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梅爻是南境蛮王最娇贵的掌珠,十五岁那年她从刀下捞回一个叫小玉的奚奴,这少年生得漂亮,却是一身反骨。她使唤他几次,没一次让她顺心,他态度倨傲,行事敷衍,不屑交差,还不能骂,会顶嘴,顶嘴也只一句:“小姐可以换人。”
《赴春宴》
作者:月染桃花
简介:
死遁重逢打脸强撩◎明艳娇慧vs阴鸷野辣
【一】
梅爻是南境蛮王最娇贵的掌珠,十五岁那年她从刀下捞回一个叫小玉的奚奴,这少年生得漂亮,却是一身反骨。她使唤他几次,没一次让她顺心,他态度倨傲,行事敷衍,不屑交差,还不能骂,会顶嘴,顶嘴也只一句:“小姐可以换人。”
气头上她赏了他几鞭子,打完本应解气,可看他那样子她更心堵,他不认错,也不求饶,更不改。
她变着花样磋磨他,直到敌军袭营,她抱着他残损尸身哭哑了嗓子,此后夜夜噩梦,再不见巫山之云。
两年后,她被京中圣人以择婿为名留质。
春宴上,偶遇西北归来的修罗将军严彧,战功赫赫,冷厉如刀。只一眼,她便惊住——这张脸,分明是她死去的小奚奴!
她红着眼尾,颤声试探:“将军可曾去过南境?”
他拇指擦过她眼角,轻柔又疏冷:“不曾。”
后来祓禊日祈福,她故意对他的兄长展露柔情。
随后她便被他骗进温泉,热气氤氲中,他掐住她腰将人按进怀里,滚烫的胸膛贴着她后背,一口咬上她肩头。
“痛……”她颤声呜咽。
“忍着!”他开口又哑又狠,咬住她耳尖逼问:“你知错了没有?”
——将人欺哭!
【二】
严彧此生最恨三件事:
一是生来尊贵却沦为权斗棋子;
二是卧底南境却被个小姑娘当宠物养;
三是死遁后闻及她抱着“尸体”痛哭,拒婚不嫁,心尖像被毒蜂蛰过。
春宴再见,他心中占欲便一发不可收。
他攻城掠地纠缠索欢,要昔日高高在上、作弄磋磨他的小蛮主,红着眼尾,软着声音求他、唤他,才算扯平。
精彩节选:
月盈中天,洒下一地流光。
南境梅府上,琼钩宝柱绾灯纱,丝竹绕梁宴乐酣,端的是喜庆非凡。
下人们大多在欢宴的园子里伺候,仪卫司后面那处小院便显得有些冷清,甚至没掌灯。
一盏小巧的桃花灯挑进了月洞门,紧跟着便飘进来一袭红纱裙,灯辉透纱衣,玲珑婀娜的身段若隐若现。少女足下轻盈,像只灵动的赤蝶。
坐在厢房门口石阶上的少年,余光已看清来人,只是没动,依旧望着天上圆月出神。
梅爻笑盈盈走近,提灯照亮少年,他一身灰扑扑的褐色短打,胸前挂着枚骨哨,驯兽用的。箭袖的边缘还有干涸的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野兽的……连衣服都未换,确不像个过节的。
她甜甜一笑:“上元节,我来给你送灯。”
他终于肯把视线挪到她脸上。
芙蓉玉面,桃腮檀口,眉目灼灼望着他,那双桃花眼好似沾了春露,眼波流转间,柔情似要溢出来。
这般又娇又媚的花蕾,任谁见了不得多看几眼。
偏这个小奚奴,只望了她一眼便撇开了视线。
“小姐与其花心思勾引我,不如安心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
呵!
