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长公子端方雅正、眉目淡然,见她惊惧惶恐,声音冷到彻骨:“不是说想见他,怎么哭了?”
《长公子表里不一》
作者:叶淅
简介:
赵雪梨的娘亲被淮北侯强取豪夺做了姨娘。
她也被迫一同住进侯府,成了地位难堪的“表小姐”。
侯府有位天人之姿的长公子。
长公子三元及第、天子近臣,清贵无双,是盛京不知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只有赵雪梨知道,这人光风霁月的皮下究竟藏了一幅怎样疯狂阴暗的内里。
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她忍耐多年,心上人终于考取功名、上门提亲。
当天夜里,一人提着颗血淋淋的脑袋踏进她闺房。
长公子端方雅正、眉目淡然,见她惊惧惶恐,声音冷到彻骨:“不是说想见他,怎么哭了?”
后来兜兜转转,赵雪梨还是要嫁给他人。
长公子在廊下站了一夜,点漆黑眸映着将明未明的天光,透着无尽寒凉,“你嫁人,但我们不断。”
“什么......不断?”
“私通、通奸、或者是…暗通款曲?”他笑了下,清润中显出几分病态偏执:“姈姈,我们之前就很擅长这个,不是吗?”
精彩节选:
大缙永嘉十六年,盛京大雪。
淮北侯府也落了一层素白,墙垣上的积雪宛如一条柔软玉带,墙头飞檐似欲破雪而出的顽兽,天地四野,一派茫然。
廊下风吹雪晃,赵雪梨拢紧身上蜀锦竹纹的秧色兔绒披风,呼出一口寒凉雾气,向老夫人所住的松鹤院中走去。
她脚步轻缓,踩在厚厚积雪上,发出轻微“咯吱”声。
到了院外,一个身着藏青缠枝花袄的嬷嬷款款上前,“表小姐,长公子外出归来,正在陪老夫人说话呢,您可稍等些时候再来请安。”
赵雪梨深居简出,对外事一概不知,闻言有些错愕,“表兄回来了?”
表兄一词,细说起来也甚为牵强。赵雪梨一家原在京城千里之外的青乐郡,她爹娘都是小门小户出身,经营着一间裁缝店,日子说不上难过,但同淮北侯这等钟鸣鼎食、烈火烹油的权贵世家那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去。
赵雪梨十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娘亲姜依沿着长街为丈夫抚灵送棺时,被从青云郡路过的淮北侯一见倾心,随即威逼利诱、强取豪夺带回侯府做了姨娘。
而赵家嫌弃雪梨是个丫头片子,收了侯爷送来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之后,听闻姜依因思念女儿在侯府哭闹不止,便投其所好,将雪梨一驾马车也送进了盛京。
淮北侯府只对外说这是远方来的亲戚,那时雪梨才十二三岁,就这么忐忑不安又茫然无措地成了府中地位难堪的‘表小姐’。
这件事说来是淮北侯色令智昏,罔顾道义,强抢了他人遗孀,但落在世人眼里、嘴里,偏偏更爱议论姜依的样貌。
人人都说,若不是她长得太过艳丽勾人,又怎会让贵不可言的淮北侯不顾对方亡夫新丧,就将其抬进了府门呢?
