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塑料筐边缘硌得腰生疼,她想起昨儿夜里赵润成帮她揉腰时,指腹蹭过她后腰那道疤——那是十七岁帮家里收玉米时被镰刀划的。
菜市场的鱼腥气钻进鼻孔时,宋小莲正弯腰捡滚落的土豆。
塑料筐边缘硌得腰生疼,她想起昨儿夜里赵润成帮她揉腰时,指腹蹭过她后腰那道疤——那是十七岁帮家里收玉米时被镰刀划的。
当时姐姐宋大花举着碘酒瓶笑她:"小莲这腰细的,跟玉米秆似的,将来可别被风吹跑了。"
"小莲,来两斤豆角。"隔壁肉摊的张婶敲了敲她的菜筐,眼神往斜后方飘,"你家润成又来送早饭了?"
宋小莲抬头,看见赵润成站在菜市场入口处,蓝色工装上还沾着建筑工地的灰。
他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是她爱吃的豆腐脑和油饼,袋子外层凝着水珠,想必是怕凉了,一路走得急。
"张婶您要脆口的还是面一点的?"宋小莲故意把话题岔开,拿起豆角在电子秤上称,余光却盯着赵润成的布鞋——鞋面磨得发白,大脚趾处隐约透出灰袜子的颜色。
"啧,装什么呢。"张婶压低声音,"整个城中村谁不知道,你们俩...咳,当年那事。"
塑料绳在宋小莲指间勒出红印子。
她把豆角装进袋子,强装镇定:"张婶,您这嘴要是去说评书,准保比《甄嬛传》还热闹。"
赵润成走到摊位前,把早饭放下,没说话就蹲下身整理货架上的西红柿。
他后颈的头发又短了,露出青白的头皮,像冬天没来得及收割的麦田。
"工地今天不忙?"宋小莲撕开豆腐脑的盖子,热气扑得她眼眶发酸。
"下午要砌墙,上午没啥事。"赵润成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板,"晚上想吃啥?我去买排骨。"
宋小莲没接话,用勺子搅着豆腐脑,葱花和香菜沉在底下,像漂在死水潭里的落叶。
她想起昨晚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赵润成在阳台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大花,你再等等,我这周一定把钱凑齐。"
"润成,"她终于开口,喉咙发紧,"姐那边...到底啥情况?"
赵润成的手顿在西红柿上,指节捏得泛白。
菜市场的广播突然响起,推销特价鸡蛋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回答。
宋小莲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句"没事",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日头升到头顶时,宋小莲收了摊。
竹筐摞起来足有半人高,她刚要往上搬,赵润成已经伸手接了过去:"说了多少回,别逞能。"
"你少管。"宋小莲别过脸,却忍不住往他肩膀上靠了靠。
两人影子叠在地上,像两棵长歪了的树,根须缠在一起,却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生长。
路过巷子口的修车铺时,王大爷冲他们喊:"润成,你家大花回来了?我昨儿看见个女的,跟你家小莲长得真像。"
竹筐在赵润成手里晃了晃,西红柿滚出来一个,骨碌碌停在王大爷脚边。
宋小莲觉得嗓子眼里堵着块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想起上个月接到的那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沙哑得像泡了水的纸:"小莲,我是姐,我得了癌。"
出租屋的门推开时,宋大花正坐在床上喝水。
她比照片里瘦了一圈,颧骨凸得吓人,化疗后的头皮上扣着顶花帽子,跟记忆中那个能扛两袋化肥的壮实女人判若两人。
"小莲回来了。"宋大花笑了笑,嘴角扯出两道深纹,"润成去买肉了,说晚上包饺子。"
宋小莲没说话,把菜筐放在地上,盯着姐姐床头的行李箱——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病历本,上面"晚期"两个字刺得她眼睛疼。
她想起十七岁那年,姐姐把考上高中的机会让给她,自己跟着媒人去了隔壁村,嫁进赵家时,红盖头下的脸笑得比石榴花还艳。
"小莲,"宋大花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姐知道你怨我,当年...是姐对不住你。"
楼下传来赵润成和卖菜大妈的寒暄声。
宋小莲盯着姐姐手背上的输液针孔,想起自己婚礼那天,姐姐没到场,只托人捎来两千块钱,信封上写着"祝小妹幸福",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
"别说了。"宋小莲抽回手,从抽屉里翻出降压药,"医生说你不能激动。"
宋大花盯着她的脸,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小莲,你跟润成...这么多年,真的幸福吗?"