梅爻有些气,可很快又安抚了好自己。
她看着眼前人,乌发浓稠如墨,骨相优越,五官如刀削玉琢般分明,长睫如扇,其下是双令人惊艳的凤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颌线略显锋利,让他看上去更为冷峻。这一身清傲,透着与其身份不符的矜贵。
真是好看,哪里都长在她的喜好上,便是这屡屡顶撞她的反骨,也让她心痒。
他是她从府卫刀下捞回来的奚奴,自称小玉,府里刁钻的下人直呼其为玉奴。
玉奴、玉奴,倒是生了副绝无仅有的好皮囊,只是全无下位者的自觉,桀骜难驯,实时都在跟她炸毛,偏她宠他,可他也无受宠者的矜持,就很……不识好歹。
好比此刻,主子赏脸来送灯,他敢冷着脸出言不逊,那灯更是一眼未看。
她娇养惯了,那灯是她花了一天时间,裁纸、作画、破竹、破蔑、捏形、糊纸……弄得几个手指上都是伤,才做了出来。之后又特地换了身撩人衣衫来哄他,就为看他破防动容一幕。
可她一番热情只换来一句奚落。
她忍下沮丧,弯唇笑道:“门当户对的男人?这里是南境,有谁与我门当户对?”
她父王梅安称霸南境数十载,作为蛮王掌珠,她在这里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再贴近他一些,挤进了他两膝中间。蓬松的纱裙填满了他身前所有空隙,臂上帔帛轻轻擦着他衣袖,她身上特地用了香,丝丝缕缕甜意直往人鼻息里钻,身前的圆润几乎要擦上他的胸膛。
他被迫与她对视,凤眸幽深,倒并未躲。
她甜甜一笑,撒娇般道:“身名外物我又不缺,要什么门当户对?小玉哥哥,你可不可以……别对我那么凶?”
一声小玉哥哥,让他眉峰不易察觉的动了下。
小蛮主捋毛真是不计尊卑。
那句可不可以后面,竟只是希望他温柔一点?
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她把灯笼往上提了提,从他琉璃般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歪头含笑的小郡主,又娇又媚。
可他既没吭声,也没接灯。
她继续道:“在你们家乡,今夜多情小公子会陪着心上人赏灯,小玉哥哥,你可有……心上人?”
最后仨字被她咬得又酥又软。
“无聊!”
他声音不大,像说她又像说他自己。他倏地起身,头也不回进了屋,又“砰”一声关了门。
只留她提灯愣在原地。
好个没情趣的漂亮少年,冰一样!
她原地怔了会儿,硬是把那盏桃花灯挂在他门上才悻悻离去。
又是一年上元夜,雪花纷纷仍掩不住热闹,梅爻站在栖云镇大街上,花灯璀璨,笑语喧阗,时不时便有多情小公子猜了送给心上人,软语撩的人心软。
而让她心软心悸的那个人,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玉死于兽营一场偷袭,她最后见到的,是一具面目全非、残损不全的尸体。
没了再逛的兴致,她拎了只桃花灯闷闷地回了听风楼。
她此番是应召上京,暂落脚栖云镇。京中的圣人打着为她选婿的名头,实则不过是被留质了。
倒是应了他的话,去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
她把花灯挂在床头,让风秀备水沐浴。许是因着一盏桃花灯,这一晚梅爻又梦见了那个人。
不是血肉模糊的脸,也不是冷意凉薄的面,梦里的少年乌发如墨,玉面如镯,如扇的长睫下,一双凤眸含情脉脉地望着她,薄唇微扬,笑得温柔慵懒,像是猜了花灯给心上人的多情公子。
她朝他慢慢挪过去,一步两步,像是怕踩重了一点便会吓跑他。
他笑容更深了些,凤眸微微眯起,多了丝风流不羁,却又藏着几分宠溺,看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小心翼翼触碰他的脸,他没躲。她又大胆了一些,展臂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把脸贴在他胸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传来,一下一下,震得她的心也跟着悸动不已。她酸酸涩涩地开口:“小玉哥哥,我好想你啊……”
再仰头,他笑里忽然多了丝坏,挑起她的下颌,扣紧纤腰俯身便亲,舌尖探进她口中捻弄,吻得又凶又狠……
“杀人啦!”外面突然有人叫喊。
紧跟着整个听风楼都乱了起来,脚步声、哭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有人高呼,逆贼劫囚刺杀,所有人原地待查,任何人不得走动!