府中诸人对自家侯爷自然不敢有任何微词,对宠爱加身的姜依也尚且能维持着表面恭敬,但对着寄人篱下的赵雪梨就不是那么有好脸色了。
侯爷为姜依用金玉打造了间阁楼,寻常时候不让她外出,也禁止他人相见。
雪梨入府以来,见到自己娘亲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她也没有丫鬟、玩伴,就在这深府大院孤零零地长大,也不知受了多少奚落冷待。
日子过得着实不怎么样。
不过近年来,长公子看雪梨可怜,对她多为照拂,下人们也察言观色,不至于太过疏落她。
王嬷嬷瞧着檐下姝色清丽,一身玉肌恍若胜雪三分的女郎,语气因为所说之人而高兴几分,“是呢,长公子念着老夫人,不顾大雪封路日夜兼程,今儿个寅时到的,一进府就先来松鹤院了。”
赵雪梨心下微微发紧,但面上还是跟着作出高兴的样子:“表兄时刻记挂着老夫人。”
她话音刚落,院中又走出一人,“表小姐,老夫人知道您来了,叫您进去说话呢。”
赵雪梨给老夫人请了四年早安,绝大多数时候都要站在院外等上半个时辰,像现在这种刚来没多久便能进院的情况,不作他想,一定是长公子裴霁云开了尊口。
她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入了暖阁。
阁中炭火烧得正旺,一股带着淡淡香草味的热气扑面袭来,赵雪梨长睫发梢的雪沫瞬间化作水珠,她冰凉的手指蜷缩了下,先是目不斜视,看向正座之上的老夫人。
因为室内炭火足,老夫人穿得并不臃肿,反倒较为轻薄,宛如秋装。她这一生,只生下淮北侯一个独子,淮北侯人到中年,膝下也只有两子一女,子嗣颇为不蕃,往日里她多是肃容着一张脸,银丝疏发,双眸沉着,瞧起来很有大家长的威仪,但此刻,她眉目舒展,嘴角带笑,气势十分和蔼可亲,就像一个寻常百姓家溺爱孙儿的宽厚祖母。
赵雪梨恭恭敬敬行了个福礼。
室内声音一顿,紧接着老夫人笑着开口,“姈姈,你来得正好,快看看,是谁回来了?”
赵雪梨这才起身抬头,向坐在老夫人身边那位墨发玄衣的青年看去。
冬日的早上,总免不了雾蒙蒙的,室内炭火映照出一片暖黄光晕,这位名冠盛京的青年就那样简单端坐在这里,却好似明珠生辉,照亮了将明未明的天色。
他的气质并不霜冷、也不热烈,反倒像莹润的月、柔和的云,眉眼清润,让人下意识想起温柔、君子、克己复礼、端正、俊雅之类的词。
但他到底出生在王侯世家,那份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矜贵气息还是从骨子里散发了出来,漆黑瞳孔看人时,透着冬夜的寒凉。
赵雪梨刚刚才热起来的身子,因为这一眼,又快速冷了下去。
她嘴角抿出一个笑容,乖乖开口:“表兄,你回来啦。”
裴霁云笑了笑,“姈姈,近来可好?”
他虽然在笑,言语之间也像个真正关切妹妹的兄长,但他只是坐在高处这么问了一句,并没有旁的动作,瞧起来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冷淡、倒是有种轻微的距离之感。
赵雪梨自然是答一切都好。
老夫人道:“姈姈有侯府照看,哪里会不好?倒是你,为了赶路几夜没合眼了吧,你爹上朝去了,不用再同他请安,快回去歇一歇。”
裴霁云颔首,“多谢祖母,孙儿明日再来请安。”
他起身,撩开帘子离开了暖阁。
赵雪梨留下来,侍奉老夫人喝完早茶再次睡下后,才踏出暖阁。
这时晨雾散了些,天空又开始下起了细碎小雪,她捂着手,从松鹤院走到西边的蘅芜院,尽管裹着披风,但还是冷得不行。
推开绯红色的门扉,回到自己的闺房之中,才感觉稍微好受一些。
她本来想直接钻回被窝,也睡个回笼觉,但一转头,看见一个挺拔如青松的身影坐在她的案桌旁。
他垂着眼,冷白的指尖执着一本书在看,听见开门的动静,抬起一双沉静黑眸,一语不发盯着赵雪梨。
赵雪梨心脏猛地紧缩,连忙跑过去抢他手中书,气恼道,“你怎么乱看我的东西!”
裴霁云任由她抢书,但在她拿了书之后,他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
他滚烫的大掌和她冰凉的肌肤相贴,微顿一下,蹙眉道:“怎么这么冰?”
赵雪梨瑟缩着身子,有些担忧:“你怎么来这里了?万一被人看见可怎么办?”
