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微//芒种

摘要：小时候我见识浅薄，直线思维，刚读过“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因此总以为芒种两个字应该是“忙种”。生长在农村，凭直感便知道这是农耕人的一季忙碌辛苦。

原创李真微巴陵老街故事2025年06月05日 05:22湖南

芒种

文/李真微

小时候我见识浅薄，直线思维，刚读过“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因此总以为芒种两个字应该是“忙种”。生长在农村，凭直感便知道这是农耕人的一季忙碌辛苦。

后来才知道是这个“芒”，特指麦类有芒作物，其时已经成熟，正待收割。种，是插秧种稻，还有黍类作物和棉花的播种，插植红薯，把薯藤一节节剪断，像剪断一节节的时光，插植在办好的土地里，吸取几个月的阳光雨露，就收获大个的红茴。不违农时，农谚说：芒种不种，再种无用。又说：芒种插的是个宝，夏至插的是根草。芒种实际是即抢收又抢插，一年的第一个忙季。因此，布谷鸟的叫声被人们翻译成四字诗经：快耖快耙……割麦插禾……声音悠扬而渺远。

所以，明代樊阜诗云：“节序届芒种，何人得幽闲？”他道出了时不我待，一刻千金的紧迫和农民大忙之辛劳。

真正读懂了农家艰辛的是白居易，他在《观刈麦》里叹息道：“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他还同情“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卖炭翁，作为一个小小的县尉，他有一双叛逆的眼睛，能看到黎民百姓的苦难，知寒暑，识饥馑，称得上可敬的人民诗人。

我的家乡一带，地处江南，很少种麦。山地里种上几块，也不连片。到芒种前后，麦子成熟，成群的啄麦鸟，像乌云一样盖了过来，稀疏的麦穗上，可能被啄得颗粒无存。人们做了稻草人插在地头，一顶破草帽，一把破蒲扇，仿济公和尚。但鸟们并不怕他，旁若无他，各自逍遥觅食，只留下稻草人在风中滑稽地舞蹈。有的人家种了两三块麦子，到了收割前，只得叫孩子去守着驱鸟，顶替稻草人的职责，一守就是半个月。

在那年月，一到芒种，饥荒就开始露头。正当青黄不接，去年一点存粮已刮干净，仓已空，锅无米。难怪古人留下的芒种诗，不乏饥肠辘辘的味道。“芒种嗟无日，来牟失有年。人多蓬菜色，村或断炊烟。谁谓山中乐，忧来百虑煎。”

我小时，等抗日胜利，一家逃难回了老家。靠母亲一人扶老携幼，家境寒碜。过了元宵节，就为一家人粮饭发愁。只等山林里蕨草冒出嫩芽，我们就去采蕨苗，拔小笋，掺到饭里来充饥。到得芒种，更要数着米粒下锅了。外婆把一些带糠的碎米，在石磨上磨成粉，然后颠着小脚，到菜园里摘来筒蒿，搅着米粉熬成糊糊，晚餐每人一碗。我吃了还想吃，望着锅里，连锅巴皮也没有了。外婆就说，够了，喂小猪娃，最好是七分潲。早点睡，睡了就不想吃东西了。可是外婆说的是谎话，我常常做梦时，把被子角咬得口水直流。

芒种的本质是美丽的，这进入仲夏的第一哨，气候温润，雨量充沛，万物都攒足了劲，肆无忌惮地生长，满眼是绿色的世界。水杉绿成一座座宝塔，樟树叶绿得像上了釉，在太阳下反映一片荧光。芒种就像18岁少女，丰腴妖娆，勃发青春气息。湖岸的白玉兰，盛开大朵的白花，远望就像是一群白鹭栖息在绿树丛中。荷塘里出水芙蓉，像娃娃们的笑脸，粉嫩微红。谁家的蔷薇织满了围栏，满墙缀满红宝石，像一幅绣出的锦缎。

把镜头拉回往昔，农村合作化后，普遍推广了双季稻。到芒种时，早稻已插下月余，正是禾的时节。当年没有除草剂，稻田里杂草长起来，夺走田里肥力，人们就用脚去踩，陈袭了千年的笨办法。这种作业叫禾，也叫禾。谚说：禾三遍出好谷，棉七遍白如银。人们一寸一寸地为土地探脉，是在抢夺银白的棉和金黄的谷。这时候，田野很热闹，一排排的人，都拄着一根棍，有统一的步伐，统一的节奏，在田里起舞，这就是希望之舞，丰收之舞，也是生命之舞。

芒种，演绎着天地间的辩证法。种和收本是两极，又是因果，芒种却把它们统一在同一节点里。

芒种三候：初候螳螂生，二候䴗始鸣，三候反舌无声。䴗鸟，这里指伯劳。伯劳是有故事的鸟，曹植在《食恶鸟论》中记载，周宣王面前的贤臣尹吉甫，听信后妻之谗言，杀了孝子伯奇。后来吉甫出游，见异鸟栖于桑，其声凄然，疑是伯奇，于是对鸟说：“伯奇劳乎？是吾子，栖吾輿，非吾子，飞勿居。”言毕，鸟就飞到车盖上来，归入门，向室而号。吉甫彻悟，遂射杀后妻，为孝子伯奇洗清冤屈。于是叫这鸟为伯劳。这个孝子蒙冤的典型，成了古代二十四孝之外重要伦理寓言。

伯劳鸟叫声凄惨，人们说是泣血控诉；其鸟性格外残忍，总是捉到虫后把它挂在刺上，又被人穿凿为对后母仇恨的象征。这些自然习性，被古人赋予道德色彩，给以人性化的附会。伯劳鸟就在神话与现实中留下双翅掠过的剪影。

伯劳鸟到了芒种就出来啼叫，呼唤爱情。它的声音刚好接替了反舌鸟的歇息。

反舌鸟是一位口技表演师，它能模仿两百多种鸟类和动物的叫声。以其卓越的能力成为飞翔着的语言学家。它昼夜鸣唱，繁殖期尤活跃。每段唱曲最长可持续半小时，极少重复相同的旋律。它混合不同鸟类的叫声，生成原创歌曲。它唱了一个春天，繁殖的任务完成了，累了，渐渐淡出江湖，于芒种时，和伯劳鸟签约，完成一次舞台交接。就这样，丰富性，多样性，轮回着创造了一个美好的世界。

䴗鸟始鸣和反舌无声，是古人通过鸟类行为对芒种气候的诗意总结。既体现自然规律，也蕴含阴阳哲学。

天地节气是根据太阳运行制定的，与公历衔接。芒种在每年6月6日左右。我们国家从2003年起，为了避开高温，把高考时间定到6月7日8日，这是人文向自然亲近。这是一场全民高度关注、声势浩大的抢收抢种，莘莘学子的芒种。青春与才华光芒四射，锥立囊中，毕露锋芒。这个芒种，又有它全新的象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