这喧嚣并没有吵醒梅爻,倒是让守在屋外的风秀紧张起来。
“吧嗒”一声,瓦片破碎声从屋后檐传来,她一个纵身上房,打眼一看却没见异常,倒是瞧见几处院落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她这一个分神的功夫,一名黑衣男子快如闪电般翻进了主子的窗户。
男子先是戒备地扫了一眼屋子,仅床头亮着一盏桃花灯,幽弱的光线罩着帷幔,里面的人扭动了一下身体,似乎睡得并不踏实。
客房的陈设不多,床下是封死的不能藏人,也并无适合的柜子可以躲避。
他稍一犹豫,向床摸去。
“小姐?”风秀隔着门喊了一声。
男子脚下一顿,幸而床上的人并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
男子刚松口气,外面又响起个声音:“端王爷带的那个囚犯,刚刚被劫不成遭灭口了,这会官兵已经封了听风楼,正在一屋一院地查,马上便到这里了!”
“主子没醒吗?”
“想必是玩累了。”
这种动静都不醒,梅爻的护卫夜影不放心地迈上台阶,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屋里的男子闭气凝神,一动不敢动。
片刻之后,似是确认了屋里只有个睡着的小主人,夜影才又直起身迈下台阶,嘱咐道:“大家都仔细些,别让主子受惊,也得防着有人趁火打劫!”
男子缓缓吁口气,倘若门口那个耳朵听得再久一点,他怕要暴露了!
他继续伏身往床边摸去,就在他的手将要触及帷幔时,一声娇软的“小玉哥哥”从床上人的口里溢出来,让他心里一紧。
这个声音……
他小心地掀开帷幕,果然是那张时不时便入他梦的脸。
她闭着眼,微皱着眉头,小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偶尔轻颤,像是不安的羽翅,红唇微微开合嘟囔着什么,声音细微,听不清。
因着身体扭动,她胸前的衣领大开,露出了内里抱腹的系带,虽还遮得严实,但在她一吸一动间微微荡漾,更是惹人遐想。
他一偏头移开了视线,可很快又转回头来,把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她在发烧。
他眉头微皱,主子都烧成这样了,外面那一堆人还全然不知!
下一刻他覆在她额上的手便被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抓住了。
那双小手拉着他的大掌向下,贴在了她光滑柔嫩的小脸上。他从外面来,手掌微凉,刚好能缓解她的热意。
她下意识把自己巴掌大的小脸埋进他的大掌中,完全包裹住,又像只小狸猫一样很舒服地蹭了蹭,他有些呆了。
掌心突然传来湿湿热热的气息,她竟在吻他,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在他脑子里炸了!
同一刻,院内涌进来一串脚步声,听着不下三十人。
有人高喊:“奉端王爷令查贼,抗令者与贼子同论!给我搜!”
男子稍一迟疑,咬牙跳上了床,将床上的人往怀里一拉,又扯起被子遮在了两人身上!
梅爻迷迷糊糊间失了那只冰凉的大手,正空虚地想再抓住些什么,突然便被扯进了一个带着冷气的怀里,她本能地朝他贴了上去,双腿缠在了他的腰上,两只玉藕般的胳膊也勾住了他的脖子,小脑袋使劲往他颈间钻,热乎乎的气息蹭的他痒痒的,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幽香。
“别乱动!”他哑声呵斥,锁住乱扒的小手,压住她不安分的双腿,把人结结实实按进了怀里。
隔着薄软的布料,他能清晰感觉到那副娇躯的柔软起伏,可她身体滚烫,他一身冷意被锦被下的一团火烘散,身体也渐渐变得燥热起来。
被禁锢的不爽让梅爻清醒了一些,她艰难地睁开眼,没看清,缓了缓再看,这回看清楚了。
她被子里多了个蒙面男人,他身上带了凉气,还有些很好闻的味道。她正被他禁锢在怀里,手被他按住,连腿也被他的大腿夹住动弹不得。
大约意识还有几分混沌,她倒没慌,只是盯着男子露出的那双眉眼出神。
他看起来好像小玉啊!
