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5年5月29日,中国博物馆界、美术界传来悲痛的消息——知名美术史学者、艺术评论家、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陈履生因病在北京辞世。消息传回家乡,无数市民自发在社交媒体上悼念,有的则前往他亲手创办的博物馆缅怀,用最朴素的方式,送别这位一生心系故土的文化巨匠。
金山网讯 2025年5月29日,中国博物馆界、美术界传来悲痛的消息——知名美术史学者、艺术评论家、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陈履生因病在北京辞世。消息传回家乡,无数市民自发在社交媒体上悼念,有的则前往他亲手创办的博物馆缅怀,用最朴素的方式,送别这位一生心系故土的文化巨匠。
陈履生先生走了,如一盏静静的油灯,堙入夜空。先生没有走,因为他的“必生所有”如生生不息的光焰,照亮了故乡。
长桌余温:追忆文化最后的光亮
凝望着长江水,记者不禁想起两年前在扬中采访陈履生先生时的情景。
那是2023年的国际博物馆日,一头白发的他,在竹影斑驳的馆廊下迎接我们的到来。采访约在他的工作室,其中有一张五六米的长桌,一半当作各类习作的临时展区,一半则是堆满书本的工作区。因筹备活动,他已在这工作多日,连轴筹备活动的疲惫刻在眉间。
稍歇片刻后,他便戴上黑框眼镜,神采飞扬地开始新的工作——担任家乡博物馆直播讲解员。这一日,他接待嘉宾,主持建馆周年庆典,参加第四馆开工典礼,还要为来参观的小学生讲解展品并同步进行直播。
直播灯亮起,白发骤然镀上金辉,他抚过藏品的手沉稳有力,声音里跳动着年轻的光彩,儒雅谈笑间,藏品在他手中重新呼吸。
一场讲解下来,西装的背后已被汗水湿透。休息片刻,他又握着话筒走向了第四馆开工典礼的现场。
2020年,他在其所著《博物馆之美》的自序中写到“博物馆世界的奇妙正是以其丰富性而展开为一部人类的百科全书……比如,让盲人触摸展品”。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他的博物馆,总有一块区域能让人触摸时间的历史,与藏品交流,与天地对话,让来者不虚此行。
这一日,记者亲见先生伏案的背影——衬衫湿透,那灼热的温度,是亲力亲为的艰辛烙印,是文化使命点燃的火焰。
回乡铸馆:写给乡愁的一封家书
在采访中,陈履生先生将家乡博物馆比作桥——“扬中四面环水,过去主要靠舟楫与外界交往,如今除了地理上的‘一岛五桥’,又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文化之桥。”
先生是扬中江水里养育的赤子。1978年他离乡远行,灵魂却从未真正离开扬中的烟雨。
1998年,他在家乡扬中建起中国第一座油灯博物馆。“有人问我为什么收藏油灯,因为油灯凝聚着中国的文化,一部油灯的发展史就是一部特殊的中国文化发展史。”陈履生说。
很多人不解,为何在乡村建造博物馆?他用一幅幅作品、一件件馆藏、一次次讲解,给出一个掷地有声的答案。
2020年,扬中市新坝镇新治村村委会办公楼被改造为涵盖三个专题博物馆的陈履生博物馆群。陈履生希望家乡孩子也能获得博物馆知识的滋养,便将“平生的所有”带回了家乡,这里的一枝一叶、一瓦一砖皆为他的心血。
“中国文人所谓的叶落归根就是将自己平生的所有都带到家乡。我从小在家乡没有受到很好的博物馆教育,因此教育的这种局限性,就决定了我们这一代人在学养等方面胎里的毛病。”陈履生说,“我就想到我们家乡的孩子,他如果依然停留在我那个时代,没有在博物馆中获得知识的教育,他很有可能和同学之间存在差距。在这样一种现实之中,我就想到建一座能让扬中人引以为傲的博物馆,所以就设计了这样一种博物馆。”
