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头条|梁志玲:走过路过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6-04 19:47 2

摘要:梁志玲,壮族,广西崇左市人,中国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刊物。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微凉的逃逸》、散文集《浮世清音》等。

梁志玲,壮族,广西崇左市人,中国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刊物。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微凉的逃逸》、散文集《浮世清音》等。

◎梁志玲(壮族)

我和小万是在牛头岭下认识的。

那年我在壶城电视台工作。壶城不大,街道不多,原先只是一个县,只有一横一竖两条街道,像十字架倾倒在地上,这几年城市外扩升格为地级市,扩充了两条路,多了一横一竖,变成两横两竖,呈“井”字。电视台就坐落在“井”字的中间,上班有那么一点坐井观天的感觉。这城市有点神奇,木棉树是这个城市的市花,春天的时候满城的木棉花绚丽而又健硕,砸下来,脑壳生疼;杧果树是这个城市的市树,夏天的时候满城的杧果清香而又硕大,砸下来同样是让人脑壳生疼。有些疼是提醒人要清醒的。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骑个共享电动车在把电耗完之前就能兜完这个城市。城市的路不算宽,不按指定地点停放的共享电动车横七竖八把路面占了三分之一,车漫不经心地七倒八歪,我的生活和它们一样漫不经心。有时候我不甘心只兜转在这城市里坐井观天,双休日我就开着我老同事要淘汰的马自达到下辖的县去兜兜,当然油费过路费之类的我都是自己出的。市里到县里一百公里左右,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来回一天,状态上也蛮松弛的,台里有啥紧急事务也能赶回来。台里的效益不是很好,好在刚刚被划进全额拨款的单位,在编的人还是能保证工资的。托老父亲学生的朋友人脉,我属于在编人员。

那天我的目标是天等县,听说那里有一个牛头岭风车山地公园。

车到山脚下时,我发现钩机在轰隆隆挖路基扩大路面。“车进不去了,人倒是可以进去。不过你一个女子进去干吗?”施工人员问。

我拐到路边的小卖部,人都来到山脚下了,难道就这样回去吗?我感觉有人在打量我。转过头,看见一个套头套脸穿骑行服装的小伙子,他说:“我要上去,一起吗?”

我和他一起?孤男寡女,荒山野岭?我踌躇起来。

他把防晒头套扯下来,抖了一下头发,他头发染了黄色,有点像港剧里的古惑仔。他自然而然把目光往上移到屋檐一角,凝视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店老板身上。我和店老板都看清楚了他的五官,黑黝黝的五官没啥特别的。同时我也看见了屋檐的监控器。

我懂了,他的意思是——别怕,我面善,监控器监控着我们的行踪,店老板算人证,有事我也跑不了。

他说:“我叫小万,万倍才。”

我说:“估计你爸是希望你有一万倍的财富吧。”

他笑了,有点羞赧,说:“不是那个财。”他拿出了身份证,指给我看,“是这个‘才’,万倍才,一万倍才华。”他顺理成章拿出的身份证又证实他是一个有据可查的良民。

我看了身份证,笑了,随即大大方方自我介绍:“我叫李一猜。叫猜姐吧。”

“猜一猜姐,猜猜姐。”他叫了一下,努力适应我的名字。

小万走得快,一路蹿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下我。我说话的兴致不大,只是尽可能跟上他的节奏,免得被嫌弃。牛头岭风车山地公园其实属于半歇业状态,几乎没有人,当地的小黄牛倒是一路可见,一路可见的还有稀稀拉拉的牛粪,路过时,气味很令人上头。大风车沿着山脊一路排过去,这些就是风力发电的风车了。我们到达了第一个风车,我弯着腰捂着肚子气喘吁吁,这状态让我已经没有能力到达第二个风车了。话说,风车这种东西真的只适合远观和航拍,人站到风车下,风车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

小万心情很好,对着风车振臂欢呼:“我来了。”他兴致勃勃比画了几个拳击的动作,又比画了几个类似华山论剑的动作,貌似要和风车大战几百回合。那一刻我笑了,年轻真是好,无与伦比地好。

站在风车下仰望,风车叶片被涂上斑斓的色彩,是地方元素的花山小红人,呈现着文旅的融合,风“呼呼”地响。风车没有想象中充满速度与激情,似乎有某种关节卡顿的声音传来。看着看着,总觉得三片叶子的风车近距离看,会有一片叶子被遮蔽住,像是没有秒针的时钟。小万说,我们站远一点,才看得见全貌。我们往后跑了一百多米,然后寻了一块草地坐下,静静地看着那巨大的风车缓慢而又笃定地转动。小万郑重地拍下了风车。我们愿意把风车看成一个巨大的时钟,时针、分针、秒针都一样长,都一样在努力而又有节奏地转动,却永远保持一个时间,那个时间呈现的具象是——三根针不会重叠,保持同样角度,那个时间会是几点呢?我们没有刻意去想,这太无趣。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慢慢涌了上来。这真是一个适合说说心事的时刻。

