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继母王桂花端着一碗白粥走进我房间,碗边还沾着昨天剩菜的油渍。她把粥重重放在我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上,溅出几滴到我的数学作业本上。
那年我刚满十六,正是满腔热血想要考大学的年纪。
继母王桂花端着一碗白粥走进我房间,碗边还沾着昨天剩菜的油渍。她把粥重重放在我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上,溅出几滴到我的数学作业本上。
“别念了,明天去镇上找个活儿干。”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我从头凉到脚。
我抬起头,看见她脸上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墙上贴着的奖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那是我上学期拿的三好学生奖状,红底黄字,现在看起来格外刺眼。
“为什么?我成绩挺好的…”
“好什么好,书念得再多也是赔钱货。你弟弟明年要上学,家里哪有那么多钱供两个?”
她转身就走,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那张破旧的木椅子上。椅子腿有点短,坐着总是摇晃。窗外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好像在播什么连续剧,女主角正在哭。
我盯着那碗粥,粥已经凉了,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皮。
父亲那时候在外地打工,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疲惫不堪,话也不多。我想等他回来再说,可是继母已经托人给我在镇上的制衣厂找了活儿。
“十六岁正好,工厂喜欢年轻的。”她在饭桌上对着一盘咸菜说道,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二
制衣厂在镇子最东头,紧挨着一条发黑的小河。河水总是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是腐烂的菜叶子混合着机油的气味。
工厂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烫着小卷发,嘴唇涂得很红。她打量了我一番,点点头。
“手脚麻利点,一个月八百块。”
八百块,在2008年的小镇上已经不算少了。可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宿舍是四人间,我的床铺在靠窗户的位置。透过那扇沾满灰尘的玻璃,能看到远处的山。那座山我很熟悉,小时候和父亲一起上去挖过野菜。
同宿舍的几个女孩都比我大,她们晚上喜欢聊天,说些男孩子的事情。我总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梦里还是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还有那些没做完的数学题。
工作很简单,就是给衣服锁边。机器的声音很大,嗡嗡嗡地响个不停。有时候针头会戳到手指,血就滴在白色的布料上,留下一点点红色的痕迹。
三
第一个月发工资那天,我把钱寄回了家。
八百块钱,我留了五十块,其余的都寄给了父亲。寄钱的时候,邮局的工作人员问我寄给谁,我想了想,还是写了父亲的名字。
两个星期后,收到了继母的一封信。信很短,就两句话:
“钱收到了。你弟弟要买新书包。”
没有问我过得怎么样,也没有说什么关心的话。信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有毛边。
我把信叠好,放在枕头下面。那是我收到的第一封信,尽管内容让人失望。
工厂旁边有个小卖部,老板是个瘸腿的老头。他认识我父亲,知道我家的情况。有时候我去买方便面,他会多给我一根火腿肠。
“小姑娘不容易。”他总是这样说,然后摇摇头。
小卖部门口贴着一张招工启事,已经发黄了,角上还被风吹破了一个洞。启事上写着”诚招初中以上学历工人”,我每次看到都会停下来看一会儿。
四
在工厂的第三年,我学会了开缝纫机。
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手艺很好,做出来的衣服从不会歪歪扭扭。她教我的时候很有耐心,手把手地教我怎么踩踏板,怎么控制速度。
“慢一点,不着急。”她的声音很温和,让我想起了母亲。我的亲生母亲在我八岁那年因为癌症去世了,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她的手很温暖。
工资涨到了一千二,我依然把大部分寄回家。偶尔会留点钱买书,那些高中的教辅书。我想着也许有一天还能继续读书,虽然这个想法越来越模糊。
书店老板认识我,知道我在工厂打工。他有时候会把一些旧书便宜卖给我,或者直接送给我。
“知识这东西,什么时候学都不晚。”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推推眼镜,眼镜片很厚,看起来像个学者。
我在宿舍里看书的时候,室友们总是觉得奇怪。
“都出来打工了,还看什么书?”
