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老家檐下的雨水冲刷出的沟壑,眼神却依然如当年那般犀利。
"你是不是还恨着我呢?"大姑姐拄着拐杖,站在我家门口,声音微微发颤。
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老家檐下的雨水冲刷出的沟壑,眼神却依然如当年那般犀利。
我愣在门口,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我满怀希望去借三百块的下午。
1986年,我从技校毕业,在县城砖瓦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
三十六块钱的基本工资加上十二块的浮动,每月到手四十八块,在那个"万元户"还是报纸头条的年代,已经是让人羡慕的"铁饭碗"。
我和妻子小芳省吃俭用,馒头就咸菜,偶尔加个鸡蛋,两年下来,竟也攒了一万二千多块钱,准备在县城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从小,我跟着父母住在乡下的土坯房里,冬天透风,夏天漏雨,下雨天满屋子都是盆盆罐罐接雨水。
我爹是生产队里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常年起早贪黑,脸上的皱纹里镶满了黑土地的颜色。
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总是咳嗽,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要养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而大姑姐比我大十岁,早早嫁到了县城,丈夫王大山在供销社上班,吃的是商品粮,穿的是的确良,日子过得比我们村里人滋润多了。
记得那年春节,我骑着凤凰牌二八自行车回老家,车后座绑了两条中华烟和一瓶汾酒给父亲,那可是从师傅那求来的关系票换的好东西。
推开院门,就看见爹在院子里弯腰劈柴,那木头像是结了冰,劈一下刚崩出个口子,身子骨还硬朗,可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不少,一阵寒风吹过,我看见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儿啊,回来了!"爹放下斧头,擦了把额头的汗,眼睛里满是欣慰。
"爹,您歇着,我来。"我脱下棉袄挂在院子的歪脖子树上,接过斧头,三两下就把那硬邦邦的柴给劈开了。
屋里,娘和两个妹妹围在炕桌前包饺子,大妹十七,小妹才十五,都是清秀的模样。
看见我回来,娘眼里闪着泪光:"儿子,瘦了。"
"厂里伙食好着呢,分肉票都用不完,您就别瞎操心了。"我从挎包里掏出给娘买的围巾,是纺织厂刚出的新花色,又给两个妹妹各买了一双毛线手套,是县百货商店柜台里的新款。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热炕头上吃饺子,炕边的煤油灯发出昏黄的光。
爹抿了两口酒,脸色红润,身子挨着热乎乎的炕墙,满足地唠起了家常。
"你大姑姐家要买新房子了,单位分的,才五千多块钱,比市场价便宜多啦。"爹说这话时,眼里透着羡慕。
"是啊,你大姑夫在供销社,人家有门路,不像咱老百姓,攒一辈子也买不起县城的楼房。"娘接着说,"她让咱们家凑一点钱给她,手头紧。"
我嚼着饺子,心里有点发堵,问道:"要凑多少?"
"你大姑姐说,能凑多少算多少,房子要一万多呢,她爱人工资又低。"爹说着,叹了口气。
看着爹期待的眼神,娘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大姑姐给我带县城里的麦芽糖,在学校受了委屈她替我出头的情景,心一横:"爹,我给大姑姐一万块钱吧。"
这话一出,屋里静得只剩下墙角的老挂钟"滴答滴答"的响声。
爹筷子一顿,眼睛湿润了:"儿子,你有这心意就行,一万太多了,你自己还要娶媳妇盖房子呢..."
"爹,没事,我和小芳这些年总攒了些,再说大姑姐从小疼我,我也该回报她一回。"我故作轻松地说。
其实,这一万块钱,几乎是我和小芳两年来的全部积蓄。
我们本打算用这笔钱付首付,买一套县城正在开发的单元房。
现在给了大姑姐,意味着我们的安家计划要往后推至少两年。
县城的冬夜,寒风刺骨。
回到县城,我把这事告诉了小芳。
她坐在煤球炉旁,手里正补着我的袜子,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针线穿梭的声音在小屋里格外清晰。
"你做的对,家里人有难处,咱们能帮就帮吧。"小芳终于开口,黑白电视里正播着《西游记》,她的侧脸在闪烁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温柔。
小芳是个实诚人,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她在县纺织厂做细纱女工,比我小两岁,性格温和,为人体贴。
结婚那天,她穿着红色的确良旗袍,头上别着厂里姐妹们凑钱给她买的塑料珍珠发卡,脸蛋红扑扑的,像极了年画上的新娘子。
婚后,我们租住在厂里分配的平房里,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夫妻二人虽然日子清苦,但过得踏实。
第二天,我骑车来到建设银行,从活期储蓄账户里取出一万块钱,装在一个大红纸信封里,送到了大姑姐家。
当时大姑姐家住在供销社的老旧单位宿舍里,一梯两户,两室一厅,比我们的单间宿舍强多了,家具都是统一配发的老式柜子和桌椅,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大姑姐看到这么多钱,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两手捧着信封,手都有点抖:"小六,这...这也太多了吧?"
