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张伯驹&潘素:撇捺人生,彼此成全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6-03 11:33 2

摘要:“人”字一撇一捺,不过两笔。有人说,一撇是阳,一捺是阴,一阴一阳之谓道,懂得道理就是人;有人说,一撇是自己,一捺是他者,互爱互助一家人;有人说,一撇是德行,一捺是才能,有德有才完美人;还有人说,一撇是长处,一捺是短处,瑕瑜互见每个人。

潮新闻客户端 叶抒

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相似”之处在哪里?托翁没有告诉我们。

不过,大家都知道,家庭得靠人去经营。

人,是个象形字。《说文解字》:“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此籀文象臂胫之形。”

“人”字一撇一捺,不过两笔。有人说,一撇是阳,一捺是阴,一阴一阳之谓道,懂得道理就是人;有人说,一撇是自己,一捺是他者,互爱互助一家人;有人说,一撇是德行,一捺是才能,有德有才完美人;还有人说,一撇是长处,一捺是短处,瑕瑜互见每个人。

其实,“人”很简单,就是相互支撑,你支撑着我,我支撑着你,尤其是夫妻,若两人相互支撑着,你牵着我,我牵着你,一起往前走,这样的家庭必然是幸福的。

世上有这样的夫妻吗?

有。

谁?

张伯驹与潘素。

一、公子哥牵手勾栏女

张伯驹,1898年2月12日(正月二十二日)出生于河南省项城市秣陵镇闫楼村的一个官宦世家,7岁过继给伯父张镇芳,生父张锦芳乃前清秀才。

1915年,18岁的张伯驹考入中央陆军混成模范团骑兵科。

是年,潘素出生。

潘素,原名潘白琴,江苏苏州人。其父潘智合出身名门,祖籍苏州,移居上海后家道开始衰落。母沈桂香大家闺秀。潘素7岁时,母亲为她请了家庭教师,习音律、学绘画、诵诗文。13岁母亲病逝,15岁被继母卖入妓院。

张伯驹军校毕业,先后在曹锟、吴佩孚、张作霖部下任职,一路飙升,前途无量。28岁时,感叹“内战军人,殊非光荣”,退出军界,在张镇芳的盐业银行挂职常务董事,不久,加入稊园诗社,开始从事文化艺术活动。他精通书法、绘画、诗词,对京剧艺术颇有研究。

张伯驹最为人称道的是收藏,有人说他捐存的藏品,撑起了故宫博物馆的半边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民间收藏第一人!”启功如是说。

张伯驹的收藏始于1927年。某天,他偶然走进琉璃厂的古玩字画店,眼睛被一幅横匾“丛碧山房”勾住,此四字有颜真卿之骨,有董其昌的高秀圆润,有米芾的飘逸洒脱。“美!真美!”,张伯驹细看落款,居然是康熙皇帝的御笔!他也不还价,以1000大洋将其买下,哼着小曲回家了。娘一见直叹气:“完了!完了!张家出了败家子,收藏是无底洞,多少家底也经不起你买字画啊!”

因为太喜欢这幅字,张伯驹将自家宅院命名为“丛碧山房”,还将自己的号改为“丛碧”。

那年,他刚好而立之年。

1935年正月十五,张伯驹办完事,与朋友孙履安一起走进天香阁,他要看看名震上海滩的艺妓潘白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其时张伯驹38岁,这天,正是潘素21岁生日。

董桥《永远的潘慧素》:“亭亭玉立在一瓶寒梅旁边,长长的黑旗袍和长长的耳坠子衬出温柔的民国风韵,流苏帐暖,春光玩转,几乎听得到她细声带点吴音的北京话。”

潘素。

董桥仅仅写出潘素的皮毛。潘素之美,在骨不在皮!

