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朝鲜长津湖战役后,由于严重减员,27军没有参加第三、四次战役,在朝鲜元山、咸兴地区整训和补充兵员,此时,父亲的职务有了调整,担任80师238团1营参谋长。
时光深处的背影:读懂父亲
(四)
作者 孙立志
第六章 负伤回到祖国
朝鲜长津湖战役后,由于严重减员,27军没有参加第三、四次战役,在朝鲜元山、咸兴地区整训和补充兵员,此时,父亲的职务有了调整,担任80师238团1营参谋长。
1951年4月,27军齐装满员重返前线,参加了第五次战役和1951年夏秋防御战役。
在第五次战役的三八线上,父亲又经历了一次生死劫,他所在的营指挥所被美军一枚重磅炸弹击中,所有人都被埋在坍塌的指挥所里,经外面的人全力营救,父亲被挖了出来,他被一个枕木挡住捡回一条命,是指挥所里唯一的幸存者。
父亲被送往野战医院抢救,经过一段时间的救治,伤情稳定了下来,医院提出送回国内作进一步治疗,部队为此派来一个通信员护送父亲回国,这个通信员不满20岁,四川口音,因是刚补充过来的新兵,父亲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由于野战医院距离火车站不是太远,父亲谢绝了医院派车去送的安排,一早,拄着双拐与通信员一起往火车站奔去。
行走的路上,父亲遇到一位多日不见的战友,他和父亲的情况一样,也是回国疗伤,同样带了个通信员同行。
战友相见有着说不完的话,由于时间还早,两人索性在路边一防空洞前坐下唠起嗑来。两个通信员却坐不住,年轻人好动,两人一商量,向父亲请示,他们先到火车站,在火车上占个座,安顿好行李,父亲犹豫了一下,经不住他们的一再央求,便同意了,两通信员高兴的背着行李奔向火车站。
父亲与战友谈的差不多了,两人起身正准备去火车站,这时不远处响起了枪声,这是防空警报,他们走不了,只得进防空洞躲避。不一会,几十架美军轰炸机乌压压一片飞来,看来他们的目标是火车站。果然,美军轰炸机对着火车站狂轰滥炸了半个多小时才飞走。父亲担心通信员的生命安危,在防空洞里坐卧不宁,后悔不该放通信员去火车站。好不容易等到防空警报解除,父亲和战友连忙赶到了火车站,只见整个火车站被夷为平地,火车头和车厢燃起熊熊大火,人的残肢断臂散落在其中。
由于下一站就是祖国,人们普遍放松了警惕,结果被美军飞机钻了空子。
父亲拄着拐杖,在火车站里来回寻找,始终没有见到通信员的身影,直到傍晚,铁道抢修通了,一列新的列车开来,父亲不得不上车返回祖国。通信员的失踪,是父亲的一个心结。
回到祖国的父亲,在军队医院里继续疗伤,由于腰部和脸部留存的弹片无法取出,留下终生疾患,父亲被伤残鉴定为三等乙级别。
1952年10月初,27军回国,驻守江苏无锡。在山东泰安27军留守处,父亲见到了他的团长阎川野,阎团长与父亲交谈了很长时间,鼓励父亲好好学习文化,分别时送给父亲一张他的近照,背面写着:努力学习!赠孙连升同志惠存!父亲说,阎团长是个大学生,家里是胶东有名的大户人家,开明士绅,因作战负伤,一只眼睛失明。
25年后的1977年,父亲到38军113师侦察连驻地河北保定看望入伍一年的我,在收听河北省庆祝国庆大会实况广播里,听到了阎川野这个熟悉的名字,方知1969年老部队27军由江苏无锡调往河北省会石家庄,军长是阎川野,父亲返回时路经石家庄到老部队看了一下。
不久,师侦察科长裴作栾找到我问:想不想调到27军,一位首长的秘书打来电话,他可帮助办理调动手续。这事来的很突然,我毫不知情,但还是被我坚决拒绝了。那时的我,学生味很浓,充满了理想和自信,不愿生活在父亲的庇荫下,我想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我将决定写信告诉了父亲,父亲回信表示支持我的做法。
第七章 平凡中的非凡
1953年,父亲回到了离别八年的家乡威海,此时的父亲30岁,早已过了娶亲的年龄,经人介绍,认识了温泉汤镇栾家店村小他十岁的母亲。当时的母亲高小毕业,在村里算是个知识分子。大舅对我说:那时候你父亲经常到你母亲家里的地里帮着干农活,你姥爷很喜欢这个勤快的准女婿。
父亲与母亲结婚后,带着母亲到了山东省会济南,父亲在泰安上荣誉军人学校,母亲在济南上邮电局卫校,两年后双双毕业。
1956年,父亲因伤残转业离开部队,被分配到山东矿产一部门任领导,母亲在济南邮电局医院当护士,这期间,大姐和二姐在济南出生。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父亲,对名和利已看得很淡泊,转业后积极投身到社会主义建设之中。
矿产部门知识性和专业性很强,初始,在荣军学校毕业的父亲,在工作中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但不服输的秉性促使父亲多问、多看和多学,很快适应了工作。
1957年,父亲响应中央“建设家乡”的号召,决定离开省城,带母亲回故乡滕县工作,滕县县委很重视父亲的到来,委派他到刚实现合作化的南沙河公社任书记。
1958年,修筑滕县最大的岩马水库时,父亲带领民工终日奋战在工地上,依靠人力完成了这一惠及千家万户几代人的民生工程。
