来历?
凌九霄剑指女鬼,"此乃前朝贵妃殉葬之物,鞋底暗藏九宫迷魂阵,鞋面金线实为锁魂丝。
娘娘以冰魄针引尸气,绣鞋借月华纳阴魂,是要炼那失传的'千魂引'?
女鬼周身阴气陡然暴涨,霞帔上的金线根根竖起:"好个伶牙俐齿的道士!
本宫苦等百年,就为凑齐这千魂炼就肉身。
你若识相……"话未说完,她突然捂住心口,凤冠上的明珠簌簌掉落——原是乾坤镜始终悬在她头顶,镜光如水银泻地,照得她魂体几近透明。
凌九霄却无暇乘胜追击。
方才女鬼暴起时,他瞥见绣鞋化作两道红光往北邙山方向去了。
那处乃是前朝皇陵所在,更有传闻说永乐帝为保龙脉,曾以九百九十九名宫女活殉。
他当即咬破舌尖,在掌心画出血符:"天地同生,扫秽除愆!
日月合明,万神奉迎!
血符拍在胸口,凌九霄整个人化作流光追去。
北邙山巅狂风大作,阴云中隐现巍峨宫殿。
他刚要结印破阵,忽听得环佩叮当,绣鞋竟踏着虚空而来,鞋面上金莲绽开千重,每片花瓣中都现出张痛苦面孔。
"道长且看——"女鬼声音忽变柔媚,十二道黑影在她身后凝成面水镜,"这些可都是为你准备的。
镜中景象让凌九霄如坠冰窟:他自幼长大的茅山观正在烈火中崩塌,师父被锁在镇妖塔顶,师兄弟们的头颅沿着九十九级石阶滚落……
"幻由心生。
凌九霄闭目掐诀,待再睁眼时,手中铜钱剑已化作雷光。
他踏着禹步冲向绣鞋,剑锋挑起漫天星斗:"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雷光劈中绣鞋的刹那,整座北邙山都为之震颤,无数白骨自地底伸出,却不是抓向他,而是抓向那双猩红绣鞋。
女鬼发出非人的惨叫,魂体在雷光中寸寸碎裂。
绣鞋表面的金线突然绷断,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朱砂符咒。
凌九霄这才看清,每道符咒都是用人血写成,而那些血字……分明是他茅山失传的"渡魂经"!
"原来如此……"凌九霄剑尖挑起绣鞋,鞋底暗格中滚出颗鲛人泪。
他忽然想起师祖临终前的话:永乐年间,茅山有位天资绝艳的女冠,为救苍生自愿入宫为妃,以鲛人泪为引,将九百九十九道渡魂符绣在鞋底,本想超度皇陵冤魂,却被妖道所害,反成了镇压龙脉的祭品。
天将破晓时,凌九霄站在皇陵废墟上。
脚下绣鞋已化作飞灰,唯有那颗鲛人泪在他掌心流转。
远处传来鸡鸣,他忽然听见风中传来细碎铃声,像是无数女子在轻笑。
抬头望去,朝阳正穿透云层,将北邙山照得金光璀璨,而那些自地底伸出的白骨,此刻都化作点点流萤,朝着东方冉冉升起。
七日后,茅山观收到封无名信笺。
凌九霄展开泛黄的宣纸,上面只有八个朱砂小字:"魂归故里,永镇山河"。
他抚过字迹,忽觉指尖微凉,竟是颗鲛人泪滚落砚台,在墨汁中晕染出朵并蒂莲来。
窗外山风穿堂而过,檐角铜铃轻响,恍惚间似有环佩之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散在晨雾里。
茅山巅的云海翻涌如沸,凌九霄立于三清殿前,望着掌心那颗渐趋浑浊的鲛人泪。
自北邙山归来后,这颗灵物便日日吸纳晨露,昨夜竟显出蛛网般的裂痕。
他正要掐诀探查,忽听得后山传来钟鸣,九响过后,山门处传来纷沓脚步声。
"凌师兄!
守山弟子脸色煞白,"山下三十七个村子……全……全亮了引魂灯!
