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抽油烟机的轰鸣声里,我扶着灶台慢慢直起腰,后腰那道老伤又开始抽着疼——像有人拿细铁丝,一下一下绞着骨头缝。李阿姨端白粥进来时,我瞥见她藏青围裙角的酱油渍,和昨天的位置分毫不差,在晨光里泛着暗褐的光。
抽油烟机的轰鸣声里,我扶着灶台慢慢直起腰,后腰那道老伤又开始抽着疼——像有人拿细铁丝,一下一下绞着骨头缝。李阿姨端白粥进来时,我瞥见她藏青围裙角的酱油渍,和昨天的位置分毫不差,在晨光里泛着暗褐的光。
"张奶奶,趁热喝。"她把瓷碗往我手边一推,碗底磕在木桌上"当"的一声。我低头看那碗粥,米粒子浮在水面上,稀得能照见我皱巴巴的脸,倒像我今早梳头时,镜子里飘着的那团没睡醒的云。
"李阿姨,"我伸手摸了摸碗沿,温温的,"这粥...是不是又煮久了?"
她正擦灶台的手顿了顿,背对着我笑出细纹:"老太太嘴真刁,我特意多熬了半小时,软和。"
我没接话。上周三她也这么说,结果当晚我蹲在垃圾桶边翻找,半锅稠得挂勺的粥沉在最底下,盖着些菜叶子。儿子视频时问起伙食,她举着碗凑到镜头前,粥稠得能立住勺子,我刚要开口,她用围裙擦手的动静突然很大,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妈,明晚到家,给您带了新降血压药。"
我捏着手机坐在藤椅上,指腹反复蹭着屏幕上"小宝"两个字。他上回回家还是三个月前,走的时候说项目赶进度,结果走了整九十天。那天李阿姨帮他收拾行李,他黑西装上沾着指甲盖大的碎发,她踮着脚帮他拍,我站在玄关处,突然就想起小宝五岁那年,下着雪的冬天,他也是这样踮着脚,举着通红的小手给我拍后背的雪,边拍边说:"妈不冷,小宝给妈拍暖和。"
夜里起夜,我扶着墙摸向卫生间。路过客厅时,李阿姨房间的门没关严,她的语音声漏出来,像根细针戳进耳朵:"就那老东西,耳背眼花的,我偷偷把她的鸡蛋换成剩的,她都吃不出。"
我攥着门框的手直发抖。上个月体检,医生说我贫血加重,我还以为是年纪大了,原来是连鸡蛋都吃不上新鲜的。
"那你可得小心着点,别让她儿子发现。"
"发现?"李阿姨嗤笑,"她儿子一年来两回,来了就坐沙发上看手机。上回我故意把药瓶放高,老太太够不着,扶着椅子摔了一跤,他问都没问一句,就说'妈您别乱跑'。"
我后背抵着墙慢慢滑下去,膝盖磕在地板上"咚"的一声,疼得眼眶发酸。原来那天我扶着椅子挪向药柜,李阿姨坐在客厅嗑瓜子,说"张奶奶您歇着,我给您拿",却转身进了厨房。我踮脚去够第三层的药瓶,椅子腿在瓷砖上"吱呀"一滑,整个人摔在地上时,她正举着手机拍窗外的云,镜头里的天空蓝得刺眼。
第二天清晨,我翻出压箱底的老人机。这手机还是小宝三年前买的,说方便我出门买菜用,结果我连菜市场都很少去了。我戴着老花镜研究了半宿,屏幕上的字小得像蚂蚁,终于发现有个"隐藏录音"功能——按关机键三秒就能启动,屏幕不会亮。
李阿姨端来早饭时,我正"打电话":"小宝啊,妈今天想去公园转转..."手指偷偷在关机键上按了三下,老人机在裤兜里轻轻震了震。
"转什么转?"她把馒头往桌上一扔,瓷盘磕出脆响,"昨天刚摔了,今天又作妖。"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絮叨:"就那个有紫藤花的小公园,你小时候总在那爬树,摔破过两次膝盖..."
