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我娘不过为她缝补脱丝的罗裳,她嫌娘的手污了流光锦,当庭踩断我娘十指,又逼她用断指在冰水里搓洗三盆血衣。
南郡太守嫡女沈妩,自幼被其母骄纵,凡物必要那顶好的。
那年我娘不过为她缝补脱丝的罗裳,她嫌娘的手污了流光锦,当庭踩断我娘十指,又逼她用断指在冰水里搓洗三盆血衣。
娘当夜就烧得浑身滚烫,没熬到第二天。
及笄后,她心心念念要嫁南郡第一君子陆均亭。
偏生陆家选媳看重女红,而她绣技蹩脚却不愿苦工。
谁曾想,这两年斗绣会上,她的两帕【蝶梦庄周】与【海棠未雨】竟接连夺魁。
金线勾勒的蝶翼翩跹欲飞,银针绣就的海棠含露未滴。
这般巧夺天工的绣艺,终为她赢得陆家婚书。
无人知晓,那绣绷后彻夜不眠的,原是我。
如今我倾尽心血穿针引线为她缝制嫁衣,她却迫不及待要去湖心为太子献舞邀宠。
真是可笑——
她怎会想到,那画舫上等着她的,除却储君,还有她那位……与太子义结金兰的未婚夫君?
1
每逢春宴,南郡城中贵妇必要设下斗绣会。
这般世道里,女子飞针走线间绣的不只是花样,更是身家前程。
去年陈府小姐因将莲朵绣作残荷,至今议亲时仍被媒婆笑话。
此刻,檀木案已摆开十数方绣帕,似在无声地诉说主人的身价。
「该沈小姐了。」
沈妩闻言略一颔首,丫鬟在众人瞩目中捧出托盘——
只见一方素绢之上——百只彩蝶姿态各异,或栖或飞,栩栩如生,帕角的【蝶梦庄生】四字,典故暗藏,清雅至极。
最绝的是,蝶翼竟用极细的银线勾勒,日光一照,蝶影翩跹,似要从帕上振翅而出。
「这……」李夫人惊呼出声,「这蝶翼竟能随光流转?」
众人这才发现,银线竟暗藏玄机——若从左侧看,蝶翼微合;若从右侧瞧,蝶翼舒展。
沈妩指尖轻抚鬓边,眼风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陆老夫人。
谁能想到两年前,沈妩还曾因绣品拿不出手而称病不来。
直至去岁,那一帕【海棠未雨】横空出世。
那日,众女呈上的不过是些牡丹兰草之流,唯独沈妩的帕子上——几枝海棠斜逸。
花蕊处更缀着细如晨露的银珠,日头一照,露珠竟似在绢面上盈盈欲坠。
那是将蚕丝劈作二十四股,以滚珠绣秘法缀成的。
隐在花间的词句【海棠未雨,一半春休】以银线织就,画龙点睛。
陆老夫人眯眼细看半晌,终于缓缓开口。
「好个巧夺天工的绣技。」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要知道这位老夫人出身江南织造世家,三十年来从未在斗绣会上开口赞人。
自那日起,太守府的门槛愈发被媒婆踏得锃亮。
沈妩本就出身名门,容貌更是南郡闺秀里拔尖的,说亲的人从来就没断过。
如今连女红都成了数一数二的,那些个豪门富户更是趋之若鹜。
可任凭媒婆们说破了嘴皮子,沈府始终不曾松口应下任何亲事——
她沈妩,从来只要最好的。
2
「沈家丫头这绣技,一日千里啊!」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中,一个苍老却透着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
只见陆老夫人目光慈爱地望着沈妩:「老身今日想讨个巧……可否劳烦沈小姐给老身绣个枕面儿?」
这一刻,落针可闻,沈妩指尖微颤。
南郡谁人不知,陆家嫡子陆均亭正在议亲。
论家世,陆氏乃百年望族;论才学,他少年时便以诗赋闻名;论相貌,更是龙章凤姿,举手投足皆是风仪,被称为南郡第一君子。
他,便是沈妩眼中最好的,自她十三岁便盼着嫁给陆均亭。
陆均亭生母早逝,婚姻大事皆由其祖母操持。可这位贵公子不重脂粉颜色,独爱才情风骨。
连说书人都晓得,南郡闺秀里,才情女红俱佳的,相貌入不得陆老夫人的眼;生得标致可人的,肚子里的墨水又够不上陆公子的门槛。
婚事也就迟迟没定。
「老夫人喜欢,是晚辈的福分。」沈妩长睫低垂掩住眸中喜色。
她这两年来【苦心钻研】绣技,不就是为了今日?
