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忠和,第十二、十三、十四届全国政协常委,中国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发展中国家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原所长。获2024年度“全国政协委员优秀履职奖”。
周忠和主持科学讨论。(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周忠和,第十二、十三、十四届全国政协常委,中国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发展中国家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原所长。获2024年度“全国政协委员优秀履职奖”。
“也没必要说那么远。”采访伊始,被问及“对古生物学兴趣的起源是什么”这一问题时,周忠和如此回应。
他口中的“远”,是那些反复被书写的往事——回忆童年的自传《一个人的万物起源》中记载着在乡野捕捉昆虫、观察草木的经历和对大自然的无限好奇与热爱;高中班主任为班级订的《化石》杂志,成为他热爱化石的最初启蒙。
对于一名古生物学家而言,年少时光已经算是触手可及的近处,毕竟日常的研究内容动辄跨越几亿年时间。今年2月,《自然》期刊(Nature)发表了一项研究成果——王敏(周忠和的学生)带领的团队发现了距今约1.5亿年的全球最古老鸟类之一“政和八闽鸟”,在鸟类早期演化研究领域取得重大突破。
这些承载着远古生命及环境信息的化石,是周忠和解读“生命史书”的密码。在他眼中,每一块石头都是一段故事,每个化石都代表了生命演化历史的一个节点,“经常在做梦的时候都会发现化石”。
比起个体生命的短暂与喧嚣,缄默的化石跨越上亿年时空留存至今。研究工作的时空跨越性,使得周忠和的性格透露出一种难得的真实。无论是科研突破带来的光环,还是以政协委员的身份建言献策,抑或是公众视野里的科普使命,他将一切归结为“科学精神的自然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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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与“演化”,这两个词比较起来,大多数人更熟悉前者,比如初中生物课本中的达尔文进化论,比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
周忠和更倾向于后者——在他看来,“进化”很容易被误解为生命是越来越进步的,意味着从简单到复杂、由低等到高等、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而“演化”是一种自然的演变过程,没有特定的程序指引方向,基因突变是偶然的、环境是变化的,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比如鸟类是恐龙的后代,其实就是恐龙的一支偶然变成了鸟,并没有什么目的和预期,高级与否只是人为的价值判断。”
这种不确定,恰如周忠和的人生隐喻。
20世纪80年代的江都乡村,填报高考志愿时的周忠和并不完全懂得“古生物”和“畜牧”“兽医”之间的本质区别——对于寒门子弟来说,考上大学就意味着能够“吃公粮”、跳出农门。他选择古生物专业,也不过是机遇与选择。
1990年,周忠和硕士毕业后进入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工作,专攻中生代鱼类研究。当年7月,他随队来到辽宁省朝阳县进行鱼类化石的考察工作。在一条小山沟里,周忠和发现了一种白鲟科鱼类化石,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现代长江白鲟最早的祖先。两个月后,周忠和又独自返回这条小山沟。他挂念着这里,想看看能不能发现更多鲟类化石。这次,他有了意外之喜——两块保存得相当完整的鸟类化石。
经鉴定,这两块化石距今1.2亿年左右,其中有当时世界上已知的白垩纪早期地层中最为完整的鸟类化石,其中之一后来被周忠和命名为“燕都华夏鸟”。这一发现,也被同行称为“填补了白垩纪早期鸟类演化史上的空白”。
25岁的周忠和就这样转向了中生代古鸟类研究。他和同事组成了“辽西”发掘队,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在同一地点采集到近20件鸟类化石,包括3种以上的不同类型,其中至少有5件保存了头骨的成分,引起国际古生物学界的广泛关注。
发掘化石的过程,毫无疑问存在偶然性。有时候无数次锤下去,尘土翻飞、石沫迸溅,结果却一无所获;有时候一锤子下去,就能够有重大发现。面对没有办法预料的事情,周忠和很自然地摊开了双手却不打算认命:“如果你不付出的话,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你说是吧?”