裴霁云不语,只是安静地将她一双手捂在怀中。
赵雪梨本来就没睡好,被他火炉似的身子抱着,没一会就暖和地有些困倦了。
她眨了眨发倦的眼皮,意识昏沉之际,听见裴霁云冷不丁问:“姈姈,你有没有想我?”
赵雪梨面皮倏然发烫,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裴霁云骨子里是强势的,他偏就扭过她的下颌,要她抬头看他,要她无处可逃、必须回答。
赵雪梨不敢说不想。
但那个字太烫人了,烧得她舌尖发颤,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口,“……我……想。”
裴霁云安然欣赏她红透的脸颊。
她都已经窘迫成这样了,他却还是不甚满意,捏了下她的手心,语气不徐不疾,“姈姈,说完整。”
赵雪梨像根闷柱子,不吭声了。
但如果她不说出来,他就真的能一直维持着原样不动弹,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敛着长睫静静盯着她。
良久,赵雪梨还是败下阵来,她气若游丝,声如蚊蝇,“我……想表兄了。”
下一瞬,裴霁云掐住她的腰,按住她的后脑,俯身亲她。
他的动作有几分迅猛,像是发起攻击的毒蛇,赵雪梨无措地承受着宛如狂风骤雨般的亲吻,脸颊烧得越来越红。
室内没有任何炭火,但在这一刻,气温却好似徒然升高了。
半年多没见,他似乎忍得厉害,一定要在这次的亲昵中讨个够本,赵雪梨被亲得喘不上气,双手无力地揪住他的衣襟。
这位在外清贵无双、盛誉无数的长公子,此刻气息也有几分不稳了。
他抱着人向床榻中走去。
赵雪梨被脱掉鞋和披风外衣放置在床上时,顿时一个激灵,挣扎起来,“唔……表兄……你干什么!”
裴霁云一双清亮的眼垂眸看她,“姈姈,往里面去一点。”
他说着,脱下了外衣,赵雪梨见了,连滚带爬就要下床,却又被他按回床上。
柔软的锦被落下,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
他将她一整个抱进怀里,滚烫的胸膛贴着她,微凉的唇抵在她的额头,似浅浅的亲吻,“陪我睡一会儿,好吗?”
赵雪梨听出他语气倦怠,想起他在大雪天赶路回来的,就没再动弹了。
即使她挣扎,也是挣不出什么花样的。
对于裴霁云的手段,她早就见识过。
这个人,看起来是清风明月,松竹之姿,但骨子里就是疯子一个。
只要他没有更进一步,做出更过分的事,赵雪梨一贯怕他,又是个鹌鹑性子,都是能忍就忍。
只不过她心里还有几分旁的忧虑。
本来裴霁云离京之时,说是至少一年才可归来,没曾想如今才半年,他就回来了。
她原本想将自己快速嫁出去的计划怕是不会进展得太顺利。
但她转而又想。
翊之哥哥只要春闱放了榜,就能来上门提亲。
她虽住在侯府,但这里到底不是她的娘家,无法左右她的亲事,只要到时候娘亲应允,她再坚持己见,应该也出不了大问题。
只不过她的户籍在青乐郡、到时候需得费些法子。
赵雪梨脑中思绪万千,想着想着,竟就那样躺在裴霁云的怀中睡了过去。
赵雪梨醒来时,裴霁云已经离开了。
他说睡一会儿,似乎真的就只是一小会儿。
冬日里天冷,她不怎么愿意离开床榻,往常都是拿了书缩在棉被中看。然而,她身边没有伺候的丫鬟,需要自己去公厨拿吃食。
赵雪梨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正犹豫要不要一鼓作气穿了衣衫出去,房内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表小姐,您起了吗?长公子让我们给您送些东西。”
赵雪梨顿时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套衣衫,少顷,她穿戴整齐后,走上前打开了门扉。
门外,一连串丫鬟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吃食。
雕花鎏金的餐盒被轻轻打开,鹿茸乳鸽汤还冒着滚烫的热气,糯米与去核红枣相间蒸制的饭粒散发诱人的清香,麒麟烧尾,粉蒸肉、溜鸡脯、云片豆腐……多到那张餐桌都快摆放不下的程度。