厨房传来菜刀剁肉的声音,咚咚咚,像敲在人心上。
宋小莲想起昨晚赵润成帮她揉腰时,她闻到他衣服上有别的女人的香水味——那是在工地旁边的小旅馆当收银员的小丽,总爱喷廉价的茉莉香。
"姐,"宋小莲站起身,把药递给姐姐,"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饺子端上桌时,三个人都没说话。
赵润成的筷子几次伸向宋小莲碗里,又缩了回去。
宋大花咬了口饺子,忽然说:"润成,你还记得咱结婚那年,你给我编的花环吗?"
筷子掉在瓷碗里,发出清脆的响。
宋小莲看见赵润成的耳朵红了,红得像刚出锅的虾,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子根。
她想起自己二十岁生日那天,赵润成也是这样红着耳朵,把一条红围巾塞进她手里,说:"小莲,别告诉别人。"
"大花,你多吃点。"赵润成闷头扒拉饭,声音里带着讨好,"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咱找最好的大夫。"
宋大花没接话,伸手摸了摸宋小莲的手背:"小莲,姐没几天活头了,就想看着你们俩好好的。"
她忽然笑起来,眼里却泛着泪,"当年我就说,润成跟你才是一对,你看,姐没说错吧?"
窗外传来收废品的三轮车喇叭声,"高价收冰箱彩电"的机械音撞在墙上,又弹进屋里。
宋小莲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猛地站起身,撞得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吃饱了。"
夜里十点,宋小莲蹲在阳台抽烟。
这是她偷偷学的,心烦时来一根,呛得掉眼泪,却比心里的憋闷好受些。
楼下的路灯坏了一盏,昏黄的光里,她看见赵润成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头明灭间,映出他皱巴巴的脸。
"少抽点。"她把烟盒扔下去,塑料包装在地上发出轻响。
赵润成抬头,眼里映着路灯的光,像两口深井,里面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捡起烟盒,摸出一根叼在嘴上:"小莲,明天我想带大花去趟老家。"
烟灰落在宋小莲的拖鞋上,烫得她缩了缩脚。
老家赵家屯,那个她逃了十年的地方,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吗?
当年她和赵润成在槐树下私会,被同村的二丫撞见,第二天整个村子都知道了,姐夫和小姨子的丑事,比冬天的西北风传得还快。
"随你。"她把烟头按灭在窗台上,玻璃碴子硌得指尖疼,"反正你们才是一家人。"
赵润成猛地站起来,烟盒被捏得变了形:"小莲,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宋小莲转身盯着他,月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墙上,像幅褪了色的旧照片,"是我抢了我姐的男人,还是你娶了小姨子?赵润成,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些年咱们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图个啥?"
楼下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不知道哪家吵架摔了碗。
宋小莲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秋风里的树叶,她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可原来有些伤口,这么多年过去,还在渗血。
"小莲,"赵润成走上前,想抱她,又把手缩了回去,"大花没几天了,就让她...让她安心走吧。"
宋小莲盯着他胸前的纽扣,那是她去年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她想起结婚那天,司仪让他们念誓词,赵润成的声音小得像蚊子:"我会对小莲好。"
可谁都知道,他们的结婚证上,男方姓名栏原本写的是宋大花。
"行。"她转身走进屋,路过宋大花的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她停在门口,手悬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敢拧开。
黑暗中,她摸到口袋里的手机,翻开相册,里面存着一张老照片:十六岁的宋小莲站在玉米地里,旁边是穿着白衬衫的赵润成,身后是笑得眯起眼的宋大花,三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三根并排生长的玉米秆。
第二天清晨,赵润成带着宋大花走了。
宋小莲站在巷口,看着他们坐上破旧的面包车,车屁股冒出的黑烟熏得她直皱眉。
宋大花摇下车窗,冲她挥手,帽子滑下来一点,露出光秃秃的头皮,宋小莲突然想起小时候,姐姐总把她的头发编成麻花辫,说:"小莲的头发真软,跟蒲公英似的。"
面包车拐过街角时,赵润成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宋小莲想起那年暴雨,她躲在赵润成的工棚里,外面电闪雷鸣,他把她搂在怀里,说:"别怕,有我呢。"
可后来雨停了,他们还是得回到现实里,面对宋大花哭红的眼睛,面对村里人的指指点点,面对那些永远洗不掉的流言蜚语。
菜市场的日子照旧过着。
张婶问她:"你家那口子呢?"
