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和舅妈住在同一条街上，她家在街尾，我家在街头。每天早上六点，总能听见她家那辆破三轮车吱呀作响地从门前经过。

我和舅妈住在同一条街上，她家在街尾，我家在街头。每天早上六点，总能听见她家那辆破三轮车吱呀作响地从门前经过。

那声音我听了十几年。

舅妈叫李桂花，四十出头的时候舅舅就走了，留下她和刚上初中的表弟小军。舅舅走得突然，心脏病，来不及留下什么话。

那天晚上，舅妈抱着舅舅的遗像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夜。天亮的时候，邻居王婶过来劝她，说人死不能复生，还有孩子要养。

舅妈擦了擦眼泪，说：“我知道。”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捡废品。

最开始我妈还劝她，说这个活儿太累，而且…

“而且丢人。”舅妈接过话茬，“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站起身来：“可小军要上学，我总得想办法。”

舅妈说话的时候，表弟小军正在院子里写作业。那时候他个子不高，趴在一张小方桌上，台灯是那种老式的，灯泡外面罩着绿色的铁皮罩子。灯光昏黄，照在他脸上一片专注。

桌子腿有点短，底下垫着半块红砖。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块砖头原来是舅舅的”先进工作者”奖杯底座。

舅妈每天凌晨五点就起床，推着那辆从废品站买来的三轮车出门。车子的车斗里放着几个编织袋，还有一个小马扎。

有时候我早起上厕所，会看见她在路灯下整理昨天捡来的废品。纸箱要压平，塑料瓶要分类，铁罐子要踩扁。

动作很熟练，像是做了很多年。

其实也就做了两三个月。

那时候小军刚上高一，学费比初中贵了不少。舅妈算过账，光靠她在服装厂的工资不够，还差一大截。

“差多少？”我妈问过她。

“一个月差四百多。”舅妈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我家厨房帮忙包饺子。

我妈停下手里的活儿：“四百多不算多，要不我们…”

“不用。”舅妈摇头，“我自己能解决。”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案板上的饺子皮，手里的动作没停。包得很快，很规整，像工厂里的熟练工。

第二天她就开始捡废品了。

最开始的时候，舅妈只在天亮前出去，天一亮就回来。她怕邻居看见，怕小军知道。

可纸包不住火。

那天下午我路过她家，听见屋里有争吵声。

“妈，你别这样了！”是小军的声音。

“这样怎么了？”舅妈的声音有点哑，“我没偷没抢。”

“可是同学们都在说…”

“说什么？”

“说我妈是捡破烂的。”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见舅妈说：“那你想怎么办？不读书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小军没说话。

我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觉得不合适，就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跟我妈说起这事，我妈叹了口气。

“桂花不容易。”

那以后舅妈更加小心了。每天天还没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三轮车放在后院，不让小军看见。

但是小军还是知道了。

有一天放学，他看见舅妈在学校门口的垃圾桶旁边翻找。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愣住了。

小军转身就跑了。

那天晚上，舅妈去敲小军的房门。

“儿子，开门。”

“我不想说话。”

“那你听我说。”

舅妈隔着门说：“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妈没别的办法。”

房间里没有回应。

“你爸走得早，家里就我们俩。我一个人养你，不容易。”

舅妈的声音有点颤，但是很坚定：“只要你能好好读书，妈什么都愿意做。”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小军的声音：“妈，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舅妈的声音轻了一些，“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

从那以后，小军再也没有抱怨过。

他开始更加努力地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前三名。老师们都说这孩子有出息，将来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舅妈听了这些话，脸上会露出笑容。那是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有骄傲，有欣慰，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

可能是心疼吧。

小军高二那年，有一次期中考试考得特别好，全校第一。学校给他发了奖状和奖金，五百块钱。

那天晚上，他把奖金给舅妈，说：“妈，这个给你。”

舅妈接过钱，看了看，又塞回到小军手里：“这是你的奖金，你自己留着。”

“我用不着。”

“那也要留着。”舅妈说，“以后上大学用得着。”

小军想了想，又把钱给舅妈：“那你拿着，给我存起来。”

