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继父双手颤抖着递过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那眼神里透着我熟悉的坚定与信任。
暖阳
"小鑫,这二十万是我这些年的积蓄,你拿着给我养老吧。"
继父双手颤抖着递过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那眼神里透着我熟悉的坚定与信任。
桌上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在继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勾勒出岁月的沟壑。
"可是爸,为什么不给大哥?他才是您的亲生儿子啊。"我接过信封,心里沉甸甸的,手中的牛皮纸袋像是灌了铅一般。
继父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那只从不离身的老怀表,那是他厂里评为劳模时发的奖品。
"血缘不是亲情的全部,小鑫,你懂我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窗外柳絮纷飞,春风拂过窗棂,带进一丝暖意,也带来了我心底的震颤。
我叫李小鑫,今年三十五岁,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语文老师。
继父李国强带着我长大,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一九八七年,我五岁那年,母亲改嫁给了他,带我进了这个家门。
那时他的儿子李大鑫已经十五岁,常年在外婆家生活,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第一次见面,我记得大哥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闯入者。
继父待我极好,从不因为我不是亲生而有半点区别。
他常说:"小鑫啊,人这辈子,贵在一个'诚'字。"
每逢周末,他都会带我去江边钓鱼,教我认识各种鱼饵,如何观察水流,如何掌握收杆的时机。
"钓鱼和做人一样,都要有耐心,懂得等待。"继父总是这样循循善诱。
我喜欢听他讲工厂里的故事,那些机器轰鸣的日子,那些同事间的友谊,那些青春年少时的热血沸腾。
他的语气平缓,眼神却闪烁着光芒,仿佛那些故事就发生在昨天。
九十年代初的下岗潮来得猝不及防,继父被迫离开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国营机械厂。
那天,他拎着装有厂牌和工作服的蓝布包回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比平时多抽了几支烟。
"爸,没事儿,咱家不怕。"我当时上初中,不太懂事,只知道拍着胸脯表忠心。
继父笑了,揉了揉我的头:"是啊,咱家不怕。"
那年月,街道上到处是"下岗工人再就业"的标语,很多叔叔阿姨开始摆小摊、跑运输。
继父没有像其他下岗工人一样怨天尤人,而是很快在一家私营机械厂找到了工作。
工资比原来少了大半,但他从不在我面前提起这些。
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披星戴月地回来,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厚,深深刻进我的记忆。
"小鑫上大学,大鑫也得上。"继父在我高考那年这么说。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那个物价飞涨的年代,同时供两个孩子读书的。
为了省钱,他把抽了二十多年的香烟戒了,换成了自己卷的烟丝;冬天穿着补了又补的棉袄,说那是"老一辈的传家宝,结实得很"。
每次我拿到奖学金,他都会眉开眼笑地说:"好样的!不枉我这么辛苦!"
而大哥每次回家,气氛总是有些尴尬。
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大多是关于生活费够不够用、学习怎么样这类公式化的问题。
我曾经以为是我的到来夺走了大哥应得的父爱,所以我一直试图做个"隐形人",不去打扰他们难得的相聚。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县城的重点中学教书,工作稳定,离家近,可以经常回去看看继父和母亲。
大哥则去了南方的一个沿海城市,做外贸生意,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次。
每次通电话,大哥对我都很客气,但就是感觉不到兄弟间应有的亲热。
我以为这种疏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继父突发脑溢血住院。
那是去年冬天,天寒地冻,北风呼啸。
我正在上课,突然接到母亲慌乱的电话:"你爸倒了,快来医院!"
