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78年盛夏，骄阳似火，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着，仿佛也在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增添喜悦。我刚满十岁，对世事懵懵懂懂，却也能感受到这封信的不同寻常。

知识改变命运

＂舅舅，舅舅！＂我像只欢快的小燕子一般冲进院子，＂邮递员叔叔送来一封信，说是北京来的！＂

那是1978年盛夏，骄阳似火，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着，仿佛也在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增添喜悦。我刚满十岁，对世事懵懵懂懂，却也能感受到这封信的不同寻常。

舅舅周立诚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我的喊声，放下斧头，缓缓擦去额头的汗水。他的手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了厚厚的茧子，眼神却闪烁着与粗糙外表不相符的灵气。

父亲周立志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笑容。他平日里总是一脸严肃，这突如其来的笑容让我感到几分陌生又几分亲切。

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奶奶正坐在竹椅上择豆角，听见动静抬起头，眯着眼问道：＂啥信哪，这么稀罕？＂

父亲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是北京大学寄来的。＂

奶奶手一抖，豆角撒了一地：＂真的假的？北京来的？＂

舅舅颤抖着手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拆开。他念道：＂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周立诚同志……＂后面的话淹没在全家人的欢呼声中。

那一刻，我虽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院子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喜悦，连那只懒洋洋的老黄狗也摇着尾巴围着舅舅转。

舅舅比父亲小三岁，只有小学文化。那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外祖父早逝，外祖母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记得奶奶常说：＂立诚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要是能多读几年书，准有出息。＂可惜好景不长，舅舅初小毕业就不得不辍学了。

那年月，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读书是件奢侈的事。舅舅十二岁就开始下地干活，他那双手很快就长出了老茧。但他从不抱怨，只是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眼里总有掩不住的羡慕。

舅舅十六岁那年来我家，说是来帮忙干活。其实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来跟我爸学习的。

我爸在公社中学教书，虽然工资不高，但家里有不少书。那些泛黄的书页，是舅舅眼中的宝藏。

每天干完农活，舅舅就点上煤油灯，伏在桌前念书写字。那盏煤油灯的灯芯总是开得很小，为的是省油，昏黄的灯光下，舅舅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我爸下了课，总会坐在他旁边，耐心讲解。有时候一讲就是大半夜，妈妈心疼油钱，总会在旁边唠叨：＂别看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舅舅却总是笑着说：＂嫂子，再一会儿就睡，这章看完就睡。＂可等妈妈去睡了，他又会悄悄点亮灯，继续看他的书。

＂吃了这么多苦，值当吗？＂奶奶常这样问舅舅。

舅舅只是笑笑：＂多学点知识，总不会错。＂

那几年正逢＂批林批孔＂运动，整个社会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村里的读书人都低着头做人，生怕被扣上＂臭老九＂的帽子。

有一次，大队书记吴根生来我家，看见舅舅在读《红楼梦》，皱眉道：＂现在是批判儒家的时候，你还看这些封建文人的东西？小心被划成右派！＂

舅舅不卑不亢地答：＂吴书记，我正学习如何批判它呢。＂

书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但临走时特意瞟了一眼那本书，好像要记在心里似的。

书记走后，我爸急得直搓手：＂你啊你，嘴上没把门的。这年头，能少说就少说。＂

舅舅却笑道：＂大哥，没事，他们不懂这书的好。＂

我爸摇摇头：＂你不懂，现在形势复杂啊！＂

舅舅却胸有成竹：＂大哥，我听广播了，形势可能要变了。＂

那时候，我们家有一台红灯牌收音机，是爸爸的宝贝。每天晚上，舅舅都会偷偷地听广播，了解外面的世界。

果然，没过多久，＂四人帮＂被粉碎，整个国家的气氛为之一变。

人们开始谈论＂科学春天＂，谈论＂知识就是力量＂。舅舅听到这些消息，眼睛亮得像星星。

转眼八年过去，舅舅的书架从一个小木箱变成了整整一面墙。爸爸从学校借来的书，集市上淘来的旧书，甚至是从县城邮购的新书，都被舅舅如获至宝地收藏起来。

那个年代的书是多么珍贵啊！舅舅对待每一本书，都像对待心爱的宝贝。他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被保尔的顽强精神所感动；他读《红岩》，为江姐的坚贞不屈而热泪盈眶；他读《人与自然》，对大自然的奥秘充满好奇。

