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千零九十五天了,刘建国。"我轻声对自己说,看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突然没了胃口。
余生漫长,一人走过
"一千零九十五天了,刘建国。"我轻声对自己说,看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突然没了胃口。
老伴儿走得突然,一场急性脑溢血,连句话都没留下。
我今年六十五岁,退休前是北方一家国营纺织厂的厂长。
那时候,整个厂区上千号人,热闹非凡,如今,就剩我一个人在这套两居室里踱步。
一九七八年,我从技术员干起,九零年代初当上了厂长,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候,也经历了后来的国企改制。
那时的纺织厂,是全市最红火的单位之一,不少人挤破头想进来。
职工宿舍楼一排排的,厂区大院里孩子们追逐打闹,食堂里饭菜香飘十里,每到过年过节,厂里还组织联欢会,真是热闹啊。
我和老伴在厂里相识,她是车间的织布女工,手脚麻利,人也机灵。
记得那时追她,省吃俭用买了个半导体收音机送给她,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每天下班都抱着听广播。
八零年结的婚,婚房是厂里分的,四十多平米的筒子楼,一住就是十几年。
九二年才搬进这套楼房,六十多平,两室一厅,那时候可是羡煞旁人。
现在想想,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家了,老伴也走了三年。
清晨六点,我总会准时醒来。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即便没人催你起床,身体也记得当年厂里的作息时间。
洗漱完毕,煮一锅小米粥,炒两个小菜,摆好碗筷——两副。
有时候回过神来,才想起只需要一副,然后默默收起多余的那套。
这个动作,三年来重复了无数次,却始终改不了。
以前老伴在时,家里的座钟一响,饭菜就得端上桌,雷打不动。
现在钟声响起,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回音。
吃完早饭,我会拿出老旧的收音机,收听新闻联播,这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
收音机是老伴陪我一起买的,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声音有些沙哑,但听着亲切。
"喀嚓"一声,转动旋钮,熟悉的声音在客厅回荡,仿佛老伴就坐在我身边,一起听着早间新闻。
儿子刘小军在深圳,女儿刘丽在上海,都是大城市里忙碌的中年人。
小军在一家外企做技术主管,丽丽是学校老师,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和孩子要照顾。
每周视频通话,他们总是笑着问:"爸,最近怎么样?"
我也总是回答:"挺好的,你们别操心。"
然后聊几句工作,几句孩子,再无话可说。
挂断电话后,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孩子们是孝顺的,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当年国企改制,厂里效益不好,我让小军南下深圳闯荡,让丽丽考了师范。
如今他们有出息了,我这个当爹的反倒成了拖累。
有时我会想,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代人的宿命吧,把孩子养大送出去,然后自己慢慢老去。
楼下的王大妈经常喊我下去打牌,说是缺个搭子,其实我知道,是看我一个人可怜。
李老头常约我去小区花园下象棋,说是找个对手,其实也是好心。
我偶尔答应,更多时候婉拒。
热闹反而更衬托出心里的冷清,人多的地方更让我感到孤独。
"老刘,下来搓两圈呗,正好缺个东风呢!"王大妈隔三差五就在楼下喊。
"改天吧,我今儿有点不舒坦。"我总是这样回应。
其实身体没什么毛病,就是不想勉强自己合群。
老伴儿的衣服我至今没有收拾,她那几件的确良衬衫和的确凉裤子,还有过年才穿的一套绒线衣,全都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
她爱用的那瓶花露水还放在床头柜上,瓶身都落了一层灰。
我不敢动,好像只要这些东西还在原位,她随时会回来取用似的。
电视剧里有好笑的情节,我下意识转头想分享,却只对上空荡荡的沙发。
那是她最喜欢坐的位置,每晚七点准时收看《新闻联播》,然后是八点档电视剧。
沙发上的凹陷仿佛还留着她的体温,我不敢久坐那个位置,怕把最后的痕迹也抹去。
独居的日子,最难熬的是饭点和夜晚。
中午时分,厨房里飘着饭菜香,却只有一副碗筷在等待。
"老刘,你这饭做得也太少了,跟猫食似的。"我常自嘲道。
可一个人,多做又有什么用呢?剩下的饭菜只会放到第二天,然后倒掉。
一日三餐,成了最煎熬的时刻。
傍晚时分,院子里的老年人三三两两地散步,有说有笑。
老头老太太手挽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夕阳下,影子被拉得老长。
我偶尔也出去遛弯,却总是一个人,走在人群边缘。
偶尔有认识的打招呼:"老刘,一个人啊?"
