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妻子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转身继续洗碗，只留给我一个微微摇晃的背影。

归途

＂我回来了。＂

五月的风透着暖意，我推开家门，放下那个已经很轻的行李箱。

妻子端着洗到一半的碗，湿漉漉的手还来不及擦，就愣在厨房门口。

＂才出去十天，咋就回来了？＂

我抿了抿嘴，目光有些闪躲：＂外面的风景，也没啥稀奇的。＂

妻子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转身继续洗碗，只留给我一个微微摇晃的背影。

水声哗啦啦地响着，盖过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那是2019年的春天，我从建筑公司退休后的第十一天，比计划提前了整整五年零三百五十五天。

退休那天，单位领导说了些客套话，＂李师傅，您为咱们单位兢兢业业干了三十年，是咱们的好榜样＂之类的，我都听得有点儿不自在。

同事们凑了份礼物——一个行李箱和一台相机，还有一本厚厚的《中国最美的100个地方》。

我满脸红光地宣布：＂这回可好了，我要用五年时间，走遍咱们国家的大好河山！＂

大伙儿都笑，说李师傅终于熬出头了，可以撒欢儿玩了。

小王还拍着我的肩膀说：＂李师傅，可别忘了给我们发朋友圈啊，让我们也跟着过过眼瘾。＂

那一刻，我真感觉自己像只即将冲出牢笼的鸟，浑身的血都是热的。

从建筑工地到工厂车间，再到后来的办公室，我这辈子没少挥洒汗水。

每天早出晚归，日子过得和流水线上的零件似的，规律又单调。

八十年代末，儿子出生那年，老母亲中风瘫痪。

我和妻子轮流照顾，日子像被捆在了一根绳上，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母亲卧病在床整整十五年，我和妻子两人倒班照顾，像两个陀螺，不敢停下来。

那时候，单位里组织去北戴河旅游，我都没去成。

同事回来给我看照片，我只能干笑：＂等我妈好点，我一定去。＂

可这一等，就是十五年。

后来老母亲走了，儿子上大学，学费像是无底洞，又是几年紧巴巴的日子。

每月发了工资，先掏出一大半寄到儿子学校，剩下的才敢用在家里。

妻子从来不抱怨，只是有时候看着电视里的旅游节目，会轻轻叹口气。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只能装作没听见。

那时候我常跟自己说，等儿子毕业了，等我们退休了，一定要带她出去走走。

到现在，儿子在南方安了家，小孙子都会打酱油了，我和老伴儿终于熬到了退休。

＂你这辈子没出过远门，趁还硬朗，该去看看。＂

妻子把我的衣服一件件叠进行李箱，神色平静，像是在做最普通的家务。

她的额头上刻着细细的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跡，多少年来，她一直是这样，把所有的不舍都藏在平静之下。

我拿着照相机对着她：＂老太太，来，笑一个！＂

她佯装嗔怪：＂去去去，没正形。＂

但还是微微侧了侧脸，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相机＂咔嚓＂一声，定格了她花白的鬓角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王师母又来催咱去参加老年大学了，＂她一边叠衣服一边说，＂我跟她说你要出门旅游了，她可羡慕了，说她家老王只会在家看电视，哪儿也不愿意去。＂

我笑了笑：＂那是他们没见过世面。＂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有点发虚。

五十五年了，除了偶尔出差，我还真没出过远门。

＂路线都规划好了吗？＂妻子问。

我拍拍胸脯：＂都安排好了，先去山东看泰山，再到西安看兵马俑，然后再往南方去。＂

实际上，我只是在网上查了查，连车票都没订。

这辈子做事一向谨慎的我，第一次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出发那天，她站在楼下目送我上了公交车。

初夏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远远望去，她显得有些单薄。

我坐在车上，透过车窗向她挥手，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又激动又忐忑。

公交车开远了，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我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北京站人头攒动，我提着行李，像个刚进城的老农民，对什么都感到新鲜。

买票、安检、候车，每一步都让我紧张又兴奋。

坐上开往泰山的列车，我给妻子发了条短信：＂已经上车了，别担心。＂

她回复得很快：＂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

火车慢慢启动，窗外的风景开始飞快地后退。

我心想，这下可真的出发了，我李大成，五十五岁，第一次独自旅行。

旅途的前几天，我每到一处就拍照，发到退休工友群里，引来一片羡慕。

＂老李出息了，真敢一个人跑这么远！＂

＂李师傅，泰山顶上啥感觉？给兄弟们讲讲。＂

我洋洋得意地回复：＂那感觉，叫一个爽！＂

实际上，爬到半山腰我就气喘如牛，差点放弃。

是一对年轻情侣不断鼓励我，我才咬着牙爬到了顶。

站在山顶，看着云海日出，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妻子。

她要是在就好了，她一定会喜欢这样的景色。

我拍了许多照片，打算回去给她看。

第五天，我在山东泰山遇到一位相机收藏家老王。

他看我摆弄相机的样子，笑着过来搭话。

＂这台相机挺不错的，是佳能的吧？＂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是同事们送的，我也不太懂。＂