就连我这个小丫头，也被他的阅读热情所感染，开始对书产生了兴趣。每次他讲完一本书的故事，我都会缠着他再讲一个。

当国家宣布恢复高考时，全公社都震动了。知青返城的消息传来，不少人家开始筹备儿女回城的事宜。而我们家，却有了另一个打算。

舅舅去报了名，村里人都说：＂周立诚，你一个小学生，考什么大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种地有啥不好？祖祖辈辈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赵婶子撇着嘴说。

＂听说高考难着呢，城里的高中生都不一定考得上，你一个没正经上过学的，瞎折腾啥？＂李大爷摇着蒲扇，一脸不屑。

面对这些闲言碎语，舅舅只是笑笑，不争辩，依旧每天看他的书。

我家也乱了。奶奶说：＂种地有种地的本事，何必去碰那些老爷们的门路？再说了，考上了去北京，一年到头也见不着面，多不好。＂

妈妈担忧：＂考不上怎么办？那可是大事啊！人家会笑话的。＂

只有爸爸站在舅舅这边：＂让他试试，吃不了亏。这么多年自学下来，不比那些高中生差。＂

填报志愿那天，舅舅独自去了公社。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一直站在村口，目送舅舅的背影消失在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上。

回来后，爸爸问他报了哪所学校，他说：＂北京大学中文系。＂

全家人都惊呆了。北京大学，那可是全国最好的大学啊！

＂你怎么不报个师范学校什么的？容易考一些。＂妈妈忧心忡忡地说。

＂既然要考，就考最好的。＂舅舅的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舅舅仍然每天读书，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而我，却每天跑去邮局守着，盼星星盼月亮地等那封信。

邮递员老张见我天天守在那里，笑着问：＂小丫头，等什么呢？＂

＂等我舅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骄傲地回答。

老张摸摸我的头，意味深长地说：＂你舅舅真有志气，但北大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容易哟。＂

我不服气地说：＂我舅舅可聪明了，他自学了八年，什么书都看过！＂

老张只是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那个夏天特别漫长，老天爷像发了脾气似的，一连几天高温不下。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都蔫了，鸡不叫了，狗也懒得动了，只有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下午，那封信来了。老张骑着自行车，一路铃铛响，直奔我家而来。

＂周老师，你家的信，北京来的！＂老张的声音比铃铛还响亮。

村里人听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大家都知道舅舅报了北大，此刻都好奇这是录取通知书还是落榜通知。

当舅舅颤抖着手拆开信封，念出＂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几个字时，院子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欢呼声。

爸爸拍着舅舅的肩膀，眼圈红了；妈妈抹着眼泪跑去告诉邻居；奶奶念叨着：＂我家出了个大学生，出了个大学生啊！＂

村里人议论纷纷：＂这周立诚，真有两下子！＂＂小学生考上北大，破天荒头一回！＂＂看来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娃儿当年要是能继续上学，指不定成啥样呢！＂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公社，甚至惊动了县里。县教育局的领导专程来家里看望，称赞舅舅是＂自学成才的典范＂。那天，我们家的院子里站满了人，连门槛都被踩塌了一角。

舅舅却显得很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依然每天看书，只是书换成了《大学语文》《高等数学》这些新买的教材。

临行前一晚，舅舅和爸爸坐在院子里喝酒。那是中秋节前夕，月亮又大又圆，像一个银盘挂在天上。院子里飘着桂花的香气，微风吹过，好不惬意。

＂大哥，这八年，谢谢你。＂舅舅举起酒杯，眼睛湿润了。

爸爸摆摆手：＂是你自己争气。＂

舅舅摇头：＂没有你，我连书都摸不着。记得那次我想看《红楼梦》，你硬是从县图书馆借来，还差点被馆长骂。＂

爸爸笑了：＂那是他小气，好书就该让人看。＂

＂还有那次，我想学英语，你托县城的老李买来了《英语九百句》，花了半个月的工资。＂舅舅的声音哽咽了。

＂行了，别提这些了。＂爸爸有些不好意思，＂你能考上北大，是你自己的本事。我这个当哥的，不过是尽了点绵薄之力。＂

他们碰杯，酒洒了一些在地上。月光下，那点酒渍闪闪发光，像是给这个特别的夜晚点缀了一颗星星。

＂大哥，我去了北京，家里的活儿就更多了。＂舅舅有些愧疚地说。

＂你只管安心读书，家里有我呢。＂爸爸拍拍舅舅的肩膀，＂等你大学毕业，就能分配到好单位。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把我们都接去城里住呢！＂

