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真是周明吗?这么多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我站在人群外,望着台上那个被众人围绕的年轻人,声音几乎哽咽。
清华路上的守望
"真是周明吗?这么多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我站在人群外,望着台上那个被众人围绕的年轻人,声音几乎哽咽。
人群如潮,我被挤得东倒西歪,却死死盯着前方那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
他正和一位戴眼镜的领导模样的人握手,脸上的笑容自信而从容。
我叫李秀芝,今年四十有八,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人。
八三年那个冬天,我丈夫周建国因工厂机器事故离世,留下我和小叔子周明相依为命。
那时候的周明才十七岁,正上高二,是县重点中学的尖子生,每次考试都是班上前三名。
记得周建国生前最爱跟车间里的同事们夸周明:"我弟弟那脑瓜子灵着呢,将来准能考上大学,咱们周家就指望他光宗耀祖了!"
丈夫走得太突然,工厂只给了五千多块钱的抚恤金。
家里一下子没了顶梁柱,我当时真有些撑不住,心想着是不是让周明辍学去做工。
可当我看到周明每天晚上趴在煤油灯下做题,那股认真劲儿,那双渴望知识的眼睛,我就咬了咬牙。
"明子,你好好读书,嫂子供你上大学。"我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是你哥生前最大的心愿,我不能辜负他。"
那天晚上,周明红着眼眶抱着我,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嫂子,我一定争气,考个好大学,不辜负您和哥哥的期望。"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比绷紧的弦还紧。
白天我在纺织厂做工,从普通女工做到了小组长,每个月能多挣十几块钱。
下班后我就赶紧去街头摆小摊卖煎饼果子,那手艺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在我们县城还挺受欢迎。
东北的冬天冷得刺骨,我的手上长满了冻疮,沾了面粉就疼得钻心。
可我从不在周明面前喊苦叫累,怕他分心影响学习。
家里的米缸见底了,我就少吃一口;周明的校服旧了,我就半夜起来一针一线地缝补。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可邻居们都知道我的不容易,时不时地送来一些自家种的蔬菜。
刘大娘常说:"秀芝啊,你这闺女命苦,还要照顾小叔子,真是不容易。"
我总是笑着回答:"这有啥,都是一家人。"
周明也争气,学习更加用功了。
那两年,他的成绩在全校都名列前茅,老师们都夸他聪明肯学。
我晚上收摊回家,常常看到煤油灯下他那认真的侧脸,心里就暖烘烘的。
有时候我偷偷藏起一些煎饼果子,等凉了给周明当夜宵。
他总是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嫂子,真香。"
就这样,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八五年高考那天,我请了假,在校门口等周明。
他出来时,脸上带着疲惫却满是自信:"嫂子,我感觉考得还行。"
我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下一点。
高考成绩公布那天,生产队的大喇叭激动地广播着:"我们县周明同志考上了清华大学物理系,总分五百七十八分!"
左邻右舍都涌到我家来道贺,我站在人群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建国,你听到了吗?明子考上清华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那晚,周明和我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起数了数家里的积蓄。
除去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的钱,加上丈夫的抚恤金,还是远远不够四年大学的花销。
周明握着我的手说:"嫂子,要不我不去了,先工作几年攒钱。"
我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胡说什么呢!考上清华多不容易,必须去!钱的事情有嫂子呢。"
那时候,上大学可不是小数目。
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加起来,比我一年的工资还多。
我没告诉周明,自己瞒着他去医院卖血换钱。
那个年代,卖一次血能有五十块钱,够周明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医生见我来得频繁,劝我:"大姐,你这身体可不能总卖血啊。"
我笑着说:"没事,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其实每次卖完血,我都头晕目眩,得靠在墙边缓半天才能回家。
工厂的师傅们知道后,都偷偷塞给我一些钱。
"秀芝,孩子不容易,咱们大家帮衬着点。"老徐头把十块钱塞进我口袋,我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
在清华的那四年,周明很少回家。
他在信里说学业紧张,而且火车票太贵,省下来的钱可以买好几本教材。
我理解他的难处,每次都在回信中安慰他:"好好学习就行,家里挺好的,不用惦记。"
每月他的来信我都贴身收着,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些纸页都变得起皱发黄。
信里常常写着:"嫂子,等我毕业工作了,一定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您在我心里,比亲妈还亲。"
读到这些话,我总是偷偷抹眼泪。
这孩子,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嫂子的。
八九年周明大学毕业,成绩优异,被物理研究所录取为研究人员。
日子稍微宽裕了些,他每月都按时寄钱回来,有时候还会寄一些北京特产,什么稻香村的点心、王致和的腐乳之类的。
只是人却一直没回过家。
一年、两年、五年......转眼就是十年过去了。
乡亲们背后议论纷纷:"周明这孩子,有出息了就忘本了。秀芝把他拉扯大,现在人家当官了,连面都不露一个。"
我总是替他辩解:"他工作忙,国家需要他。他没忘记家,每个月都按时寄钱回来呢。"
可心里,我也有些失落和不解。
十年了,就算再忙,也该回来看看吧?
