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美术报》第400期 专题【编者按】5月23日至6月4日,由浙江省文化广电和旅游厅、浙江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美术学院主办,浙江美术馆承办的“风景旧曾谙——潘鸿海油画艺术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此次展览共展出潘鸿海的油画精品以及素描、水粉、连环画等作品共1
潘鸿海(1942年—2023年)是中国20世纪中后叶浪漫写实艺术家代表人物之一,1967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油画系,先后供职于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浙江画院。历任浙江画院副院长、院长,一级美术师,中国油画学会理事等职;享受国务院颁发的突出贡献专家津贴;出版个人画集十余种,作品被中国美术馆及多家海内外机构与个人收藏。
作为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的画家,潘鸿海的油画对江南气质有着精准的捕捉。他把来自西方的写实技法与中国古典美学的诗性意韵相结合,来表述具有东方特色及审美的中国当代乡土风情,深入发掘江南水乡的人文情致与田园韵味,淬炼出具有东方诗意抒情的作品。他的作品不仅引领着试图描绘江南的油画后生们,更是将江南的深厚美学底蕴进一步推向人们的视野中。
江南的儿子
——献给潘鸿海先生(节选)
许江我与潘鸿海先生一道为浙江油画学会工作十多年。那是20世纪最后的几年。学会没有钱,却在一起办了许多事。办展览、出画册、开研讨会,很多费用都由潘老师自掏腰包。但他一字未提,开开心心地为大家办事。那时办年展是奢侈之事,油画学会却坚持了好多年,将老一代的风习接续了下来。这几年,浙江油画创作显著,广受好评,与那几年的努力和风气有关,潘老师则功不可没。
潘鸿海老师的名字都带着水,水乡便是他的挚爱。我在2006年的一篇评说他的水乡油画的文章中,曾称他为“水乡的守望者”。在那里边,我描写他的水乡油画:青瓦是一重网,白墙是又一重网,水乡的倒影中传来悠悠的桨声,荡开涟漪,轻轻地摇着这个梦,摇着这如梦的水乡。在中国,当人们这样地谈到水乡,就一定会谈到潘鸿海,谈到他的油画。
中华文化有一份深远的抒情传统。屈原《九章·惜诵》中悲歌:“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真情的吟诵而产生忧悯之心,愤意的兴发将传递感情。古往今来,“诗言志,歌永言”,这个“志”,就是人的志情,这个“言”,便是诗歌的抒发。如是抒情的传统,将人心中的志向悲怨,以诗画的风雅展现出来,所谓情兼雅怨,发愤抒情。油画进入中国,第一个挑战就是如何抒情,抒中国式的乡情。这个问题尤其在新中国之后得以重视,水乡成为中国油画家最活跃的场所。20世纪70年代末,某种时代的反省和悲情从油画中溢出,在西南跬成伤痕美术,在江南集成水乡的古典抒情。一批青年油画家突破油画的造型、色彩、构成等形式语言的学院式思考,扎入水乡的古老和诗性之中,来寻找一种乡土的表达。潘鸿海先生便是其中不断尝试、淬化成风的一个。他的水乡,欣欣然如若青山。北宋黄庭坚写郭熙之画曾有一句诗:“郭熙官画但荒远”。意思是郭熙的画极受神宗夸赞和宝爱,是官家之画,但难能可贵地葆有荒远之气。用这话转说潘老师的油画正合适。潘老师的水乡,既有柔美蕴意,又含荒远气韵。他化荒远于小桥流水之间,解寒碧入春树浓影之烟,塑成一种独特的水乡之美。那些春阳与古树,黛瓦与青石,深影与涟漪,织成一种如丝如绸的韵味、如砚如墨的油质,织成一种水乡特有的抒情之风。如是风韵,一如江南,既满目风和日丽,又十足遗响悲风。这样的江南,这样的水乡,这样交互作用的抒情传统,形塑了潘老师几十年不变的油画特点。
水乡实质上是江南山水的缩影,水乡本非一物,而是万物。水乡好比一个世界,化万物于一身之中,合万物的秩序为一体。我曾和潘老师一道在水乡写生数日。他画水乡,有一种快感。他很轻松,借眼前的结构,将黛瓦白墙、瓦苔墙草一次带出,水乡的气息油然而生。那一舟而兼数十百舟,一水而兼数十百水。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有言:身即山川而取之,则山水之意度见矣!潘老师反反复复的水乡生活,水乡写生。他人在水乡,心与物游,则水乡之意幡然洞见。这正是潘老师的水乡味象的妙法。水乡不是瞬间的视觉,也不是逼近真实的摹绘,而是贯穿于春夏秋冬、阴晴冷暖的综观。通过这种综观,潘老师心随水乡游,才能够取象会意,才能够“俯仰往还,远近取与”,才能够让心灵活在水乡自然中。所谓综观,是依照经验之总体而构成的完整的世界图景。它超越了一个人的瞬间感受和意念,将其一生的历练与胸襟置入江南水乡的聚散繁疏之中。每当这样的时候,他所面对的实景,都只是造化之间、天人之间的中介,通过它们,潘老师领悟和洞见了水乡天地的变化,并寄以诗意超然的深情。“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秦观的“山抹微云”,正是潘老师水乡油画的莘莘诗注。
(作者系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