"大姑姐,你从小疼我,现在你需要钱买房子,我有这个能力就应该帮你。"我搓着手,窗外的寒风刮得窗户"吱吱"作响。
大姑姐眼眶红了,拉着我的手,手心粗糙干燥:"好孩子,姐记住你的好,等姐有钱了,一定会还你的。"
大姑夫当时不在家,据说去县外参加业务培训了。
我没多待,喝了杯热茶就走了。
心里想着,大姑姐一家有了新房子,以后过年回老家,父母肯定也跟着脸上有光,我这个做侄子的也算尽了一份心意。
就这样,我和小芳的购房计划被迫搁置了下来。
我们继续住在厂里分配的集体宿舍里,那是一排上世纪六十年代盖的赫鲁晓夫式平房,每间不足十平米,厨房和卫生间都在走廊尽头,是公共的。
每天早上五点多,小芳就得起床,顶着星星去排队上厕所,然后烧水做饭,赶七点半的厂车去纺织厂上班。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窗台上,小芳种的几盆太阳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集体宿舍墙壁薄,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钻心,每到阴雨天,墙角总会渗出水来。
1989年春天,小芳怀孕了。
我们的小屋显得更加拥挤,一张床,一个小桌子,一个衣柜,几乎就占满了全部空间。
那年冬天格外冷,北风呼啸,从窗户的缝隙灌进来,小芳怀着六个月的身孕,晚上盖着两床棉被还直打哆嗦。
一天晚上,小芳突然坐起来,摸着隆起的肚子说:"六子,等孩子出生了,咱们还是回老家住吧,县城的房子咱们短时间攒不够钱。"
我坐起身,看着她在月光下憔悴的脸,坚定地摇摇头:"不行,孩子要上学,老家太偏僻了,没有好学校。"
"再说,老家到厂里得四十多里地,我们上班咋办?"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等等吧,总会有办法的。"
"那...那我爹娘说,能给咱们三千块钱添置家具,要不咱们问问大姑姐,她家的新房子住了多久了,能不能还咱们一部分钱,先凑个首付?"小芳小心翼翼地提议。
我沉默了,隔壁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东方红》乐曲,有点沙哑,但依然激昂。
"算了,人家日子也不容易,咱们再等等,有可能厂里会分房。"我轻声安慰她,心里却没底。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厂里的宣传栏贴出公告,因为我工作表现突出,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厂里要奖励我一套四十平米的单元房,只需交三千元购房款。
"真的?!"小芳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搂住我的脖子,喜极而泣,"老天有眼啊!六子,咱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骑自行车,到二十里外的信用社取钱。
当时,我们账户里只有两千七百块钱,还差三百块。
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实在凑不够。
公交车上,我想起大姑姐家已经搬进新房有三年了,想必日子过得不错,或许她能借我三百块周转一下。
大姑姐的新房在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一栋由苏联专家设计的五层楼房,灰白色的外墙,方方正正的窗户,每到春天,楼前的法国梧桐抽出嫩绿的新芽,显得格外气派。
他们家住在三楼,我爬上楼梯,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是我第一次来大姑姐的新家。
门铃响了两声,大姑姐打开门,满脸惊喜:"小六?快进来!"