电话里他总是说:"嫂子,单位走不开,等过段时间。"
这"过段时间",就拖成了十年。
今年春天,我听说北京的研究所要举行科研成果展示会,周明是主要发言人之一。
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去北京看看这个十年未见的弟弟。
火车上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我的腰都坐僵了。
到了北京,我按着周明给的地址,辗转坐了三趟公交车,终于找到了他工作的研究所。
电话里他听说我要来,显得有些惊讶,说他这段时间特别忙,安排我住在单位招待所,等会议结束再好好聚一聚。
我心里有些失落,但没说什么。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他现在是大忙人,我不能给他添麻烦。
招待所条件不错,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放下行李,我换了身干净衣服,按照周明给的指示,来到了会场外。
隔着玻璃,我看到会场里西装革履的周明正在台上讲解什么,身边站着几位戴眼镜的专家。
那一刻,我的心里既骄傲又酸涩。
这个曾经在煤油灯下苦读的瘦弱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科学家。
可他看起来离我如此遥远,仿佛不再是那个会叫我"嫂子"的小明子了。
会议结束后,周明匆匆出来,见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
"嫂子?"他的表情有些尴尬,"您怎么这么瘦了?"
我笑着说:"还行,挺好的。你可是胖了不少,看来伙食不错。"
他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表:"嫂子,不好意思,我还有个会要开,您先回招待所休息,晚上我来接您吃饭。"
说完,他匆匆忙忙地和其他领导走了,只留下一句"招待所有食堂,您中午在那吃"。
我站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十年不见,就这样匆匆一面?
这真的是那个曾经依偎在我怀里撒娇的明子吗?
午饭后,我想去看看周明的办公室。
研究所的保安认出我是周研究员的家属,好心地指引我找到了他的办公室。
门没锁,我轻轻推开。
办公室不大,但很整洁。
书架上摆满了专业书籍,墙上挂着几张证书和奖状。
我不识字多,看不懂那些证书上写的是什么,只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桌上摆着一台电脑,旁边是一个相框。
我走近一看,心一下子软了:那是我和建国结婚时拍的合影,已经泛黄变旧了。
相框旁边还有一张我和周明的合影,是他高考前我们在县城照相馆拍的。
照片里,我穿着唯一一件像样的花布衣裳,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周明瘦瘦的,穿着校服,笑得腼腆。
看到这些,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原来,他并没有忘记我们。
我坐在他的椅子上,环顾这间办公室,想象着周明每天在这里工作的样子。
桌上的台历密密麻麻地记着各种会议和任务,几乎没有空白的日子。
旁边的笔记本上写满了我看不懂的公式和图表。
书架最底层,有一个纸箱,我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这些年我寄给他的所有信件,还有我织的毛衣、缝的围巾。
每一件都保存得很好,仿佛是什么珍贵的宝贝。
我忍不住哭了。
这时,门"咔嗒"一声被推开,周明站在门口,神情略有些惊讶。
"嫂子,您怎么来了?"他走过来,看到我红肿的眼睛,慌了神,"您怎么哭了?是不是招待所条件不好?"