那时候，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是两个世界。能进城，是多少农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

舅舅摇摇头：＂我不想留在城里，我要回来教书，像大哥一样。＂

爸爸愣住了：＂你疯了？好不容易有机会离开农村，为什么要回来？＂

舅舅眼神坚定：＂正因为农村需要知识，我才要回来。我要让更多的孩子有机会读书，有机会改变命运。＂

爸爸沉默了，半晌才说：＂你这孩子，从小就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第二天一早，全村人都来送舅舅。他带的行李很简单，一个旧皮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几本心爱的书，还有妈妈特意缝的棉被。

大队书记吴根生也来了，他拍着舅舅的肩膀说：＂立诚啊，你给咱村争了光！到了北京，好好学习，别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

舅舅点点头：＂吴书记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爸爸送舅舅到了县城汽车站。分别时，他们相拥而泣，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

＂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困难就写信回来。＂爸爸拍着舅舅的背说。

＂大哥放心，我会好好的。＂舅舅眼里含着泪，但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喜悦。

汽车启动了，舅舅的脸贴在车窗上，直到看不见为止。爸爸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知识不仅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还能改变一个家庭的未来。

舅舅在北大的日子并不轻松。他来信说，同学们都是高中毕业，基础比他好得多。为了赶上进度，他常常熬夜到凌晨。起初，有些同学看不起这个来自农村、只有小学文凭的＂土包子＂，但舅舅用他的勤奋和智慧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第一个学期结束，舅舅的成绩竟然排在班级前三名。他的班主任专门写信给我爸，称赞舅舅＂有着罕见的学习能力和钢铁般的意志＂。

收到这封信时，爸爸高兴得一整天都合不拢嘴。他把信读给全家人听，又拿去学校给同事们看。村里人听说了，都来恭喜，说我家祖坟冒青烟了，出了个大学生不说，还是个头号大学生！

四年的大学时光，舅舅没回过一次家，连寒暑假都留在学校自学或打工。他说车票太贵，不值得。但我知道，他是怕回来后，又舍不得离开。

大学快毕业时，舅舅来信说有好几个选择：可以留在北京工作，可以去上海的出版社，也可以报考研究生。这些在当时都是令人羡慕的出路。

爸爸给他回信，说：＂选你自己喜欢的路走，我们都支持你。＂

舅舅最终选择回到县里，成了一名中学教师。他的第一堂课，讲的是《我的理想》。他告诉学生们：＂我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知识能改变命运，农村娃也能走出去。＂

村里人起初不理解，觉得舅舅＂吃了熊心豹子胆＂，放着大城市的好日子不过，偏要回到这穷乡僻壤来。但舅舅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他专注于教书育人。

在舅舅的影响下，村里的教育氛围渐渐浓厚起来。家长们开始重视孩子的学习，不再动不动就让孩子辍学干活。

舅舅还在村里办起了图书室，把自己的藏书捐出来，让乡亲们免费借阅。每到周末，那个小小的图书室总是挤满了人。

渐渐地，村里考上高中、大学的孩子越来越多。每年高考，总有舅舅的学生考入重点大学。那些孩子离开时，都会来向舅舅道别，感谢他的教诲。

舅舅常对这些学生说：＂记住，无论你们走多远，都不要忘记自己的根。＂

改革开放后，舅舅有机会去城里的重点中学任教，待遇比县里好很多，但他拒绝了。他说：＂教育就像种地，哪里的土地贫瘠，哪里就更需要辛勤的耕耘。＂

村里人从此对读书有了新的看法。每当夜幕降临，越来越多的煤油灯亮了起来，照亮了孩子们的书本，也照亮了他们的未来。

现在，每次回想起那个夏天的来信，我都会想起舅舅说过的话：＂学习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但值得。＂

是啊，正是那份勇气和坚持，让舅舅在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也带动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走出农村，改变命运。

舅舅的故事，是那个时代无数奋斗者的缩影。他们在困境中寻找光明，用知识的力量撬动命运的大门，为自己，也为这片土地上的后来者，开辟出一条希望之路。

而今，每当我看到孩子们背着书包，踏着晨光上学的情景，总会想起舅舅当年在煤油灯下读书的身影。那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路，也照亮了一个时代的希望。

来源：金玉满堂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