凌九霄瞳孔骤缩。
引魂灯乃茅山秘术,唯有横死之人魂魄不得超度时,其亲眷才会以心头血点燃此灯。
三十七盏灯同时亮起,莫说方圆百里,便是千里黄泉路都要被照得通明。
他抓起案头桃木剑便往山下掠去,道袍翻卷间带起阵阵松涛,却见山道上已跪满老弱妇孺,每人怀中都抱着盏青铜灯,灯焰青中带赤,映得人脸如鬼魅。
"道长救命!
为首的老丈以额触地,"昨夜子时,各家祠堂牌位突然渗血,供桌上的长明灯全变成了这般模样。
今晨开棺查看,先人们的尸身……尸身都长出了红毛!
凌九霄剑尖挑起一缕灯焰,火舌竟顺着剑身蜿蜒而上。
他当即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却见那火焰遇血反旺,在虚空中凝成张狰狞鬼脸。
此时山风骤起,三十七盏引魂灯同时爆开,灯油化作血雨倾泻而下,在青石板上汇成道道血河,朝着茅山主峰蜿蜒而去。
"闭气凝神!
凌九霄甩出十二道镇魂符,符纸却在半空自燃成灰。
他这才惊觉血河中浮着无数人皮,每张人皮眉心都嵌着粒猩红朱砂——正是北邙山绣鞋上的金线所化。
血河撞上山门时,整座茅山突然剧烈震颤,三清殿顶的青铜八卦镜轰然碎裂,镜片如刀雨般洒落。
凌九霄旋身避开镜雨,却见掌心鲛人泪发出清鸣。
那灵物挣脱他手掌,化作道流光冲向血河,所过之处人皮纷纷汽化。
血河深处传来厉啸,十二道黑影破水而出,竟是北邙山所见的女鬼与尸傀,只是此刻它们周身缠绕着血色锁链,每根锁链尽头都系着具骷髅。
"原来如此。
凌九霄剑指苍穹,星斗之力自天灵灌入,"娘娘以千魂引为饵,实则要借茅山地脉炼化龙气!
他话音未落,整座山脉突然发出龙吟,地底传来锁链拖拽之声,九根通天彻地的青铜柱自山体裂缝中缓缓升起,柱身刻满永乐年间的镇魂咒。
女鬼现身于青铜柱顶,凤冠霞帔已化作血色战甲:"茅山小儿,你以为破了本宫的冰魄阵便能高枕无忧?
这九转锁龙阵乃永乐帝亲设,本宫在此守了整整六百年,等的便是今日地脉松动!
她广袖一挥,十二具尸傀化作血雾融入青铜柱,柱身咒文顿时流转如活物。
凌九霄却笑了。
他忽然收剑入鞘,任由血河漫过道靴:"娘娘可知,茅山为何要建在这龙脉之上?
不待女鬼回答,他已咬破指尖在虚空画符,血符竟穿透血雾直入地脉。
霎时间地动山摇,九根青铜柱同时绽开裂纹,裂缝中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银河倒悬般的星辉。
"你竟敢……"女鬼惊怒交加,却见星辉中走出个白衣女子。
那女子赤足踏着星斗,眉心朱砂与鲛人泪共鸣生辉,手中托着的竟是半截断裂的青铜剑——正是茅山开山祖师爷的佩剑。
"师祖!
凌九霄长揖及地。
女子却不看他,只对着女鬼轻叹:"慧妃娘娘,永乐二十三年那场宫变,你当真以为是我茅山袖手旁观?