美到骨子里的潘素令张伯驹的心怦然一动。

恰似量子纠缠,又如同频共振,潘素的心也怦然作响。她操起琵琶,弹了首《塞上曲》:

我岂是辛酸泪向胡边洒,我岂是儿女情多恋故家,更不为千秋功过人评价,只觉得马蹄声碎,心乱如麻。大漠连衰草,长空点暮鸦,穹庐帐底人,可亲抑可怕。我难答话,只觉得马蹄声碎,心乱如麻。

尽管“心乱如麻”,潘素的手指依然娴熟地在四根弦间不断挪动,跳跃,推、拉、吟、揉,琴声哀婉,如泣如诉,是王昭君诉说对故国的深切思念与内心的哀怨?是弹者诉说自己悲哀的身世以及对自由的向往?

曲毕,弹者与闻者均泪湿衣衫。

张伯驹叫一声“拿笔来”,唰唰唰,一副对联铺在案几上:“潘步掌中轻,十步香尘生罗袜;妃弹塞上曲,千秋胡语入琵琶。”“潘妃”两字巧妙嵌进对联之首,还将其比作“沉鱼落雁”的王昭君,大家无不击掌。

四眼相对,觉得对方就是自己这辈子要找的人。

潘素含泪说:“带走我吧,我还是洁白之身。”

此时的张伯驹家中已有三房太太。16岁奉父母命,娶安徽督军千金李氏入门,继之娶京韵大鼓艺人邓韵绮,两房皆无子嗣,三太太王韵缃为他生育一子,取名张柳溪。

张潘牵手之事,后来孙履安如是说:

张伯驹在盐业银行任总稽核,每年到上海分行查账两次,来上海就先找我……后来就撞上了潘素,两人英雄识英雄,怪人爱怪人,一发而不可收,双双坠入爱河,但此时潘素已经名花有主,和国民党的一个叫臧卓的中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谁知半路杀出个张伯驹。潘素此时改口,决定跟定张伯驹,而臧卓岂肯罢休?于是臧把潘妃“软禁”起来,在西藏路汉口路的一品香酒店租了间房把她关在里面,不许露面。潘素无奈,每天只以泪洗面。而张伯驹此时心慌意乱,因他在上海人生地不熟,对手又是个国民党中将,硬来怕惹出大乱子,他只好又来找我。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为朋友敢于两肋插刀。趁天黑我开出一辆车带着伯驹,先到静安寺路上的静安别墅租了一套房子,然后驱车来一品香,买通了臧卓的卫兵,知道臧不在房内,急急冲进去,潘妃已哭得两眼桃子似的。两人顾不上说话,赶快走人。我驱车把他俩送到静安别墅,对他们说:“我走了,明天再说。”其实明天的事伯驹自己就有主张了:赶快回到北方,就算没事了。

金丝鸟被人掏走,臧卓怒火冲天,嚷嚷着要“崩了张伯驹”。

张伯驹何许人也?“民国四公子”之一,与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张謇的儿子张孝若齐名。其父张镇芳还是袁世凯的兄嫂之弟,担任过直隶总督、河南都督等职。后台硬着呢!

这个张伯驹,臧卓惹不起!

潘素被张伯驹拉出火坑,不久就在故乡苏州举行婚礼。婚前拜访了印光法师,法师为两人取了慧起、慧素的法号。从此“潘白琴”退场,潘素走向前舞。

洞房花烛夜,潘素身穿素白婚纱,张伯驹难掩惊讶:“喜庆之日,为何如此打扮?”

“洁白如素,乃我之本色!” 潘素深情地看着张伯驹。

二、夫妻牵手写人生

张伯驹牵着潘素的手,诗情澎湃,作《惜红衣》:

水点轻云,风熏丽日,暗添吟力。细浪平波,奁函净澄碧。浓妆淡抹,沉醉得,南来词客。喧寂,秾李冶桃,闹春光消息。车尘巷陌,倦游归来,征衫泪痕籍。贪欢不恋旧国,隔天北。为想桃边花外,能有几番游历。待甚时重到,轻载一船山色。

夫妻“轻载一船山色”,向幸福的深处驶去。

婚后,张伯驹发现潘素很有绘画天赋,于是让她拜师学画,初从朱德箐习花卉,从夏仁虎学古文。古往今来,女性大多画花卉,攻山水的很少,然而,潘素偏偏钟情山水,她说:“男人能作山水,女人为何不能?正因为善画山水的女人少,我更应该专攻山水。”遂拜老画家陶心如、祁景西、张梦嘉学山水,且悉心钻研隋唐两宋工笔重彩画法。

