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在院子里收晾干的玉米,儿子小军从学校回来,书包还没放下就说要去找同学玩。十二岁的孩子,正是坐不住的年纪,我也没多想,只叮嘱他早点回来吃饭。
那天下午三点多,太阳毒得很。
我正在院子里收晾干的玉米,儿子小军从学校回来,书包还没放下就说要去找同学玩。十二岁的孩子,正是坐不住的年纪,我也没多想,只叮嘱他早点回来吃饭。
小军蹦蹦跳跳地跑了,我继续忙活手里的事。
隔壁王大妈家的收音机还在播着戏曲,咿咿呀呀的,和蝉鸣声混在一起。院墙根下,几只母鸡正扒拉着泥土找虫子吃。一切都很平常,就像往常的每一个下午。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吧,突然听到村里传来孩子的哭喊声。
声音很尖,很急,带着那种让做父母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的恐慌。我赶紧放下手里的玉米篓子,循着声音跑过去。
还没跑到地方,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村支书老田家门口。
人群中间,我儿子小军抱着左腿坐在地上,裤腿上全是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身边蹲着几个邻居,都在安慰他。
“这是怎么了?”我挤进人群,一把抱住儿子。
“爸…爸…我疼…”小军看见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掀开他的裤腿一看,小腿上有四个明显的牙印,血还在往外渗。伤口不算特别深,但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够吓人的了。
“是老田家那条黑狗咬的。”旁边的李婶子说,“孩子就是路过他家门口,那狗突然就窜出来了。”
我抬头看向田家的院子。那条黑狗正趴在门廊下,舌头耷拉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条狗我见过很多次,是条土狗串子,个头不小,平时就喜欢在村里乱窜。老田一家从来不给它拴绳子,说是看家护院的需要。
“老田人呢?”我问。
“在屋里呢,刚才叫他,他说狗没事,让自己看着办。”另一个邻居摇摇头。
我心里一下子就火了。
抱着儿子往卫生所跑的路上,小军一直在我耳边哽咽:“爸,我就是想看看小明家新买的篮球,路过叔叔家门口,那狗就跑出来咬我了…我没惹它…真的没惹它…”
“爸爸知道,不是你的错。”我一边跑一边安慰他,心里却越来越气愤。
村卫生所的老王医生看了伤口,说必须打狂犬疫苗,光是药费就要三百多。对我们这样的普通农家来说,三百多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这狗的疫苗打了没?”老王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得问狗主人。”
“那更得小心了,赶紧打疫苗。”
从卫生所回来,天已经快黑了。小军的腿包着纱布,走路一瘸一拐的。我扶着他慢慢往家走,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老田说这事。
按理说,狗咬了人,主人应该主动承担医药费,这是常理。何况老田还是村支书,更应该做个表率。
晚饭后,我带着药费单子去了老田家。
老田家的院子很大,收拾得也干净。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车斗里还放着几袋化肥。那条黑狗看见我来了,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又趴下了。
“老田在家吗?”我在门口喊。
“在呢,进来吧。”屋里传来老田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老田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摆着一盘瓜子和一杯茶。他见我进来,也没起身,只是用眼角扫了我一眼。
“老田,今天下午你家狗咬了我儿子…”我开门见山。
“我听说了。”他抓了一把瓜子,嗑得很响,“没啥大事吧?”
“孩子腿上被咬了四个洞,还得打狂犬疫苗,这是医药费单子。”我把单子递过去。
老田接过单子看了看,随手就放在茶几上:“三百多块钱,也不算多。”
我以为他要掏钱,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没想到老田接下来的话让我傻了眼:“不过这事吧,也不能全怪我家狗。你们小孩走路不长眼,惊着狗了,狗才会咬人的。”
“什么叫不长眼?我儿子就是正常走路过门口!”我声音有点高了。
“哎呀,你别激动嘛。”老田摆摆手,“小孩子被狗咬,这事在农村太常见了。你们自己小心点不就行了?”
“那你的意思是不赔医药费?”
“我没说不赔,但这钱吧…”老田停顿了一下,“我觉得咱们各承担一半比较合理。毕竟狗也是被吓到了才咬人的。”
我气得手都在发抖:“老田,你这话说得不合理吧?是你家狗咬的人,凭什么让我出一半钱?”
“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搞得太僵。”老田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样吧,我出一百五,你出一百五,这事就算了结了。”
我甩开他的手:“不行!这钱你必须全出!”
老田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我都主动承担一半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讲理?”我几乎要吼出来了,“是你家狗咬的人,你说我不讲理?”
“行行行,你讲理。”老田挥挥手,语气里明显带了不耐烦,“但这钱我最多出一半,爱要不要。”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股火再也压不住了:“老田,你别忘了你是村支书,村民找你解决问题,你就是这个态度?”