剑眉星目的男人,身体微凉,但眼光灼热,她好想看看他被遮住的下半张脸,是不是也和梦里那个人一样。
她抽了抽手,没抽动。
外面已是僵持状态,台阶下横着一具尸体。
夜影的剑还在滴血,端王的兵围在阶下谁都不敢再上前一步。
夜影提剑压近几步,那队甲兵就后退几步。
夜影满脸杀意,声音冰冷:“印信已给你们看过,我再说一遍,屋里是文山王郡主,没有什么贼子,便是端王爷亲自来了,郡主闺房也是不能闯的!”
屋里的男子正凝神听外面的动静,耳边冷不防响起个声音:“你是谁?”
她这质问有气无力,毫不凌厉,倒听出了几分娇软和期许。
他低头,见她睁了一双潮湿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床头的桃花灯散着幽微的柔光,映着那张略带迷离痴念的小脸,一时间让他有种如梦似幻之感,好似梦里见过这一幕,手上的力道和周身的强势竟平白弱下去几分。
她又抽了下手,这次竟能从禁锢她的大掌里挣脱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他覆着的面罩,四目相对,他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躲避,就那么望着她,像是看她敢不敢拉下来。
她望着那双像极了小玉哥哥的眉眼,手指微微颤抖,勾住了他的面纱,只消再一用力,便能真相大白。
可一息、两息过去,她的手指迟迟未有进一步动作。
而她眼里已不知不觉蓄满了泪。
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勾着他面罩的手指松了,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滑,落在了他的鼻尖、唇上,柔软的指腹在他唇瓣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之后她闭起了眼,朝他的唇轻轻贴了上去。
双唇触碰的瞬间,男子呼吸一滞,隔着面罩,依然能感觉到她唇瓣的柔软,以及她亲吻他时的小心翼翼。
面罩湿了,有什么东西咸咸的,触及了他的味蕾。
她只是轻轻触碰便离开,缓了口气,忍着不适道:“想活命的话,便放开我。”
他听话地松了手脚。
她从床上爬起来,下地时身体还晃了一下,他想扶,却听她道:“藏好,别出声。”
他看着她趿鞋下榻,身子略显单薄,可方才搂在怀里时,又是丰盈有致的,也比两年前又长高了些。
梅爻拾起衣架上的狐裘披衣开门,外面火光通明,小小院落竟站了三四十名兵士。为首的大概是被她那挡门的几个护卫震慑住了,想冲又不敢冲,想撤也不能撤。
风秀一看主子出来了,立时过来扶,却见她面色通红,手搭上去才觉肌肤滚烫,她紧张地要哭:“奴婢该死,竟不知小姐在发烧!”
扭头喊梅九:“去请巫医来!”
“谁都不能动!”院中将领喝道。
风秀气得要死:“郡主玉体要是有损,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梅九快去!”
巫医宿在别院,梅九刚要往外跑,便有甲兵提刀去拦,梅爻的护卫凤舞先一步把剑横在了拦人者的脖子上,冷声道:“动一下试试!”
梅九趁机撒腿便往巫医所在的别院跑,可刚到门口脚下一滞,一步步又退了回来。
院门外有人高喊:“端王爷到!”
梅爻站在阶上朝院门看去,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华服男子大步而来。端王李晟身材高大,生得龙章凤姿,倒是贵气逼人,只是那冷厉的眼神中,细看还藏了几分风流神韵。
李晟也是头一回见到文山王梅安这个女儿。
她显然是从榻上爬起来的,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就这么披散下来,脂粉未施,钗环未着,虽带了几分病态,但眉眼冷厉,在阶上昂首玉立,未觉不庄重,反倒有副不容侵犯之姿。
梅安是朝中公认的美男子,李晟听闻他的几个子女都生了副好样貌,长子梅敇在京为质时,便让他那嫡亲的七妹妹哭着喊着非他不嫁。今日见了文山郡主,更觉传言不虚,她的确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一身素白,冰肌玉骨,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如琢,一双天然含情的桃花眼,此刻虽冷,见之却令人沉醉。她美得并不柔弱,明艳而娇媚,好似雍华芙蓉!