1936年的某一天,张伯驹偶然得闻《照夜白》被外国人买走。《照夜白》,唐人韩斡作,上有南唐后主李煜题字“韩幹画照夜白”,唐张彦远墨笔“彦远”二字,宋米芾题字并盖有“平生真赏”朱印,还有乾隆题诗、题跋,画上盖有二十多方印章,密密麻麻,记载了画卷千年的流转之序。清末王室溥伟变卖府中珍宝,其中《照夜白》落入英国收藏家戴维德之手。

张伯驹调动所有关系,希望购回这件国宝,最终还是落了空。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余在上海闻溥伟所藏韩幹《照夜白图》卷,为沪叶某买去。时宋哲元主政北京,余急函声述此卷文献价值之重要,请其查询,勿任出境。比接复函,已为叶某携走,转售英国。”

韩斡的《照夜白》,现藏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张伯驹真正的收藏始于1937年。该年,先从郭葆昌处购得李白的《上阳台帖》,唐寅的《孟蜀宫妓图》轴,王时敏的《山水》轴,蒋廷锡的《瑞蔬图》轴;继之从溥心畬处购得西晋陆机书法作品《平复帖》。

1939年,平津画坛爆出奇闻:味云太史家遭水灾,清初吴历的山水画卷《雪山图》毁损,此画是味云的最爱。张伯驹闻此,携残画到家,潘素埋头画室,临摹了两幅《雪山图》。几天后,张伯驹将一幅仿画连同残画送还味云,另一幅自家珍存。时有名人、雅士闻讯来张家欣赏,并于画上题字。沈尹默题“兰闺亦有吴生笔,点染才分咏絮功”,溥儒题“岩际悬飞瀑,能清冰雪心”,陈庸叟题“墨井安能独擅名,纤纤女手画描成”。先后于画上题词者还有清末探花、翰林、进士,有现代名画家黄宾虹、陈半丁、于非闇、章士钊、叶遐庵、潘伯鹰及孔门后裔孔德成等,达50余人。那一行行或遒劲、或潇洒、或挺拔、或隽永的题字跃然画上,与层峦起伏、错落有致的雪山融为一体,成为中国画坛上一幅罕见的作品。

潘素从此声名鹊起。

潘素《临吴历雪山图》局部。

三、字画比命贵

画山水,得经常外出写生,夫妻携手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妻作画,夫配词,妻唱夫随。四十年代,潘素在画坛已崭露头角,尤擅长工笔重彩山水,承继了细密严谨,金碧绯映的一派,成为我国著名的青绿山水画家。而张伯驹则沉迷收藏,先后收藏了李白、杜牧、黄庭坚、唐寅等人的手迹和其他珍贵文物。

夫妻同游太白山,潘素画,张伯驹题诗。

元宵节是潘素的生日,张伯驹每年总要作词相庆,潘素最喜欢的是《水调歌头·元宵日邓尉看梅花》:

明月一年好,始见此宵圆。人间不照离别,只是照欢颜。侍婢梅花万树,杯酒五湖千顷,天地敞华宴。主客我与汝,歌啸坐花间。当时事,浮云去,尚依然。年少一双璧玉,人望若神仙。经惯桑田沧海,踏遍千山万水,壮采入毫端。白眼看人世,梁孟日随肩。

“一双璧玉”“踏遍千山万水”,“人望若神仙”,惹得世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对鸳鸯的日子过得太甜,老天也妒,于是制造了如下插曲:

1941年6月5日晨,上海发生一起绑架案,被绑者正是张伯驹。绑匪索要两百根金条,声称如果在规定时间内见不到就撕票。

两百根金条不是少数,张家一时拿不出,潘素明白只要变卖几幅字画,续金不是问题,但她清楚张伯驹的脾气,字画比其命贵!“凡是我张伯驹收藏的书画古董艺术品,不论发生什么事,贵贱都不能卖!千金易得,国宝难求,万一国宝流到洋人手里,我张伯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字画绝不能卖!潘素欲找孙履安,此时孙家已破产,自己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然而,潘素还是拨通了对方的电话。为了朋友,孙履安四处借钱,最后找到孙曜东。

