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诚：这是我感情最饱满的一次书写

摘要：张忠诚的家乡辽西，一度是东北抗战的最前线，辽西义勇军威名远播，这支部队后来也成了东北抗联的主要力量。很小的时候，听村中老人讲“当年的事”，但他真不知道国歌《义勇军进行曲》与自己的家乡及家乡的抗战历史有关，知道这件事时，大约有二十岁了。或许从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天起

几乎所有了解张忠诚的人，都说他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作家。多年来，他用“扎实而古朴的方式”创作了《翠衣》《蓝门》及“东北抗联三部曲”等多部儿童文学力作。

张忠诚的家乡辽西，一度是东北抗战的最前线，辽西义勇军威名远播，这支部队后来也成了东北抗联的主要力量。很小的时候，听村中老人讲“当年的事”，但他真不知道国歌《义勇军进行曲》与自己的家乡及家乡的抗战历史有关，知道这件事时，大约有二十岁了。或许从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天起，《谁在林中歌唱》的故事就开始在他心中萌芽。

“《义勇军进行曲》在成为国歌之前，它已是一首存在许久的歌，这给了我建构这个故事很大的启发。”张忠诚去过《义勇军进行曲》灌制地上海百代小楼，但他不想写《义勇军进行曲》词曲作者的故事，想写国歌精神。“为什么新中国会把这首歌定为代国歌，而不是别的歌曲？我想，一定是《义勇军进行曲》背后的抗战史和蕴含的民族精神，让它成为新中国的国歌。所谓的国歌精神也是伟大的抗战精神，它与我们的民族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2025年4月，张忠诚创作的《谁在林中歌唱》入选2024年度“中国好书”。他坦言这本书是他“感情最饱满的一次书写”。

给孩子缓冲的空间

《出版人》：您为何会选择“歌唱”这个主题来创作战争题材的儿童小说，这种独特的诗意表达是否消解了战争的残酷？

张忠诚：因为创作灵感与国歌有关，我特别希望能融入音乐元素。我在查阅资料时，发现当年在密林中，早期的抗日义勇军和后来的东北抗联唱了大量的歌曲，可以说，密林中飘满了歌声。这些歌有号召的歌、杀敌的歌，也有特别日常化的歌，比如采花曲，甚至还有怎样防蚊虫的歌。这些歌对于抗战的人，和粮食子弹一样意义重大、不可或缺。因为音乐性，作品充满了诗意，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消解了战争的残酷，也因为《谁在林中歌唱》是儿童文学，消解战争的残酷性是必不可少的，这本书在这方面做出了一些有意义的尝试。

《出版人》：在战争题材的儿童文学创作中，您是如何把握好书写的尺度，让作品能更好地与儿童对话？

张忠诚：儿童是战争的受害者，战争并不回避儿童。但如何书写战争，避免儿童在阅读中受到战争的次生伤害，也是进行战争题材的儿童文学创作时需要考虑的。在《谁在林中歌唱》里，故事的发生地离战争很近也很远，这里直接受战争的影响，但又有一个相对缓冲的空间，不直接面对战争的残酷和惨烈。这个缓冲的空间，既是距离的空间，也是心理的空间。孩子们借由这个空间造就的心理盾牌，可以较为从容地去理解发生在这片大地上的战争，去理解人在极端境遇里的情感和选择，去思考人，反思战争。

“一个人的口述史”

《出版人》：您曾说，《谁在林中歌唱》是一部“一个人的口述史”，您为这本书记下了数万字的资料笔记，但没有动笔写作，直到等到了张广德。他和他的故事为什么能打动您？

张忠诚：其实在张广德到来以前，那么多的人和事已经足够让我感动，写作的动力已经很成熟。但作为作家，我敏感地意识到，还缺少一个合适的讲述故事的人。这个人不是作家，一定是一个亲历者，找不到这个人，所有的材料都只能通过作家去讲述，作家的讲述和亲历者的讲述，那种情绪和情感的饱满度是不一样的。当我与张广德相遇，这个在丛林中失去唯一亲人的孩子，他的歌唱充满了血泪，我特别想安慰这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我成了张广德的忧伤的最好倾诉对象，因此写作变成了一次陪伴和倾听。写作有时很奇妙，明明准备很充分，好像只要下笔，“万言”便能“倚马可待”。但真正的写作者知道，没有那匹“马”，“万言”便是空谈，那匹“马”有时只是一句话、一个玩偶，或者仅仅是一个情绪。