“什么叫这个态度?我又没说不管。”老田冷笑一声,“再说了,支书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立场。不可能什么事都向着你们吧?”
我被他这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算了,我不跟你争了。”我拿起药费单子,“这事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走出老田家,我心里堵得慌。
回到家,小军已经睡了,腿上的纱布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我看着儿子睡得不安稳的样子,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镇上的派出所。
接待我的是个年轻的警察,姓李,看起来很认真负责的样子。
“你说的这个情况,确实属于饲养动物致人损害。”小李听完我的叙述,拿出一个本子记录,“按照相关法律,动物饲养人或者管理人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我们先去现场了解一下情况,然后跟双方进行调解。”小李站起身,“走吧,我跟你去村里。”
上午十点多,派出所的警车开进了我们村。
这在我们村可是个不小的事件。平时除了什么大事,派出所很少派人到村里来。很快就有邻居围过来看热闹。
小李找到老田,态度很客气但也很严肃:“田师傅,我们接到报案,说你家的狗咬伤了人,需要了解一下情况。”
老田看见警察来了,脸色明显变了变,但还是强装镇定:“警察同志,这就是个小事,邻里之间的纠纷,不用麻烦你们。”
“不管事情大小,只要涉及人身伤害,我们都要按程序处理。”小李很认真,“能带我们看看那条狗吗?”
老田没办法,只好把我们带到院子里。
那条黑狗还是懒洋洋地趴在门廊下,看见这么多人来了,倒是有点警觉,竖起了耳朵。
“这狗打过疫苗吗?有免疫证明吗?”小李问。
老田支支吾吾了半天:“这个…农村的狗…一般都不打疫苗的…”
“没有疫苗证明的狗伤人,这性质就比较严重了。”小李在本子上记了几笔,“按照规定,饲养人要承担全部的医疗费用,包括狂犬疫苗的费用。”
老田的脸色更难看了:“警察同志,这…这是不是有点严重了?就是小孩子被狗咬了一下…”
“田师傅,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小李的语气很平静,“不管是村支书还是普通村民,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话一出,围观的邻居们开始小声议论。我听见有人说:“早就该管管这条狗了,平时在村里乱跑,吓到过不少人。”
还有人说:“老田这次踢到铁板了,以为自己是支书就可以不讲理。”
老田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这样吧,”小李看看我,又看看老田,“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私下协商解决,田师傅承担全部医疗费用;二是我们按法律程序办,到时候可能还要承担其他责任。”
老田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说:“我…我出医药费。”
“全部?”小李确认。
“全部。”老田咬咬牙。
事情解决了,但我心里并没有特别高兴。
回家的路上,小李跟我说:“其实这种事在农村挺常见的,很多人觉得狗咬人不是什么大事。但法律就是法律,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点点头:“是啊,要是所有人都能这么想就好了。”
“不过你们邻里之间,以后还是要和睦相处。”小李提醒我,“毕竟都在一个村里住着。”
下午,老田来我家送钱了。
他看起来很不情愿,把三百五十块钱放在桌子上,一句话都没说就要走。
“老田。”我叫住他。
他回头看我,眼神里还带着怨气。
“以后那条狗,你还是拴起来吧。”我说,“免得再出事。”
老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最后只是”嗯”了一声,就走了。
从那以后,老田见到我总是绕道走。村里的会议也很少通知我参加了。有邻居劝我说,为了三百多块钱得罪村支书,不值得。
但我觉得值得。
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道理。
小军的腿好得很快,半个月后就完全没事了。但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却很深刻。
有一天晚上,小军问我:“爸,为什么田叔叔后来不跟我们说话了?”
我想了想,说:“因为有些人做错了事,不喜欢别人提醒他。”
“那我们做错了吗?”
“没有。”我摸摸他的头,“我们什么都没做错。”
小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来听说,老田真的把那条黑狗拴起来了。不光拴了绳子,还在院子里给它搭了个窝。
再后来,村里来了新的驻村干部,年轻人,办事很认真。他听说了我们家的事,专门来了解情况。
“处理得对。”他对我说,“不管是谁,都不能因为身份特殊就不承担责任。”
我心里暖暖的。
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老田还是村支书,我们见面也会点头打招呼,但关系再也没有回到从前。
不过我不后悔。
有些事情,你不争,不代表你错了。但有些道理,你不坚持,就真的没人坚持了。
前几天,小军从县城中学回来,告诉我学校老师讲过一个道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爸,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他说。
我笑了笑:“是啊,你听过。”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去派出所,这事会怎么发展?可能老田出一半钱,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那样的话,小军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可以不讲理的?
我不想让他这么想。
所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那天的选择。
毕竟,有些道理,比面子重要。
有些坚持,比关系重要。
而这些,是我想教给儿子的。
来源:安逸小鱼q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