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周,这钱是你管着的,怎么就少了三万多?"老魏把账本重重拍在桌上,葬礼上的寂静被打破。
保持距离的亲情
"老周,这钱是你管着的,怎么就少了三万多?"老魏把账本重重拍在桌上,葬礼上的寂静被打破。
大哥周建国脸色发白,众人目光如炬。
我叫周建民,今年五十八岁,是县二建退休的工程师。
前几日,我的父亲走完了他八十三年的人生路。
葬礼本该是一家人同悲共泣的时刻,却因为一本账本引发了风波。
骨灰盒前的长明灯闪烁着,仿佛父亲的目光依然注视着我们。
老魏是父亲的老搭档,也是我们木器厂的老会计,一向以严谨著称。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指指着账本上的数字,在场的亲友都屏住了呼吸。
"这么多年的合伙钱,少了这么多,你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啊!"老魏的声音虽不大,却在灵堂里格外清晰。
大哥的目光躲闪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二姐周建华一把拉住了老魏:"今天是我爹的葬礼,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我看着大哥那张曾经在我眼中威严无比的脸,突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父亲一生勤俭,在改革开放初期,带着我们兄妹五人开了一间小木器厂。
那时候,刚从知青岗位上回来的我们,正面临着重新找工作的压力。
大哥周建国掌管财务,二姐周建华负责销售,我和四弟周建林管生产,小妹周建芳照顾父亲起居。
"三十二号刨子递给我。"记得父亲教我做第一件家具时这样说道。
那是一个朴素的柜子,没有繁复的雕花,只有匠人的朴实与坚固。
"咱们周家人做事,就得像这柜子一样,结实、耐用,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父亲的话至今回响在我耳边。
日子虽不富裕,却也齐整,一家人省吃俭用,攒下了一些积蓄。
八十年代初的县城,能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已是稀罕事,而我们家的木器厂,成为了街坊邻居羡慕的对象。
"人活着,就得和和气气。"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每当我们兄妹有矛盾,父亲总能调解,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总能抚平我们之间的棱角。
记得八三年那次,大哥想扩大规模,我和二姐持反对意见,争执不下。
那时的会议是在我们家的堂屋里进行的,墙上挂着的毛主席画像下,父亲沏了一壶龙井,让我们围坐在那张老榆木圆桌旁。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人心齐不齐。"父亲抽着"大前门",烟雾缭绕中,他的话总是那么有分量。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气盛,各有各的想法,但在父亲的调和下,最终还是找到了共识。
如今父亲走了,那根维系我们的线也断了。
葬礼结束后,我们回到了老宅。
这座建于六十年代的砖瓦房,承载了太多家族的记忆。
客厅里的老式座钟滴答作响,仿佛在计算着我们失去父亲的每一秒。
"爸的后事办完了,咱们得谈谈分家的事了。"大哥坐在父亲生前常坐的位置上,开口说道。
我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的鬓角已经全白了,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深。
分家那天,我们围坐在那张见证了无数家庭聚会的老榆木桌旁。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映在墙上挂着的全家福上,父亲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
那张照片是八五年春节拍的,那时改革开放已经有了成效,我们的木器厂也初具规模。
照片里的父亲,穿着我们给他买的呢子大衣,脸上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
"老宅应该归我,我是长子。"大哥拍着桌子说。
茶杯里的水面微微震动,就像我的心一样不平静。
"建国,你已经分了最多的钱,怎么还想要老宅?"二姐不满道。
她的头发已经挽成了一个发髻,眼角的皱纹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
"要不是我管账,哪来的钱分?"大哥的话像刀一样锋利。
四弟周建林脸涨得通红:"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是一起打拼的?"
小妹周建芳默默掏出手帕擦拭着眼泪,她一直是最心软的那个。
争吵声越来越大,曾经温馨的家,此刻却如战场一般剑拔弩张。
我看着墙上父亲的照片,仿佛他正无奈地看着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
争吵中,我起身走进父亲的房间,想寻找些安慰。
房间里还保留着父亲生前的气息,那股淡淡的烟草和木屑混合的味道。
床头柜的抽屉里,一封信和一本旧账本静静躺着。
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父亲的字迹苍劲有力,如同他的为人一样。
我的手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封。
"建民,你一直是最明白事理的。这本账是我偷偷记的,和建国那本不一样。我不怪他,人心难测,亲情也要防备。你是工程师,懂计算,看完这个你就明白了。老宅是咱家根,不能断,我已在公证处留了遗嘱..."