她广袖轻扬,青铜柱上的咒文突然倒转,显露出密密麻麻的宫闱秘闻。
"不可能……"女鬼踉跄后退,凤冠上的明珠接连坠落,"他说过会接我出宫,说过要与我共享长生……"话音未落,她突然七窍流血,战甲缝隙中钻出无数白骨手爪。
凌九霄这才看清,那些所谓血色锁链,实则是用宫女骸骨炼制的噬魂链,此刻正反噬其主。
云瑛师祖的虚影突然变得透明,她将青铜剑抛向凌九霄:"地脉已破,龙气将散。
速去锁龙井取龙涎香,配以鲛人泪可重铸镇魂碑。
说罢化作漫天星辉,星辉中隐约传来女子们的笑声,与北邙山那夜的环佩声渐渐重合。
凌九霄接剑在手时,九根青铜柱轰然倒塌。
他踏着崩裂的山石冲向锁龙井,却见井口盘踞着条百丈长的蛟龙残魂。
那蛟龙双目如血月,周身鳞片尽是青铜锈色,正是被镇压六百年的龙脉化身。
它张口喷出毒雾,所过之处草木皆成焦炭。
"龙君且慢!
凌九霄剑尖挑起鲛人泪,"六百年前云瑛师祖以身为祭,换得龙气不散。
如今娘娘执念已消,您当真要继续被这噬魂链束缚?
他忽然割破手腕,任由精血洒在青铜剑上。
剑身顿时浮现出云瑛的画像,画中女子手持星图,脚下踏着的正是这条蛟龙。
蛟龙残魂发出震天龙吟,毒雾中现出无数枷锁。
凌九霄这才惊觉,那些锁链不仅缠着蛟龙,更深深扎进茅山地脉。
他忽然明白永乐帝的毒计:以龙脉为饵,诱使茅山历代镇守,实则是用道门气运滋养龙魂,待其恢复真身之日,便是大明王朝千秋万代之时。
"好个永乐帝!
凌九霄剑指苍穹,引动北斗七星之力,"今日我便替茅山历代祖师,斩了这因果轮回!
他纵身跃入锁龙井,剑锋劈开重重枷锁。
蛟龙残魂趁机挣脱束缚,却在即将腾空时突然调转龙头,对着凌九霄喷出龙息——那龙息中竟裹着云瑛师祖的半缕残魂。
"痴儿……"残魂轻抚凌九霄面颊,"当年我以元神为引,将龙魂一分为二。
如今你既得见真龙,便替我完成这最后一步吧。
说罢化作流光没入青铜剑,剑身顿时裂开道缝隙,露出里面封存着的半颗龙珠。
凌九霄握剑的手剧烈颤抖。
他终于明白北邙山绣鞋的真正用途——那根本不是镇压之物,而是云瑛师祖留给后人的钥匙。
此刻龙珠感应到残魂,在剑中疯狂跳动,震得他虎口迸裂。
锁龙井深处传来锁链崩断之声,整座茅山开始向地底沉陷。
"师祖!
凌九霄将龙珠按在心口,剑身裂缝中涌出滔天星河。
他忽然想起昨夜鲛人泪的异变,原来那根本不是裂痕,而是云瑛师祖在向他传递消息。
此刻星河倒灌入井,他看见无数画面:云瑛在皇陵中以血为墨绘制星图,永乐帝在丹房中癫狂大笑,还有六百年间历代茅山弟子镇守龙脉时的孤寂身影……
蛟龙残魂突然发出清越龙吟,它主动将残缺的龙珠吐向凌九霄。
两半龙珠相遇的刹那,锁龙井底升起座白玉祭坛,坛上刻着茅山失传的"九转还魂阵"。
凌九霄终于看清阵眼所在——正是那双猩红绣鞋!