若能得老夫人青眼,她与陆均亭的婚事便成了一半。
只是无人知晓,那方绣帕的暗处藏着一弯银月。
属于它真正的主人。
3
「苏裁月?」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我跪在青石板上,粗麻绳深深勒进腕子,火辣辣地疼。
「这两年的影子绣娘,就是你?」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她嗤笑一声,鞋尖抵住我下巴,硬生生将我的脸抬起来,「藏这么深,叫我好找。」
视线被迫上移,沈妩的脸美得惊心。
「姑娘还是提防着点——」嬷嬷突然插嘴,视线在我身上来回打量,「老奴瞧着,这铺子古怪得很。说是裁缝铺,门外连个正经招牌都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出入。这丫头更是神出鬼没的,连个来路都说不清楚。」
「嬷嬷多虑了。管她从哪里来……」
沈妩绣鞋蓦地收回,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落了下来:「横竖……都是要回去的。」
我肩膀一沉,冷汗沁出。
「不过……」
「眼下,还得劳烦苏姑娘继续干活不是?」
「可你这两日总推三阻四的……」她忽然一把钳住我脖颈,「逼得我非得把你抓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敢。」我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在抖:「最近活计多,忙不过来……」
沈妩悠悠松开手:「原来如此。」
她当然不知道——
去年春宴前夕,正值她为拿什么绣品参赛焦头烂额时,我【恰巧】遗落了那方海棠丝帕。
她更不会知道,这间没有招牌的铺子,从开张第一日起就只为她一人而设。
那些堆积如山的【活计】,不过是我精心编织的幌子。
两年布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4
「既然如此——」翡翠镯子在她腕间转了个圈。
「来人,把她腿打断。」声音轻得像在吩咐晚膳加道点心,「这样就不用回去接活儿了。」
粗使婆子的木棍已抵在我膝盖上。
「技法易学,花样难新。」我抬眸迎上她含笑的眼,「若不见识时兴纹样,不摸过新到的云锦苏绣,不出三月,小姐的绣品怕是要落了下乘。」
满屋落入寂静,不闻呼吸。
她最恨别人威胁——尤其是拿她最在意的体面说事。
「没想到——」她突然俯身,「你还是只懂叫的狗。」
「掌嘴,直到她说不出话为止。」
巴掌落下来时,脚步声远了。
五年了。
还好啊沈妩,你没变。
变了就不好玩了。
5
五年前,暴风卷雪,娘亲跪在同样一块青石板上。
一件金线牡丹纹样的罗衫就摊在她膝前——这是沈妩最得意的一件衣裳,据说光是那牡丹纹样就花了绣娘三个月功夫。
「是你动的?」沈妩的声音很轻。
那件浮光锦的衫子原本就脱了丝——金线牡丹的花蕊处断了几针,丝头支棱着。
「小姐的衣裳……」娘亲小心翼翼地将罗衫捧过头顶,「奴婢见花蕊处的金线松了,怕……怕洗的时候彻底散了形,就斗胆补了几针……」
「就你这双手——」
「也配碰我的牡丹?」
沈妩拎起衣襟对着光,那几针补得极巧,几乎瞧不出修补的痕迹。