新房宽敞明亮,客厅铺着花纹地砖,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还有一台十四寸的彩电,在当时的县城,算是相当讲究的装修了。
大姑姐热情地招呼我坐下,给我倒了杯热茶,拿出一盘花生米和瓜子:"快尝尝,这是你大姑夫从公社带回来的新货。"
我们寒暄了几句,她问起小芳的身体和预产期,言语中满是关切。
终于,我鼓起勇气,说明了来意:"大姑姐,我厂里分了套房子,就差三百块钱付首付了,想找您借点周转一下,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就还您。"
大姑姐的脸色突然变了,茶杯"哐"一下放在桌上:"小六,你这不是打姐的脸吗?当年我买房子,你一下给了我一万块钱,我现在哪能借你三百块?"
我以为大姑姐是客气,便解释道:"大姑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临时周转一下,很快就能还上。"
"不是钱的问题!"大姑姐的声音高了八度,脸涨得通红,"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当年你给我钱,那是你应该的,你是我侄子!现在你要买房子,为什么不早说?你这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吗?"
我愣住了,手中的茶杯凉了,不明白大姑姐为何如此生气。
"你看看,你们厂分房子才几个钱?我当年买这房子花了多少钱?你给我的一万块钱,还不够我装修客厅的呢!你现在来借三百块,是不是觉得当年给我钱太多了,想讨回来?"大姑姐继续说,言辞越发激烈,客厅里的大挂钟"咔嗒咔嗒"地响,像是在为她打节拍。
"大姑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解释,心里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苦又涩。
"行了,别说了。"大姑姐站起身,进了卧室,翻箱倒柜一阵响动,拿出三百块钱,"拿去吧,我这就当是还你的,以后别再提当年的事了。"
接过钱,我的手有点发抖。
当初给大姑姐一万块,是我的真心实意,从未想过要她还。
现在我只是暂时周转,却被她理解成了讨债。
回到家,我把事情告诉了小芳。
她正在洗衣服,搓衣板上的泡沫在灯光下闪着蓝莹莹的光。
听完,她叹了口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算了,亲戚之间就是这样,人心难测。咱们有自己的房子就好,以后孩子出生了,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我看着小芳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中五味杂陈。
1990年三月初,我们终于搬进了新房。
虽然只有四十平米,但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福。
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
小芳挺着八个月的肚子,每天忙着收拾屋子,准备婴儿用品。
我下班回来,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听着她轻轻哼唱的《涛声依旧》,心里满是踏实和满足。
三月底的一天,小芳突然感到腹痛,我一把背起她就往医院跑。
小区到医院有一站路,我一口气背着她跑到医院,裤子膝盖都跑破了,手臂酸疼得像灌了铅。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煎熬,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我们的儿子终于出生了,足足七斤重。
"老六,他长得真像你,鼻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小芳倚在床头,脸色苍白,但眼神里满是幸福。
看着怀中的小生命,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这个家,这个温暖的巢,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我要让他过上比我更好的日子,不再寄人篱下,不再受冬夜寒风的侵袭。
因为房子的事,我和大姑姐的关系冷淡了下来。
每年春节回老家,大姑姐一家也回去,但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得客套而疏远。
她的话多了,问东问西,但眼神总是躲避着我;我的话少了,有一句答一句,不再似从前那般推心置腹。
父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多问,只是在背后唉声叹气。
就这样,我们的生活各自向前走去。
我在砖瓦厂从普通工人做到了车间主任,工资翻了一番;小芳也从普通女工升为班组长,手艺越发精湛。
1994年,儿子上了小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我们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了,添置了新家具,换了更大的彩电,还在阳台上种满了小芳喜欢的绿萝和吊兰。
1997年夏天,儿子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高中。
全家人欢欣鼓舞,我特意买了两条软中华和几瓶茅台,骑着摩托车回老家,给父母报喜。
没想到,大姑姐一家也回来了,她听说了消息,当着全家人的面,夸赞我儿子争气,然后塞给他一个红包:"姑奶奶给你的压岁钱,好好念书。"
我正要推辞,儿子已经接过红包,乖巧地说了声"谢谢姑奶奶"。
晚上,我看到红包里是三百块钱,正是当年我找她借的数目。
心里五味杂陈,睡不着觉,起来坐在院子里抽烟。
大姑姐不知何时也出来了,她披着毛衣,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还没睡呢?"她轻声问。
"嗯,有点热。"我敷衍道。
"小六,姐今天给孩子的钱,你别多心。"大姑姐突然说,"这孩子争气,跟他爹一样聪明。"
我沉默不语,香烟在指间燃烧,留下一道橘红色的光痕。
"小六,你...你给姐打个电话呗,姐有话跟你说。"大姑姐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在那个夜晚说出口。
回到县城,日子继续平淡地流淌。
2000年,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全家人都为他感到骄傲。
临行前,大姑姐打来电话,说要来送送孩子。
她来了,手里提着两袋东西:一袋是给儿子的新衣服,一袋是家乡特产。
看着儿子收拾行李的背影,大姑姐眼圈红了:"孩子出息了,比他爹强多了。"
