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日,中國青島女生蔣雨融在哈佛畢業生典禮上的一段6分鐘發言在網上引發廣泛關注和一些爭議。這一發言在北美的反響如何?其中體現了美國教育制度哪些不為大眾所知的方面?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就此書面採訪了旅加學人、特約評論員陶短房,採訪全文如下:
近日,中國青島女生蔣雨融在哈佛畢業生典禮上的一段6分鐘發言在網上引發廣泛關注和一些爭議。這一發言在北美的反響如何?其中體現了美國教育制度哪些不為大眾所知的方面?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就此書面採訪了旅加學人、特約評論員陶短房,採訪全文如下:
1、在北美看這一新聞,蔣雨融演講引發的爭議,主要是在哪些方面?
答:日前,中國女生蔣雨融在美國哈佛大學畢業典禮6分鐘演講中的爭議性表現引發廣泛關注,并近乎一邊倒地引發來自中美兩個不同文化圈、不同背景和傾向的人群從不同角度的普遍質疑。
在“戰術”即演講和演講者本身質素方面,主要是拙劣的英語口音和表達、遲鈍的反應力、幼稚的說話習慣、貧乏的詞彙量、空洞和流於宏大叙事的表達,以及不合時宜且有盲目自信之嫌的精英自戀情結表露等等,而在“戰略”及“這樣一個人怎麼會進入哈佛肯尼迪學院且被遴選為畢業演講者的方面,亞洲人的質疑集中於“哈佛是否招生不公”方面,而北美本地人的質疑更多集中在其“人設和家庭背景是否造假”上。
但也有人指出,哈佛是最典型的“常春藤盟校”之一,是一所典型的美國私立大學,其學生錄取標準和北美公立大學及亞洲大學有很大差異,習慣於“高等教育基於分數的資格平等”的亞洲人未必能完全理解這類北美私立大學的錄取標準和遴選機制,更有人點破,倘非近來哈佛大學因與特朗普(Donald Trump)政府間關係緊張持續,一位學生的資格爭議,至少在北美很難引起多少大驚小怪。
2、蔣雨融的哈佛演講受到關注,也引發了一些質疑,這其中體現了美國私立大學錄取標準有哪些不為大眾熟悉的方面?
答:北美并沒有類似中國、韓國這樣統一的高考,也沒有類似日本的各高校自主考試,公立大學的錄取首先要優先向大學資金提供方傾斜(比如加州大學就要留更多錄取名額給加州生源),其次,在錄取標準上強調公平公正,招生主導權集中在學校的招生辦公室,選擇取捨的標準更傾向於“公式化”,即主要看GPA和各項標化成績是否達標,其次看申請文書和個人簡歷等是否合規,在這些均達標的前提下也是首先根據“公式量化標準”的排名依次錄取,其次才是參考社團活動、背景特長等“軟化指標”。由於公立大學規模一般較大,錄取人數也較多,且普遍遵循“寬進嚴出”原則,因此“硬指標”合格,簡歷和申請文書又沒有什麼問題,一般情況下都會被錄取。
而私立大學招生規模普遍小得多,因此大多將“精英教育”視作理所當然,“常春藤八校”中有七所的歷史甚至早於美國本身,它們曾長期實行“小圈子招生”,後雖改用公開招生的方式,但仍將“主觀篩選”視作約定俗成,新生錄取中“軟化指標”占比很大。
客觀上,私立大學招生人數少,報考人數多,每年錄取名額遠少於“硬化指標”合格的考生人數,這也迫使校方不得不更重視“軟化指標”的篩選功能;主觀上,私立大學強調精英教育和“誰提供了教育資源,誰就有權決定將教育資源給誰”的“教育資源不平等”原則,也讓他們本能傾向於自主採用“軟化指標”決定錄取的取捨。
在北美私立大學中,由俗稱AO的“招生官”組成的“招生委員會”掌握極大話語權,AO分布於北美各地,其成員中有大量該校校友和投資人,以“最了解本地區中學和生源情況”的名義高度干預招生工作。每位AO審核完本地區的申請材料後,會選出他們看中的學生,并將這些學生匯集一起,對比他們的申請材料,再通過集體委員的投票討論,決定每個候選人的去留。而大多數的公立學校并沒有這樣的專門機構,這也是公立大學和私立大學最關鍵的區別之一。
哈佛大學校園。圖片來源:新華社
具體到哈佛大學,這所早在1636年成立的大學在建校的最初200多年裡一直採用古老的英國“貴族式”招生方式,即只從校方認定的若干所“公學”(精英貴族中學)畢業生中錄取新生,直到1869年艾略特(Charles W. Eliot)擔任校長後才將成績、分數等“硬化指標”正式列入招生標準。而從紙面上取消“非指定公學生源”不收的標準,則已是二戰結束後的事。