眼泪模糊了视线,父亲的话如同一把刀,剜着我的心。
父亲早已看透一切,却选择了沉默。
他那一代人,总是把家事藏在心里,从不轻易表露。
翻开账本,每一笔收支清清楚楚,与大哥经手的账目相差甚远。
记得那是七九年的冬天,特别冷,木器厂接了县里文化馆的一笔大订单。
所有人都加班加点,连春节都没好好过。
大哥说那笔钱只有两万多,但父亲的账本清楚记载:实收三万五千六百元。
七九年的三万多,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
类似的差额还有很多,加起来竟有十几万之多。
我坐在父亲的床边,手里握着这本账本,心如刀绞。
这些年来,大哥在我心中一直是顶天立地的存在,是我们兄弟姐妹的主心骨。
可如今,这个形象在我心中轰然倒塌。
我想起八零年我结婚时,家里经济紧张,大哥却拿出两千块钱作为我的彩礼钱。
那时我感动得不行,认为大哥是多么的慷慨大方。
如今看来,那钱根本不是大哥的,而是属于我们全家的血汗钱。
夕阳西下,老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客厅,兄妹们的争吵还在继续。
"你们先别吵了。"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我。
"爸留下了遗嘱。"我拿出信,但没有提那本账本的事。
几天后,在那间见证了我们成长的老屋里,我召集了兄妹们。
"父亲有遗嘱,老宅归公,不分给任何人,由我代为管理,将来传给下一代。"我拿出公证文件。
大哥脸色阴晴不定,最终长叹一声:"也好,这老屋里有咱爹的魂儿。"
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松动,或许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一丝悔意。
"关于厂里的账..."我犹豫着开口,手里紧握着那本关键的账本。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二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四弟的手指不安地敲击着桌面,小妹则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大哥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
"我知道我做了什么。"大哥突然老了十岁,声音嘶哑地说道。
他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此刻却布满了深深的沟壑。
"这些年,我...我会还的。"大哥低下了头,第一次在我们面前示弱。
我看着这个从小到大我都敬仰的兄长,心中百味杂陈。
"大哥,咱爸生前最看重的就是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我声音有些颤抖。
"既然你知道错了,那这事就这么过去吧,但条件是厂子里的钱要公开透明,由二姐来管。"
二姐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处理。
"建民,你..."大哥抬起头,眼中噙着泪水。
我知道,这对一向要强的大哥来说,是多大的屈辱。
但他也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爸说过,家和万事兴。"我把父亲的信递给大哥,但那本账本我却没有拿出来。
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大哥接过信,手微微颤抖着。
我们陷入沉默。窗外,八十年代末的风吹动着院子里父亲种的那棵老梨树,花瓣纷纷扬扬。
那棵梨树是父亲六十岁生日那天亲手栽下的,如今已经枝繁叶茂。
想起前些年厂里改制,国企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国,我们的小木器厂也面临着转型。
父亲组织的最后一次全家聚餐,他举杯说:"人这辈子,亲情最贵重,可亲情也得有个度。"
那天的饭菜格外丰盛,有红烧肉、清蒸鱼,还有父亲最爱的白切鸡。
电视里正播放着《渴望》,刘慧芳的命运牵动着千家万户的心。
父亲喝了点二锅头,脸色微红,难得地多说了几句心里话。
"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把你们几个拉扯大了。"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可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几个能和和气气的过日子。"
如今想来,父亲那时或许已经看透了大哥的所作所为,却选择了宽容和理解。
他明白,揭穿大哥只会让整个家庭四分五裂。
所以他选择了默默记账,并在离世前将真相交给了我。
这份信任,让我既感动又心酸。
那次家庭会议后,我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大哥不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二姐接手了厂里的财务,四弟和小妹也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业。
我则守着父亲留下的老宅,每天晚上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听着知了的鸣叫,看着星星一点点亮起。
九十年代初,市场经济的大潮席卷全国,我们的木器厂也迎来了转机。