「补得再好,也是件被贱手碰过的破烂了。」
她一把将罗衫掷在雪地里:「你可知道?这衣裳的一根线,都比你这条命值钱。」
娘亲慌忙去捡:「小姐恕罪……奴婢只是怕金线散了,小姐穿出去不好看……」
「不好看?」沈妩声调忽然挑高。
「我好不好看,轮得着你这个贱人来指摘?!」
她抬脚死死踩住娘亲的手,脚尖用力碾过每一个指节,「既然你这双手这么爱多管闲事——」
只见她脚下猛地一旋,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后,几滴鲜血溅在雪地上。
「来人。」
「把府里积压的衣裳都抬出来。」
「这位……浣衣娘子不是最爱操心吗?让她在院子里洗完了再走。」
几个粗使婆子很快抬来三大盆结着冰碴的脏衣,哗啦一声倒在雪地上。
「记住,要一件件用手搓干净。」
沈妩特意加重了「手」字,「若是洗不完……今晚就睡在这冰水里吧。」
娘回来当晚就发起高热,蜷在床上不停打颤,嘴里一直含混不清。
十岁的我跪在床边,死死抓着她的手,捕捉那只言片语。
第二夜,我终于掰开她死攥着的拳头,发现一根已戳进皮肉的银针。
父亲是个哑巴,一辈子没说过话,可那日他去敲了衙门的鸣冤鼓。
鼓槌砸在鼓面上,每一声都像砸在我的胸口。
衙役出来时,父亲「啊啊」比划着,抖着手掏出状纸——上面是我歪歪扭扭的字迹。
衙役扫了一眼,突然变了脸色,扭头就往里跑。
父亲通红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拽拽我的袖子,指指衙门高悬的【明镜高悬】匾,又拍拍自己胸口,像在说:「咱给你娘讨个公道。」
一个时辰后,衙役出来了,后头跟着师爷。
「刁民!」状纸摔在父亲脸上,「沈小姐的衣裳值百两金,你婆娘弄坏了还敢诬告?」
父亲急得「啊啊」叫,去抓飘落的状纸。
「打!」
板子砸下来时,父亲还攥着状纸;打到三十下,纸揉烂了;打到七十下,状纸已化作碎片,散落一地,抓都抓不住。
最后一板落下,父亲呕出一口血,溅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的台阶上。
还没等我握住他那只悬在空中的手——他的头便垂下去了。
那天雪特别大,很快盖住了一切。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6
「这也太素了!」
沈妩指尖一挑,将我选的素白软缎掀翻在地,脸上尽是嫌恶。
外面风急雨密,檐下流水如柱。
「老夫人什么身份?用这种下等料子,你是存心让我丢脸?!」
「这是苏州新出的雪影缎,看着素净,但对光能显出暗纹。」
我轻轻补充道:「这是奴婢特意托人从外地运来的,整个南郡独此一匹。」
「你今日——」她眼皮翻了翻,「倒是做起人来。」
「奴婢素来知道只有最好的才配得起小姐,不敢怠慢。」
「花样也讲究。」我展开松鹤图样,「用的是顾绣失传的影针,白日看是松鹤,夜里烛光一照,鹤羽会显出寿字纹——」
她挑眉扫了我一眼:「你当老夫人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妇?拿这些花哨把戏糊弄人!」
转身欲走的她,却又轻飘飘丢下一句:
「三日。」
「若交不出成品——」
「你便去针板上跪着绣。」