她低头剥蒜,说:"回老家探亲了。"
蒜皮粘在指尖,辣得她眼睛疼,她忽然很想抽烟,却发现烟盒忘在了家里。
第三天傍晚,赵润成回来了。
他的衣服上沾着黄土,鞋子里灌了沙,整个人像从地里刚刨出来的。
宋小莲正在做饭,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闷闷地说:"大花走了,很安详。"
锅里的油突然溅出来,烫在宋小莲手背上。
她没动,任由赵润成抱着,闻着他身上混着的土味和汗味,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她说,"赵润成的声音沙哑,"让咱们好好过。"
水龙头没关紧,一滴一滴往水池里掉。
宋小莲数着水滴的声音,一、二、三,数到第十下时,她说:"润成,咱们离婚吧。"
怀里的人猛地僵住。
赵润成松开手,绕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像要把她看穿:"小莲,你说啥?"
"离婚吧。"宋小莲关掉煤气灶,油烟渐渐散去,露出他眼里的血丝,"这些年,咱们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太累了。"
赵润成忽然笑起来,笑得肩膀直抖,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离婚?小莲,你忘了咱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当年要不是大花主动跟我离婚,你以为咱们能结婚?现在她刚走,你就说离婚?"
"所以呢?"宋小莲抬头看他,"就因为她把你让给我,我就得一辈子欠她的?赵润成,你以为我心里不难受吗?每次看见她,我都觉得自己是个贼,偷走了亲姐姐的男人!"
"可她现在死了!"赵润成突然吼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到死都没说一句怪咱们的话,你就不能...不能让她走得安心点吗?"
碗柜里的盘子突然掉下来一个,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宋小莲看着满地狼藉,想起宋大花临死前塞给她的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还有封信:"小莲,姐不怪你,润成是个好人,你们要好好过。"
"好人?"宋小莲弯腰捡起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手指,血珠渗出来,滴在瓷砖上,"如果我们是好人,就不该在她怀孕的时候搞在一起;如果我们是好人,就不该看着她独自去打掉孩子;如果我们是好人,就不该在她得了癌症之后,还在她面前装恩爱!"
赵润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那个被他们埋在记忆深处的夏天,又鲜活地浮现在眼前:宋大花哭着捶打赵润成,说:"你们怎么对得起我?"
而他和宋小莲,躲在玉米地里,听着远处姐姐的哭声,谁都没敢出去。
"小莲,"赵润成伸手想帮她包扎,却被她推开,"那时候我们年轻,不懂事,可现在...现在我们都有家庭了,能不能别再提那些事了?"
"家庭?"宋小莲冷笑一声,"我们这种家庭,根本就不该存在。"
她走进卧室,从衣柜最深处翻出结婚证,红色的封皮已经褪色,翻开第一页,男方姓名栏的"宋大花"被划掉,改成了"赵润成",笔迹歪歪扭扭,像是匆忙间改的。
"你看,"她把结婚证扔给赵润成,"连法律都觉得我们可笑,当年为了快点结婚,居然把你名字直接写在我姐的结婚证上,现在想想,多荒唐啊。"
赵润成盯着结婚证,忽然蹲下来,双手抱头。
宋小莲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兽。
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着白衬衫,站在姐姐旁边,笑得很腼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有些遇见,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小莲,"赵润成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我知道你怨我,当年要不是我...可我真的爱你,从你十六岁那年,我就爱上你了。"
"别说了。"宋小莲转身走向阳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孤独的芦苇。
她摸出一根烟,点燃,看着火星在暮色中明灭,忽然想起宋大花的葬礼上,牧师说:"宽恕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可有些错,真的能被宽恕吗?