《出版人》：您笔下的小德子并非冲锋陷阵的“小英雄”，最终成为在林中歌唱的伐木工。为何会选择这样独特的叙述视角和设计这样的故事结局？

张忠诚：普通人进入战争的原因各有不同，有的是主动的，但更多人是被动的，就像《谁在林中歌唱》里的小德子。参与战争的人中，儿童更多只能是战争的受害者，成为“小英雄”者有之，但不具有普遍性。大多数抗争者并没有想过成为英雄，甚至在起来抗争的那一刻，“爱国”这个词汇都是遥远的。在他们的眼里，家乡、亲人，有时是屋前的一棵树、田里的一株秧苗，都是他们奋起抗争的理由。然而，“国”与“家”是紧密相连的，也因此有了“保家卫国”之说，“保家”即“卫国”。很多人经历了战争后，都要回到日常生活里去，这甚至是他们抗争的全部理由和期待。抗争的每一个人都是英雄，但勋章不会挂在每一个人的胸前。我要书写的，正是那些战争中的普通人，我希望他们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这是他们抗争的初心，生活对于他们才是最大的意义。

写作是一次心灵对话

《出版人》：书中“女兵采花”“合唱止疼”等情节源于真实史料，您为何能打捞出这些可能会被其他人忽视的碎片？如何将这些史料碎片进行艺术化表达，对此您有何心得？

张忠诚：“用文学呈现历史”，这是我一系列东北抗战题材作品书写的出发点，用文学呈现历史，真实性是必然的要求。我希望尽可能地减少虚构和想象，从大量的史料中打捞鲜活的细节，这些真实的细节跟作家想象出来的细节与温度是不一样的，读者能感受到这种差异。

这些碎片化的细节如何变成作品的一部分？这其实考验着作家的文学天赋和书写野心，作家需要找到发生在不同人物身上细节之间的情感共鸣点，用专业一点的话说，就是写作的“最大公约数”。不管什么样的细节，多么稀有，都要符合“人之常情”，我很少在小说中写“非人之常情”的东西，那可能很出人意料，但很难引起读者的共鸣。写作是作家、作品和读者三者之间的一次心灵对话，情感的共鸣极其重要，《谁在林中歌唱》就是一次这样美好的对话。

《出版人》：听说您为此次创作查阅了13本、有10公斤重的日伪影印档案和大量口述史，多年来您为何一直坚持手稿写作这种“苦行僧”式的写作方式？

张忠诚：我查阅的资料远不止这些，但我不认为我的写作应该归为“苦行僧”式的写作。若说“苦行僧”式写作，我们这一代作家，跟我们的作家前辈没法比，我们没有理由抱怨写作的辛苦。我在辽宁文学馆工作，馆内的珍藏中，有单部作品就有几千页的作家手稿，那些手稿真实地记录着老一辈作家的智慧和辛劳。我的写作只不过回到了写作的正途，真正的文学创作就应该是这样的。像《谁在林中歌唱》这样的大题材，不做足功课是决然不行的。我之前也曾用电脑写作，因为工作的原因，偶然的尝试促成了我回归手稿写作。手稿写作让我的写作过程变得不一样，我常常被写作的幸福感萦绕，这是之前电脑写作很少有过的，手稿写作让我的身心都很舒适。我很庆幸自己发现了手稿写作的快乐和幸福，这太美妙了。

《出版人》：《谁在林中歌唱》是您感情最饱满的一次书写，书中的主人公小德子带给了您勇气。通过这本书，您想让今天的孩子们从历史中汲取怎样的力量？

张忠诚：有一些人不能被忘记，有一些故事应该被讲述。14年抗日战争的胜利，是以无数人的牺牲换来的。在这些人里，有农民、老师、兽医、铁匠、年画艺人……在民族危难时刻，他们扛起枪，拿起刀、棍甚至锄头，成为战士。在这个时候，战士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种需要。他们在枪林弹雨中的歌声，是这个民族吹响的嘹亮号角。

希望孩子们在阅读中听到这些歌声，看到歌声背后那一个一个真实的人，看到他们面对苦难时的无惧无畏，看到他们在炮火中对自由、正义和爱的选择与追求，看到他们的勇气，看到“微小”汇聚而成的巨大力量，在致敬先烈的同时，知道和平来之不易。今年适逢抗战胜利80周年，《义勇军进行曲》诞生90周年，创作、出版和阅读《谁在林中歌唱》，都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

一审：何珊

二审：亢姿爽

三审：黄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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