望着沈妩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我忽然想起爹娘下葬那日,也是这般大雨倾盆。
记忆里,娘亲常洗着洗着衣服突然抬头望我:「月儿你手指长,骨节又细,捏针最稳。」
她胡乱擦完手就来捏我的指尖,「等娘再攒些钱,就送你去城南的绣院学手艺……」
她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到时候啊,我们月儿就坐在绣架前头,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十指不沾阳春水——」
爹娘一生劳碌拼命为我挣前程,唯盼女儿过得稍微轻省一点。
葬完爹娘后,我枯坐空屋一宿。
天亮时,我捏着一根银针离开了南郡。
7
娘说得对——我这双手,就是老天赏的饭碗。
五年来,我混进过苏杭绣坊,也借着送饭由头偷师蜀中锦院。最险的是前年冬天,为了窥见贡品上千丝引的起针手法,差点被行宫外围的禁卫抓了起来。
这些所谓的「秘传针法」,我只要看一遍,就能摸清门道。
果然,托去打听的人回来报,陆家上下对安神枕赞叹不已。
「这丫头当真贴心。」老夫人将脸贴在冰丝枕面上,「枕里还塞了决明子与茉莉干瓣,淡雅又养神。」
孙儿陆均亭却将指腹停在鹤羽纹路上:「鹤羽藏寿字?」
「这构思倒是绝妙。」
「羽脉作寿纹,远看是云鹤,近观现吉兆……」他指尖摩挲过那四字,轻叹:「更难得这枕角栖云抱月,既合松鹤意境,又暗藏明月松间照的典故。」
老夫人闻言,眼中笑意更深,轻轻拍了拍孙儿的手背:「去年我便同你说,沈家丫头心思灵巧,才情超群,偏你不信,说人家空有一副皮囊……」
「如今让你亲眼得见,这下可算知道祖母的眼光了?」
陆均亭唇边噙了几分无奈又温顺的笑:「祖母慧眼识珠,孙儿诚心拜服。」
老夫人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又添了句:「你平日总说诗画本一律,这下你可见识到什么叫天工与清新了。」
陆均亭闻言,忽地端正了神色,朝老夫人深深一揖:「是孙儿年少眼拙,竟险些错过良缘……」
「还望祖母早日为孙儿做主才是。」
8
消息传到沈妩耳中时,她正对镜理妆。
铜镜里,她唇角泛起喜色,却又渐渐凝成霜色。
「倒是小瞧了你。」她忽地将锦盒重重合上,眼风扫向我:「这般会揣摩人心,连陆老夫人和公子的喜好都摸得门儿清……」
我垂眸立在屏风后,声音轻而稳:「小姐说笑了。奴婢不过是照着您素日里提点的去做。」
「陆老夫人爱茉莉香,还是上月您赏茶时特意嘱咐过的。」
「是么?我怎地不记得……」
「小姐贵人事忙。」我温顺地低下头,「奴婢记着这些琐事,原就是本分。」
自去年回到南郡起,我便将沈妩的一切都摸得清清楚楚。
她看上的猎物,我又怎会放过?
我只能比沈妩更了解陆均亭,也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没想到,陆家的过细帖来得这般快。
翌日清晨,朱漆描金的礼盒便抬进了太守府正厅。
按南郡世家的规矩,这细帖一过,纳征之礼便指日可待。
只见管事嬷嬷手持烫金名帖,领着八个着簇新衫子的小厮鱼贯而入。
「老夫人说,沈小姐敬老怜下,更难得这一手绝妙针黹。」管事嬷嬷将名帖高举过眉,「这般品貌双全的闺秀,正是我陆家求之不得的良配。」