我丢下教案,连班都没请,就冲出了学校。
医院的走廊冷冰冰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冷漠。
母亲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神情恍惚。
"医生说是脑溢血,正在抢救。"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握住母亲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心里一阵绞痛。
抢救室的灯亮了整整三个小时,当医生终于推门而出时,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暂时脱离危险了,但需要住院观察。"医生的话让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晚上,我守在继父的病床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插满管子的身体,心如刀绞。
那个曾经健壮的男人,如今变得如此脆弱。
我不禁想起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人这辈子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可他自己却从不爱惜。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医院走廊打盹,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抬头一看,是许久不见的大哥。
他风尘仆仆,眼睛布满血丝,显然是连夜赶来的。
"爸怎么样了?"他急切地问道。
"已经稳定了,但医生说要住院一段时间。"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大哥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立即进病房,而是坐在了我旁边的长椅上,沉默了片刻。
"谢谢你一直照顾他们。"大哥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我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大哥继续说道,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窗外,那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病房里的呼吸机滴滴作响,像是在为我们之间的尴尬打着节拍。
"你别这么说,大哥。"我有些局促地回答,"你工作忙,能理解的。"
大哥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不只是工作的问题。"
我们在医院走廊长椅上坐下,第一次像兄弟一样交谈。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爸关系不好吗?"大哥突然问。
我摇头,一直以来,这都是我心中的疑惑,但我从未敢直接询问。
"那年我高中毕业,正赶上国家恢复高考。"大哥的眼神变得深远,仿佛穿越回了那个年代,"爸说家里供不起我上大学,让我先去打工。"
我屏住呼吸,不敢打断他的回忆。
"后来你妈带你来了,爸却执意要供你读书。"大哥语气平静,不带半点怨恨,"我一直以为他偏心,直到前年过年我喝多了,爸才告诉我真相。"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生疼,我看到大哥眼角有泪光闪烁。
"原来当年国营厂效益不好,全厂放大假,爸在外面打零工维持生计。"大哥深吸一口气,"他不想让我放弃高考,但确实没钱供我读大学。"
我听得心头一震,这些事继父从未对我提起过。
"等到你上大学那会儿,他已经在私营厂干了好几年,工资也高了不少。"大哥继续说,"加上他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够供两个人上学了。"
原来是这样。
我恍然大悟,继父并非偏心,只是时代的局限和生活的无奈,让他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
"他怕我因为是'后来的'而自卑,特意对我好一些。"大哥说,声音有些哽咽,"而我却误会了他的良苦用心,父子间就这样错过了太多年。"
听完大哥的话,我心里翻江倒海。
记忆碎片重新拼凑,许多疑惑豁然开朗。
那些年,每次大哥回家,继父总是表现得异常热情,却总被大哥冷淡相对。
我曾以为是大哥对我有意见,原来他是在怨恨父亲的"偏心"。
而这一切,都源于一个没说破的误会。
"大哥,我不知道..."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怪你,小鑫。"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是我太固执了,从来不肯听爸的解释。"
我们相对无言,医院的广播里传来护士叫病人吃药的声音,平淡而规律。
"爸一直很疼你,你知道吗?"我低声说,"他总是夸你有出息,在外面闯出了一片天地。"
大哥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真的吗?我以为他..."
"他为你骄傲,大哥。"我打断他,"每次你寄明信片回来,他都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他的老箱子里。"
大哥的眼眶红了,他转过身,假装整理衣服,其实是在抹眼泪。
我突然想起继父交给我的那个信封,心中一动。
第二天,我把那个装满钱的信封交给了大哥。
"这是爸的积蓄,二十万,他本来要我拿着给他养老。"我直视大哥的眼睛,"但我觉得,这钱应该由你保管。"
大哥愣住了,眼眶微红:"我不是为钱回来的。"
"我知道。"我拍拍他的肩,语气坚定,"但我们是一家人,照顾爸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大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接过信封,沉默良久。
"小鑫,谢谢你。"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真诚。
继父住院期间,我和大哥轮流照顾。
那段日子,我们兄弟间的隔阂渐渐消融,像是冬日里的一块冰,在暖阳下悄然化开。
我们谈起童年的趣事,谈起各自的工作,谈起对未来的规划。
大哥告诉我,他在南方的生意已经有了起色,打算在县城开个分公司,这样就能经常回家看看父母。
"爸年纪大了,需要我们在身边。"大哥说,眼神里满是决心。
继父出院后的第一个周末,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
继父比住院前消瘦了不少,但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爸,我和大哥商量了一下,想在县城开家小饭馆。"我试探着说,"您身体好些后,可以过去帮帮忙,活动活动。"
继父惊讶地看着我们:"你们认真的?"
"当然。"大哥接过话茬,"我在南方开分公司,小鑫下午没课就去店里帮忙,您就当个顾问,指点指点我们。"
继父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看看大哥,又看看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久违的笑容。
"好啊,好啊!"他连连点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派上用场!"