还有上好的银骨碳,暖炉子,厚重漂亮的金丝羊毛地毯,款式多样的精美狐裘,填充着柔软绒毛的羊皮小靴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赵雪梨那不大的闺房,瞬间被这些珍品塞得满满当当。
自打前年春天她莫名其妙入了裴霁云的眼后,他每每在她这里占到些便宜,这些珍玩吃食和华贵衣裳就会如同流水一般送进她的房间。
而每一次收到这些东西都会给她一种自己在进行某种不可见人的钱色交易的错觉。
赵雪梨略有几分不安地摸了下鼻子,内心纠结一番,最终还是小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开始进食。
因为在侯府被散养着,她除了熟悉一些请安礼仪外,是不太讲究什么进食礼仪,餐具礼仪之类的规矩。
所以此刻她直接用牙齿咬排骨的模样落到正走至门口的少年眼里,就显得有几分粗俗不雅。
这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薄唇挺鼻,剑眉入鬓,墨发高束成爽利的马尾,单单从样貌长相来看,已经是美得颇具锋芒,但他又偏偏穿了一身红色骑服,就更显得锐利、英武、不可招惹。
“赵雪梨!”
他的声音一如样貌般,很有攻击性,惊得正在啃排骨的赵雪梨一个激灵,宛如受到惊吓的小兔子般瞪圆了眼睛猛地回头。
她一见来人,柔美面容上顿时露出了肠道梗阻般的神情,在第一时间放下排骨,语气愣愣的,“表……表弟,你怎么来了?”
“谁是你表弟!?”少年瞪她一眼,毫不避讳地大步跨进她的房间,腰间坠着的金丝镂空麒麟玉佩在空中晃出轻盈弧度,他冷厉目光在房中扫视而过,发出一声不屑轻哼,“你给我哥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怎么又给你送东西!?”
这便是侯府二公子,令赵雪梨十分头疼惶恐的‘表弟’裴谏之。
若说在侯府中,除裴霁云以外欺负她的共有十斗,裴谏之一人便可独占八斗。
这些年来,她受到的奚落、冷遇,吃不饱的饭菜,穿不暖的衣裳,都是拜这位小公子所赐。
赵雪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裴谏之是在她入府后的第二日。
那时候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很是惶恐不安,孤零零在房中抱着被子哭了一夜,而后鼓起勇气企图趁着夜晚人少去找娘亲。
但淮北侯府太大了,大到令人心惊。
她偷偷摸摸转到后半夜,不仅没找到娘亲,竟还找不到回房的路了,雪梨害怕极了,没忍住就抱腿躲在假山下哭,却意外将住在附近的裴谏之吸引了过来。
这位小公子初时对雪梨并不坏,还拉着她的手将其送回了蘅芜院。
送完人后,裴谏之并不急于离开,他甚至信誓旦旦地告诉雪梨:“你不要怕,我守着你睡着了再走。”
当时雪梨以为自己认识到了一位人品非常贵重的好友,拉着他手不放,抽抽涕涕地就那么睡过去。
结果第二日天还没亮,这位小友一盆水将她泼醒,阴冷着一张俊脸,全然不复昨晚的友好,语气森然:“你就是姜依那个贱人的女儿?”
雪梨无错又惊惧地睁着眼,浑身湿漉漉的,长睫上落满了不知是水还是泪的珠子。
从此以后,裴谏之常常欺负她。
在裴霁云离京之前,雪梨的房中并不缺少过冬衣物,但在他走后,裴谏之差人搬空了这里,还放下狠话谁要是帮了雪梨,他定叫人生不如死。
雪梨是很怕他的。
这种怕在经年累月之中逐渐融入到了骨血,甚至还有一丝隐晦的恨。
裴谏之记恨姜依,但姜依被侯爷严加看管,他反抗不了位高权重的父亲,也动不了受到父亲宠爱的姨娘,最后选择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雪梨身上。
雪梨时常会觉得委屈,但她寄人篱下,除了忍让也实在是别无他法。
此刻面对裴谏之的嘲讽,她只能默然垂首,像个哑巴一样乖乖受气。
裴谏之一见她这样,心中更是烦躁不堪、怒火难止。
他前几日与好友在南郊围猎,今日早间听闻兄长回府,便舍了友人,急急骑马回来,没成想刚入府就撞见丫鬟们成群结队地往蘅芜院送东西。
拦住丫鬟一问缘由,更是气得不轻。
他的兄长少时早慧,又勤勉好学,下试之后更是连中三元,被圣上钦点为永嘉十三年壬戍科状元及第,论才学品性和样貌出身在盛京之中也找不出第二个。
这样的一个人,却频频对赵雪梨另眼相待?