朱漆描金礼匣次第开启时,南郡太守沈之远凝眸捋须——
赤金累丝鸾首含珠,紫檀妆匣浮凸重工,翡翠镯色浓艳欲滴,诸般豪礼不一而足。
最末那对羊脂玉镯更透着深意——当年陆老夫人就是戴着它进的喜轿。
而向来肃然寡言的妹妹沈嫣瞧见这些,都不自觉地惊呼出声。
沈妩则端坐在父亲下首,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扬。
她太清楚这套流程:若是一切顺利,待到金秋桂子飘香时,她就能穿着嫁衣踏进陆家祠堂。
当晚,沈妩便命人抬出了她积攒多年的妆奁——数千个日日夜夜,她都在为成为陆均亭的夫人而做着准备。
珠玉翡翠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她指尖轻抚过那些珍藏的珍宝:「用最好的正红色云锦做底,把这些全都绣上去。」
「我要让全南郡的人都记住,陆均亭娶的是怎样一个美娘子。」
我一时间忘了回她。
那时,我满脑子只想着针囊里那一千根泛着银光的针——每一根要落在什么位置。
9
三日后,贴身丫鬟捧着一方朱漆描金的拜匣匆匆进来。
「小姐,陆府差人送了请柬来。」
原来,下月十五是陆均亭妹妹陆芷的及笄之期,邀请沈家两姐妹前往。
正细看时,外间传来陆府管事嬷嬷的声音:「家中二小姐顽劣,女红上一向不用心。老夫人说,若沈大小姐得空,不妨指点一二,也好让陆家女眷都学着些。」
这话说得恭敬,意思却再明白不过——陆老夫人这是要借及笄宴的机会,让沈妩在陆家女眷面前露脸,坐实她未来陆家少夫人的身份。
沈妩心头狂跳,却仍端着矜持应道:「老夫人厚爱,妩儿自当尽力。」
「只是……」
「沈嫣近日染了痨症,恐无法前往,还望老夫人见谅。」
不让沈嫣露面,主要是因为沈妩发现自己这妹妹不知何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让她心烦不已。
确定陆家嬷嬷已走,沈妩立刻抓住我的手腕:「听见没有?赴宴前,你必须让我绣出像样的东西来!」
我还未言语,沈妩的奶嬷嬷就急急掩上门:「小姐,老奴多句嘴——您若总不下苦功,将来嫁过去可怎么……」
「嬷嬷糊涂了。」沈妩笑道。
「等我当了陆家主母,谁还敢让我拈针动线?」
她下巴朝我这边一抬:「再说了——带着这小丫头嫁过去,还怕应付不来?」
奶嬷嬷忧心忡忡地瞥我一眼,凑到沈妩耳边:「可若她……」
「她敢!」
「我爹可是太守,在这南郡地界,还怕她翻出天去?」
她说着忽然对我甜笑:「你说是不是?」
我立刻跪伏在地,「奴婢晓得厉害,断不敢有半分悖逆。」
「算你明白。」
「好好替我绣,待我成了陆家主母……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自然要好好绣。
毕竟,我还等着看你穿上嫁衣的那一日呢。
10
沈妩盯着绣绷上勉强的针脚,脸色铁青。
十天了。
她原以为,只要硬着头皮学上几日,总能应付过去。
可那影针的技法,竟比她想象中难上百倍——丝线要劈得极细,针脚要藏得极巧,稍有不慎,便是一团乱麻。
「小姐,再试试?」我轻声提醒,「陆家二小姐的及笄宴就在明日。」
她猛地将绣绷砸在地上:「这鬼东西根本学不会!」
我垂眸不语。
她当然学不会。
饶是我这样的天资,也曾为了一根丝线的力道,反复练到指尖渗血。
她真以为,靠三天就能蒙混过关?