孙曜东非泛泛之辈,曾祖父孙家鼐曾任清廷工部、礼部、吏部尚书,本人还是上海复兴银行的行长,人脉很旺。

被绑的张伯驹关在一间废旧仓库,闻绑匪索要两百根金条时,不禁嗤笑:“你们未免太看得起张某了,别说两百根金条,就算五十根我家也拿不出来。”绑匪笑嘻嘻地说:“素闻张行长喜好收集古玩字画,一幅《平复帖》就远不止两百根金条吧?”

张伯驹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们是冲着自己的收藏来的。

《平复帖》是西晋陆机一封信札,距今已有1700多年,是书法艺术中的杰品,当时自己以4万银元购得。事后,有日本商人上门,表示愿出30万银元购买,张伯驹拒绝了。

这起绑架案在孙曜东的斡旋下,最终以40根金条赎回人质。

陆机的《平复帖》。

这40根金条,张家是如何筹措的,外人不得而知。据张伯驹孙子张迎《回忆与爷爷相处的点点滴滴》:

其实,在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和奶奶已经离婚了,他们离婚也是无奈之举。1941年爷爷在上海被汪伪“76号”机构的特务绑架后,天津的家中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金,太奶奶、奶奶及本家张慕岐(爸爸称他为二爷)商量后决定,卖手中三分之一盐业银行股票,去赎爷爷。最后由张慕岐拿着股票去了上海,把股票交给潘素奶奶后就回了天津。

1946年初,张伯驹夫妇正在吃饭,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个陌生人,说有人出售《游春图》,要价800两黄金,准备通过沪商卖给外国人。

《游春图》是隋代展子虔唯一的存世作品,也是中国流传至今最早的一幅画。画上有宋徽宗和乾隆等题跋。

张伯驹闻此心如猫抓。潘素建议让故宫博物院出面收购,但刚刚经历战乱的故宫博物院也缺经费。无奈之下,张伯驹找到卖画的古董商,恳请对方降价卖给自己。

张伯驹夫妇在收藏界口碑不错,其收藏非为牟利,而是不让国宝流出国门。卖家心中钦佩,价格降到220两黄金。当时的北平,5两黄金可以买一座小宅院,220两可以买下半条街,而且前不久,张伯驹为收购范仲淹的《道服赞》和王羲之的《乐毅论》,已经变卖了不少家产,手头已无半文闲钱。

夫妻商量,决定卖掉“丛碧山房”。

丛碧山房原为李莲英的宅子,当时张家花费重金购得,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家底。夫妻两倒空家底,款项还是不够,潘素卖掉首饰,凑钱买下此画。《游春图》到手,张伯驹又因此自号“春游主人”,将新居命名“展春园”。

展子虔的《游春图》(局部)。

潘素《忆伯驹》:

伯驹喜爱书画,不惜变卖家产,以巨资收藏名贵真迹。他惟恐祖国历代的文物被商人盗卖于国外,让我们的后代再到外国去学习国粹。这是他爱国思想的充分体现。所以如有外商收购古书画时,他宁出大价收购,也不使珍藏外流,因此有不少商人,收到名人作品后,找他鉴定收藏。如有关李白和杜牧的墨迹,都是由我出息去借款收购的。还有不少晋唐时的古画,也是我和他结婚后才买的。这些事,他家人说他是个败家子,反对他这样做,而我就不惜一切来支持他。

新中国成立后,潘素积极投入新生活,创作活动频繁,曾与何香凝共同创作了几十幅山水画,为抗美援朝义卖,何香凝直夸潘素的画壮美、有气势。

1952年9月,潘素与齐白石、徐石雪、于非闇、汪慎生、胡佩衡、溥毅斋、溥雪斋、关松房九位国画宗师创作《普天同庆》。潘素还独自创作《日升松茂》等三幅画,祝贺毛主席生日。