裴谏之忍不住冷嗤。
赵雪梨这个人一贯会装可怜,惹人注意,别看她表面上如琉璃般清透,但其实骨子里也是和姜依一样下作,常常会使一些阴招让他防不胜防,心绪难平。
这些日子他对赵雪梨的欺压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兄长人品贵重,又不知她的真面目,对她略有垂怜也是情有可原。
想通这一点后,裴谏之燥热的心总算平静些许,他大咧咧坐在赵雪梨的位置旁,目光在满桌菜色上一扫而过,冷着脸道:“怎么不吃了?方才不是还吃得津津有味吗?”
赵雪梨眼睫一颤,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小声道:“我……我……”
她还没将一句话磕磕绊绊说完,裴谏之就被她这副作态弄得心烦意乱,才静下来的心又瞬间鼓噪不已。
又来了,这种令人发狂的阴险招数。
裴谏之忍住想要将眼前这个惺惺作态的女人掐死的冲动,他不耐烦地重重敲击一下桌面,咚的一声,汤水都溅出些许。“既然喜欢,就都吃了。”
赵雪梨不明所以,眼中露出茫然。
裴谏之阴狠道:“来人,给我看住她,吃不完不许休息。”
他放完狠话后,像是将满腔情绪都发泄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嘴角带笑,满意地大步离开。
赵雪梨看着他嚣张恣意的背影,真想拿起汤蛊假装失手泼他身上,好教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
但她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事实上是,在嬷嬷目光如炬地盯视下,她苦着脸,又坐回了餐桌旁,认命地开始吃起来。
她的速度慢到出奇,半响才能吃下几口菜,磨磨蹭蹭到将所有小心思袒露在盯人的嬷嬷眼中。
等到两个时辰过去,长公子那边来了人,赵雪梨撑圆着肚子,也只勉强吃到三分之一。
剩下的饭菜被撤下,嬷嬷并未受到责难,赵雪梨也松下一口气。
裴谏之这个人,有了气必须得出出去,之后就能消停一段时间,否则他剩下的招数真是层出不穷。
赵雪梨不敢再得罪裴谏之,但既然是裴霁云插了手,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但她突然又想到,依照裴谏之这种阴险的小人性子,就算她乖顺老实,会不会也将此事记在她头上,觉得气还没撒够?
房中无人之后,雪梨来回踱步走了几圈,最终又拿出那卷常看的书册,将最后几页上那隐晦又坚定的隽永字迹来回读了三遍,心中才安定下来。
她告诉自己,只要再忍耐一些时日就好了。
那日过后,连着三天,赵雪梨除了要早起去松鹤院请安外,过得很是自在惬意。
裴谏之和一群二世祖整日在外打马游街,裴霁云则日日上朝,忙得只在夜里来过一次。
到了第四日,天幕洋洋洒洒的大雪停下,罕见放了晴,日光折射在冰雪之上,显得绚丽明亮。
待到巳时,连风都带上了一层暖意,赵雪梨这才搬出躺椅,懒懒散散地在院子中晒起了太阳。
身居在这深宅之中,除了看书,她算得上是无所事事、无趣至极,所以也养了一身懒骨头。
今日本想就那么糊弄过去,但她才闭上眼假寐了片刻,就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闯进院子中叫她,“姈姐姐!今日阳光正好,你快同我去南郊看二哥哥围猎,听说可有趣味了!”
