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要!"母亲将我手机推开,眼睛里盛满了十年沉淀的坚决,"王桂芝的钱,我们不缺!"
割裂的亲情
"不要!"母亲将我手机推开,眼睛里盛满了十年沉淀的坚决,"王桂芝的钱,我们不缺!"
那是高考结束的第三天。知了在老槐树上聒噪,夏日的热浪滚滚袭来,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翻看着刚收到的短信。
姑姑王桂芝给我转了一万块钱,附言:"祝贺侄儿金榜题名,这是姑姑的一点心意。"
我叫周志明,今年十八岁,刚从县一中毕业。
在我的记忆里,姑姑王桂芝和母亲周秀兰已经十多年未曾见面了。
小时候,姑姑经常来我家,带着自制的豆腐和油炸糕,那时候我最喜欢姑姑了。
我记得姑姑的豆腐店就开在镇上老戏楼旁边,每到周末,母亲总会带着我去姑姑家玩。
姑姑家有台十四寸的彩色电视机,是我们县城最早一批,每到《西游记》播放的日子,院子里总会挤满了前来"蹭电视"的邻居。
那时候,大人们坐在竹椅上嗑着瓜子,我和表哥周志国则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孙悟空七十二变。
父亲周长河经常说:"你姑姑和你妈妈,打小就亲,连吃糖都要掰成两半。"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总是一边卷着烟丝一边摇头,那神情让我至今难忘。
"一个锅里舀水的姐妹,咋就能拧成这样呢?"父亲叹口气,把卷好的烟塞进竹烟嘴里。
那时,我总是不解,为何如此亲密的姐妹会反目成仇。
小学三年级那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98年,长江发大水,电视里天天播放抗洪新闻。
就在那个夏天,姑姑最后一次来我家,和母亲在堂屋里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姑姑摔门而去,母亲在炕上哭了一整夜。
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姑姑踏进我家的门槛。
后来邻居李大婶告诉我,十年前祖父去世,留下的宅基地引发了争执。
"你姑姑和姑父当时在镇上开豆腐坊,八十年代末就响应政策'单干'了,挣了不少钱,想要回老家盖房子。"李大婶扯着嗓门,生怕院子里的人听不见似的。
"可你爹下岗了啊,纺织厂一关,多少人没了饭碗。你妈想卖了宅基地周转周转,两姐妹就这么掰了。"
那是九十年代末的事情,全国大小国企改制,父亲下岗后四处找活干,母亲靠着缝纫机补贴家用。
每到月底,我都能看见母亲对着账本发愁,有时甚至要向生产队借粮。
就这样,一纸地契撕裂了两姐妹的情谊。
高三那年寒假,我偶然翻出老相册,看到一张姑姑和母亲的合影。
照片已经泛黄,但两人脸上的笑容依然清晰。
照片背后写着:"1982年,我与秀兰首次进城,在百货大楼前留影。"
我把照片给母亲看,问她是否想念姑姑。
母亲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眼神一瞬间变得很柔软,但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坚毅。
"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母亲转身去了厨房,只留下一句话飘在空气中。
"妈,都十年了,姑姑主动示好,我们为什么不接受呢?"高考后的那个下午,我轻声问道。
母亲手里的针线活停了下来,眼神望向远方,仿佛穿越回那个纷争的年代。
"人心一旦裂了,就像碎了的镜子,再也粘不起来了。"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是姑姑毕竟是您的亲姐姐啊。"我试图劝说。
"亲姐姐?"母亲冷笑一声,"当年你爹下岗,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硬是要把祖宅拆了重建。"
"那地方是我们兄弟姐妹一起长大的地方,她说拆就拆?我宁可饿死也不能让她这么糟蹋老宅!"
母亲越说越激动,针线篮子都被推到了地上,线团滚到了床底下。
我默默地捡起线团,没再多说什么。
那个夏天,我独自去县城报到,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件事。
大学是在省城,离家有四个小时的车程。
临行前,母亲塞给我五百块钱,说是给我买些日用品。
那时候,五百块钱对我们家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我知道那是母亲省吃俭用攒下的血汗钱,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大学生活忙碌而充实,但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家里的事情。
开学第三个月,我在医院实习的表哥打来电话:"志明,你姑姑住院了,肝硬化晚期。她不让我告诉你妈,你要不要来看看?"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一沉。
尽管姑姑和母亲多年不来往,但在我心里,姑姑始终是那个带我看电视、给我做豆腐脑的和蔼长辈。
周末,我谎称要去图书馆查资料,独自坐车回了县城。
县医院还是老样子,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墙上的宣传画已经泛黄卷边。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我愣住了——那个曾经红光满面的姑姑,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志明来了。"姑姑声音微弱,眼睛却亮了起来,"大学生活还习惯吗?"