鞋面上金线已化作星轨,鞋尖东珠变成了日月同辉之象。
"原来如此……"凌九霄将青铜剑插入祭坛,剑身化作桥梁沟通天地。
他咬破舌尖在绣鞋上画出血符,每道符文亮起时,地底便传来宫女们的低泣。
当最后一笔落下,绣鞋突然化作漫天红绸,红绸上浮现出九百九十九个宫女的面容,她们对着凌九霄盈盈下拜,而后化作流光冲天而起。
蛟龙残魂发出最后一声长啸,龙身寸寸碎裂成星尘。
星尘中现出条金色小龙,它亲昵地蹭了蹭凌九霄的脸颊,而后冲向云霄。
茅山地脉发出轰鸣,崩裂的山体开始复原,青铜柱化作尘埃消散,唯有那座白玉祭坛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凌九霄跪在祭坛前,掌心鲛人泪已化作透明。
他忽然听见风中传来环佩声,比北邙山那夜更清晰,比锁龙井中更温柔。
抬头望去,三十七盏引魂灯不知何时变成了莲花灯,每盏灯中都坐着个宫装女子,她们对着他微笑,而后化作萤火虫般的微光,朝着东方地平线飘去。
晨曦初现时,凌九霄站在茅山巅。
他手中青铜剑已恢复如初,剑柄处多了颗龙珠镶嵌。
山脚下传来晨钟,守山弟子们惊讶地发现,那些长出红毛的棺材里,先人们的遗骸都恢复了原样,眉心朱砂化作朵朵莲花。
而更远处,三十七个村子的祠堂牌位不再渗血,取而代之的是缕缕清香。
凌九霄抚过剑身,忽然轻笑出声。
他想起昨夜云瑛师祖残魂消散前说的话:"世间本无永生,有的只是代代相传的执念。
此刻山风拂过,他道袍猎猎作响,恍惚间似有无数声音在风中低语,像是宫女们的嬉笑,又像是龙吟凤鸣。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茅山观的三清殿前,悄然多了双猩红绣鞋。
鞋面上金线依旧流转,鞋尖东珠却变成了透明,如同凝结的晨露。
有早起的小道士想要触碰,却被凌九霄轻声喝止。
他望着绣鞋上渐渐浮现的星图,忽然明白这双鞋真正的使命——不是镇压,不是超度,而是见证。
见证六百年的恩怨化作尘埃,见证龙魂重归天地,见证那些被历史湮没的姓名,终将在星河中永存。
茅山观后的青檀古树在暮色中簌簌作响,凌九霄的手指抚过那双猩红绣鞋,鞋面金线突然如活物般游走,在他掌心割出道血痕。
血珠坠落的刹那,整座三清殿的烛火同时爆出灯花,檐角铜铃无风自鸣,声如裂帛。
"师叔祖!
守夜的小道士撞开殿门,却见凌九霄已执剑立在星图前。
青铜剑映着北斗七星,剑身竟浮现出北邙山的地脉走向,那些原本断裂的青铜柱残影,此刻正顺着剑脊蜿蜒至观外山崖。
凌九霄瞳孔微缩——山雾深处,分明立着十二盏引魂灯,灯焰青得发黑,照得周遭草木都泛起铁锈色。
他旋身踏出罡步,道袍下摆扫过青石地面,带起串火星。
山道上传来锁链拖拽声,三十七具着寿衣的尸身正从雾中爬出,每具尸身天灵盖上都插着半截断裂的冰魄银针,针尾红线却系在绣鞋之上。
为首的正是北邙山所见女鬼,此刻她半边面孔已化作骷髅,另一半却美艳如生,朱唇间衔着朵青铜牡丹。
"好个茅山掌教。
女鬼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本宫等了六百年,就为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何用苍生性命填补自家因果。
她广袖翻飞间,十二具尸身突然炸开,腐肉化作血雨,雨中浮现出无数宫女面孔,每张脸都在尖叫,声音却诡异地整齐划一:"还我命来——"
凌九霄剑尖挑起张黄符,符纸遇血雨却化作飞灰。
他这才惊觉这些血珠中裹着细小虫豸,落地便钻入青石缝隙,所过之处石面泛起蛛网般的黑纹。
他当即咬破舌尖,以精血在虚空画就"破军诛邪阵",七道血光冲天而起,却在触及血雨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那些虫豸竟是用人骨磨成的蛊,此刻正啃食着阵法灵力。
"娘娘可知何为因果轮回?
凌九霄突然收剑入鞘,任由血雨浸透道袍。
他抬手接住颗坠落的血珠,虫豸在他掌心疯狂撕咬,却始终破不开那层淡金色的护体罡气,"永乐二十三年,您亲手将九百九十九名宫女推入丹炉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他人炉鼎?