她风风火火跑进来,院外紧跟着响起小丫鬟焦急的声音,“小姐,您慢些走。”
赵雪梨从躺椅上坐起来,看向眼前这位着了一身珊瑚赫流云锦裙的小女童,“君妹妹,你怎么来了?”
裴家这几个孩子中,二公子的样貌像其母崔氏,长公子和幺女则更像淮北侯。
不过裴君如的性子与二公子颇为相似,小小年纪就热衷于斗鸡走狗、游街斗殴,这长青坊中与其同龄的小孩儿都被她揍过。简直没有半点盛京中人人推崇的女子贤淑贞静的性子,但府中上下都视她为珍宝,就连重规矩的老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自不敢妄加议论。
裴君如也不知是从何处跑来的,大冬天里,脸蛋红扑扑,汗湿湿的,直接伸手去拉赵雪梨,“姈姐姐,快跟我走,二哥哥今日要比赛呢!”
赵雪梨一听到裴谏之的名字就头大,立马准备婉言相拒,但她突然想到南郊猎场连着景行书院后山,这是翊之哥哥每日上学的地方,她只在来往的信件中知晓此地,却是从未见过,如今岂不是大好的机会?
拒绝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雪梨半推半就被裴君如拉出了蘅芜院,一直到出府上了马车,她心中才略生出些不安。
但她又不是幽会外男,只是去看看翊之哥哥所在的地方,应当……算不上不守规矩吧?
车马驶出很长一段距离后,赵雪梨就顾不得忧虑多思了,她身边没有下人,盛京又太过繁华热闹,她鲜少出府,就怕走丢了找不回来,现如今看着冬日里依然喧闹的长街小巷,忍不住频频张望,觉得处处新鲜。
裴君如扎了个蝴蝶双髻,额前有一层轻薄的刘海,长睫黑而密,眼睛水亮水亮,很是灵动,一路上她就没怎么消停过,时而抱怨二哥哥躲着她,不带她一起玩耍,时而兴奋地同雪梨计划怎么突然出现吓裴谏之一跳,又或者掰着手指头猜都猎了些什么动物。
抵达南郊之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日头正好,路边冰雪消融,有些泥泞。
裴君如外出一贯嫌弃下人多了玩不开,所以侯爷特意为她挑了位身强体壮的嬷嬷,此刻她被嬷嬷抱在怀中,脚不沾地,探头向不远处的猎场眺望。
赵雪梨提着裙摆跟在后面,也好奇地不住探头探脑。
裴君如突然大叫,“姈姐姐!我看见二哥哥了!你快看,他在马上!”
赵雪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一群骑着马的俊俏少年中看见了格外张扬的裴谏之。
他身下跨坐着一匹黑色良驹,腰间系着兽皮箭囊,囊中数只红羽箭,他单手持着弓,策马在林地中狂奔,墨发扬起恣意的弧度,瞧起来好不热烈鲜活。
虽然今日日光灼灼,但到底是厚雪绵延的冬天。
赵雪梨心想这人是真不怕冷呀,就不再感兴趣地挪开了视线。
她又跟着往前走几步,突然弯下腰捂住肚子,皱紧脸蛋哀哀叫道:“君妹妹,君妹妹。”
连叫了好几声,裴君如才转头看过来。
赵雪梨故作可怜,“我……我突然肚子疼,可否容我去休息一番?”
裴君如瞪大眼,“姈姐姐,你不去看二哥哥狩猎了吗?”
赵雪梨点头,“我实在是疼得厉害,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回头申时我们再一块儿回去。”
裴君如是个小孩子心性,不觉有他,只为她惋惜了一会儿,便又兴奋地使唤嬷嬷快些往林场中走。
待到她们走远一些,赵雪梨才谨慎地在此地转悠了起来。
来的途中,她们经过了景行书院东门,是以她清楚书院的大致方位,踌躇一阵后,她鼓起了勇气,穿过人群纷杂的猎场外围,独自往人迹罕至的山中走去。
而猎场中,裴君如大叫着二哥哥,恨不能立刻飞上他的马。
这丫头嗓门打小就响亮,裴谏之自然听见了,他才猎完一圈,从林中策马而出,这些时日心中的烦闷疏散不少,一抬头就见裴君如在大喊大叫,在她的身后,还有一抹转瞬消失在人群中的秧色身影。
裴谏之眉头微蹙,疑心自己眼花了。
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出府,还来了这里?