古生物学是研究史前生命演化及环境变迁、生命科学和地质学的交叉学科,这意味着需要掌握多学科的知识。如果没有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坚强的意志力,很难沉下心来做好研究。
周忠和喜欢安静,能沉下心、坐得住。他也爱读书、爱思考,看到感兴趣的知识就会认真学习思考。他办公室的整整一面墙都是书柜,里面有古生物学、地质学、生物学、历史、哲学、美学等各个领域的书籍。
他还能吃苦。野外工作称得上是古生物学研究的基础,也是获得化石的重要途径。但这项工作早些年需要“上山背馒头,下山背石头”,温度再高也要穿长衣长裤。很多地方没有公路,只能背着地质锤、镐头、凿子等各种设备翻过一座座山脊,一干就是一天……曾经的不确定性也在一次次探索和发现未知化石的过程中渐渐变为了笃定。
在担任新版《十万个为什么》(古生物卷)主编时,周忠和在导言中写道:“生物学是生物演化的墓志铭。生物的演化纷繁复杂,如同万卷丛书,它记载的地球生命故事就印刻在化石中。尽管这套历史之书已经被大自然‘撕碎揉烂’并‘散落四方’,然而古生物学家不知疲倦地寻找着岩石中生命演化的蛛丝马迹,执着地将这些不同‘章节’中的零散‘段落’‘字句’拼接起来,为人们重现数十亿年来地球生物演化的故事。”
热爱从笔端倾泻……一个“苦”字,哪里抵得过周忠和在谈起每一块石头背后的故事时,镜片后那闪闪发亮的眼神。
近年来,得益于国家对基础科学的持续投入,周忠和的研究也在不断推进。1999年,他担任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热河生物群”课题组负责人。这一课题组立足辽西地区的脊椎动物化石资源,对多个脊椎动物类群及其活动的地层和环境进行综合性研究,“热河生物群”也因此蜚声业界。
“古生物学有什么用?”对于这个终极问题,周忠和的回答很简单:“对生命演化过程与机制的认识,是帮助我们回答‘我们是谁,我们从哪儿来,我们最终往哪里去’这些哲学问题的关键。”
1.2亿年前的燕都华夏鸟,1.5亿年前的政和八闽鸟,在周忠和40余年的研究生涯中,他始终沿着时间轴向历史深处溯源,还原生命从远古延伸而来的轨迹。正如他所说:“人类对于过去的知识是在不断增加的,每发现一个化石,都传递着新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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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论的一个奇特好笑的特点,是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懂得进化论。”
“进化论是一张沙发,谁的屁股坐在上面,他就变成什么形状。”
2024年6月26日下午,全国政协第六场“委员科学讲堂”讲座现场,周忠和以这两则关于进化论的论述开场。
这是周忠和在作科普报告时常常采用的手段——要接地气,要深入更要浅出,只有用实实在在的语言结合生动幽默的表达,才能让更多人听得懂、愿意听。
这份让科学“落地”的本事,是周忠和一点点锻炼出来的。早在研究生期间,周忠和就开始给杂志写科普文章,后来随着新媒体的发展,也频频在新媒体平台上发表文章。
周忠和清楚,院士头衔虽然闪耀,但远不如生动有趣的科普内容更能吸引孩子们的目光。因此,在科普的舞台上,他始终以平易近人的态度与孩子们交流,激发他们的好奇心。
周忠和也常常自嘲,自己写文章的生动性比不过专业作家。但孩子们看到活生生的科学家站在面前,那种真实感胜过千万句说教。“周老师,我想长大后可以跟你一起工作。”在某中学做完一场科普报告,追出来提问的小女孩让周忠和感到了实实在在的成就感。
“去权威化”的尝试,也让周忠和对科普队伍建设进行了更深入思考。“不是每名科研工作者都能做好科普,有人擅长写书,有人精于演讲。要因人而异,把兴趣爱好和特长结合起来,不要‘一刀切’。”
科研工作往往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需要科研人员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而科普工作往往需要科研人员四处奔波。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如何权衡?周忠和的理念明确:将科普嵌入本职工作中,实现效率最大化。
在宁波参加学术活动时,周忠和顺道为当地中学生开了一场讲座;到香港参加科学教育论坛,他挤出时间走访了几所中学;在四川达州,他配合统战部扶贫项目,将一场校内讲座同步直播给偏远山区学校。“科学家出差本就频繁,若能‘一鱼两吃’——既完成科研交流,又传播科学知识,何乐而不为?”