这漂亮,显然不好拿捏。
满院子士兵见了端王齐齐施礼,梅爻也只得跟着拱了拱手道:“文山郡主梅爻,见过端王。听说王爷在抓刺客,敢问王爷,可是有谁见贼人跑进了我的院子么?还是说王爷认为我与贼人是一伙的?”
那院中带兵的小首领本不是端王的亲卫,他是端王此行破格提拔带回京的,约莫是见来了撑腰的,还想着表现一番,梗着脖子道:“贼子逃匿,听风楼各院各屋都得查,你这一院子高手,保不齐……”
“放肆!”端王突然朝属下呵斥,“本王是让你们抓贼,不是惊扰郡主!郡主玉体抱恙,你们岂敢连她召医都拦!马校尉,带着你的人自去领罚吧!”
挨了训斥的马校尉目光中的不忿也只是一瞬,随即便招呼人抬了阶下的尸体,一队人哗啦啦地撤出了院子。
李晟又对梅爻笑道:“本王御下不严惊扰了郡主,还请海涵。郡主长在南境,许是不耐北方严寒着了凉,正好我那里有治风寒的成药,稍后便给郡主送来!”
梅爻略略颔首:“多谢王爷好意,我带了巫医。”
“郡主不必客气,全当是本王属下办事不利给郡主赔罪。”端王带着笑,看起来诚意满满。
“王爷言重了。”
“那本王便不打扰了,郡主好生休息。”
“恭送王爷!”
端王一走,吵吵嚷嚷的院子终于恢复了安静。
凤舞跟着端王的队伍出了院门,片刻后回来秉道:“主子,他们只是撤出了院子,听风楼还是围得严严实实。不过那外面又来了一队人马,是从西北回来的严平王次子严彧将军,被端王的人拦了,正在交涉!”
梅爻心下郁结,喊道:“梅九!”
风秀提醒她:“梅九去请巫医了。”
梅爻生气道:“先给他记下,他这探路的本事可不怎么样!”
她进京这一路本应走官驿,可她嫌拘束,又是头回踏出南境,边走边玩,是以一路上都是梅九先前探路并安排食宿。此番落脚栖云镇,这是大齐南北西三方的通衢重镇,也是进京的必由之路,果然今日几路人马便这么撞在了一处,这小子竟没打听出来,着实该罚。
梅爻想着更觉头晕得厉害,眼前一花,身体便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晕倒前那一刻她还在想,她床上还有个人,要暴露了!
再醒来天已大亮,烧退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乏。
她忽的想起什么,猛的坐起四下打量,屋子里除了她再无旁人。
风秀端了两只碗进来,一见主子坐着,忙凑过来道:“小姐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无碍,巫医的药么?”
“是。不过昨晚来不及煎,用的是端王送来的成药,巫医看了说可以吃。”
“白白让他得了个人情。”
梅爻说着,想到昨晚的混乱,又问:“昨晚这屋里,可有异常?”
风秀突然跪了下去,满是愧疚道:“是奴婢大意了,外面天寒,屋里的后窗想是夜里被风吹开,奴婢不察才让小姐着了凉,请小姐责罚!”
既这么讲,当是未见她房里有人。
梅爻抬头望向那扇高高的窗户,已经关得严严实实,还上了栓。
她垂眸道:“起来吧,既是风吹的便不是你的错。”
风秀谢过小姐,端来粥道:“小姐先用些粥再吃药吧。”
梅爻吃了两口,又问:“昨夜端王爷要抓的那个刺客,可抓到了?”
风秀提心吊胆地照顾了主子一晚上,哪有心思留意别人的刺客抓没抓到?但见主子问,只好答道:“一早听凤舞说,院外的官兵撤了,是不是抓住了不晓得,奴婢遣人去打听一下。”
“不必了。”
喝了药躺好,倒是不困,她视线扫到床头那盏灯,突然道:“风秀,那盏桃花灯……”
风秀看过去,也觉得那灯有点怪,又看了两眼道:“少了底下的络子。”
“我拿回来的时候有么?”