"爬树?"她扯过我手里的馒头,"现在牙都没几颗,还想啃紫藤花?赶紧吃,吃完躺会儿。"
录音键在裤兜里发烫,我咬了口馒头——硬得硌得后槽牙疼,明显是前一天剩的,表皮都结了层干硬的壳。
接下来的三天,我像揣着颗烫手的山芋。李阿姨骂我"老不死的拖累人"时,我低头"看报纸",老花镜滑到鼻尖;她把我泡好的脚水兑了半盆冷水时,我眯眼"晒太阳",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甚至她偷偷往我降压药里掺维生素片时,我假装睡着,听着药瓶摇晃的"哗啦"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月牙似的红印。
第四天傍晚,楼下传来熟悉的汽车鸣笛声。
李阿姨突然变得手脚勤快,把我房间的窗帘洗得透亮,晾在阳台上像片白云。她煮了我最爱的南瓜粥,米香混着南瓜甜丝丝的味道飘过来。扶我坐沙发时,手劲轻得像片羽毛:"老太太,您儿子要回来了,咱们收拾精神点。"
我望着她脸上的笑,和三个月前小宝离开时一模一样——那时她也是这样笑着说"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张奶奶",转身就把我泡好的脚水倒了。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我摸了摸兜里的老人机,指甲在关机键上轻轻点了三下。
"妈!"小宝提着行李箱冲进来,西装皱巴巴的,眼眶青黑得像挂了两个小乌蛋。他蹲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我心慌:"您瘦了,手都凉成这样。"
我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想起上周视频时他说"妈我在加班",背景音里却飘来"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李阿姨端着粥过来,他接过碗吹了吹,勺背碰着碗沿:"妈,您尝尝这个,李阿姨说特意给您熬的。"
我盯着他手里的碗,南瓜粥黄澄澄的,浮着层油花。我摸出老人机,按了播放键。
扬声器里先传出我"打电话"的声音:"小宝啊,妈今天想去公园转转..."
然后是李阿姨的冷笑:"转什么转?昨天刚摔了,今天又作妖。"
小宝的手一抖,碗差点砸在地上。
接下来是更清晰的骂声:"老不死的,吃饭跟喂猪似的,撒得哪都是。""让你别碰热水瓶,偏要逞能,烫着我算谁的?""吃什么鸡蛋,你那破胃能消化吗?"
最后一段录音里,我听见自己重重的喘息声,和李阿姨不耐烦的催促:"快点喝,喝完好睡觉,我还得刷碗呢。"然后是药瓶摇晃的脆响:"给,降压药。"
"够了!"李阿姨尖叫着扑过来抢手机,被小宝一把推开。他红着眼眶转向我,声音发颤:"妈,这些...这些都是真的?"
我望着他,突然就想起他十六岁那年,我在车间摔了手,他下了晚自习跑回家给我做饭。土豆丝切得比头发丝还细,汤里盐放多了,咸得我直皱眉,他却蹲在我床边掉眼泪:"妈,我以后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小宝,"我摸了摸他发颤的手背,"上回我摔了,爬了十分钟才够着电话打120。急救车来的时候,李阿姨正蹲在楼道里跟人视频,说'我们家老太太可省心了,睡得沉'。"
他突然站起来,抓起李阿姨的包就往外拽:"你现在就走,工资我一分都不会给!"
李阿姨挣扎着尖叫:"你妈就是老糊涂了!她自己记错了!"
"我没记错。"我从裤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十二粒黄色的维生素片,"这是我偷偷攒的,你掺在降压药里的。"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小宝蹲在我面前,把我的手贴在他脸上,滚烫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妈,我明天就联系养老院,找最好的..."
"不用。"我打断他。
他抬头看我,眼里全是红血丝:"那我辞职,我在家陪您。"
"你辞什么职?"我摸了摸他西装上的皱痕,"你上个月刚升了主管,项目还没做完。"
他突然哭了,像小时候摔破膝盖那样抽抽搭搭:"妈,我就是个混蛋...我总以为给您钱、请保姆就是孝顺..."
我轻轻拍他后背,像拍五岁的小宝:"妈不要你辞职。妈就想...你下回视频的时候,别总说'我在忙',多陪我说说话。就说...说你早上吃了什么,路上看见的花开了,就行。"
夜里,小宝睡在客房。我躺在自己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均匀呼吸声,摸出老人机删掉了所有录音。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我想起今天下午,小宝蹲在地上给我剪脚指甲——他的手还是那么稳,和当年给我切土豆丝时一样,剪完还吹了吹我的脚趾,像怕碰疼了。
床头柜上的降压药瓶敞着口,里面是小宝刚换的新药,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我突然有点后悔删掉录音——要是下次他又忙得忘了回家,我是不是还得再录一次?
可窗外的月光那么好,照得地板上的树影像跳舞的人。我翻了个身,慢慢闭上眼。或许...或许这次,他真的会记得。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