我强忍泪水,点点头:"挺好的,姑姑。"
"来,坐下,让姑姑好好看看。"姑姑艰难地撑起身子,伸手示意我坐到床边。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器滴答的声音。
墙上的日历显示是2008年11月,北京奥运会的余温还未散去,但对于躺在病床上的姑姑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听说你考上了省重点大学,姑姑真为你高兴。"姑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那双曾经灵巧的手如今布满了老人斑,皮包骨头。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姑姑做的豆腐脑,记得吗?"姑姑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点点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儿时的夏天,姑姑家的院子里,一口大铁锅煮着豆浆,姑姑手持木勺,不停地搅动,以免糊底。
豆浆煮好后,姑姑会加入石膏点成豆腐脑,再配上她特制的辣椒油和葱花,那香味至今难忘。
"姑姑,您的病..."我欲言又止。
"别担心,老天爷饶过谁啊。"姑姑摆摆手,"就是可惜,这么多年,没能和你妈妈好好说说话。"
姑姑说这话时,眼神里满是遗憾。
看着姑姑枯瘦的手抚摸我的脸,我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一个雨夜。
那是我高一的时候,深夜发烧到四十度,父亲背着我去县医院。
在走廊的拐角处,我恍惚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多年不见的姑姑,她远远地望着我,然后匆匆离去。
当时我以为是发烧产生的幻觉,现在想来,姑姑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们。
"姑姑,您之前是不是来看过我?三年前我发高烧那次?"我轻声问道。
姑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这孩子,记性真好。"
姑姑告诉我,这些年她一直通过各种渠道了解我的情况。
"你参加数学竞赛得了市一等奖,姑姑知道;你高考前熬夜看书,姑姑也知道。"姑姑的眼中满是慈爱。
"你妈不让我进门,可我总要关心我的亲外甥不是?"
听到这里,我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临走时,姑姑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信封:"等我走了,再给你妈看。"
那信封已经有些发黄,像是放了很久。
回校车上,我忍不住拆开读了。
信中姑姑写道,当年宅基地的事情只是表面原因。
真相是,1998年姑父生意失败,欠下了高利贷,放贷的人威胁要伤害家人。
姑姑走投无路,只能想到卖掉老宅子还债,但又不想让家人知道实情,怕连累大家。
更让我震惊的是,母亲后来得知了真相,偷偷拿出自己的积蓄帮姑姑还了一部分债务。
但两人约定对外保密,对外宣称是因为宅基地闹翻了。
母亲甚至要求姑姑以后不要再来往,就是怕姑父的债主找上门来。
读完信,我在车上哭了。
原来这十年的隔阂,竟是一场苦心的保护。
回到学校,我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家里打了电话。
听我说完姑姑的病情,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
最后,母亲用颤抖的声音说:"你好好上学,这事我来处理。"
一周后,我收到表哥的短信:"你妈昨天来医院了,带了好多补品,还给姑姑炖了鸡汤。"
看到这消息,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月底回家,我看到母亲正在写信。
桌上的台灯是我小时候用的那盏,灯罩已经泛黄,但灯光依然温暖如昔。
母亲见我进门,把信递给我:"明天你去医院,把这个给你姑姑念念。"
我接过信,那是一封长长的和解信。
信中,母亲回忆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的回忆被母亲用朴素的语言娓娓道来。
"记得那年你十六岁,我十四岁,咱俩偷偷去看露天电影《柳堡的故事》,回来被爹打了一顿。你把我护在身后,说都是你的主意..."