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欲言又止:"小六,你...你恨姐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大姑姐,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提也罢。"
"姐想跟你好好谈谈,找个时间吧。"大姑姐眼神复杂,声音低沉。
就这样,我和大姑姐约在县城的老茶馆见面。
那是一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店,木质桌椅已经被茶水泡得发黑发亮,墙上挂着几幅发黄的山水画,角落里一台老式收音机里传出淡淡的评弹声。
大姑姐比约定时间来得早,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等我。
多年不见,她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全白,脸上的皱纹深了许多,比同龄人显得更加苍老。
"姐这些年过得不好。"大姑姐开门见山地说,茶水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你大姑夫身体一直不好,前几年做了个手术,花了不少钱。"
我拿起茶杯,静静地听,没有打断。
"当年...当年姐对你不好,你给了我那么多钱买房子,我却连三百块都不肯借你。"大姑姐的手指紧紧攥着杯子,指节泛白,"姐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但又拉不下那个脸来道歉。"
"大姑姐,都过去了。"我淡淡地说,心里却依然隐隐作痛。
"不,小六,姐想说清楚。"大姑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当年你给我钱后不久,你大姑夫就把钱全部拿去做生意了,说是和朋友合伙开个小副食店,结果赔了个精光。"
我震惊地看着大姑姐,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后来房子是单位贷款才买下来的,每个月扣工资还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还借了高利贷,债主天天上门,我根本不敢告诉任何人,连你爹娘都瞒着。"大姑姐的声音有些哽咽,"那天你来借钱,我...我是真的拿不出来,家里只有那三百块应急钱了。"
茶馆里的老式挂钟"嘀嗒"作响,窗外街上传来小贩的吆喝声,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呢?"我轻声问。
大姑姐低下头,眼泪滴在桌面上:"我拉不下这个脸啊。在家里,在亲戚面前,我一直是最有出息的那个,怎么能说出实情?再说,我觉得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窗外,一群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过,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留下一道痕迹。
看着大姑姐佝偻的背影,我心中的怨恨渐渐消散。
人生在世,谁没有难处?谁没有不得已的选择?
"大姑姐,我理解。"我轻声说,伸手握住了她粗糙的手,"我从没怪过你。"
大姑姐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真的吗?"
"真的。"我点点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往前看。"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我的儿子大学毕业,在北京一家IT公司找到了工作。
2010年,他带着对象回来,是个北京姑娘,聪明伶俐,待人接物落落大方。
全家人都很喜欢她,连挑剔的小芳都连连点头:"这闺女不错,城里人,没架子。"
两年后,儿子结婚,我和小芳飞到北京参加婚礼。
大姑姐因为腿脚不便,没能前往,但特意让大姑夫送去了一份贵重的礼物——一对金镯子。
2015年,我有了孙子,小家伙白白胖胖,特别招人喜欢。
大姑夫在同一年去世了,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
我和小芳第一时间赶回老家参加了葬礼。
大姑姐显得异常憔悴,但她坚强地撑了下来,料理了所有后事。
葬礼后,她拉着我的手,说:"小六,姐想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大姑姐,您想家了?"我问。
"是啊,城里太吵了,姐想回老家清净清净。"大姑姐望着远处的田野,眼神悠远。
老家的房子早已翻新,变成了两层小楼,但依然保留着乡村的宁静和质朴。
父母都已经去世多年,房子由我最小的妹妹照看着。
大姑姐搬回去后,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柳树下,望着远处的田野发呆,或者听着老式收音机里的戏曲节目,偶尔跟着哼上两句。
妹妹说,有时半夜醒来,能听到大姑姐在屋里翻箱倒柜,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今年春节,我带着一家人回老家探望大姑姐。
她的腿脚比去年更差了,要拄着拐杖走路,腰也弯了,但精神还好。
看到我们一家人,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点亮了一盏灯:"小六,你们来了。"
孙子已经七岁了,活泼可爱,一进院子就跑去逗院子里的大黄狗。
大姑姐看着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真像你小时候,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连跑起来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午饭是妹妹准备的,满满一大桌子菜:红烧肉、清蒸鱼、炖鸡汤,还有我最爱吃的韭菜饺子。
大姑姐吃得不多,但看着我们吃,脸上满是欣慰。
饭后,大姑姐叫住了我:"小六,姐有件事想告诉你。"
她颤巍巍地起身,走到自己屋里,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旧木盒。
那是一个红木小匣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看得出年代已久。
"这是你爷爷留下的,姐一直保存着。"大姑姐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沓钱和一个信封。
"一共一万元,是姐这些年一点点攒的。"大姑姐的声音有些颤抖,"姐想还给你。"
我愣住了,心头一热:"大姑姐,不用了..."