那时候,台式电脑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我们厂生产的电脑桌供不应求。
大哥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拼命地工作,常常一个人在厂里熬到深夜。
我偶尔去厂里看看,总能看到他伏案工作的身影,背影显得那么孤独。
二姐管理财务井井有条,每个月都会把账目公开,让所有人心里有数。
四弟接触了新技术,改进了生产线,使得我们的产品更具市场竞争力。
小妹则负责市场调研,经常往返于各大城市,收集最新的市场信息。
表面上看,我们依然是一个和睦的家庭企业,但内心深处,那种纯粹的信任已经不再。
每次家庭聚会,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避开某些话题,气氛虽然和谐,却少了几分真诚。
"人这一辈子,亲情最难得,也最难处。"这是我常常思考的问题。
九五年的一个夏天,我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他的日记。
那是一本蓝皮笔记本,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翻开第一页,是父亲工整的字迹:"人心易变,亲情难守。"
我一页页翻阅着,看到了父亲对我们每个人的评价和期望。
关于大哥,他写道:"建国有能力,但太急功近利,缺乏诚信。人无信不立,我担心他将来会吃大亏。"
关于二姐,他评价:"建华心细如发,做事认真,就是太强势,不懂得退让。"
关于我,父亲写道:"建民心地善良,为人正直,但有时太软弱,不敢直面冲突。"
关于四弟,父亲说:"建林聪明灵活,学新东西快,就是定力不够,三分钟热度。"
关于小妹,父亲心疼地写道:"建芳命苦,早早守寡,却坚强地撑起了一个家,让我心疼又骄傲。"
读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原来父亲早已看透我们每个人的优缺点,却从不当面批评,而是默默地包容和引导。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于父亲去世前一个月:"人生苦短,亲情长久。希望我的孩子们能记住,亲情需要距离,太近了容易碰撞,太远了又会疏离。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长久。"
合上日记,我仿佛看到父亲慈祥的笑容。
他的智慧和胸怀,远超我的想象。
从那以后,我开始调整与兄妹们的相处方式。
不再一味地迁就和忍让,也不会因为过去的事而耿耿于怀。
而是像父亲说的那样,保持适当的距离。
九八年的下岗潮席卷全国,我们的木器厂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
大量的外来家具涌入市场,价格低廉,款式新颖,我们的传统木器渐渐失去了市场。
一家人再次聚在一起,商量厂子的去留问题。
"要不咱们转型吧,现在装修市场挺火的。"四弟提议道。
"可是咱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二姐担忧地说。
"我有个想法,"大哥难得地谦虚,"咱们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做传统木器,主打工艺和质量;另一部分转型做现代家具,走量和价格。"
我看着大哥,发现他的眼神清澈了许多,不再有那种算计和躲闪。
"大哥说得有道理,"我附和道,"咱爸常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就这样,我们的家族企业开始了新的尝试。
转型的过程并不顺利,我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
但正是这些困难,让我们兄妹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改变。
大哥不再独断专行,而是虚心听取大家的意见。
二姐不再斤斤计较,而是学会了包容和理解。
四弟不再三分钟热度,而是坚持不懈地学习新技术。
小妹不再沉默寡言,而是积极参与家族企业的决策。
而我,也不再一味地退让,而是学会了在适当的时候表达自己的意见。
如今我常坐在父亲的藤椅上,望着他留下的老宅,想起他常说的话:"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确实,人世间最难的,不是原谅,也不是遗忘,而是找到亲近与疏离的平衡点。
父母走后,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再好也要留个心眼。
不是不信任,而是敬畏人性的复杂。
那天,我们各自离去,却约定每月初一在老宅聚一次,烧香祭拜父母。
亲情还在继续,只是多了几分清醒,少了些盲目。
老宅的院子里,父亲种下的那棵梨树年年开花结果。
每年春天,洁白的梨花铺满庭院,仿佛父亲留下的祝福。
秋天,沉甸甸的梨子压弯了枝头,我们兄妹围坐在树下,分享丰收的喜悦。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那种纯粹的兄妹情谊。
但我们依然能够在保持距离的同时,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
正如父亲所说:"亲情是根,不能断;但也是船,需要岸。"
五十八岁的我,终于读懂了父亲的智慧。
"保持距离的亲情,才是最长久的亲情。"这或许就是父亲留给我们最珍贵的遗产。
来源:情歌泥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