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土命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6-05 22:49 3

摘要:父亲把最后一锨粪肥扬进麦田时,塬上的风正卷着细碎的土沫子往他皱纹里钻。他棉袄袖口磨出的棉絮像老山羊的胡须,在暮色里一翘一翘的。我蹲在田埂上数他后颈的汗碱,那些白色的纹路像极了村口老槐树皮上的裂痕,每年春天都会被新的绿意填满,又在秋霜里皴裂成更深的沟壑。

父亲把最后一锨粪肥扬进麦田时,塬上的风正卷着细碎的土沫子往他皱纹里钻。他棉袄袖口磨出的棉絮像老山羊的胡须,在暮色里一翘一翘的。我蹲在田埂上数他后颈的汗碱,那些白色的纹路像极了村口老槐树皮上的裂痕,每年春天都会被新的绿意填满,又在秋霜里皴裂成更深的沟壑。

一、犁铧上的年轮

惊蛰那天,父亲牵出那头老黄牛时,牛蹄踏碎薄冰的声音惊醒了塬下的溪流。他往牛轭上缠破布的手关节粗得像老枣木,指腹的茧子蹭过牛皮绳,发出砂纸打磨木头的声响。"这牛比你大八岁," 他弯腰调整犁铧的角度,后腰的补丁在晨光里晃成一块褪色的地图,"生它那年,你奶奶把半袋红薯干藏在炕席下,怕被公社干部搜走。"

犁尖切入冻土的刹那,泥土翻起的腥气混着牛粪味漫上来。父亲跟在犁后,布鞋底子把垄沟踩得瓷实,鞋帮上糊的泥块随着步子簌簌掉落,露出底下补了又补的蓝色卡其布。我踩着他的脚印走,忽然发现那些泥块碎在麦苗根部,竟像是特意撒下的肥料。远处塬坡上,几只乌鸦叼着去年的玉米秸秆掠过,影子投在新翻的土地上,像极了父亲犁地时甩出的鞭花。

麦收时节,父亲的镰刀磨得比月光还亮。他蹲在麦田里开镰的姿势,让我想起老屋梁上挂着的那张旧照片 —— 三十年前的他也是这样弓着背,只是那时的脊梁还没被岁月压成月牙。麦穗擦过他胳膊的声音,和我小时候在灶房听他磨镰刀的 "沙沙" 声重叠在一起。有次他直起腰捶背,后腰的汗渍在衬衫上洇出个不规则的圆,像极了塬上每年伏天都会出现的旱圈。

二、土窑里的烟火

老屋的土炕缝里总嵌着黄土,父亲用指甲刮下一块放嘴里嚼,说能尝出今年雨水的多少。冬天炕洞里的火塘烧得通红,他把土豆埋进热灰里,火星子溅在他皴裂的手背上,烫出细密的黑点。"你妈生你那天," 他用树棍拨拉着土豆,火苗把他眼角的皱纹照得忽明忽暗,"窑顶的冰溜子掉下来砸在水缸上,碎冰碴子混着雪水,把你包被都浸湿了。"

灶房的风箱拉杆被磨得发亮,父亲拉箱的节奏和着柴火噼啪声,像极了塬上夯地基的号子。他往灶膛里塞玉米芯时,袖子磨过灶台边的豁口,露出臂上那块月牙形的疤 —— 那是我五岁那年,他背着我去邻村看电影,路过独木桥时摔的。此刻灶火映着他的侧脸,鬓角的白发被烤得卷起来,像晒干的麦穗芒刺。

窑洞后墙的龛子里供着土地爷,香炉边摆着父亲编的蝈蝈笼。每年夏天他都要去塬坡上割马蔺草,编笼时手指在草茎间穿梭,动作比绣花还细。有次我问他为啥编这么多,他把笼挂在窗棂上,看里面的蝈蝈啃食南瓜花:"你奶走那年,塬上的蝈蝈叫得特别欢,我总觉得是她回来看咱们。" 暮色漫进窑洞时,那些空笼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串沉默的铃铛。

三、田埂上的守望

父亲在塬边种了一排花椒树,每次给树施肥都要念叨:"你妈爱吃麻,等树长大了,就能腌够一缸咸菜。" 去年秋天他摘花椒时从梯子上摔下来,瘸着腿还要去地里,说霜降前得把冬小麦播完。我扶着他走在田埂上,看见他裤腿上沾着的苍耳子,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背着我剜野菜,那些苍耳子总是牢牢粘在我的布衫上。

村口的老井干了二十年,父亲却总在傍晚提着水桶去井台。他蹲在坍塌的井栏边,用手掬起井底的浮土,说这里面有你妈当年淘米时掉的米粒。有次我跟着去,看见他把浮土装进玻璃瓶,瓶身上贴着标签:"一九八七年夏,井水淘米水沉土"。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井壁上,像一幅被岁月揉皱的剪纸。

塬上修高速公路那年,推土机碾过父亲的麦田。他坐在田埂上抽了一下午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烫穿了膝盖上的补丁。当第一铲黄土被掀起时,他忽然跳起来冲过去,从土里扒出半截生锈的犁铧 —— 那是他爷爷用过的农具。后来这犁铧被他摆在堂屋条案上,铧尖上的泥土至今没擦干净,像一块凝固的伤疤。

四、皱纹里的河流

去年冬天父亲住院,我在他枕头下发现个布包。打开来是一沓泛黄的奖状,都是我小学时得的,边角被手指摩挲得发毛。最下面压着张照片,是我大学毕业那天拍的,他穿着我买的西装,领口却露出磨破的秋衣。护士说他每天都要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看,用指甲顺着奖状上的字迹描,像在犁地。

出院后他总坐在门槛上望塬,冬天的阳光把他脸上的皱纹照得透亮,那些沟壑里积着的黄土,我曾以为是岁月的尘埃,现在才看清是他这辈子犁过的每寸土地。有次我给他剪指甲,发现他拇指关节变形得厉害,指甲盖下全是洗不掉的泥垢,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认五谷,粗糙的手指捏着麦粒在我掌心摩挲。

清明上坟时,父亲在母亲坟前栽了棵石榴树。他挖坑时佝偻的背像张满弓,铁锹铲到石头的声音让我想起老屋拆房那天,瓦砾堆里滚出的那个陶瓮 —— 里面装着他攒了十年的硬币,说要给我娶媳妇用。此刻他把土培在树根周围,每拍一下都像是在给土地盖章,额头的汗珠滴在新土上,洇出的痕迹像极了他年轻时犁出的垄沟。

暮色又一次漫上塬时,父亲正蹲在花椒树下绑支架。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投在新翻的土地上,像一柄沉默的犁。我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麻绳,触到他掌心的裂口,那些纵横的纹路里,我忽然看见塬上的河流、田埂的曲线,以及无数个日出日落里,他弯腰劳作的身影。

塬风掠过树梢,花椒叶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絮语。父亲直起腰捶背的当口,我看见他后颈的汗碱在暮色里泛着白光,那些纹路忽然活了起来,蜿蜒成一条细长的河,从塬顶流向远方,最终汇入我血脉里奔涌的潮汐。而他脚下的土地,正以年轮的方式,将一个农民的一生,悄悄酿成一坛越陈越香的土酒。

来源:乡情土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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