浙江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
潘鸿海《阳光下的水巷》114cmx162cm 2005年
潘鸿海 《水上人家》200cm×81cm 2010年
水乡的往事
——潘鸿海那代人的审美情结(节选)
尚辉
潘鸿海对水乡田园的痴迷,固然来自那个寻根时代的文化乡愁,但也出于对那些斑驳的粉墙、黛色的黑瓦、灰色的廊柱以及绿色的苔藓与野草,如何能够形成江南的油画色彩谱系的探讨。绿色,是最难画出油画味道的色彩,柯罗的乡村绿树或许曾激发过他如何驾驭这种色彩的运用。实际上,只有控制绿色使用的范围或明度,通过灰色铺垫才能画出油画中的这种鲜绿,而相对树木野草的鲜绿,灰色的墙壁、黛瓦及廊柱就是辅色系列;反之,也可以说,这些灰色系列也需要少许的鲜绿来提高亮度。比如,《小院子》那近前苔藓草地画得极为鲜活,但这些绿色不仅控制得极为经济,大多数又是通过浅褐色土地的暖色来反衬的;而粉墙、黛瓦、木柱等都构成了不同色阶的灰色以铺垫,绣女的那身灰蓝色也显得相当俏皮。再如,《泊》最漂亮的色彩是近前那块斑驳的老墙,画得像陕北人穿旧的皮袄,近前的石阶仿佛是磨损了的皮鞋。这两种色调抓得很准,使画面上的其他物象都能进入这个色彩调性——远处的粉墙黛瓦以及反光的船篷,而远景中的绿色也被压得很灰,画得很柔,似乎融入了宽敞的天野,特别是微暖的天色及反射到水中的暖色,使画面在冷灰色系里获得暖调的色相补偿。还如,《宁静的河埠头》粉墙黛瓦几乎和天空融为一个灰色系,绿色杂树的围合充分显示了画家表现丰富多变的绿色的驾驭能力。画家用灰色去控制绿色的饱和度,在灰绿之中进行色相微差的调整,只有河面上的绿藻才是最饱和鲜嫩的绿色。
《小院子》《泊》《宁静的河埠头》等在色彩调性上正好和《寻常巷陌》相反,《寻常巷陌》以及《阳光下的水巷》《水乡秋色》《江南秋韵》和《夕阳下的村庄》等,都是赤浓的阳光色系,而这几幅则是阴雨江南最典型的散光浅淡色系。在笔者看来,最典型的江南风景最宜用水墨表现,所以,刘海粟、林风眠画到江南几乎都改用水墨或彩墨,而苏天赐、吴冠中即使画油彩江南,也多用减法,略去色彩的丰富表现,在单纯里求意蕴,在笔法中见变化,而写实性的江南风景则始终是个难以攻克的学术课题。潘鸿海的这些江南风景展示了江南写实风景的某种色彩突破,他画出了江南两种色彩谱系,并力求在这两种色系里画出风景的实在感,在具象之中提纯江南的色彩诗性,以宁谧、沉静、苍朴和隽永来呈现人们心目中的另一种江南记忆。
(作者系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理论委员会主任、中国油画学会理事)
潘鸿海 《泊》 80cm×101cm 1990年
中国当代油画的江南时态(节选)
李 超
潘鸿海试图证明写实油画中的抒情之笔的堂奥,能够赋予中国当代油画一种独特的“江南时态”。其归结在架上艺术方面的敏锐的探索潜力,其中潜藏着写实绘画语言的新的转型和追求,那就是在形式美的发现和表现方面,通过造化和心象的形构,逐渐寻找新的艺术突破点,在他们所描绘的对象中,尤其寄托着画家的这种生动而细腻的艺术情感。并以此逐渐确定了他的艺术对象。从潘鸿海近年来所作的“江南系列”作品来分析,艺术样式趋向更为纯粹,用色趋向更为丰富,创造出自己倾心的独特的色调和谐,以此细腻而微妙地记录着画家内心激情变化的痕迹。画家由此沉浸在架上江南意象创造的过程之中,在颜料厚薄和恣意流淌之间,在潜藏着细微肌理之中,画家以特写式的视角,将江南风景的多种造型赋予了冷灰沉郁的主色调之中,用笔酣畅自如,色彩充满厚重浓郁的视觉张力。似远似近,如幻如真,基本构成了画家心灵的意象,这使得油画写意富有了深厚的意涵,雅致的图形和色彩组合之间,显现出这位长者深厚的才情、阅历和理想。
近年来,伴随着画家艺术历程的展开,潘鸿海经历着本土和异乡的文化环境的交流和转化,在其油画的创作中,逐渐寻找到了东西方绘画语言的契合点。潘鸿海所创造的江南风景题材,无疑成为他艺术生命中十分重要的思考和探索的结晶。潘鸿海对此所进行了持久而坚实地探索,形成了文人精神和性灵自由的再度诠释,在某种跨越文化时空限制的梦幻玄妙联想和回味中,达到了传统写意精神与西方表现形式的契合。
潘鸿海立足于生活与历史、现代与传统的建构,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来观察和表达,呈现出当代都市生活中的心灵折射,并以此传达对于中国当代美术话语体系的重构的担当与奉献,呈现当代学院艺术生动而全新的视野。事实上,在自然主题向形式主题之间的转变之中,在具象语系与抽象语序临界点的转化之中,对于无限诗意的江南存有不同的艺术图式,皆殊途同归地体现共同的人文追求,以及东西方文化精神的契合与沉思。此与当代油画的学院精神,引领当代时代风尚、艺术精神和文化样式,逐渐形成文化转型的导向。就此意义而言,潘鸿海的创作,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关于当代中国油画“江南时态”。
(作者系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潘鸿海 《烟渚泊舟》89cm×130cm 2010年
潘鸿海《水乡人家》135cm×120cm 1989年
潘鸿海 《水乡少女》73cm×92cm 1996年
潘鸿海 《绣》116cm×80cm 1996年 浙江美术馆藏
来源:中国美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