女鬼厉啸震碎满山雾气,青铜牡丹突然绽放,花瓣化作利刃袭来。
凌九霄旋身避开,却见花瓣落地处青石熔化成赤红铁水,铁水中浮起具具白骨,骨节间缠绕着冰魄银针。
他忽然明白那些针的真正用途——不是镇魂,而是炼尸,以宫女怨魂为引,将龙脉地气炼成至阴至邪的"玄冥煞"。
"师叔祖小心!
小道士的惊呼从身后传来。
凌九霄猛然侧身,三根银针擦着他耳畔飞过,针尾红线却缠住他道袍下摆。
那红线遇血即燃,顺着经脉直往心口钻去。
他当即运转"九转玄功",丹田处升起轮金色日轮,日轮过处红线灰飞烟灭,却在他肩头留下道焦黑印记。
女鬼趁机欺身而上,骷髅手掌直取凌九霄天灵。
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突然飞出那颗透明鲛人泪,泪珠化作光幕将他护住。
光幕中现出云瑛师祖的身影,她手持星图与女鬼对峙,脚下踏着的正是那条金色小龙。
"慧妃,你还不悟吗?
云瑛的声音带着千年孤寂,"当年我以元神为祭,将龙魂一分为二,为的就是破这永生之局。
你执着于肉身不灭,却不知自己早已沦为他人棋子。
说罢她将星图抛向空中,北斗七星突然倒悬,星辉如瀑冲刷着女鬼的魂体。
女鬼发出非人的惨叫,魂体在星辉中忽明忽暗。
她突然扯开胸前的血色战甲,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符咒——那竟是茅山失传的"牵机引",符咒纹路与凌九霄肩头印记如出一辙。
此刻符咒突然亮起,整座茅山的地脉开始震动,九道地气化作黑龙冲天而起。
"原来如此!
凌九霄剑指苍穹,"永乐帝根本没死!
他以龙脉为躯,借玄冥煞续命,而娘娘你……"他话音未落,女鬼突然狂笑着扑向黑龙,魂体与地气融为一体。
霎时间天地变色,三十七盏引魂灯化作血月高悬,山道上爬出更多着寿衣的尸身,这次它们手中都握着青铜戈,戈尖挑着颗颗跳动的心脏。
凌九霄深吸口气,咬破指尖在剑身画满符咒。
青铜剑突然发出龙吟,剑柄龙珠射出金光,将冲在最前的尸群照得灰飞烟灭。
他踏着禹步冲向地脉核心,却见九道黑龙正围着口青铜巨棺盘旋,棺盖上刻着永乐帝的画像,画中人的眼睛却随着他的动作转动。
"道长小心身后!
小道士的惊呼带着哭腔。
凌九霄旋身挥剑,剑锋劈开偷袭的尸傀,却见那尸傀胸膛中空,赫然嵌着云瑛师祖的青铜佩剑。
他心中剧震,剑招稍缓,左臂便被黑龙抓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滴落处,地气突然暴涨,化作无数血手抓向他的脚踝。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凌九霄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在虚空画出"北斗诛魔阵"。
七道星光自天灵灌入,他道袍无风自动,发间银簪化作流星击向青铜巨棺。
棺盖轰然开启的刹那,他看见永乐帝端坐其中,周身缠绕着玄冥煞气,胸口却插着半截断裂的鲛人泪。
皇帝突然睁眼,瞳孔中映出北邙山的景象。
他抬起枯槁的手掌,凌九霄肩头的牵机引便开始发烫,无数冰魄银针从地底钻出,将他钉在虚空。
此刻他才看清,那些银针表面刻满微缩符咒,正是茅山镇派绝学"天罗地网阵"。
"茅山小儿,你可知何为真正的永生?