我说:“我读书的时候,初中地理有道题,问台风会带来什么有益的方面?当时我写的是风力发电。”

小万说:“不是这样吗?我也这样认为。”

我说:“错了,正确的答案是丰富的降水。台风来临,大风车会停转锁死,防止事故,一度电都不能发。”

小万说:“人类技术不到位而已。我初中的时候,梦想是做一个守风车的人,爬上风车的叶子面,站在风车叶子的尖上,天天欣赏唐吉诃德和风车决斗,看他抓狂的样子。”

我说:“你倒是蛮文青的。你二十来岁了,这个年龄不是应该考虑考公考编、提拔晋升、买房买车,然后房贷车贷,然后结婚、一胎二胎甚至三胎吗?还有抽油烟机要清洗了,马桶堵塞了,出门只找到半只袜子了。”

“你真扫兴,就不能说点诗和远方的事情?”小万脸上的神情委顿了一下,“整天就是结婚生娃,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吗?”

“不是每个人。”我摇摇头,却不再说了。

我说:“走,我知道怎么上风车顶,你看见了没有,风车塔筒下面都有一个小门,肯定有电梯直达风车顶的,要不然怎么维修,至少也有助爬器攀上去。”

我们来到了那道门前,门当然是锁着的。小万跃跃欲试,借我的发卡,要瞎鼓捣一下。远处有摩托声传过来,真正的风车守护人来了,他暴喝一声:“你们干吗,离电力设备远一点,不安全。”

我和小万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悻悻离去。摩托车扬长而去了。

小万说:“我还想和他做兄弟,认识认识他,以后就可以上风车顶了。”

下山路上,小万又活跃了。我用手机识别软件识别路边的一种植物,软件显示是“小西红柿”,我摘了一个小果子。他马上制止我,说:“这种匍匐在地的植物,叶子两面都有刺,叫刺天茄,可以治牙疼,有毒,牛都不吃——你看杜鹃花旁边生长的就是稔果,也叫桃金娘,稔果成熟期一般是农历七月初到七月十四前后,可惜现在还不是季节,稔果熟到极致还会自然掉落。吃多了记得一定要喝一碗盐水,否则就会遇到常说的‘屙屎某出’!”他一说到“屙屎某出”,我就笑了,像暗号对上了——他和我一样是广西人,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

下山时,我们挥手作别,我说:“回头见。”

小万说:“很快见。”

我萍水相逢的人太多了,这个冒着点傻气,把风车挂在嘴边的人,算是一个热气腾腾的男孩子吧。

风车于我,就是风景,是发电的设备,钱就是靠风吹来的,路过也就路过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上楼梯时,真的是一回头就见到了万倍才,他站在电视台的抽象化木棉花台标下,阳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他绽开了笑。给点阳光就灿烂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场景吧。

我说:“你的黄发呢,大金毛犬多好,狗界的暖男呢。”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剪成板寸头,面试好一点,看起来靠谱一点。”

我说:“来干啥?登寻人启事还是遗失声明?”

小万说:“登寻妻启事,遗‘心’声明。”

我大吃一惊,说:“你都结婚了啊,我感觉你还有青苹果的气息呢,这么年轻就结婚了,估计心性不成熟,把老婆给气走了。”

小万说:“寻妻启事就是征婚启事,和你闹着玩呢,我的女人只能是我找来的,绝不会是征来的。我应聘到电视台工作了,惊喜不惊喜?当然我属于外聘人员,你们随时可以开了我,我也可以随时拔腿就走。就看这里有趣不有趣了。”

我们互相摇摇头,擦肩而过。

小万刚来的时候住台里安排的宿舍,他没有购置床品厨具,晚上就一个帐篷直接支在屋内,俨然来台里露营、天亮拔腿就走的做派。

万倍才起初是跟拍各种主题会议、各类视察调研工作的。小地方的政府会议属于时事新闻吧。他负责扛摄像机。拍摄的画面一水儿的黑西装白衬衣黑皮鞋,讲话的人把手背在身后身子微仰讲话,聆听的人把手交叉在腹部身子微倾。会议上台牌方正,话筒端正,摒弃风景的会议相片是要强调元素的齐全,级别大的领导居中,电子屏幕或者横幅的字清晰可见。拍下乡调研的相片会有一点点风景作背景,谓之在场感。只是风景太少了。用有趣还是无趣衡量工作的话,这种跟拍自然是无趣的,但是权衡下来,谁能不为五斗米折腰呢?