周忠和还出现在短视频平台《院士开课啦!》节目,半小时吸引了36万人在线“学习”,上千人参与评论互动,引起的一系列话题讨论在直播结束后热度仍在持续上升。
对于技术手段,周忠和总是抱持极为开放的态度,觉得这样能够覆盖更多人,这也是他做科普的初衷所在。而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也让他更多思考如何推动科普事业发展。
近年来,几乎每年两会,他都带着关于科普的提案,内容从完善科普法治体系、畅通科普工作者职称晋升通道到重视科普价值……
在全国政协十四届常委会第九次会议上,周忠和代表无党派人士界作主题为《构建大科普工作格局,提高全民科学文化素质》的大会口头发言:“科技管理部门应当完善相应评价机制,客观评价科技人员从事科普的贡献和价值,解决广大科技人员从事科普工作的后顾之忧。”
2024年12月25日,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普及法》正式颁布实施。这对周忠和来说是个欣慰时刻,但他依然紧盯问题所在:“细节问题如果不解决好,有关条文就可能沦为一纸空文。”
科普工作并非一蹴而就,无论是传播科学知识还是科学精神,也许都只是在孩子们心中种下一颗小小的种子,经历漫长岁月才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但正是有了包括周忠和在内的众多科研工作者的不懈努力,科普事业才得以不断发展。
在政协平台上,周忠和依然秉持着科学家的求真务实,传递科技工作者的心声。科研人员一度面临出国难问题,他就在全国政协常委会会议上站出来直陈建议;对于科技界反映强烈的科研评价体系改革,他长期关注持续发声……
3月2日,周忠和被授予2024年度全国政协委员优秀履职奖。这是对他过去努力履职的肯定,但更多的,是激励他继续前行的动力——这位在科研中回溯亿万年时光的科学家,将目光投向未来:那些在屏幕前看科普直播的孩子、被破除的科研评价体系壁垒,都将成为推动科技向前发展的力量。
记者手记:好奇心从哪儿来?
与周忠和的相约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
街道上略显冷清,直到一队穿着校服的小学生排着队从古脊椎动物馆出来,才变得嘈杂起来——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刚才看到的恐龙骨架、形形色色的动物标本、仪器众多的观测室……
而周忠和的童年里,没见过化石、没去过博物馆,但他依然在大自然中“生”出了旺盛的好奇心。
这不禁让人深思:好奇心从哪儿来?从大自然,也从博物馆。归根结底,好奇心是一种天性。
周忠和在很多场合强调好奇心的重要性。
从自身经历出发,他提出运用自然教育,让青少年在感受大自然的过程中接受科学教育,不仅可以从小培养他们对自然的好奇心,还能提高他们观察与思考的能力。
从科普工作的角度,他身体力行地走向各个学校作科普报告,以生动有趣的语言激发孩子们的好奇心。即便面对孩子们那些略显稚嫩的提问,他也总是报以鼓励的微笑,引导他们勇敢表达、大胆质疑:“好奇心得到鼓励后,即使他们未来不从事科学研究,对科学的兴趣也会一直保持下去。”
“希望孩子们都能带着好奇心开启自己的学习生涯。”周忠和满怀期待地寄语。
记者:王亦凡
文字编辑:李京
新媒体编辑:石伟强
审核:李木元
来源:人民政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