她和赵润成,就像两棵长在悬崖边的树,根须缠在一起,却各自朝着深渊生长,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烟抽到一半时,赵润成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块创可贴:"贴上吧,别感染了。"
宋小莲没说话,任由他帮她贴上。
创可贴的边缘有点硌手,像心里的那块疙瘩,虽小,却始终在那儿。
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月亮代表我的心》,老掉牙的曲子,却比任何誓言都实在。
"润成,"她忽然开口,"咱们分开吧,不是离婚,是分开住。"
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为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改!"
"不是你的错。"宋小莲把烟头按灭在窗台上,"是我们的错,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转身看向他,眼里没有怨恨,只有疲惫,"也许分开一段时间,我们才能想清楚,到底该怎么活。"
赵润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
暮色渐渐浓了,他的脸在阴影里变得模糊,宋小莲却清楚地看见,他眼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像那年暴雨中倒塌的工棚,再也搭不起来了。
那天晚上,赵润成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宋小莲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辗转反侧声,很久很久,才渐渐睡着。
梦里,她回到了赵家屯的玉米地,十七岁的自己穿着碎花裙,赵润成穿着白衬衫,他们站在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脸上,暖融融的。
远处,宋大花喊着:"小莲,回家吃饭了!"
她转身想跑,却发现脚下全是藤蔓,缠住了她的腿,怎么都动不了。
醒来时,枕头已经湿了一片。
宋小莲摸出手机,打开相册,删掉了那张老照片。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脸,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不再是照片里那个笑得天真的少女。
第二天,赵润成搬去了工地宿舍。
他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
宋小莲站在门口,看他把袋子扛在肩上,阳光照在他背上,把袋子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个沉甸甸的包袱。
"有事给我打电话。"他说,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
宋小莲点点头,没说话。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才关上门,靠在门上滑坐在地。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时间过得飞快,菜市场依旧热闹,张婶依旧爱唠嗑,只是再也没人看见赵润成来送早饭了。
有人问起,宋小莲就说:"他去外地打工了。"
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快信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宋小莲收摊回家,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纸箱。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赵润成的东西:几件旧衣服,一本通讯录,还有个红布包。
红布包里装着个银镯子,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是他们结婚时买的,后来断了,一直没修。
纸箱底下有封信,字迹潦草,像急着写完的:"小莲,我想了很久,也许你是对的。我们不该再这样耗下去了。镯子我拿去修好了,送给你留个纪念。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
宋小莲捏着银镯子,忽然笑了。
镯子圈口有点大,戴在手上直晃荡,像她这些年的日子,看似圆满,实则空落落的。
她走到阳台,把镯子扔进了垃圾桶,看着它掉进一堆菜叶和塑料袋里,再也看不见了。
深秋的风刮起来时,宋小莲把出租屋重新收拾了一遍。
她扔掉了赵润成的拖鞋,收起了他的剃须刀,连阳台上他常坐的马扎都送给了楼下的王大爷。
做完这些,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没有玉米地,没有槐树,也没有赵润成和宋大花。
她一个人走在一条小路上,路的两边是金灿灿的麦田,风一吹,麦浪滚滚,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她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自己的笑声,清脆得像银铃,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烦恼时的笑声。
醒来时,窗外阳光正好。
宋小莲拉开窗帘,看见一只麻雀停在窗台上,歪着头看她。
她笑了笑,轻声说:"早安。"
麻雀扑棱棱飞走了,留下几片羽毛在窗台上。
宋小莲捡起一片羽毛,轻轻吹了口气,羽毛晃晃悠悠地飘向空中,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蓝天里。
她知道,有些事,该放下了。
就像这片羽毛,终会找到属于它的地方,而她,也该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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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真情人间说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