四、我将最爱献国家

章诒和曾向潘素学画,在她眼中。潘素的生活完全是以张伯驹为轴心:“潘素对张伯驹是百分之一百二的好,什么都依从他,特别是在收藏方面。解放后张先生看上了一幅古画,出手人要价不菲,张伯驹见妻子没答应,先说了两句。接着索性躺倒在地。任潘素怎么拉,怎么哄,也不起来。最后,潘素不得不允诺:拿出一件首饰换钱买画。有了这句,张伯驹才翻身爬起,用手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土,回屋睡觉去了。”此事或是一则笑料,想不到“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也会“耍赖”,而潘素居然如此“迁就”。要知道,当时家里的“财经”已经捉襟见肘,潘素常常为了一家的生计而费尽心思。

1953年,张伯驹夫妇移居北京后海,闲暇之余,他们经常手牵着手,漫步在什刹海边。一次潘素笑问张伯驹:“最近有人告密,说你最爱的不是我!”

张伯驹一脸委屈。

潘素装出生气的样子:“难道不是吗?你最爱的是收藏!”

张伯驹挠挠头:“这个,这个,我倒真的说不清,那就并立第一吧!”

1956年5月,张伯驹将自己的“最爱”——八件收藏品捐献给故宫,其中包括《平复帖》《游春图》,杜牧的《张好好诗》,黄庭坚的《诸上座帖》,宋徽宋的《雪江归棹图》,钱选的《山居图》,范仲淹的《道服赞》以及李白唯一存世的真迹《上阳台贴》。故宫博物院负责人看到这八件珍品愣住了,这都是举世难寻的国宝啊,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部长沈雁冰为张伯驹颁发了褒奖状,文物局决定补偿二十万,张伯驹拒绝了。他说:“予之烟云过眼,所获已多。故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则是予所愿也!今还珠于民,乃终吾夙愿。”

文化部部长沈雁冰签署的褒奖状。

据故宫统计,张伯驹前前后后捐存了118件文物,这些文物的价值,无法估量,因而网上查不到官方数据,但民间有估价,很乱,少的上百亿,多的达一千三百五十多亿。

张伯驹的藏品不仅捐存故宫博物馆,还有30多件古字画捐献给了吉林省博物馆,其中有南宋杨婕妤的《百花图》。

五、你支撑着我,我支撑着你

1957年5月,张伯驹对戏剧界现状提出批评,两个月后,被定为右派,遭到严厉批判。此后,他的日子过得极为艰难。

一次,张伯驹被勒令与几十名“牛鬼蛇神”一起,“沿着椭圆形的跑道,爬着向全体与会者示众”。其时他已值花甲,因体衰落在后面,“一个彪形大汉快步奔了过去,拽住张伯驹的衣领,如同拖着一件什物,跟在爬行队伍的后面,向前移动。”

为了生计,潘素替画厂画书签,报酬是5分钱一张。潘素回忆:

伯驹曾被遣送舒兰乡下。人家农村不收,才又回到北京的。我们什刹海的家。也不像个家了。抄家时红卫兵、造反派、街道居委会串通一气。凡能拿走的,都拿走了。房子拿不走,就叫外人搬进来住。四合院成了杂院,日子就难了。

如此艰难的生活,也未磨灭张伯驹和潘素对生活的挚爱,一年元宵节,又到了潘素的生日。张伯驹说:“桑榆未晚,我们再搞一次合作,你看如何?”潘素点点头,画了一幅《梅》,张伯驹配《小秦王》:“寒风相妒雪相侵,暗里有香无处寻。唯是月明知此意,玉壶一片照冰心。”

夫妻对弈。

章伯钧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去世之后,张伯驹和潘素夫妇费尽周折,辗转找到其遗孀李健生的新家去慰问。在那特殊的年代,章伯钧生前的故交大多避之不及。章伯钧的女儿章诒和说,“张氏夫妇在我父母的所有人情交往中,到底有着多少分量?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过是看看画,吃吃饭,聊聊天而已……而一个非亲非故无干无系之人,在这时却悄悄叩响我的家门,向远去的亡灵,送上一片哀思,向持守的生者,递来抚慰与同情。”