我摇摇头,指着那些照片和信件:"明子,这些年,你真的一直记着家里。"
他坐在我对面,神情变得柔和:"嫂子,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沉默了一会儿,周明开始讲述这十年来的故事。
原来,他毕业后被分配到一个国防科研项目组,工作性质特殊,要求严格保密。
"那时候,我们整个团队都住在研究所的宿舍里,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连出所的机会都很少。"周明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在研制一种新型材料,对国家很重要。"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他只能寄钱回家,却不能常回来看我。
"您知道吗,嫂子,"周明拿出抽屉里的一沓奖状和证书,"这都是这些年我们团队获得的成果。哥临走时说,要我为国家做点事,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他翻开一本相册,里面是他和同事们在实验室里的照片。
有熬夜工作的,有一起庆祝的,还有因实验失败而愁眉不展的。
"前年,我们的项目终于取得突破,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奖。"周明的眼睛闪闪发光,"嫂子,您还记得吗?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总幻想着自己能发明创造什么。现在,我终于实现了这个梦想。"
听着他的讲述,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原来,这十年他不是忘了家,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报国家,完成建国的心愿。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呢?"我问道。
周明苦笑:"工作性质特殊,不能随便与外界联系。而且,我怕您知道后会担心,会为我的工作环境发愁。"
他拉着我的手:"嫂子,这些年您一个人在家,过得好吗?"
想起这十年的日子,我笑了:"挺好的。自从你工作后寄钱回来,我生活轻松多了。现在村里条件也好了,通了自来水,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我还在厂里评上了先进工作者呢!"
其实,生活并没有我说的那么轻松。
纺织厂在九十年代经营不善,我差点下岗,是靠着周明寄回来的钱才熬过了那段艰难岁月。
但这些,我不想让他知道。
周明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眼圈有些发红:"嫂子,对不起,这些年我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的工作,没能好好照顾您。"
我拍拍他的手:"傻孩子,你这是为国家做贡献呢,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当年你哥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成就,肯定比谁都高兴。"
晚饭时,周明带我去了研究所附近一家不大但很干净的饭馆。
他点了满满一桌菜,都是我爱吃的家乡菜。
"这家店是东北人开的,味道最正宗,我常来。"周明笑着说,"每次吃到这些菜,就想起您做的饭菜,特别是那个西红柿炒鸡蛋,谁家都比不上您做的香。"
酒过三巡,周明的话多了起来。
他说起这些年的工作,说起他的同事们,说起他遇到的困难和挫折。
"嫂子,您知道吗,最难的时候,我们连续一个月没出实验室,吃住都在里面。"周明回忆道,"有时候实验失败了,我就想起您常说的那句话:'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然后就又有了勇气。"
我听着,心里暖烘烘的。
原来,我在他心里一直都有一席之地。
第二天,周明特意请了假,说要带我参观清华园。
"这是我一直想带您来的地方。"他牵着我的手,穿过校门,"当年我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四年大学时光。"
阳光下的清华园美得像画一样。
高大的树木,古朴的建筑,还有朝气蓬勃的学生们。
我们走在林荫道上,周明指着一栋宿舍楼说:"嫂子,我就住在那里,29号楼318室。当年您寄来的毛衣,我每个冬天都穿,同学们都羡慕呢!"
路过一个小卖部,周明突然停下脚步:"就是这里,当年我第一次用您寄来的生活费,买了一瓶汽水,觉得甜得不得了。"
听着这些往事,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十八岁的周明,背着简单的行李,踏入这所名校的大门,开始他的大学生活。
我们在校园里走了一整天,周明像个导游,向我介绍每一个他熟悉的角落。
夕阳西下时,我们坐在未名湖边的长椅上。
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的建筑在夕阳下镀上了一层金色。
"嫂子,您知道吗,每次我工作遇到困难时,就会想起您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周明轻声说,"您一个人拉扯我长大,供我上学,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相比之下,我遇到的困难算什么呢?"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弟弟",心中百感交集。
"明子,你知道吗,当年你哥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出人头地。现在你这么有出息,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周明握着我的手,眼中含泪:"嫂子,这一切都是您的功劳。如果没有您的支持和牺牲,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回家的火车上,我抱着周明送我的礼物——一件质地柔软的羊毛衫和一台小型收音机,心里满是甜蜜。
窗外的风景飞快掠过,我想起这么多年来的酸甜苦辣。
从年轻到中年,从贫穷到宽裕,从忧愁到安心。
人生的路上,我们都在坚守着各自的责任和承诺。
周明守护着他的科研梦想和对国家的责任,我守护着对丈夫的承诺和对周明的期望。
列车驶入黑夜,我闭上眼睛,心中却是一片明亮。
没有白费的付出,没有辜负的等待。
这条清华路上的守望,值得每一分艰辛和汗水。
我知道,建国在天上看到这一切,一定会笑着说:"秀芝,你做得真好。"
而我,终于可以骄傲地回答:"建国,咱们周家有人上清华了!"
来源:山峦间穿越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