我笑笑:"习惯了。"
其实哪有什么习惯,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出我的孤独罢了。
晚上七点多,天色渐暗,社区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
各家的窗户透出温暖的光,隐约能看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剪影。
只有我家,半明半暗,仿佛也不想惊扰到谁。
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如潮水般涌来,无处可逃。
我经常坐在床边,望着老伴的照片发呆。
那是我们退休那年照的,她穿着淡蓝色的衬衫,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老太婆,你走得太突然了,一点准备都没给我。"我常这样自言自语。
小区新建了个花圃,是居委会争取到的一块小地方。
这在咱们北方城市的老小区里不多见,大家都挺珍惜这片绿地。
一天下午,居委会张主任找到我:"刘厂长,听说您以前在厂区搞过菜园子,种菜有一手,来带带这个义工队呗?"
我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整天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就答应了。
"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摆摆手说。
其实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总算有点事做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拿着当年在厂区菜园用的小铁锹和手套去了花圃。
看到那片荒地,心里竟然有些兴奋。
"种点什么好呢?"我自言自语道,"月季?太娇气。丁香?太高了。要不种点马齿苋,好养活..."
正琢磨着,几个老头老太太陆续来了,都是小区里的住户。
花圃边上渐渐聚起了一群和我年纪相仿的人。
赵德华是退休教师,今年六十八,戴着老花镜,一副学者模样;马淑兰曾是医院护士长,六十出头,麻利的手脚看得出当年的工作习惯;还有王明德,退休工程师,喜欢琢磨各种小发明。
都是些日子过得太规整的人,退休后反而不知如何安排时间。
我们种着各色花草,谈论着土壤和肥料,偶尔聊起各自的子女,相似的故事让人感到一丝慰藉。
"我闺女在广州,一年回来一次,忙啊。"马淑兰一边松土一边说。
"我儿子就在本地,可一个月也见不上一面,各忙各的。"赵德华叹了口气。
王明德笑着打圆场:"咱们这代人不也是这样吗?当年忙工作,顾不上父母,现在轮到咱们了。"
我默默听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原来孤独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这或许是我们这代人共同的命运。
花圃逐渐有了模样,几畦花草整整齐齐,几株丁香和月季在阳光下舒展着枝叶。
每天早上,我都会早早地来到这里,浇水、施肥、除草,忙得不亦乐乎。
老伴生前最爱花,但因为工作忙,我们从没好好种过。
现在想来,有些遗憾,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马淑兰是个热心肠,知道我一个人生活,常常做些家常菜给我送来。
"刘厂长,尝尝我做的糖醋排骨,趁热吃。"她会这样站在我家门口。
我有些不自在:"使不得,使不得,你自己留着吃吧。"
她却执意放下,转身就走:"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别浪费了。"
我知道她是好心,但总觉得欠了人情,心里不踏实。
后来渐渐习惯了,偶尔我也会做些拿手菜回赠,比如红烧狮子头,那是老伴教我做的。
"好家伙,刘厂长,没想到您还有这手艺!"马淑兰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
我笑笑:"瞎弄的,不值当夸。"
心里却有一丝暖意,多少年了,没人这样夸过我做的菜。
时光如水,转眼又是一年冬天。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底就开始飘雪花。
花圃里的植物大多已经枯萎,只有几株松柏依然挺立。
义工活动暂停了,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小天地里。
我又回到了独居的日子,每天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听着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去年冬天,整理书柜时,我在老伴儿的针线盒底下发现一封信。
那是一个朴素的红木针线盒,是我们结婚时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之一。
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色线轴和针包,底下压着一个黄色的信封,已经有些发旧。
拆开一看,是她写给我的,却从未寄出:"建国,若我先走一步,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就是希望你别太想我..."
字迹到此模糊了,想必是泪水浸湿的痕迹。
信纸已经发黄,看日期是十年前写的,那时她做了个小手术,大概是担心有什么意外。
我坐在书桌前,握着这封信,泪如雨下。
老伴啊,你怎么先走了呢?留下我一个人,这日子可怎么过?