小万拍的东西总是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台长经常批评他。他拍送温暖的相片,画面上工作人员笑容满面,亲和得无懈可击,但村民却表情不在线,不互动。台长说:“你就不能抓拍一张有笑容的吗?拍得像独角戏。”小万很无辜地说:“我等很久了,设备都举累了,这村民真的是从头到尾都没笑呢。”台长一时无语。台长是一个五十多岁、长相严肃的中年男人,喜欢拿保温杯穿行政夹克衫。台长转移话题,说起另外一张讲座照片。台长说:“这张呢,讲台的人在讲话,你专拍那些无精打采的人,这相片怎么采用。”小万表现得更无辜了,说:“我没有‘专门’,这讲座真的很无聊的,照本宣科,很多人都在偷偷打瞌睡,那些强撑着无精打采的人已经是最好的听众了。”台长只好拿起杯子喝水,顺势遮掩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沉吟半天,说:“你先出去吧。”小万拍的东西很考验剪辑师的后期处理能力,总之,听众无精打采的相片剪辑成台上的人精神抖擞讲话就可以了,其他略过。以上这些是台里的人断断续续说给我听的。

小万试用期过后,很多人以为台长会开了他。但是没有。小万也没有拔腿就走。他们双向选择,留下来了。

台长的解释是,小万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样,犯的都是他年轻时会犯的错误。再说台里不景气,招人留人都不容易。

小万很快又犯了错误。他拍了下乡调研的工作视频,人物的背景是错落有致的电线杆,乡下的电线杆自然是不会闲着的,自然贴满了广告,大多数都是什么“蔗卫士”“兜兜肥”“蔗保姆”“蔗得金”之类的甘蔗化肥广告,层层叠叠贴着,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就自然而然拍下来,自然而然播出,很流程化的一个工作,没啥意外的话这种新闻也会很快被忘记。虽然是层层审核,也没有人发现什么问题,然后就有电话打过来,然后台里重新定格放大画面,认真看电线杆上的字,电线杆上的字写的是“专治痔疮”等,拍摄人物就在“男科医生”几个字下面指指点点,给人的导向实在太可疑了。

影像是小万拍的,他写了检查,换了部门。小万后来和我说:“这检查也不难写,你还真别说,农村的广告文案还蛮有生活气息的,就是不能让人乱联想,一想就坏事,我的拍摄对象沉稳起来气质也是像医生的。我只顾拍电线杆后面的稻田,阡陌纵横,觉得美得很,捎带把人物放进镜头,没注意看电线杆上的字呢。”

“一株株稻子,一层层光晕,干净、温暖、清透,让人挪不开眼。”小万又沉醉了,眼睛迷离起来。

我只好说:“你说什么啊,这是工作,又不是搞艺术,得靠谱一点。拍新闻图片要上心。”

小万说:“猜猜姐啊,好像你比我没大多少啊,说话一点不好玩,我也没有不上心啊,就因为爱美走神了一下而已,你真无趣,难怪,这把年龄了还没有……”

我脸一沉,小万马上捂住嘴,开溜。我再一次被小万形容为无趣的人,“这把年龄了……”后面的话,估计是说我这把年龄了还没啥职务,更或者是想说这把年纪都还没有男人。可能我过于敏感吧。

其实这个男人已经彻底隐身了,我是离婚后才来的电视台。曾经的我也经常调侃我的前夫白桦:“你真无趣啊!”

白桦扶了一下眼镜腿,一本正经告诉我:“无趣有时候意味着靠谱。”

但是他靠谱吗?曾经有趣的我真的不靠谱?