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背着个摄影包，看起来挺专业的。

聊天中得知，他年轻时是摄影师，走遍了大半个中国。

＂年轻时答应媳妇带她到处走走，结果工作太忙，一直拖到她得了重病。＂

老王抚摸着他的老相机，神情黯然，＂等真正有时间了，只能对着相片回忆。＂

他拿出一叠照片给我看，那是他和妻子年轻时的合影。

＂这是在西湖，那时她才二十多岁，多水灵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怀念，＂她最想去的是九寨沟，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想起她看旅游节目时那羡慕的眼神。

晚上，我躺在旅馆的床上，突然觉得房间又冷又空。

想起家里的暖气，想起妻子做的老北京炸酱面，还有她打呼噜的声音。

以往觉得烦，现在却怪想念的。

我翻看白天拍的照片，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么美的风景，一个人看，总觉得索然无味。

早年间，我们俩刚结婚那会儿，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就觉得是大事儿，要提前一天准备。

她会把炸酱面做好，装在保温饭盒里，我们两个坐在广场边缘，啃着面条，看朝阳升起。

那时候虽然穷，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俩的生活变得只剩下柴米油盐了？

深夜，我忍不住给妻子打电话。

＂喂，老李啊，还没睡呢？＂她的声音透着关切。

＂还没，你在干啥呢？＂

＂看电视呢，今天《人世间》又播了一集，周秉昆跟郑娟和好了。＂

＂哦，那挺好。＂

＂吃得好吗？＂她问。

＂还行。＂

＂穿得够不够？那边天气冷。＂

＂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你呢？＂我突然问道。

＂我好着呢！昨天把你那件旧毛衣洗了。对了，给你寄了两盒降压药，估计明天就到。你可别忘了吃啊。＂

＂知道了。＂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

挂了电话，我在被窝里蜷缩着，眼角有些湿润。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和妻子一起爬泰山，她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笑着喊我：＂老李，快点，别落后了！＂

醒来时，天还没亮，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决定回家。

回去的火车上，我整理着这几天拍的照片，思考着该如何向妻子解释我的提前返程。

她会笑话我吗？会觉得我没出息吗？

窗外的风景飞快掠过，我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静。

实际上，我并不需要什么理由，我只是想回家，想见她。

第十天，我提着行李箱回到家，没告诉任何人。

推开门，看到书桌上摊着厚厚一叠旅游攻略，还有新买的保温杯、速干衣，以及一张字条：＂老李，慢慢走，看清楚，替我也看看。＂

妻子的字迹有些颤抖，我知道她写这张字条时肯定红了眼眶。

她总是这样，把所有的柔情都藏在简单的话语里。

妻子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滴着水。

她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叹了口气：＂你呀，就知道你坚持不了。＂

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儿责备，反而带着一丝我听得出来的欣喜。

＂想你做的炸酱面了。＂我嘟囔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就知道你惦记这个，明天做。＂

＂晚上想吃啥？＂她问。

＂随便，啥都行。＂

＂那就蒸个小花卷吧，面已经和好了。＂

回到家的感觉真好，就像穿上了一双旧鞋，处处都妥帖。

晚饭后，我拿出泰山上拍的照片给她看。

＂这是日出，你看这云海，多壮观。＂

＂这是我在半山腰拍的，当时累得不行，要不是一对小年轻鼓励我，我就下山了。＂

＂就你这身子骨，还敢爬泰山，也不怕把老命搭上。＂她嗔怪道，手却轻轻抚上我的后背，给我揉了揉。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踏实。

＂咱们一起去看看吧。＂我突然说。

＂啊？＂她愣住了。

＂从近处开始，先去香山，再去颐和园，慢慢往远走。风景虽好，但一个人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低下头，笑出了声：＂行啊，不过得等我把家里收拾好。＂

我点点头：＂不急，慢慢来。＂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习惯性地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妻子还没起，我轻手轻脚地忙活着。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家里的老物件上，格外温暖。

这个家，承载了我们三十年的岁月。

老式的木桌上，摆着那台退休时同事们送的相机。

我拿起来，对着窗外的晨光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喜悦。

妻子起床了，揉着眼睛走出卧室：＂起这么早干嘛？＂

＂睡不着，想着今天的炸酱面呢。＂我笑着回答。

她白了我一眼：＂就知道惦记吃的。＂

说着，系上围裙走进了厨房。

几天后，我把旅行的事情告诉了老友张国强。

＂啥？才出去十天就回来了？老李，你也太没出息了吧！＂

张国强在茶馆里大声嚷嚷，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嘘，小点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环顾四周。