母亲在一旁偷偷抹泪,我知道她是欣慰的泪水。
小饭馆选在了县城最热闹的步行街,店面不大,却格外温馨。
我们将其命名为"暖阳饭馆",取"家的温暖如同阳光"之意。
开业那天,继父穿上了他珍藏多年的中山装,站在门口迎接每一位客人,脸上的笑容像个孩子。
"欢迎光臨!"他用略带方言的普通话招呼着,那个"臨"字带着点老派的韵味。
生意出乎意料地好,很多人慕名而来,尝一尝这家"有故事"的饭馆。
继父的病情也在忙碌中慢慢好转,那些曾经深刻在他脸上的忧愁渐渐被笑意取代。
每天傍晚,他都会坐在饭馆的角落,看着我和大哥忙碌的身影,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有时候,他会拿出那只老怀表,擦拭一番,然后对着它发一会儿呆,仿佛那里面装着他的整个青春。
"爸,在想什么呢?"我有一次好奇地问道。
继父笑了笑:"想咱们这一家子,走了这么多弯路,终于团圆了。"
他的话简单,却说到了我心里去。
是啊,多少年来,我们三个男人,各怀心事,彼此误解,却从未停止对彼此的牵挂。
重阳节那天,我们决定在饭馆里办一个小型家宴。
饭馆提前打烊,我们一家围坐在最大的圆桌旁。
桌上摆满了继父爱吃的菜:红烧肉、清蒸鲈鱼、醋溜白菜、四喜丸子......每一道都是他的心头好。
"爸,尝尝这个红烧肉,我特意按照您的口味做的。"我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里。
继父笑呵呵地接过,咬了一口,竖起大拇指:"好吃!跟你妈年轻时做的一个味儿!"
母亲在一旁假装嗔怪:"老李,你就会贫嘴!"
我们都笑了起来,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们家里了。
"来,都别愣着,喝酒!"大哥起身给每个人倒上一杯白酒,"今天是重阳节,咱们一家人团聚,该好好庆祝一下!"
继父举起酒杯,目光在我和大哥之间来回流转:"你们知道吗?人这辈子最值钱的,不是这些钱,是亲情和谅解啊。"
他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沉甸甸的,像是经过岁月沉淀的智慧。
"有你们这两个儿子,是我李国强这辈子最大的福气!"继父一口气干了杯中酒,眼中闪烁着泪光。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整个小院。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束照在继父白发上的暖阳,只是这次,它照亮了我们所有人。
饭后,我们坐在饭馆的小院里乘凉。
秋风送爽,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述说着属于我们的故事。
"爸,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大哥突然开口,"当年为什么不跟我解释清楚呢?"
继父捧着一杯热茶,沉默了片刻。
"男人嘛,有些话说不出口。"他轻声回答,"我怕你觉得我没用,养不起你。"
大哥的眼圈红了:"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我知道。"继父笑了笑,"但那时候我的自尊心作祟,就想着等以后条件好了,用行动证明给你看。"
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
多少误会,源于缺乏沟通;多少遗憾,源于彼此固执。
而如今,那些曾经的心结,终于在时间的洗礼下,慢慢解开。
"以后啊,咱们家有什么事,都摊开来说。"继父拍了拍大哥的肩膀,"憋在心里的话,比吃了黄连还苦。"
我们都笑了,笑声在夜色中荡漾,温暖而真实。
回家的路上,暮色四合,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继父走在我和大哥中间,一手搭着我的肩膀,一手搭着大哥的。
"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你们两个儿子。"他说,声音里带着满足。
我看了一眼大哥,他也正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默契地点了点头。
血缘,只是亲情的一部分;而真正的亲情,是在漫长岁月中,那些共同经历的苦与乐,那些彼此扶持的点点滴滴。
就像继父常说的那句话:"人这辈子啊,钱没了可以再赚,房子倒了可以再建,但亲情没了,就真的没了。"
而我们,终于在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后,找回了最宝贵的亲情。
那个装满二十万的信封,最终被我们用来扩大了饭馆的规模,添置了更好的设备。
但我知道,这些钱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它的数额,而在于它成为了连接我们三个男人的纽带。
如今,继父的病情已经稳定,每天依然会来饭馆坐坐,和老主顾们聊聊天。
他的老怀表依然不离身,只是现在,他会时不时地打开表盖,看看里面新添的全家福照片。
那张照片是在饭馆开业一周年时拍的,我们一家人站在"暖阳饭馆"的招牌下,笑得灿烂而真实。
窗外,又一个春天悄然而至,柳絮纷飞,暖阳普照。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继父当年递给我那个信封时的情景,想起他说的那句话:"血缘不是亲情的全部。"
是啊,血缘不是亲情的全部,但亲情,却是生命中最温暖的阳光。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