母亲回忆说,那时的父亲吃住在工地上,很少回家,回来后匆忙换几件干净的衣服后就又走了。
母亲跟随父亲到滕县后,先是在粮食部门工作,家安在了县城,后到“济宁地区结核病防治所(王开医院)”干她的本行护士工作,我们家也随之由县城搬到王开医院家属院居住。
父亲在当公社书记期间,常年骑自行车下乡,与老百姓吃住在一起,饭后交房东粮票和饭钱,被老百姓称赞为“老八路”作风。
父亲根据自己对农事的了解,并学习新知识,组织农民沤肥改良土地,致使粮食产量连年丰产,深受农民拥护,为此创办了南池村和北池村样板田,全县组织参观推广。
在浮夸风盛行时,父亲反对一切不切实际的做法,对动不动拔白旗的行径,进行了坚决抵制。
后期,父亲由于身体原因转到粮食部门和医院工作,直至离休。
父亲当时月工资是70多元,这在当时算是高工资,加上母亲月工资40多元,养活我们姐弟四人绰绰有余,父母还不时邮钱给老家老人。
父亲用他的军队转业费买了两样东西,一是为母亲买了一只瑞士手表;二是买了一辆青岛产“国防牌”自行车,此自行车后改称“金鹿牌”,是用踏板后蹬来实现刹车的,现在已没有多少人知道此品牌的自行车了。父亲用这两样当时的奢侈品,实现了家庭生活的一次华丽转身。
小时候,最惬意的事是乘坐父亲的自行车兜风了,我和二姐都想坐在前面,但每次都是我争先,二姐只好坐在后面,父亲上车时总要先喊一声:“小萍低头”,二姐一低头,父亲顺势一偏腿,划过二姐头顶登上自行车。
父亲的严厉是出了名的,作为一个男孩子,我难免会作出顽皮出格的事,父亲的原则是:绝不姑息。说起来是件挺没面子的糗事,由于年少无知,我将父亲在军队获得的奖章拿到小卖部换了糖果,被父亲发现,自然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父亲揪住我的耳朵到小卖部对质,二姐说我“脚不沾地的被揪到小卖部”,这话难免有些夸张,但耳朵肿痛了几天却是事实。
1973年,父亲再次出征带领民工修筑辛泰铁路,此时我已上高中,放暑假时独自乘坐火车去工地看望父亲,并与父亲一起登上了泰山,那个时间段是我与父亲交流最多的时候。
此后,我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再后来参军入伍,与父亲聚少离多,交流也就少了许多。
随着天色渐亮,病房里出现了行人,我对父亲的回忆被打断……。
一上班,医院组织专家对父亲的病情进行了会诊,父亲的肺部出现了严重感染,病情危重,不容乐观。
中午,大姐从济宁赶了过来,一进病房,她就包揽了所有事务,白天黑夜24小时守候在父亲的身边。
二姐负责与医院交涉,请专家会诊,拿出抢救方案。无论哪种药,只要对治疗有益,二姐就千方百计托人从别的医院调来。
我们不能失去父亲,这是我们姐弟四人的共识。
抢救父亲的第三天,母亲对我们姐弟四人说,打电话给你大舅和姨夫,让他们过来吧。母亲说这话时表情很镇定。
我从医院送母亲回家的路上,母亲很疲惫,坐在铁道旁一石凳上对我说:“你父亲看来过不了这一关了,你得有思想准备。”我说:“不可能,父亲命大,定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大舅和姨夫分别从威海和滨州赶来,我握着父亲的手,告诉他,大舅和姨夫来看他了,如听到我的话,回握我一下,我明显感觉的到,父亲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父亲与大舅和姨夫的关系很好,最谈得来,姨夫比父亲晚一年参加八路军,后在23军任军医和副团长等职,与父亲同属华东野战军。
1994年8月4日晨6时,父亲没能抗住病魔的侵袭,在医院昏迷了七天后,驾鹤西去,终年71岁。我到医院准备替换大姐陪护时,突然听到病房里传来大姐撕心裂肺的哭声,我踉跄了一下,潸然泪下,不能自持……。
后记
三年后,1997年清明节,我回到了老家威海市温泉镇(原温泉汤镇)河北村,此行是根据父亲的遗愿,为爷爷奶奶立碑。
父亲去世后,在处理父亲后事时,二姐夫告诉我,父亲有个遗愿,为威海老家他父母的墓立个碑,并提出死后葬到北山。
晚年的父亲,爱和在报社当记者兼编辑的二姐夫聊天,有些话父亲没对他的子女讲,却对女婿讲了。
在枣庄市中区的北部恰有一座山,当地人都称其为北山,山上矗立着一座公墓,名称卓山公墓,我们在此公墓安葬了父亲。
这期间,我做一个梦,梦中背着父亲回威海老家,被一条金光灿灿的大河挡住了去路,我绕来绕去怎么也过不了河。醒来后告诉家人,二姐夫说:那是父亲托梦给你,回不去威海老家了。
当为爷爷奶奶竖立的白色大理石碑安置完毕后,站在山坡上我环顾四周,问表弟路子:“这山有名字吗?”路子回答:“有,叫北山!”我的心突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霎时恍然大悟,原来,父亲念兹在兹的是,回到他父母的身边……。
谨以此文纪念父亲102周年诞辰!
父亲
是隐于无声中的惊雷
是现于无色中的繁花
是高于群山的昆仑
他是沉默的
却是震耳欲聋的
写于2025年3月30日
清明节前夕北京通州玉兰湾
来源:鲁冰花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