＂我说老李啊，当初你可是拍着胸脯说要走遍大好河山的，这才哪到哪啊，就缩回来了？＂

他神情夸张地摇头晃脑：＂真给咱们这帮老爷们丢人。＂

我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你懂个啥，我这叫有舍才有得。＂

＂少来这套，肯定是想家了，想老太太做的饭了。＂

他促狭地眨眨眼：＂是不是睡不着觉啊？＂

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懂个屁。＂

＂哎哟，急眼了。＂

张国强笑得不行：＂老李，咱俩谁跟谁啊，别不好意思承认，缩头乌龟就缩头乌龟呗，没啥大不了的。＂

我叹了口气：＂你说，这大好河山，一个人看，有啥意思？＂

张国强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哎呦，我明白了，老李你是想带着老伴儿一起去啊！＂

我不置可否地喝茶，心想：这老头子，偶尔也有点悟性。

＂老王头前几天去世了，你知道吗？＂他突然说。

＂哪个老王头？＂

＂就咱们单位后勤科的老王啊，退休都快十年了。＂

＂嗯？怎么突然走了？＂我有些诧异。

＂心脏病，说走就走了。他老伴哭得死去活来的，说老王一辈子兢兢业业，好不容易退休了，还没享几天福就走了。＂

张国强摇摇头：＂人这辈子，真是说不准啊。＂

我沉默了，想起泰山上遇到的那个老王，想起他看着照片时的眼神。

回到家，我发现妻子正在整理行李箱。

＂干啥呢？＂我问。

＂不是说要一起出去走走嘛，我这不是收拾收拾。＂

她把一件件衣服叠好放进箱子，动作熟练又温柔。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不急，慢慢来。＂

她身子僵了一下，然后靠在我怀里，轻声说：＂老李，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跟你出去看看。＂

＂我知道。＂

＂那你怎么从来不提？＂

＂哪有时间啊，妈那会儿病着，然后是孩子上学，一转眼，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她转过身，看着我：＂你说，咱们这一辈子，值不值？＂

我点点头：＂值，怎么不值？咱们把老的照顾好了，把小的养大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她突然笑了：＂那你干嘛退休第一件事就想着往外跑？＂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想趁着还能动弹，多看看嘛。＂

＂那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想你了呗。＂我终于坦白，＂一个人在外头，看啥都没意思。＂

她的眼眶突然红了：＂傻老头子。＂

我们就这样站在客厅里，相视而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仿佛给这平凡的时刻镀上了一层金色。

第二天，我和妻子去了颐和园。

天气极好，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的佛香阁倒映在水中。

我拿着相机，给妻子拍了很多照片。

她在长廊上走着，时不时停下来看风景，像个好奇的孩子。

＂老李，快看那边，多美！＂

她指着远处的景色，眼睛亮晶晶的。

我举起相机，按下快门，定格下她灿烂的笑容。

回家的路上，我们买了两袋糖炒栗子，坐在公交车上剥着吃。

＂好吃吗？＂她问。

＂好吃。＂我点点头，＂比外面的风景都好。＂

她低下头笑了，眼角的皱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了＂近距离旅行＂计划。

每周选一个北京的景点，慢慢游览，不着急，不赶时间。

圆明园、故宫、景山公园，一个个地方被我们的脚步丈量。

我拍了很多照片，记录下我们一路的笑容。

有一天，我翻出那本《中国最美的100个地方》，和妻子一起规划更远的旅程。

＂等明年春天，咱们去黄山看看吧。＂我指着书上的照片说。

她点点头：＂好啊，听说黄山的日出特别美。＂

＂那就这么定了。＂

我把黄山那页折了个角，心里默默期待着明年的春天。

晚上，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妻子突然说：＂老李，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啥？＂

＂佩服你敢一个人出去旅行，虽然只去了十天。＂

她笑着捏了捏我的手：＂我可不敢，光想想就害怕。＂

我握住她的手：＂没啥，不就是坐坐车嘛。再说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她看着我，眼里满是温柔：＂是啊，你回来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真正的风景从来不在多远的远方。

它就在身边，在这个陪你走过半生的人眼里，在茶余饭后的闲谈里，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

那些被我们习以为常的，才是最珍贵的风景。

老友张国强后来问我：＂老李，你还打算继续你那五年游遍大好河山的计划吗？＂

我笑了笑：＂计划变了，改成两个人的慢游了。＂

＂怎么说？＂

＂一个人走得快，两个人走得远啊。＂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话有道理。＂

我和妻子的＂小旅行＂仍在继续，从未间断。

每一次出发，每一次归来，都让我感到无比充实和满足。

人这一辈子，图的不就是个安稳和陪伴吗？

风景再美，也比不上身边人的一个微笑。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