舅妈这次收下了，但是没有存起来。第二天她去买了一台二手电脑，放在小军房间里。

“学习用的。”她对小军说。

电脑是很老的款式，显示器还是那种厚厚的，但是能用。小军很高兴，当天晚上就在电脑上查资料做作业。

我记得那台电脑的键盘有几个键是坏的，小军就用胶布贴上，写上正确的字母。

很认真，很仔细。

高三那年，小军的成绩更好了。几次模拟考试都在全市前十名，老师说他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

舅妈听了这话，晚上回来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但是她也更累了。

那时候她除了捡废品，还在晚上去帮人家看店。一个月下来，能多赚六七百块钱。

我有时候晚上路过那家小卖部，会看见舅妈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毛线织毛衣。

织给小军的。

那件毛衣我见过，深蓝色的，很厚实。小军穿在身上挺合适，只是袖子有点长。

“妈织的，”小军跟我说，“说怕我冷。”

他说话的时候，把袖子往上撸了撸。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小军考了638分，全市第三名。能上任何一所重点大学。

那天晚上，舅妈请了半条街的人来家里吃饭。

“庆祝一下。”她说。

大家都来了，围在她家的小院子里，摆了三张桌子。菜很丰盛，有鱼有肉，还有小军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小军坐在主位上，脸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

舅妈坐在他旁边，一直在给大家敬酒。

“谢谢大家这些年的照顾。”她说。

王婶拉着她的手：“桂花，你苦尽甘来了。”

舅妈点点头，眼眶有点红。

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聊到很晚才散。

收拾碗筷的时候，我看见舅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八月的夜晚很凉爽，有风从街头吹过来，带着一点桂花的香味。

小军选择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学计算机。

“以后有前途。”舅妈说。

开学的时候，舅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万块钱给小军做学费和生活费。

“够不够？”她问。

“够了。”小军说，“妈，这些年辛苦你了。”

舅妈摇摇头：“不辛苦。只要你有出息就行。”

小军走的那天，舅妈去送他。在火车站，她给小军准备了一大包吃的，还有新买的被褥和衣服。

“到了给家里写信。”她嘱咐。

“知道了。”

“好好学习，别担心家里。”

“嗯。”

火车开动的时候，舅妈一直在月台上挥手，直到火车完全看不见了。

小军走了以后，舅妈还是每天早起捡废品。

我问她：“小军都上大学了，你还捡这个干什么？”

“存钱。”她说，“以后小军毕业了要结婚，要买房子，都需要钱。”

我想想也是。

小军在大学里很争气，成绩一直很好，还拿到了奖学金。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写信，告诉舅妈他的近况。

舅妈不识字，每次都拿着信来找我妈帮忙念。

信里写的都是些平常的事情，学习怎么样，生活怎么样，交了什么朋友。但是舅妈每次听了都很高兴。

“我儿子有出息。”她总是这样说。

大三那年，小军谈了恋爱。女朋友是同班同学，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老师。

小军在信里介绍了女朋友的情况，还说想带她回家看看。

舅妈听了有点紧张：“我们家这个条件，人家女孩子会不会看不上？”

“不会的。”我妈安慰她，“小军那么优秀，女孩子肯定喜欢他。”

那年寒假，小军真的带着女朋友回来了。

女孩子叫晓雯，很漂亮，也很有礼貌。一见面就叫舅妈”阿姨”，还给她带了礼物。

舅妈很高兴，但是也很局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那几天，她每天都起得很早，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菜回来做饭。晓雯夸她手艺好，她开心得像个孩子。

临走的时候，晓雯拉着舅妈的手说：“阿姨，谢谢您这几天的照顾。”

“不用谢，应该的。”舅妈说，“你们年轻人要好好的。”

送走小军和晓雯以后，舅妈坐在院子里发了好久的呆。

“想什么呢？”我妈问她。

“想小军。”舅妈说，“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

她顿了顿，又说：“我也该为他多准备一些。”

从那以后，舅妈更加拼命地工作。除了捡废品，她还接了一些手工活儿，在家里做。

那是一些简单的组装工作，一件能赚几毛钱。舅妈经常做到半夜，第二天早上眼睛都是红的。

我劝她：“不要这么拼，身体要紧。”

“没事。”她说，“趁着还能干，多赚一点。”

大四那年春天，小军给家里写信说他被一家大公司录取了，毕业后就能去上班，月薪八千。

舅妈听了高兴坏了，逢人就说：“我儿子找到好工作了！”