永乐帝的声音带着金属颤音,"朕以龙脉为躯,玄冥煞为血,这六百年来,看着你们这些蝼蚁为所谓苍生奔走,何其可笑。
他突然扯开龙袍,心口处竟长着张人脸,正是北邙山女鬼的模样。
凌九霄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他终于明白云瑛师祖的残魂为何会出现在锁龙井——原来当年师祖以身为祭时,永乐帝便将女鬼魂魄炼入自身,以情丝为锁,以龙气为饵,布下这跨越六百年的杀局。
此刻师祖的残魂正在皇帝识海中挣扎,发出阵阵悲鸣。
皇帝却笑了。
他突然抓起鲛人泪刺入自己心口,女鬼的面容顿时扭曲变形,发出男女莫辨的惨叫。
九道黑龙同时调转龙头,朝着凌九霄喷出玄冥煞气。
煞气中浮现出无数宫女面孔,她们七窍流血,双手化作白骨利爪,嘶吼着要将他拖入地府。
"天地同生,扫秽除愆!
凌九霄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青铜剑上。
剑身龙珠突然炸裂,金色小龙的虚影冲天而起,与九道黑龙缠斗在一处。
他趁机结出"九字真言手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道金光化作锁链,将永乐帝与女鬼同时捆住。
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凌九霄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忽然逆转玄功,丹田日轮逆向旋转,周身经脉传来寸断之声。
但见血雾自他七窍涌出,在虚空凝成幅巨大的星图,星图中的二十八星宿同时亮起,朝着巨棺轰然砸落。
永乐帝发出震天怒吼,魂体在星辉中逐渐透明。
他突然挣断锁链,双手插入自己胸膛,将女鬼的魂魄生生撕出。
两道魂魄纠缠着冲向星图,却在触及星光的刹那灰飞烟灭。
青铜巨棺开始崩塌,棺中涌出滔天洪水,洪水却不是向下,而是逆着地脉冲向云霄。
凌九霄瘫坐在地,看着掌心逐渐消散的日轮。
他终于明白云瑛师祖的用意——所谓永生,不过是场以天地为局的棋。
师祖以自身为祭,不是为了镇压,而是等待,等待有人能跳出这轮回,斩断因果的枷锁。
山道上传来脚步声,小道士抱着那双猩红绣鞋踉跄而来。
绣鞋上的金线已化作星砂,鞋尖东珠却愈发璀璨,如同凝着整个银河。
凌九霄伸手接住绣鞋,突然听见风中传来环佩声,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温柔。
他抬头望去,三十七盏引魂灯不知何时变成了莲花灯,灯中坐着的不再是宫女怨魂,而是身着霓裳的仙子。
她们对着他盈盈下拜,而后化作流光没入绣鞋。
鞋面金线突然重组,在虚空织就幅山河社稷图,图中茅山巍峨,龙脉蜿蜒,而图心处,站着个手持星图的道姑。
"师祖……"凌九霄对着虚空长揖。
山风拂过,他道袍上的血迹化作朵朵红莲,左臂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当他再次睁眼时,怀中绣鞋已化作尘埃,唯有那颗透明鲛人泪悬浮在掌心,泪珠中流转着星河万象。
晨钟响起时,守山弟子们惊讶地发现,三清殿前的青铜八卦镜重新焕发光彩,镜中映出的不再是茅山景象,而是三十七个村子炊烟袅袅的升平之景。
而更远处,北邙山巅的皇陵废墟上,忽然开满朵朵并蒂莲,莲花中央坐着具骷髅,骷髅手中却捧着颗明珠,明珠里映着个宫装女子回眸浅笑的模样。
凌九霄站在观前,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他忽然轻笑出声,将鲛人泪按在心口。
山风卷起他散落的发丝,恍惚间似有无数声音在风中低语,像是宫女们的嬉笑,像是龙吟凤鸣,又像是云瑛师祖那句"痴儿"。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他道袍上的红莲突然全部绽放。
每朵莲花中都坐着个迷你宫女,她们对着朝阳起舞,裙裾扫过处,地底钻出嫩绿的新芽。
有早起采药的樵夫看见这奇景,揉着眼睛以为见了仙子,却不知那领舞的宫女突然回头,眉心朱砂痣与凌九霄掌心的鲛人泪同时亮起,映得半边天空都成了绯色。
来源:温柔小辣椒米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