"姐知道现在的一万块钱,比不上当年的一万块值钱。但这是姐的心意。"大姑姐坚持道,从信封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你看,这是你小时候,你爹娘带你来县城,我抱着你拍的。"
照片上,年轻的大姑姐抱着不满周岁的我,笑得灿烂如花,眼神中满是宠爱和骄傲。
"那时候姐就想,等你长大了,姐一定会好好疼你。可是..."大姑姐的眼泪"啪嗒"掉在照片上,"姐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但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接着吧,让姐心里好受些。"
看着大姑姐坚定的眼神,我接过了那沓钱和照片,心里又酸又涩。
"大姑姐,谢谢您。"我轻声说。
大姑姐笑了,笑容里有释然,有解脱,还有对过往的和解。
回城的路上,我把大姑姐给的钱交给了小芳:"你看着怎么处理吧。"
小芳坐在副驾驶上,窗外是连绵起伏的麦田,新抽的麦苗在春风中摇曳,如同一片绿色的海洋。
她沉思片刻,说:"我们拿这钱,给老家的学校捐个图书室吧,就用大姑姐的名义。让乡里的孩子们有书读。"
我点点头,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个主意。
血浓于水的亲情,从来都不是计较得失,而是在人生的风雨中,始终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今天一早,我刚到家,就看见大姑姐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她一看见我,就问:"你是不是还恨着我呢?"
"大姑姐,我从来没恨过你。"我扶她进屋,给她倒了杯热茶。
阳台上的绿萝长势喜人,小芳养的几盆月季正开着粉色的花,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大姑姐从包里拿出那张老照片,托在掌心,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岁月不饶人啊,这一晃,都四十年了。"
"是啊,四十年了。"我望着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滋润着万物生长。
"小六,姐想住你这儿几天,行吗?"大姑姐突然说,"姐这把老骨头,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想和你多说说话。"
"大姑姐,您这说的哪里话,您身体好着呢。"我笑着说,"住多久都行,这里永远是您的家。"
大姑姐眼圈红了,伸手抚摸着我的脸:"好孩子,从小就懂事。姐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但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窗外,春雨洗净了尘埃,世界一片清新。
"人这一辈子啊,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大姑姐感慨道,端起茶杯小抿一口,"但最重要的,是心里装着彼此。"
我握住大姑姐的手,感受着她手上的皱纹和老茧。
这双手,曾经抱过我,也曾经推开过我,但最终,它们又回到了我的生命中。
"等天晴了,我带您去看看我们给学校捐的图书室,孩子们都特别喜欢那里。"我说。
大姑姐点点头,眼里闪着光:"好啊,姐想看看。"
岁月如歌,人生如梦。
在这四十年的风雨历程中,我们经历了欢笑与泪水,误解与和解。
但无论如何,血浓于水的亲情,始终是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窗外,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院子里的梨花上,洁白如雪。
大姑姐看着窗外,轻声说:"今年的花开得真好。"
我点点头:"是啊,花开花落,又是一年。"
"小六,姐这辈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人心安泰。"大姑姐牵起我的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放下了一个重担,"终于,姐安心了。"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