小万换到了我这个部门。我和万倍才成了工作搭档,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形影不离,两人都单身,加上小万说话口无遮拦,台里的同事开玩笑说我们在发展一段恋情,姐弟恋之类的。当然,我们不会为了这种玩笑去自证清白,谁主张谁举证呗。

此时他头发也长长了,又染回了黄色,可能他靠这点突兀的黄刷存在感吧,有些比较正式的场合他会把棒球帽扣上遮一下黄发,避免成为显眼包。

我这个部门主要还是拍专题片、纪录片。刚入职时我是做公众号的,烦琐细致的排版很令人厌烦,也是一路被“毒打”过来的。一会儿被嫌弃时事新闻版式排得太小清新,要求不能在页面点缀小花小草;一会儿被要求版式底色要渐变蓝或渐变灰,反正各种调色;一会儿要求要装饰有壮锦图案、祥云图案等。编排工作就算是做完也是为他人做嫁衣的工作。后来我就抱着“完成比完美更重要”的心态去做小编了。现在转去拍纪录片蛮好的,有完完整整的一个作品,有作品就有署名,有存在感。我得赶紧有个成绩站稳脚跟,免得又被换岗到另外一个部门。万一到事业发展部,一张老脸还得滤镜拉满去做直播,对着镜头尬聊,和自媒体抢粉丝抢成交率抢爆款,我不是话多的人,干不来。

电脑的屏幕是面镜子,镜中的自己面庞倦怠,目光涣散,需要休息一下眼睛了。于是每当太阳下山的时候,我就站在电视台的阳台注视楼下的幼儿园。楼下的幼儿园像一个童话城堡。夕阳把城堡染成了金黄色,城堡上涂抹的花花草草稚气而又充满生机。城堡里每一个小朋友都是小公主小王子,自信阳光。一个妈妈拉着穿层层叠叠蛋糕裙的女儿,女儿边走边回头和老师说再见。“妈妈,我得大红花了——你要奖我鸡腿哦——要大大的——要香香的——要嫩嫩的——要奥尔良鸡腿——要放空气炸锅里——”,空气中的童音清亮悠长。我想我女儿了,但她不在我身边,在他那里,现在估计也在吃鸡腿吧,但愿。

生活还在继续,得用工作转移注意力。那段时间我在“吭哧吭哧”忙着写一个纪录片的文案,题目暂定为《出路》。这是我第一次独立撰写脚本,以前都是和省一级的电视台合作,挂名,真正做的就是一点打下手的工作。片子的背景资料是:侬屯四面环山,出村要走几个小时山路,生活条件极其恶劣,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侬屯人自力更生,自筹资金,在没有现代化挖掘工具的情况下,几代人接力,克服各种困难,坚持不懈,用25年挖通一条出村隧道,从而走上了幸福致富路。题材呼应一下现在的乡村振兴。这个出山的隧道,我写着写着就卡顿了,可能是从材料到材料太概念了。

我和小万说打算去侬屯走一走,以此理顺一下思路。一说出门,小万就开心。他听我说完背景资料后,马上删繁就简,利利索索地说:“哦哦,我们准备去时光隧道找故事了。”

这一找还真的是找出了故事。只是这故事是属于小万的。

时光隧道大致有三百米,装了花花绿绿的景观射灯,已经变成研学旅游的风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总是值得后人铭记传承。墙上挂了不少生锈的铁铲、钢钎、锄头、马灯等作为实景教育物件。我们认真辨认墙上的黑白照片,以此找出一两个人物来作为采访对象带出故事。以点带面,套路一般都是这样的。我们同时注意到了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朝气蓬勃,拿着钢钎,一脸质朴的微笑。那笑吸引住了我们,太治愈了。相片下有标注:时任侬屯队长、第一批挖隧道突击队队员赵伟六。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赵伟六家门口。他家门把手上挂满了纸币,纸币都是卷成团用红绳系挂上去的。这些一般是代表村里有白事了。他这个年龄要陆陆续续参加别人的葬礼了。参加的都是年纪比自己大的人的葬礼。一般不会参加年纪比自己小的,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是忌讳。

“有人吗?”我喊了两声。没敢叫小万上去敲门喊人,怕他一头黄毛像来寻仇的。门很快开了,一个老人开的门,仿佛他一直就在门后等着开门。“你是赵伟六吗?”他点点头,说:“是我,是我,现在都叫我赵老六了,老了名字也跟着老了。”

那个年代第一批凿山洞的人,就剩他了。赵老六脑梗过一次,口水有时候会不由自主流下来,他随手一抹就擦在衣角上。风泪眼浑浊湿哒哒的。口头表达能力有点差强人意,说起时光隧道,眼睛却马上有了光,反反复复说:“我修的隧道,我修的……我修的……”然后夹杂着一堆七零八碎的当地土话。

正发愁,屋里出来一个女孩。是赵老六的孙女。衣着普通,长得也普通,就是人很精灵,眉眼活络。孙女给我们端了杯水,一会儿壮话一会儿白话一会儿普通话和爷爷交流,再递话给我们。