「小姐,先喝点茶休息一下。」春桃好心端出一盏茶。
「滚!别在这里碍眼!」
沈妩一脚踹翻春桃,滚烫的茶水泼在颈前,瞬间烫红一片。
春桃疼得蜷缩在地,却不敢出声。
我站在角落,冷眼看着这一幕。
沈妩盯着春桃的伤,突然笑了。
「裁月——」她转头命令我,「去拿白纱来。」
我垂眸应声,转身时唇角微勾。
沈妩这日穿得极尽招摇。
一袭金丝牡丹纹的云锦长裙,裙摆缀满细碎的珍珠,行走时如星河倾泻。
发间一支累丝金凤步摇,凤口衔着颗拇指大的东珠,映得她肌肤如雪,顾盼生辉。
「小姐今日……」春桃小心翼翼捧来妆匣,「会不会太华丽了些?」
沈妩冷笑:「陆家什么门第?我若穿得寒酸,岂不是让人笑话?」
看着手上那晦气纱布,她气不打一处来:「裁月,你存心要勒死我不成?系这么紧!」
我只好给她「松一松」,得松得恰时能脱落才行。
11
陆府花园里,宾客云集。
沈妩的金丝裙摆扫过青石小径,生生将今日主角陆二小姐衬得黯然失色。
「沈姐姐……」二小姐勉强笑着迎上来,却在看见丫鬟们抬出的四扇画屏时瞪大眼睛,「这是?」
寒梅的枝干在素绢上舒展,远看是水墨挥就的意境,近观才发现每道墨痕都是发丝般的绣线——这是罕见的「绣画同源」技法。
几位夫人凑近细看,绢帕掩唇,目露惊叹。
陆均亭手中的茶盏颤动了一下,他目光钉在梅枝断锋处那抹凌厉的留白上。
「这梅花……」陆均亭指尖悬在绣屏上方,声音发紧,「可是临摹了扬无咎的【四梅图】?」
沈妩眼波流转,拳头却悄悄攥紧了:「陆公子说笑了,不过随手……」
「随手?」陆均亭突然指向断枝处,引得更多宾客围拢过来,「这【女】字皴法,没有十年工笔功底绝绣不出来。」
赞叹声霎时如涟漪般荡开。
沈妩耳尖发烫,面门沁出薄汗,她哪懂什么女字皴法?
这画屏是我这三日不眠不休赶制的。
每一针都算计得明明白白——梅枝的走势完全照着陆均亭最珍视的【四梅图】,断锋处的留白刻意模仿他得意的诗句,连题诗都原封不动抄了他上月写的。
什么陆芷的及笄宴,不过是个由头。
沈妩要的,是让陆均亭在众人面前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世上最懂他心思的,最配得上他的,只有她沈妩。
她如此私心算计,我只需顺水推舟。
只一瞬,沈妩便绽开恰到好处的浅笑,盈盈福身:「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金步摇垂下的流苏纹丝不乱,「以此墨梅,贺二小姐及笄之喜,愿如梅之清雅,岁岁芬芳。」
陆芷则盯着那幅墨梅绣屏,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沈姐姐……当真是用心良苦。」
席间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笑声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可我听得清楚,这声音来自不远处那个戴着帷帽的少女。
12
「老夫人……」沈妩突然对着主座屈膝,伸出缠着白纱的手,「这几日赶制画屏,手指疼得厉害。今日怕是教不了二妹妹了……」
她故意让纱布边缘露出一点血红——那其实是今晨挤的凤仙花汁。
陆老夫人果然动容,连忙抬手:「好孩子,快起来!」转头又对二小姐道:「芷儿,还不快谢谢你沈姐姐?」
我站在阴影处,看着二小姐僵硬的笑脸。
这场及笄宴,终究成了沈妩一个人的戏台。
吃完一盏茶,宾客三三两两聚在池边赏鱼。
陆家这池锦鲤是南郡出了名的,据说是从青州千里运来的珍品。
「沈小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那个帷帽少女忽然上前,笑眯眯道,「这裙子怕是价值百金吧?」
沈妩被对方装扮惊了一下,转而矜持一笑:「不过是寻常衣料。」
「沈小姐既说这衣料寻常——」帷帽下传来一声轻笑,「那本……我今日倒想看看,这金线牡丹浸了水,还开不开得起来?」
沈妩还未及反应,那姑娘突然高声道:「快看!池里竟有一条双尾锦鲤!」
众人闻言都往池边凑去。
沈妩被挤在中间,正要皱眉,却觉背后一股力道——
「噗通!」
水花惊得锦鲤四散。
沈妩的金丝牡丹裙在池中铺展,宛如被揉碎的金箔。
「哎呀——」少女一把摘掉帷帽,露出明艳面容,声音带着刻意的惊讶,「沈小姐怎么这般不小心?」
「贱人!」沈妩挣扎着浮出水面,发髻散乱,妆容斑驳,「你竟敢——」话未说完又被池水呛住,咳得满脸通红。
四周骤然死寂。
众宾客脸色煞白——那摘了帷帽的少女,分明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五公主!