“奴婢记得是有的,粉嫩嫩的一条,还系了个如意结。”
梅爻不吱声了。
风秀摸不准主子心思:“小姐,这灯……”
“拿去丢了吧。”顿了顿又补充,“就丢在听风楼外显眼的地方。”
她觉得这刺客还真是大胆,干着掉脑袋的活,还有闲情逸致摘人家花灯的络子!
又记起那刺客一双眼睛像极了小玉,这会想来便觉荒诞。八成是自己发烧烧懵了,再加做了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梦,鬼使神差的便被蛊惑了,竟对一个刺客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她好像还心酸难过地亲了他,果然人在虚弱的时候又傻又痴。
那贼子定然笑死了,轻易便捡了条命,艳福还不浅呢!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抓他回来砍了!
可气归气,她是真的好想小玉啊。
她摸出颈间挂着的一枚骨哨,那是小玉生前训兽用的,两寸大小,通体莹润,是盘磨久了的样子。她当时抖着手,从他面目全非、残损不全的尸身上拾起了这枚东西。
握着那枚骨哨,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亲了亲。
许是因为这一病伤身,又许是因为意外闯来的贼人伤神,梅爻在客栈两日没出门,这期间端王倒是来探过两次病,临行还曾邀她一起回京,她婉拒了。
她此番是应召上京,圣人旨意要为其择婿,天家脸皮子厚,留人质的事说成天大的恩典。
可担了这个名头,也不好与一个未赐婚的皇子同行,且她对这位王爷的印象并不好,大哥梅敇在世时,对这位皇子的评价是就俩字,淫和狠,因此他越是周全,她越是不喜。
到京已是十几日后。
京中梅府,是陛下赐给她父王梅安的府邸。前几年大哥梅敇住在里头,后来他随军东击海寇时不幸罹难,这宅院便空置了。如今她到了,自是提前收拾了一番。陛下和太后为表关爱,不仅赐了山石摆件装点门面,还赐了人,无论丫鬟小厮,那叫一个伶俐。
好在管家梅阊是自己人,忠心又得力,不用她太操心。
一切安排停当,梅爻进宫去谢了恩。给陛下递上了她父王颂圣的折子后,老皇帝当场便红了眼睛,梅爻不禁暗叹天家真是好演技!
太后礼佛,文山产玉,梅爻给太后献了一尊极品翡翠佛像,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老太后喜得赞不绝口,立刻便命人请去了佛堂供奉。
各宫娘娘、公主们的礼送完,她带来的两车东西已散了个七七八八,当然后宫的礼也是收了个满满当当。从这一来一往,她大体能感受到主子们对她或者说对她父王的态度。
从宫宴回来她累的要死,只这一场,便深感当年他大哥梅敇在京时有多不易。
接下来的小半月也都未得清闲,先是去拜会了梅安和梅敇的几位故旧,向长辈请了安,后面七公主扶光竟来看她,还带了几位世家贵女。
这位扶光公主名李幼彤,便是那位对她大哥情根深种的天之骄女。单凭“扶光”的封号,便知极为得宠,性子确也不好惹,只是被梅敇这一蹉跎,已到了桃李之年。她倒也不急,似是打定主意此生便这样过了。
扶光公主打了样,便陆续有贵女登门结交,尽管心思各异,但萧条了许久的梅府倒又热闹了起来。
接下来便到了一年一度的桃花宴。
端王李晟和皇后有拉拢文山之意,梅爻原以为扶光公主是来打友情牌的,却不料她先把自己的亲大哥批了个不堪:“我四哥李晟你见过的,样貌倒是一等一的,可他这个人心狠薄情,于男女之事上又不节制,不是良配!”
梅爻挑眉,一母同胞的亲大哥她都看不上,还真是率真。
率真的公主继续讲:“我五哥、九弟也都没指婚,可五哥李茂体弱,是个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嫁不得。九弟李享才情倒还不错,只年纪小贪玩,累人,且你若选了他,便是与我母后四哥为敌了!”