赵老六说:“当时有群众讽刺我,你就生了一个女儿,挖隧道有什么用,为谁挖?这样辛苦有什么意思?但我还是坚持下去。”赵老六说这句话时特别气愤,用的是普通话。我很担心他就“绝后”这个重男轻女的话题来一通口水话。还好,他说了一句我们拍片子需要的话。

他说:“全村人都是我的孩子,我就是愿意挖山洞造福大家。”我赶紧掏出笔记了下来,以后用在脚本上。

这孙女转过头背着爷爷,嘟囔:“这些老脑筋,生女儿有什么不好。不过,我爷爷气不过,后来想捡一个男孩子养呢,说以后才有人送葬。敢情我们都不是人。”孙女的话虽然小声,我们都听见了,“现在的年代,我妈硬气起来了,说男女一样,我就是孙女,不是外孙女。我喊他爷爷他不照样得应一声?为什么一定说‘外’呢,那么见外。”她撇了撇嘴。

我只好职业性地笑笑,这不是我主题内的东西。小万倒是有点怜惜地看看女孩。他扣上了帽子看起来又稳重起来了。女孩多看了他一眼。

采访断断续续进行着。

一只幼猫“噌噌”顺着小万裤脚爬上了他肩膀。小万对这黏人精爱不释手,放在手上盘来盘去。女孩说:“缘分来了,这一窝有五个呢。”小万马上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给我收养一个?”女孩说:“没问题,你要对它好,我要经常监督的。”

小万加了女孩的微信,方便女孩的监督。女孩叫赵泱泱,小万顺手把她备注成为“叫嚷嚷”,然后赵泱泱果然叫嚷嚷起来,“你还敢给我起外号!”

晚上加班下到电视台一楼的大厅,会看见万倍才从口袋里拿出小鱼干和保安一起逗弄那只猫,猫身上有三种颜色,黄白黑,谓之三花猫。电视台的楼体造型很艺术,换句话说就是,好看是好看,但是这建筑有很多地方是仅仅为了好看存在,不够方方正正,没啥实用性,边边角角的地方很多,就容易藏污纳垢,加上紧邻美食城,不少老鼠就流窜到电视台的角角落落安居乐业、开枝散叶。虽然也除四害,但毒死的老鼠会死在中央空调那些迷宫一样的管道里,腐烂的味道随着中央空调迅速传播。

小万经常出差,他就说动了保安和他一起照顾这只三花猫。猫在这儿定居以后,这栋楼的老鼠立马迁徙了,楼里的气息清爽了起来。台长对这只猫不置可否。

保安对我说:“小万这孩子善良得很。可以做朋友的。”

我听了,笑笑,除了善良,日趋理性的我更喜欢能干的人,毕竟要一起做事,不能要一个“猪队友”。

我继续“吭哧吭哧”完善拍摄脚本。但是故事太平淡了。我发愁起来。

一不做二不休,没有故事也要制造故事,要感人要流泪。我给赵老六设计,一个下雨天赵老六执意去隧道里走走,半路摔了一跤,这样的执念会弥漫出情怀。

小万翻着脚本吃惊地说:“你要拍的是电影还是纪录片?纪录片不是真实的吗?会不会还有摔倒后匍匐前进的镜头啊,敢情是地道战呢。”

我有点尴尬,就说:“可以在技术上进行情景再现。”

小万说:“算了,你是编导,我听你的,我拍会议有点僵硬,但你这个纪录片也有点假呢。”

小万一说“假”,我就气急败坏,说:“这是工作。这世上也没有啥是绝对的真实。他也曾经在雨中走过吧,上了年纪也摔过吧。我们只是有选择地剪辑,把地点放在去往隧道的路上,镜头延伸过去就是隧道。这还不真实?”

小万吹出个口香糖泡泡,毫不客气地说:“有选择的真实就是虚构。反正他这把年纪也没办法情景再现摔一次给你拍了,一摔就可能……你懂的。”

我被他击中了脊梁骨,我承认我有点急功近利,我想靠这个片子拿奖。

我辩解:“也就是差点摔一跤,踉跄一下,背影晃一下。”

又沉默一番,我缓口气换了话题,问:“你是学啥专业的。”

小万说:“历史。”

我说:“你觉得书上的历史都是真实的吗?”

小万说:“不好说,但我想活得真实一点。这专业还不好就业,这不,我就改行来和你混了。”

学历史的人不应该一脸凝重吗?这和小万一点不搭。

我还是把雨天老人摔倒的情景设计给删了,我被小万说得都觉得自己没良心了。这小万尽说些大实话,不好。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5年第6期)

责任编辑郭金达

制作:吉力力

编校:徐海玉

审校:安殿荣

核发:陈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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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民族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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