他策马走近小妹,口气有几分嫌弃:“你怎么来了?”
但还是将人捞至马上。
裴君如高兴地欢呼一声,“我偏要来!”
她得意洋洋地晃着小脑袋,“我同祖母说带姈姐姐去购置新衣,她就放我出府了。”
裴谏之动作一顿,垂眸看她,“赵雪梨也来了?”
“是呀。”裴君如用脚踢马肚子,“二哥哥,姈姐姐不舒服休息去了,你快带我去打猎吧,我想要一只小兔子。”
裴谏之当即冷笑,“她能有什么不舒服的。”
裴君如不理这些话,一心扑在狩猎上,她伸手抽出一支箭,“快走呀二哥哥!”
裴谏之护着她向林中折返,但彻底没入密林前,他还是鬼使神差回头在人群中搜寻那抹纤细身影。
既然不舒服,为何来了此处?
这个念头将将在心头浮出,他便立马将其撇去。
一个下作的女人,他管她作甚?
随即扬鞭策马,彻底进了林场。
*
赵雪梨沿着山路向上,一路上并未遇见什么危险。
或许是书院的权贵子弟时常来此跑马,道路意外的畅通,地上有一层薄薄细雪,她担心打滑,就小步小步往上面挪动。
景行书院中均为男子,赵雪梨也只打算站在山头往下看看,好在同翊之哥哥的回信中多些话说,并没什么多的想法。
这个举止落在世人眼中会觉得大胆轻浮,不过雪梨被散养着长大,倒是并未有此意识。
她虽然一贯乖顺老实,但偶然也颇为大胆脸厚。
要不然被裴霁云纠缠的第一次,就该羞愤地上吊自缢了,哪还能勾勾缠缠到今日?
临近山顶,远远有模糊的声音传来,在雪地山林中回荡,赵雪梨当即停下步子,不敢再上前。
虽然没能登顶见一见景行书院,但她心中没觉得不甘,只是有些遗憾。
她站在原地等了会儿,那声音并没有离开,赵雪梨见申时将近,只好准备往山下走。
但就在这时,下面的山路突然有人声渐近,赵雪梨的心脏重重一跳,慌不择路就往树林子里钻。
树木掩映的目光中,有两个蓝袄青年一前一后向着山顶而来。
后面那个走得气喘吁吁直叫唤,“翊之,你走慢些。”
赵雪梨听见这个名字,心下漏了一拍,忍不住伸手轻轻拂开挡住视线的雪枝,睁着眼睛往外细看。
前方那个笔挺清瘦的身影将将落入眼中,山路上方那数道人声却是猝然近了。
“江翊之。”
“林度。”
下来了几个人同这两人打招呼,顿时就将赵雪梨的视线全挡住了,她只能从人群的夹缝中看到一个俊秀清隽的侧脸,他身上的书生气很浓,有些儒雅,同赵雪梨想象中的没什么两样,甚至是更加好看,鼻梁也更高挺。
雪梨紧张得都要不敢呼吸了。
山路上的几人相互错开,而后下山的下山,上山的上山。
过了许久,这片林子里寂静到落雪可闻时,赵雪梨才钻出来,她蹲得两条腿麻极了,见山顶也彻底没了声儿,就狗胆包天地向上走去。
没过多久,她到了山顶的观景台,刚喘着气坐下准备歇一歇,头顶冷不丁响起一道清冽声音,“姈姈。”
赵雪梨被吓得差点从石凳上摔下来。
身后那人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见她稳住身子后,也没直接松开,而是执起一缕碎发将其拂至耳后。
雪梨惶恐地回过头,就撞进裴霁云点漆般的沉静双眸。
他神情一如既往波澜不惊,但或许是此刻二人面对面距离太过近了,雪梨突然觉得他清雅的面容漂亮的极具攻击性,寒潭般的眼底晃着不近人情的点点光影。
雪梨在那光影中看见了自己煞白的小脸,紧张得呼吸不稳。
二人默默对视须臾。
裴霁云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她,温和笑了笑,“吓到你了?”