"记得你结婚那天,我给你绣的枕套,你说要一直留着。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读着读着,我的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信的最后,母亲写道:"桂芝,咱们是一起吃过苦的姐妹,何必因为那些事情隔了这么多年。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扛,不是外人。"
第二天,我带着母亲的信去了医院。
姑姑的气色比上次好了一些,病床边放着一个保温壶,里面装的正是母亲亲手炖的鸡汤。
"你妈来看我了。"姑姑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她还是那个倔脾气,说什么都不肯原谅我当年的糊涂。"
我在姑姑的病榻前,一字一句地读着母亲的和解信。
姑姑闭着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读完信,病房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鸟叫声。
姑姑缓缓睁开眼睛:"你妈这个人啊,嘴上硬,心里软。当年是她救了我们一家啊。"
姑姑讲起了当年的事情,比信里写的更加详细。
原来姑父在九十年代初下海经商,先是开豆腐坊,后来扩大规模做食品加工,一度很是红火。
1997年,姑父盲目扩张,向人借了高利贷,结果赶上亚洲金融危机,生意一落千丈。
债主天天上门讨债,甚至威胁要对家人不利。
走投无路之际,姑姑想到了卖掉老宅基地。
"你妈知道后,二话不说,把准备给你上高中的钱都拿出来了,还偷偷去典当行典了她的金手镯和结婚时的金耳环。"姑姑说这话时,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跟我说,装作闹翻了,这样那些债主就不会找上你们家。这一装,就是十年啊。"
听完姑姑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母亲这些年的强硬态度,都是在保护我们。
她宁愿背负着不近人情的骂名,也不愿让姑姑难堪,不愿让我们家陷入危险。
三天后,我和母亲一起去了医院。
走在医院的长廊上,母亲的脚步明显变得迟缓,我知道她在紧张。
"妈,姑姑很想你。"我轻声说道。
母亲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复杂而深沉。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两位阔别十年的姐妹相顾无言。
姑姑躺在病床上,母亲站在门口,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十年的时光。
"秀兰,你来了。"姑姑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嗯,来了。"母亲的回答同样简短。
我识趣地退出病房,给她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见母亲慢慢走到病床前,伸出手握住了姑姑的手。
然后,两位倔强了一辈子的女人终于在彼此的怀抱中泪流满面。
那个下午,医院走廊里回荡着两姐妹的笑声和啜泣声,十年的隔阂在那一刻消融殆尽。
奇迹般地,姑姑的病情开始好转。
医生说可能是心结打开了,人的精神状态对病情恢复有着不可思议的影响。
一个月后,姑姑出院了,母亲坚持要她来我家休养。
那天,父亲亲自去医院接她们,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已经摆好了桌椅。
姑姑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看着那棵见证了她们童年的老槐树,眼眶又红了。
"这棵树当年还没这么高呢,记得咱们小时候在树下玩过家家。"姑姑抚摸着树皮上的年轮,仿佛在抚摸自己的记忆。
"是啊,那时候你老是当妈妈,让我当女儿,我不干,非要当老师。"母亲笑着接话。
两姐妹站在树下,回忆着儿时的点点滴滴,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
姑姑在我家住了下来,和母亲一起料理家务,就像从前一样。
每天清晨,我都能听见厨房里传来两人说说笑笑的声音。
姑姑教母亲做豆腐的诀窍,母亲则教姑姑织毛衣的花样。
有时候,她们也会因为一点小事拌嘴,但很快又和好如初。
父亲看着她们,脸上总是带着欣慰的笑容:"这才对嘛,亲姐妹和和气气的,比啥都强。"
寒假回家,我发现院子里多了一口大铁锅,姑姑正在那里熬制豆浆。
"志明回来了,正好,姑姑给你做豆腐脑。"姑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个冬日的午后,我们一家人围坐在老槐树下,吃着姑姑亲手做的豆腐脑。
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姑姑和母亲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仿佛那十年的隔阂从未存在过。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
人生有太多无奈和不得已,但亲情的纽带始终牵引着我们寻找回家的路。
有些裂痕也许无法完全弥合,但只要心中还存有爱,总能找到和解的可能。
就像母亲常说的那句话:"人心一旦裂了,就像碎了的镜子,再也粘不起来了。"
但现在我明白,即使粘不回原样,我们依然可以用爱重新拼凑一面新的镜子,映照出更加珍贵的亲情。
在那个冬日的阳光下,我们家的老槐树见证了这场迟来的和解,也见证了亲情的力量。
如今,每当我回家,总能看到母亲和姑姑在老槐树下,一个揉面,一个切菜,笑声回荡在院子里,仿佛时光从未走远。
那道裂痕虽然还在,但已经被岁月和亲情的力量慢慢填平,成为我们家族记忆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来源:原始日记