那段时间，她脸上的笑容特别多。

六月份的时候，小军又写信说他要毕业了，学校会举行毕业典礼，问舅妈要不要去参加。

“当然要去！”舅妈第一反应就是这样。

但是想了想，她又犹豫了。

“去北京要花不少钱。”她对我妈说，“火车票，住宿，吃饭…”

“花点钱怎么了？”我妈说，“小军毕业是大事。”

“可是…”

“可是什么？”

舅妈没说话，但是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怕自己去了给小军丢脸。

舅妈这些年一直在捡废品，手上的老茧很厚，指甲缝里总是有洗不干净的污垢。她的衣服也都是旧的，虽然洗得很干净，但是看得出来穿了很多年。

她担心自己这样出现在小军的同学和老师面前，会让小军难堪。

那天晚上，舅妈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最后她做了一个决定：不去。

她给小军回了信，说厂里有事，走不开。让小军好好参加毕业典礼，不用担心家里。

小军回信说理解，但是字里行间能看出他的失望。

毕业典礼那天是六月二十号，一个星期二。

那天早上，舅妈还是像往常一样五点起床，推着三轮车出门捡废品。

但是她心里想的都是小军。

她想象着小军穿着学士服站在台上的样子，想象着他接过毕业证书时的表情。

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舅妈的手机响了。

是一条短信。

舅妈不识字，拿着手机走到路边的小卖部，请老板娘帮忙念。

老板娘接过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怎么了？”舅妈紧张地问。

老板娘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妈，今天是我的毕业典礼。虽然您没有来，但是我在台上接过毕业证书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

“这些年您为了供我读书，吃了太多苦。我知道您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捡废品，我知道您晚上还要做手工活儿到很晚。我知道您舍不得买新衣服，舍不得吃好的，所有的钱都用在了我身上。”

“妈，我爱您。等我工作了，我一定要让您过上好日子。您再也不用捡废品了，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您的儿子，小军。”

念完这条短信，老板娘的眼眶也红了。

舅妈站在那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她告诉我妈，那是她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小军毕业后真的在北京找到了好工作。每个月按时给家里寄钱，还经常买东西寄回来。

舅妈不再捡废品了，在小军的坚持下。

她说：“儿子有出息了，我也该享享福了。”

现在舅妈每天早上还是六点起床，但是不再推三轮车了。她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花花草草，还养了几只鸡。

有时候我路过她家，会看见她坐在院子里喂鸡，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那种笑容很特别，是一种彻底放松下来的幸福。

去年小军结婚了，就是那个叫晓雯的女孩子。婚礼在北京举行，舅妈去了。

她专门买了一套新衣服，还去理发店做了头发。

在婚礼上，小军当着所有人的面拥抱了舅妈，说：“妈，谢谢您给了我生命，更谢谢您给了我读书的机会。”

舅妈哭了，在场的很多人也哭了。

现在小军和晓雯在北京买了房子，准备把舅妈接过去一起住。

舅妈还在考虑：“去了北京，这边的邻居朋友都见不到了。”

但是我觉得她会去的。

因为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着小军幸福。

只要小军需要她，她会去任何地方。

这就是母亲。

昨天我路过舅妈家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要去北京了？”我问。

“下个月吧。”她说，“小军说晓雯怀孕了，需要人照顾。”

她脸上的笑容很灿烂，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

“又要当奶奶了。”她说。

我想，这就是舅妈最大的幸福吧。

这些年的辛苦，这些年的眼泪，这些年的坚持，最终都有了回报。

她的儿子有出息了，她的生活也变好了。

那些在黎明前推着三轮车出门的日子，那些在垃圾桶旁翻找的身影，那些深夜里做手工活儿的背影，都成了过去。

但是那些日子里的爱，那些日子里的坚持，那些日子里的希望，永远不会过去。

它们已经变成了小军身上的品格，变成了这个家庭的温暖，变成了我们所有人心中的感动。

有时候我想，什么是伟大？

也许伟大就是舅妈这样的人，在最平凡的生活里，用最朴素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孩子，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她们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没有感人肺腑的演讲，只有日复一日的付出，只有默默无闻的坚守。

但是她们撑起了整个世界。

舅妈就是这样的人。

我为她骄傲。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