潘素《忆伯驹》:

伯驹与我和张大千的交往很深,时间已在四五十年前,我们在上海居住时,就和他熟识,并经常有往还。一九四七年大千来北京还到我们家看望过伯驹。虽然新中国成立后我们还留在大陆,大千前去台湾,但相互眷恋之情,无时或忘。如一九七九年,港澳友好邀请伯驹和我前去一行(后因故未成行),当时张大千在台听到,就设法由港转来一封信,并愿代购机票两张,以促早日成行。原信如下:“伯驹吾兄左右:一别三十年,想念不可言。故人情重,不遗在远,先后赐书,喜极而泣,极思一晤清言,无如蒲柳之质,望秋先零,不得远行,企盼惠临香江,以慰饥渴。倘蒙俞允,乞赐示鄙友徐伯郊兄,谨呈往复机票两张,乞偕潘夫人同来,并望夫人多带大作,在港展出。至为盼切,望即赐复。专速俪喜。弟大千顿首。”

遗憾的是,夫妻终于没有成行。1981年,潘素将两幅《芭蕉图》托香港友人转给台北的张大千给予分别补绘、题字,完成了两人第三次的合作。张大千夸赞潘素的画:“神韵高古,直逼唐人,谓为杨升可也,非五代以后所能望其项背。”

潘素画深得海内外专家学者的青睐和赞誉。其作品一次次以国礼相赠予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美国老布什总统和日本天皇裕仁等。尤以与隔海相望的张大千补笔传馨、被誉为“双绝”的两幅名画为媒介,而声名远播、闻名遐迩。

1982年正月十五(公历2月8日),又至潘素生日,张伯驹的庆生诗词尚未动笔,即被救护车送进了北大医院,安置在一间八人的大病房。潘素向院方申请,希望将张伯驹转入小病房,院方回答很干脆:“级别不够!”两天后,同室病友“走”了一个,哭声揪人,老人病情进一步加重。潘素再次恳请换病房。院方答声依旧:“级别不够!”老人病情江河日下,未几,陷入昏昏沉睡。潘素只好硬着头皮向故宫博物馆领导求助。2月26日,终于获得换病房的申请资格,就在这一天,张伯驹离开了人世。

其女张传綵说,父亲去世后,有人跑到北大医院,站在门口叫骂:“你们说他不够级别住高干病房?呸,我告诉你们——他捐给国家的一幅字画,足够买下你们这座医院!把那些住高干病房的人,都扒拉一遍,看看哪个的贡献,能赶上张伯驹?”

张伯驹离世前11天,正月二十二日(公历2月15日),是他的85岁生日,上午10时许,张大千的孙子张晓鹰奉爷爷之命前来探望,下午《文物天地》主编王禹时来看望,此日,张伯驹的精神很好,突发诗兴,作诗词各一首。

七律诗:

别后瞬经四十年,沧波急注换桑田。

画图常看江山好,风物空过岁月圆。

一病翻知思万事,涂情未可了前缘。

还期早息阋墙梦,莫负人生大自然。

《鹧鸪天·病居医院至诞辰感赋》词:

以将干支斗指寅,回头应自省吾身。

莫辜出处人民意,可负生教父母恩?

儒释道,任天真,聪明正直即为神。

长希一往升平世,物我同春共万旬。

张伯驹离世前一天与潘素合影。

1982年2月25日,张伯驹与潘素在病房里拍下最后一张合影。第二天上午10时43分,张伯驹在北京逝世,终年85岁。

10年后,1992年4月16日,78岁的潘素追随张伯驹而去。

因为张伯驹,潘素破茧化蝶,从一名艺妓蜕变为著名山水画家;因为潘素,张伯驹脱胎换骨,懂得情为何物,任凭弱水三千,只取两瓢饮,一瓢是潘素,一瓢是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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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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