走进陈履生博物馆群,一层是汉文化博物馆,观众可以无阻挡地感受这些文物2000多年前的时代气息。二层是陈履生美术馆,用书画作品讲述了他从家乡走向广阔舞台的人生故事。三层的竹文化博物馆最有扬中特色,这里宛如竹器的天堂。
扬中人以前家家户户都有的竹器制品随着时代的发展渐渐消失,但在博物馆中它们又以艺术品的姿态重生,并令到访者惊艳。这些由扬中人用当地毛竹编制的竹器,不仅唤起了人们鲜活的记忆,还给人以艺术的美感和生活智慧的启迪。
在陈履生看来,博物馆是保护文化,是唤起人们对文明敬畏的最佳方式。“我们博物馆的独特性还在于它处在城市的边缘地区,我们也要创造一个奇迹,看看这样一座村里的博物馆,能不能吸引观众。”如今,这样的奇迹还在发生。
2024年国际博物馆日,在他的倡议和设计之下,筹备已久的第四馆正式命名为“鱼文化博物馆”。开馆当日,他立于馆内的乌木船头,一句“桃红柳绿菜花黄,这是丰收季节”饱含深情。
他回忆起小时候的五月总有浓浓的油菜花香,榨炼的油菜籽味是儿时的他对于丰收的嗅觉体验,如今新馆开放,同样是一场“扬中文化”的丰收。
鱼文化博物馆里既有鱼化石、标本,也有鱼纹汉砖、拓片,不仅再现了扬中人的生活方式,也是中国生态环境保护成果的生动体现。
他倾尽心力筑起的博物馆群,每一处都是写给扬中的家书:汉文化博物馆博大的审美与雅致的意趣,是他多年的专业研究凝成的心血;竹文化博物馆的清风是他少时窗外的婆娑,是他记忆中渔舟划过的水痕;鱼文化博物馆的亿年前的鱼化石是他儿时玩具的具象化,木舟层层叠叠取名为《休》,更是他血脉里奔涌的乡愁。
这位儒雅又幽默的学者,把博物馆化作生命的容器。他说:“藏品是博物馆生存的基础。”而他自己,便是其中最炽热、最厚重的一件。
即便友人戏称他为“永动机”,他也只是微笑。从国家博物馆副馆长任上退下,他的行程表反而密如星斗:布展、撤展、讲座、著书,为博物馆名单添上新名……他曾在朋友圈笑叹“不是在布展,就是在撤展的路上”,步履匆匆如追赶时光的旅人。
步履不停:生生不息的文明薪火
先生亦懂得在喧嚣中守护片刻诗意。他爱在竹材立面的馆内静坐,听雨丝敲打天地琴弦,他还将这份浸润于文物间的宁静,用视频的形式与大家分享。
他在视频号中细心回复网友的温情,承担推广汉文化的使命,与在镜头前推广家乡的热忱,共同构成了一个文人灵魂的完整图景——既扎根于尘世的泥土,又仰望精神的星空。
乡村博物馆以文博热推动乡村兴,为新治村开辟了一条独特的乡村振兴之路。人类文明不仅在城市,更保存在广袤的乡野之中,成为一方水土的文明殿堂。
2024年,他精心培育的博物馆群迎来第三十万位观众,三百余场研学活动如清泉流淌于扬中大地。这座“全国最美乡村公共文化空间”,正是先生以毕生心血在故乡沃土上栽种的文化森林,也是他践行《博物馆之美》的宏愿。
他考察全球370余座博物馆后,在故乡土地上建起触摸历史的专区——当家乡的孩童在竹影下触摸时光,当归乡的游人在蛙声里听到乡愁,那油灯燃烧的温度,仍在照亮文化传承的长路。
先生之名“履生”,恰似他步履丈量世界的注脚,步履所至,皆为生命刻痕。
此刻,这位孜孜不倦的行者终于停下脚步。他归去了,像一滴水融入长江的怀抱,像一颗星辰沉入故乡的夜空。
陈先生,此刻您可听见扬子江的潮音?您亲手点燃的文化星火,已化作鱼文化博物馆中粼光的悠远、竹文化博物馆清风中的坚韧、研学孩童眼中的光芒,永远在扬中的晨风暮雨中流转不息。
魂兮归乡,江水汤汤;星辰入海,文脉泱泱。(记者 俞佳融)
来源:金山网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