岂止是吓到,雪梨觉得自己方才都快要魂飞魄散了,她嗫嚅着嘴,“我……我方才怎么没看见你?”
裴霁云指向后方的假山,“许是被它挡住了。”
赵雪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点了点头,小声道:“这样呀。”
裴霁云在她身边坐下,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把玩。
“姈姈,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只是寻常问候,却让赵雪梨起了半身冷汗。
她乖顺道,“我……我是同君妹妹一起来的。”
不待他开口,她又立马反问:“表兄呢?为何会在这里?”
裴霁云平淡看她一眼,那双黑眸似乎将她所有小心思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没有戳破,只是道:“受院长所邀,来此讲学。”
赵雪梨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在前天夜里,他似乎同她提起过,但那时她并不知晓讲学之地就是景行书院。
赵雪梨雪白的双颊染上几抹羞赧,有几分不好意思,“……我记起来了。”
裴霁云牵着她的手站起来,“天色不早了,姈姈同我回去可好?”
赵雪梨不敢耍小心思,连忙点头。
他们沿着山路向下走,到了赵雪梨方才藏身的那处时,裴霁云突然停下步子。
赵雪梨紧张地手指痉挛。
裴霁云笑了下,“别动。”
他另一只手从她的发上摘下一片枯黄的栾树叶,很随意地掷在路边。
赵雪梨看着这片树叶,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这是何时落在自己头上的,极大的可能便是方才躲进林子时,但他为何之前在观景台时不说?偏偏要在这里停下了才摘?
赵雪梨的目光在这片林中扫过,心惊胆战地发现,栾树竟是只在这里长了两三株。
她不由疑虑自己方才的行为是不是都被他看见了,手心也止不住发汗。
但裴霁云却好似并未看出她的忐忑,只是神色如常地护着她下了山。
到达山下猎场时,差不多到了申时,她见人来人往,就慌忙挣开了他的手。
裴霁云似乎觉得她这副急于撇清关系的模样有几分好笑,嘴角微微弯起,眸中染了笑,气质如玉般温润,内敛又清雅,好似冬夜寒山的一潭春泉。
赵雪梨看着他如此好姿容,有几分晃神。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道压着怒火的冷声,“赵雪梨!你在看什么!?”
赵雪梨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身子,向来人看过去。
只见裴谏之英姿飒飒立在廊下,眉眼上尽是躁动的火气,他大步走过来,将她与裴霁云拉开很远,咬牙切齿地责问她,“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敢勾引我大哥?”
赵雪梨踉跄着往后跌了几步,被这句话吓得脸白,“你……你……你不要胡说,我没有。”
“没有!?”裴谏之像是气狠了,声音大了些,“我全看见了,你还敢说没有!?”
赵雪梨觉得他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时,裴霁云出声,“谏之。”
他的语气并不重,音量也不高,只是平平常常的语调,却让裴谏之瞬间收敛。
裴谏之压着火瞪赵雪梨一眼,回头面对裴霁云却是犹如凶兽收起了獠牙尖爪,“大哥,你不要被她骗了,她同小妹说肚子疼去休息,没成想竟是跑来勾引你。”
赵雪梨长睫颤颤巍巍地一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羞辱,难堪的快要哭出来。
裴霁云眉头微微一蹙,走过去,不理会他人目光,牵起了她的手,轻柔地捏了捏,很像无声的安抚。
他带着赵雪梨离开前,对裴谏之道:“在外论人是非,妄加揣测,回去后罚抄家规十遍。”
裴谏之盯着二人袖子下连在一起的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哥!”
裴霁云不再理会,带着赵雪梨径直离开。
来源:勇往直前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