13
这位小祖宗因着皇后娘娘与陆夫人是姑表姐妹,自幼便与陆二小姐情同手足。
偏生性子跳脱,每月总要找由头溜出宫来,今日便是借着贺及笄之名,来寻陆二小姐顽的。
她自小在宫中骄纵惯了,最是护短。
——这些消息,都是我花重金从陆府老嬷嬷口中套出来的。
沈妩眼里向来只盯着位高权重的那些人,何曾把陆二小姐放在眼里过?
五公主今日见沈妩处处抢了陆芷的风头,那绣屏又暗藏讨好男人的心思,早就在帷帽下憋了一肚子火气。
沈妩落水时,陆均亭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上前,右手已经伸向池中的她。
却在听到那声「贱人」时,悬在半空的手臂猛地一颤,修长的手指僵在空中。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缓缓收回手臂,转身对五公主深深一揖:「沈小姐落水受惊,言语失当……还望公主恕罪。」
声音里带着几分克制的紧绷,眼角余光却仍忍不住瞥向池中狼狈的沈妩。
沈妩僵在原地。
公主?这个推她下水的死丫头,竟是公主!
更让她心寒的是,所有人此刻都挤在五公主身边嘘寒问暖,没人多看她一眼。
最终,沈妩是抓住我递过去的捞竿爬上来的。
上岸时,她湿透的裙裾缠在腿上,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沈小姐……」陆均亭这时连忙递上自己的外袍,目光却突然凝住,「你的手……」
沈妩低头——缠着的白纱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露出完好无损的肌肤。
周遭瞬间安静。
李昭宁歪着头,天真无邪地笑道:「呀!沈小姐这伤,好得可真快呀。」
只听她又不急不缓道:「本宫倒是好奇,沈小姐这般作态,是不屑于教陆二小姐呢,还是……」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还是说,那些个惊艳四座的绣品,根本就不是出自沈小姐之手?」
陆老夫人手中的茶盏「咔嗒」一声搁在案上。
14
沈妩一回到太守府,便砸碎了满屋的瓷器。
「李昭宁这个贱人!」她抓起一只青釉茶盏狠狠掷向铜镜,碎片四溅,「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我出丑!」
春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嬷嬷硬着头皮上前劝道:「小姐,那毕竟是公主,咱们跟人家置不得气的。」
「公主什么公主!」沈妩冷笑一声,猛地掀翻案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贱人!」她声音尖利,「若不是她故意——」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忽然想起自己离开陆府时的狼狈——既没能解释装病的事,更没机会挽回颜面,只能像个丧家犬似的灰溜溜退下。
这个念头让她胸口一阵绞痛,后槽牙咬得直响。
我垂首站在角落,直到她摔累了,才轻声道:「小姐,奴婢今日在席间听说……」
「有屁快放!」她气急败坏道。
「听说太子殿下不日将南下巡查漕运。」我压低声音,「据说要在南郡停留半月。」
沈妩的指尖突然顿在妆台上。
铜镜里,她暴怒的表情渐渐凝固,继而化作一种奇异的光彩——就像饿狼嗅到血腥。
「太子……」她眸光深不见底,「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终归也要跪伏在太子面前的,不是么?」
我恰到好处地应道:「天子驾临,万民皆当匍匐。」
镜中,她的瞳孔微微放大。
15
七日后,太子仪仗入城。
沈妩站在太守府的高阁上,看着那个身着明黄蟒袍的男子踏下銮驾。
南郡大大小小的官员跪了一地。
「原来……」沈妩的指甲掐进窗棂,「还有这样的高处。」
她转身就拔下了头上的金钗——那是陆家上次送来的礼,一把将它丢进妆奁最底层,高声问道:「太子妃是哪家的?」
「听闻是镇北侯嫡女。」我递上热茶,「去年大婚时,光
来源:桔子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