“世家里头,严平王世子严瑢、相府的二公子吴仲仪、大将军府嫡子李牧,才情秉性都还不错,可以挑挑,旁的便看缘分吧。”
李幼彤掰着手指头把天潢贵胄和世家子弟都捋了一遍,梅爻见她讲得慎重又认真,起身正正经经施了一礼道:“多谢扶光公主如此细致地提点,只是……不管嫁谁,都是陛下恩典,公主这份恩情,梅爻铭记于心!”
李幼彤扶她起身,心知文山郡主的婚事干系甚多,多半容不得她挑挑拣拣。
她叹口气道:“我听闻文山王爱妻如命,几十年身边只王妃一人,便是王妃薨逝后身边也无任何女人。想来王爷定不愿你受委屈,我与你说这些,也是盼你能有个好归宿。”
梅爻福身再谢,却听李幼彤又道:“前些年的桃花宴,都是母后和皇祖母为我攒的局,可我……我十四岁认识你大哥梅敇,年年盼着父皇赐婚,盼了一年又一年,却等来了……终究是我无福。我今日见了你,便觉亲切,想你大哥也是希望我能照拂你一二的。”
梅爻见她黯然神伤,安慰道:“公主莫要太过伤怀,是我大哥无福,没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妻子做我大嫂。”
一声“大嫂”,竟叫李幼彤红了眼眶。她缓了缓心神,继续道:“好在今年的桃花宴,母后和祖母对我已不做强求。适龄的千金贵女们也无需顾忌什么。在外的年轻皇子、将军、贵子们也已陆续回京,届时应是相当热闹,你不妨接触看看,事在人为。”
梅爻只笑着应了,心下却无甚期待。
这世间再无那冷玉般的人,为人事,也不过都是功利。
桃花宴那日,风秀捧出了时下京中最流行的装扮,势要让自家小姐拔个头筹,却被府中梅敇留下的杨嬷嬷回绝了:“小姐已经很美了,不需要出这个风头。”
梅爻最后是一身妃色衣裙又加了件白狐披风,搭配上中规中矩,只细看做工用料都极为讲究,杨嬷嬷的妆发也是细节处见功夫,一番打扮下来,明艳大气又不失娇媚,极好地展现出了文山郡主的端庄俏丽。
梅爻与扶光公主同乘抵达,远远便瞧见一片钗光鬓影争相斗艳,红飞翠舞地穿来穿去,倒是比桃花还要艳上几分。
李幼彤道:“前几年被我压着,都知收敛,今年放开了,一个个像开了屏的孔雀!”
梅爻笑道:“便是如此也没人及得上公主天姿国色!”
这话倒也不全是恭维,李氏皇族这一脉都生得极好,李幼彤确实美,加上天家贵气,梅爻觉得她大哥梅敇是动过心的。
见到她们,一众贵女纷纷朝着李幼彤施礼,眼神却都往梅爻身上瞟。
见过文山郡主的千金贵女毕竟还是少数,更多人只是听闻蛮王梅安的掌上明珠进京了。梅敇承袭了梅安七分俊朗,便让扶光公主“守了寡”,如今见了梅爻,更觉惊艳,明艳中透着媚惑,媚中又带几分清雅,矛盾又和谐地在她身上,看得众人又妒又羡。
李幼彤引着众人与梅爻见礼后方道:“方才瞧你们聊得热闹,在说什么?”
“回扶光公主,姐姐们在说我二哥严彧!”讲话的是严平王的庶女芾棠,今年刚及笄,生得灵动可爱,一群人里数她最小。
李幼彤见小姑娘言谈间透着股骄傲,显然是因为她那二哥,让她虽为庶女,倒也享受了一次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李幼彤见过严彧一次,那还是两年前废太子李啠被贬去南境,严彧亲自回来护送。
在当时人人恨不得与李啠撇清关系的档口,这位少年将军竟不顾军令,从大西北跑了回来,为全幼时短暂的伴读之谊。此等勇气李幼彤还是很钦佩的,也庆幸陛下开恩,没有重罚他,只抽了十几鞭子,关了他几个月的禁闭。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记得这小子倒真生了副绝无仅有的好样貌,只性子清冷孤傲又执拗,一点都不可爱,全不似梅敇那般温润冷静又持重。
好皮囊加烂性子,若这位严二公子长留京中,还不知要惹得多少姑娘伤心伤神。
李幼彤似笑非笑道:“对,本宫记得他回京了,他来了么?”