那晚,我第一次把老伴的照片拿出来,放在枕边,和她说了一整夜的话。
从年轻时的相识,到成家立业,再到儿女成长,退休生活,事无巨细,全都说了一遍。
仿佛她就坐在床边,静静地听我唠叨。
"老伴,我听你的,我会好好的。"最后我这样承诺道。
今年春节,儿女难得回家团聚。
小军和丽丽带着各自的家人,一下子让这个冷清的家热闹起来。
孙子孙女在屋里追逐打闹,欢声笑语充满了每个角落。
我张罗着准备年夜饭,从早上开始忙活。
蒸饺子、炖排骨、红烧鱼,全是老伴拿手的菜,我按照记忆中的味道,一样样复原。
晚饭前,我站在厨房,望着一桌子菜,突然泪如雨下。
多年来积压的思念和孤独如决堤的洪水,我靠在冰箱旁,无声地哭了一场。
这一桌菜,是我和老伴共同的记忆,可她却再也尝不到了。
等到儿女进门,我已经擦干了泪水,笑着招呼他们:"来来来,都坐下,菜要凉了。"
小军给我倒了杯白酒:"爸,您先喝一口。"
我端起杯子,忽然哽咽:"先敬你妈一杯。"
全家人一愣,然后默默举杯,向放着老伴照片的方向敬了一杯。
丽丽偷偷抹泪,小军的眼圈也红了。
那一刻,我感到老伴仿佛就在餐桌旁,和我们一起过年。
春节过后,孩子们又各自回去了,留下我继续独居的生活。
但这次不同了,我决定不再自怨自艾,而是找点事情做。
小区新开了老年大学,我报了个木工班。
几十年的工厂经验让我很快成了小有名气的"刘师傅"。
我做了几把长椅,放在小区的花圃旁。
"刘厂长,您这手艺真不赖!"王明德坐在长椅上,连连称赞。
我摆摆手:"都是老本行,不值一提。"
心里却有一丝自豪,这是退休后第一次感到自己还有用处。
老年大学的课程多种多样,除了木工,还有书法、太极拳、电脑班等等。
我鼓起勇气,又报了电脑班。
"老同志,现在什么都讲究网络化,不会电脑可不行。"教电脑的小李老师这样鼓励我。
起初笨手笨脚,连鼠标都不会用,后来渐渐熟练了,竟然学会了用微信和儿女视频聊天。
看到屏幕上孙子孙女的笑脸,我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爷爷,您学会用微信啦?太棒了!"孙女兴奋地在屏幕那头跳来跳去。
我笑着回应:"是啊,你爷爷可不是老古董,与时俱进呢!"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这是和子孙辈的新联结。
转眼到了春天,花圃里的工作又开始了。
这次我们几个老伙计有了新计划:不光种花,还要建个小凉亭,供大家纳凉聊天。
社区居委会支持我们的想法,拨了点经费,我负责设计和制作木质部分。
整个四月,我们忙得不亦乐乎。
赵德华负责画图纸,王明德帮忙测量和计算材料,马淑兰则张罗着给大家送水送饭。
大家分工合作,干得热火朝天。
"老刘,当年在厂里是不是就这么干劲十足?"赵德华笑着问。
我抹了把汗:"那时候年轻啊,现在这把老骨头,可不中用了。"
其实心里比谁都高兴,多年没有这样充实的感觉了。
五月初,小凉亭竣工了。
虽然简陋,但结实耐用,还在亭柱上刻了"春晖亭"三个字,取"春晖寸草心"之意。
居委会组织了个小型揭幕仪式,不少居民前来参观。
看着大家在亭子里乘凉聊天,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这是我和伙伴们共同完成的作品,证明我们这些老人还有价值。
马淑兰拍拍我的肩膀:"刘厂长,咱们下一步干什么?"
我思索片刻:"要不教教小孩子们种花?传帮带嘛。"
她眼睛一亮:"好主意!"
就这样,我们又有了新的目标,日子也变得更加充实。
现在,每天傍晚,我总会坐在自己亲手做的长椅上,看着夕阳西下,花开花落。
小区里的孩子们跑来跑去,老人们三三两两地聊天散步。
有时马淑兰会坐在我旁边,聊聊各自的子女,或者只是静静地看云卷云舒。
"刘厂长,一个人的日子,其实也不算太坏,对吧?"她有一次这样问我。
我点点头:"是啊,一个人也能过,关键是别把自己困住。"
单身老人的日子确实难熬,但人总要学着和自己相处。
余生漫长,但我已不再恐惧一个人走完。
老伴儿的话说得对,我们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人这一辈子,聚也好,散也罢,都是常情。
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这或许就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我起身回家。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