21世紀的哈佛招生標準主要是三大塊:第一塊是“硬化標準”,主要是SAT和ACT成績;第二部分是“課外活動”,不僅包括社團、義工表現、特長等常見的“軟化標準”,還有諸如“激情”、“信念”、“領袖力”、“哈佛社區表現力”等模糊性和主觀性很強的標準;第三塊是名為“個人特質”的內容,包括“申請作文”、面試和“申請綜合得分”,表面上看這一部分比較“硬”,而實際上非常“軟”,如最“硬”的作文,哈佛不命題,而是會從考生自由命題的作文中根據所謂“哲理、看法、觀點、個人發現和自知之明等方面的表露”來取捨,又如面試,一小時左右的面試同樣不命題,而是“閑聊天”性質,通過非正式的對話考察考生所謂“參與活動、性格、觀念、素質”等方面的篩選——更重要的是面試的主持人都是哈佛校友。
SAT和ACT考試只考數學、語言、寫作和科學(SAT沒有)的基礎知識和概念,沒有多少難度,且為時僅3小時的考試如果覺得分數不好還可以重考。就考哈佛而言,這些分數如果不理想,還能用高中分數和指定數學競賽成績之類“對衝”。對於本就善於刷題和“做成績”、尤其接受專門盟校報考顧問培訓的亞洲考生而言幾乎不是什麼問題,事實上每年都有SAT滿分且手握多個數學比賽大獎的學生報考哈佛遭拒。既然“硬性指標”幾乎篩選不下人來(哈佛大學近幾年錄取率僅不到6%),那麼主觀性很強的“軟性指標”重要性就更大了。
在這種標準下,哈佛大學錄取的新生姓“哈”特別多就不奇怪了:2021年數據顯示,當年該校新生中29.3%為校友家族後裔,18.3%父母至少一方為哈佛畢業生,同時,哈佛新生的平均家庭收入也高居北美名校第一。
由於SAT和ACT等“硬性指標”亞裔學生相對“好刷”且對諸如詞彙量、語音語調、謙詞習慣等方面的考核參考價值不大,因此即便一名考生在上述對於演講而言至關重要的方面能力平平,也可能刷出合格的SAT和ACT分數,而對於哈佛乃至整個北美私立大學體系新生錄取更重要的“軟性指標”方面,原本就是高度主觀性的,說通俗點就是“我是私立,我可以任性”。
而類似畢業演講這類校內代表性活動,其學生代表遴選就更主觀:被稱作“傳承因素”(Inheritance Factors)的考量,包括是否本校“純血”、有沒有“特殊貢獻”,以及“政治正確”、“時尚潮流”等等都會成為考量因素,而成績和成就不過諸多考量因素之一——更重要的的是,如果說新生錄取還算是有個“紙面標準”的話,這類校內活動的學生代表遴選,幾乎所有規則都是“台面下的”,任何質疑都能用“眾口難調”輕易搪塞。正因如此,如果不是近來哈佛處於輿論關注的風口浪尖,區區一個畢業演講的問題,除了炒作“哈佛成功學”的個別人,幾乎不會引起什麼大驚小怪。
3、在這種錄取標準下,可能會產生哪些問題?
答:曾有人說“在英國,說‘教育平等’,在劍橋可以,在牛津就會被看作瘋子”,因為牛津大學至今仍在很大程度上沿襲古老的“公學生源制”(哈佛雖從一開始就標榜“師承劍橋”實際上其最初的招生機制更類似牛津),這種“軟性、主觀性參數”影響更大的招生模式,很容易造成私立大學生源的貴族化、小圈子化和近親繁殖化。
有數據顯示,在美國排名前100位的綜合大學和文理學院中,公開將“傳承因素”列入招生標準的比例高達75%,這其中絕大多數是私立大學,如2021年新生中校友子女比例,普林斯頓大學占比14.0%,芝加哥大學占比9.6%,而哈佛大學在這方面又是最嚴重的。哈佛與特朗普政府矛盾白熱化後,《紐約時報》曾有人撰文指出“特朗普重壓下的唇亡齒寒感,暫時緩解了常春藤盟校對哈佛‘過於精英化、小圈子化’的不滿”,即便同為常春藤盟校的其它七校都對哈佛招生的過於主觀化、貴族化和小圈子化嘖有煩言,其它人可想而知。
私立大學過於看重“傳承因素”和考生家庭狀況,導致學生“非富即貴即純血”,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人才選拔的效率,也一直損害學校聲譽,諸如“捐座教學樓換若干子弟入學”的傳聞歷年來不絕於耳。2011-2018年“哈佛賄賂錄取案”涉及33名考生和2500多萬美元,這項至今仍未結束的司法案件,甚至成為迄今美國聯邦司法部起訴的規模最大案件,更被FBI賦以大學藍調行動(Operation Varsity Blues)”的特別行動代號,大學、名校申請咨詢機構和考生家庭的聲譽都受到嚴重影響(其中涉及至少兩個中國考生,涉及至少一個中國“紅通”家庭子弟)。
亞洲國家普遍認同“教育資源基於成績的平等”,北美大學打著“族裔平權”旗號刻意少錄取成績更優異的亞裔學生(哈佛在這方面尤為突出)本已引發亞裔不滿,如今在亞裔內部也如此行事,一旦“撞到槍口”,就勢必引爆“輿情炸彈”。(完)
来源:澳门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