“回公主,他来了的,方才恭顺侯府的婉姐姐说在马场见他了。”
卢婉面上一红道:“是,方才我去找哥哥,有幸见了严将军马上英姿,不亏是战场上成名的将军,确实威武!”
李幼彤忽地笑了:“不都说他杀人如麻,阴鸷无情么,怎么本宫倒听出来几分倾慕?”
显然这评价让小芾棠紧张了,她急着辩白道:“公主,我二哥自小跟着父王在战场长大,性子是冷硬了些,可他杀的都是敌人呀!他一年到头都没几日在京中,西北那种狼烟之地,让他跟谁留情嘛!”
芾棠越说越委屈,不晓得她二哥怎么就得了这么个名声。
李幼彤看得有趣,笑道:“那是本宫说错了,既如此还在这里聊什么,春光正好,去跑跑马吧!”
与桃苑的春色比,马场要枯燥得多,姑娘们的到来让这里多了几抹亮色。
场内有人在试马,风驰电掣跑得潇洒,贵女们叽叽喳喳看得兴奋,梅爻倒兴趣不大。与这些京中贵人赛马消遣不同,她在南境是骑过战马的。
李幼彤扫了一圈,只见了自己四哥和几个世家子弟,便道:“你们惦记的那位玉面将军,好像不在。”
说话间马厩方向转出来几个人,当中一位身量颀长,穿一身靛蓝色衣衫,腰带分出绝佳的腰身比,宽肩窄腰大长腿,步子迈的沉稳威仪。
他低着头擦手,一边走一边与旁人说着什么。
芾棠见了大声喊道:“二哥,这里!”
男子远远朝她们看了一眼,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待到近了,芾棠见他手上都是血,一张帕子已擦得血乎乎,看着吓人!
“受伤了吗?”芾棠跑过去拽着他的胳膊上下检查。
严彧挣开芾棠的手,仍慢条斯理地擦着,随口道:“刚处理了一匹劣马。”
他仿佛丝毫不觉当着千金贵女们的面见血有何不妥,擦满意了才将帕子往随侍手中一丢,上前两步略一颔首道:“扶光公主。”
这姿态属实算不得恭敬。
李幼彤没吱声,只觉得眼前人嚣张。
可他这身气度又似浑然天成,仿佛天然便没什么能入他的眼。
一旁的芾棠略显尴尬,犹豫着要不要替二哥找补点什么。
李幼彤身后的一众贵女也都提着一口气,都知晓这位公主把所有好脾气都给了梅敇,对旁人可没多少宽容,只怕她一时恼了,马场便要成罚场!
严彧抬起头,望向扶光公主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继而视线一扫,从一众贵女们面上掠过,有一半不认得。
可她们脸上花痴般的表情却都落进了他眼里,那也没激起他半分情绪。
梅爻望着他那张脸,一瞬间脑子是懵的,这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张脸么?
可又感觉哪里不一样,尽管眉眼鼻口五官依旧,可合在一起又似乎比两年前更硬朗成熟了一些。
让她看得心颤!
眼睛都有些潮了。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男子,而他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甚至都不曾在她身上多留片刻。
端王李晟出来打圆场:“瞧瞧,严将军这一露面,连本王谁都瞧不上的七妹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李幼彤一声轻笑:“四哥惯会取笑我。严将军确实气宇不凡,只是此番在场具是娇滴滴的女儿家,将军莫要吓到人家才好。”
这是拐着弯儿骂他了。
严彧嘴角微挑,垂首道:“臣受教了。”
来源:勇往直前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