我笑笑,没有解释。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就像那种隐隐的不甘心,说不出来,但一直在心里。
五
第五年,父亲突然回来了。
不是过年,也不是什么节日,就是突然回来了。他站在工厂门口,头发已经花白了很多,背也有点驼。
“闺女,跟我回家一趟。”
回家的路上,他告诉我继母病了,很严重的那种病。需要手术,需要很多钱。
家里还是那个家,但是感觉不一样了。继母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人瘦了一大圈。看到我进来,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桂英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虚弱。
我点点头,在床边坐下。房间里有一股药味,还有那种病人特有的气味。床头柜上放着几瓶药,都是我不认识的名字。
“医生说要十五万。”父亲的声音很沉重,“我们家…”
他没有说完,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们家拿不出这么多钱。
我在家待了三天,帮着照顾继母,给她熬粥,帮她擦身体。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醒来,看到我在忙碌,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临走的时候,她突然叫住了我。
“桂英,那年…”她停顿了一下,“那年不让你念书,是我不对。”
我转过身,看着她躺在床上的样子。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走进我们家的样子。那时候她还年轻,头发乌黑,穿着一件碎花的衬衫。
“我知道。”我说。
六
回到工厂后,我开始加班。
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很晚,周末也不休息。同事们都觉得我疯了,为了多挣那点加班费这么拼命。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家里的情况。
加班的时候,工厂很安静,只有机器的声音。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镇子上稀疏的灯光。那些灯光背后,每一盏都是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故事。
我算了算银行卡里的钱,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差不多有十万块。还差五万。
想来想去,我去找了工厂老板。
“老板,我想预支半年的工资。”
老板看了看我,问为什么。我说家里有急事,需要钱。她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钱可以给你,但是要写个借条。”
我连忙点头,颤抖着手写下了借条。字迹有些歪扭,因为我的手在发抖。
七
带着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
路边的梧桐叶子都黄了,风一吹就飘得满地都是。我提着一个旧的旅行包,里面装着十五万块钱。这是我工作七年攒下的所有积蓄。
父亲接到我的电话时,声音里带着哭腔。
“闺女,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攒的。”我说得很轻松,好像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其实我知道,这些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要在工厂里再干好几年才能还清欠款,意味着我那个遥远的读书梦可能真的要破灭了。
但是当我看到继母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
父亲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术室的红灯。医院里很安静,偶尔有护士匆匆走过,白色的鞋子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手术成功了。
医生出来的时候,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轻松的表情。
“手术很成功,病人没有生命危险了。”
父亲当场就哭了,那种压抑了很久的哭声。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突然觉得他老了很多。
八
继母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
她看到我坐在床边,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
“桂英…”她的声音很沙哑。
“你好好养病,别想太多。”我给她倒了杯水。
“那些钱…”
“是我应该做的。”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瘦,皮肤有些粗糙,但是很温暖。
“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病房里很安静,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白色的床单上留下一片温暖的光斑。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还有护士说话的声音。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她的眼睛里有泪光,“那年不让你念书,是我心眼小了。我怕你爸爸更疼你,怕你看不起我这个没文化的继母。”
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过你。”
“我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她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这些年你寄回家的钱,我都存着,想着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做嫁妆。可是现在…”
“现在用来救命,比什么都值。”
九
继母出院后,我又回到了工厂。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工作。但是心情却不一样了,好像放下了什么重担。
继母会定期给我写信,告诉我她的身体恢复情况,还会在信里夹一些家里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气色好了很多,头发也重新长出来了,虽然有些花白。
有一次,她在信里写道:
“桂英,我和你爸爸商量了,想让你回来继续读书。我们会想办法供你上大学的。”
我看着这封信,在宿舍里坐了很久。窗外是熟悉的那座山,山上的树叶又绿了,春天又来了。
最终,我没有回去读书。
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有些路,一旦走过了,就不能回头了。
十
现在的我,已经在这个小镇上安家了。
和工厂里认识的一个男孩结了婚,他是个老实人,对我很好。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可爱的女儿。
工厂还是那个工厂,我现在是车间主任,工资比以前高了很多。闲暇的时候,我会去镇上的夜校上课,慢慢地把以前落下的知识补回来。
继母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每年都会来看我们。她很疼我的女儿,总是给她买各种玩具和衣服。
有一次,女儿问我:
“妈妈,为什么奶奶对我这么好?”
我想了想,说:
“因为爱是会传递的。”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玩她的积木。
尾声
昨天整理旧物的时候,我翻出了当年的那些信。
信纸已经发黄了,字迹也有些模糊。但是当我重新读起来的时候,那些往事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个十六岁的女孩,那个为了家庭放弃学业的女孩,那个在工厂里默默奋斗的女孩。她的梦想也许没有实现,但是她的善良和坚强,却成就了另一种意义的成功。
我把信重新叠好,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
这些信,还有那些回忆,都是我生命中珍贵的财富。它们告诉我,人生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重要的不是你走了什么路,而是你在路上成为了什么样的人。
窗外,那座熟悉的山依然在那里,山上的树叶在夕阳里闪闪发光。
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那座山都会在我心里。
就像那份亲情,就像那些温暖的回忆,永远不会消失。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